"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盗妃天下(原名:侧妃不承欢) 作者:月出云 【说明】 一:“烟尘锁夜,风暖水明,天涯寻欢夜无眠。”此诗嵌的是男主男配的名字。 二:此文小虐,但不为虐而虐。 三:女主强,但非天下无敌上天入地的强。女主敢爱敢恨,能曲能伸。 临江仙 001章 他身畔的女子   南越王朝地处江南,乃繁华之地,富饶之国。帝都绯城,更是繁华锦绣之都。   今日,绯城中,流光溢彩,户户张灯,只为迎接一个人。万人空巷,人人踮足也只为一睹一个人的风采。   那就是南越的六皇子---夜无烟。   夜无烟乃庆宗帝第六子,其母妃出身卑下,原为庆宗帝的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偶尔被临幸,怀有龙种。诞下夜无烟后,却并不受宠,很快郁郁而终。照常理,夜无烟应被皇后抚养,不过太后喜其伶俐可爱,便讨到身边作伴。   十八岁成人后,夜无烟便自动请命到西部边疆镇守。戎马四年,终于平了一直在西部作乱的乌氏国,今日,便是他凯旋而归之时。   六皇子夜无烟有今日,着实在人们意料之外。   四年前,当苍白孱弱的他,身着不合体的盔甲,率领两万兵马从京城离开时,人们都在猜测着,或许不日便会得到六皇子惨败身亡的消息。然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样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不想今日,却传来他平了乌氏国的消息。   乌氏国兵马一向彪悍,六皇子能够大胜而归,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波折。   此刻,在盈城最繁华的酒楼“临江楼”二楼,江瑟瑟坐在临窗的桌子上。   她着一袭素淡青衫,式样简洁雅致,宽宽的袖口绣了几朵花,似兰如玫,袍绣舒卷间,隐有淡香从袖底逸出,幽淡清冽,好似从那些花上散发出来一般。   乌黑的发挽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其余披散的发依旧长及腰间,飘渺如夜的黑。   一张白玉般精致细腻的脸庞,一双侬丽的大眼睛,流转间好似清澈的湖水倒影了日光,流光溢彩。不笑时看上去清丽娟秀,不算绝美,一笑时,颊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迷人得令人眩晕。   街上一阵喧闹,一对对军士从街上走过,虽处明丽日光之下,但眼神却依然如经霜带雪般冷冽。街上看热闹的人们忍不住心头发怵,这边关回来的兵士,经历过血战的洗礼,和京里的禁卫军就是不同。   那苍白孱弱的六皇子竟能训练出如此兵将,真令人刮目相看。   临江楼里一阵骚动,食客们都涌到窗前去观望六皇子的风采。   江瑟瑟的贴身丫鬟青梅兴奋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窗棱,探出了半个身子,向外望去。不一会,她便声音欢悦地道:“小姐,来了,来了,姑爷来了。小姐你快看啊!”   她回身摇晃着江瑟瑟的肩膀,她和小姐来到这临江楼饮茶,只为见姑爷一面,如今,姑爷就要来了,可是小姐却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   江瑟瑟玉手握着茶盏,被青梅一摇晃,茶盏倾斜,茶水溢了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指。她从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   她的目光,却越过青梅的头顶,望向街边。   四年了,她几乎忘记了当初那苍白少年是怎生模样。其实对于这桩婚事,她本是不乐意的。直到他主动请缨去边关,她才对他有了一点钦佩之情,如今他凯旋而归,她还是很为他高兴地。   一对军士之后,便是一匹纯白色的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   四月的日光很温柔,笼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道道迷人的光晕。   他就在那迷人的光晕里,缓缓撞入了江瑟瑟的视野。   虽然身着战袍,但他的身上,却流畅着斯文雅致的风采。   传说中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画一般流畅;一双丹凤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幽潭般深幽。鼻子高挺,唇形堪称完美,此时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乍一看,他是那样温文,浑然不似才从边疆归来,也不似身经百战。   但,江瑟瑟还是从他那一掠而过的眸光中,感受到了不易觉察的凌厉和犀利。   这个男人,就像一把剑,一把将刀刃隐藏在鞘中的剑,静水深流,潜而不露。倘若只看外表,你是无法揣测出来,他到底有多么致命的。   “小姐,六皇子竟然变得这般……这般……”青梅梦呓一般呢喃着,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六皇子。   而江瑟瑟的目光却忽然一滞,凝注在六皇子夜无烟身畔的那匹马上。   那是一匹枣红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女子。   一个令人惊艳的绝色女子。    见到那个女子,江瑟瑟感觉自己的眼睛好似被蒙了一层什么,有些看不清楚。   那女子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瑟瑟首先注意到得是那女子的睫毛,很长,还很翘,一眨一眨的,好似能将人的心挠动。那女子的脸庞很白很细腻,细腻的好似阳光都软化在她的肌肤上。   她的衣裙是杂色的,胭红色的上衣裹着她已开始发育的身子,花边繁琐的领口隐隐露出浅白色的抹胸。下身是俏丽的裤装,一条裤腿是藕荷色,一条裤腿是天蓝色。她的腰间还束着一条彩色条纹的腰带。衣服上,更是不知道挂了多少佩饰,映衬的衣裙愈发艳丽。   这么多颜色堆在一个人身上,照理说,会把一个人彻底淹没。但是,穿在这个女子身上,却偏偏衬出了她的美。她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就从那堆颜色里脱颖而出。   她微歪着头,一双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左瞧右看,说不出的俏丽可爱。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有趣的事,她忽然扑哧一笑。一排细碎的贝齿,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润洁璀璨。   她扯了扯身畔马上的夜无烟。   夜无烟在马上俯下身子,从瑟瑟的角度看过去,看到了夜无烟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   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夜无烟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但还是那么温柔。   瑟瑟的心,在这一瞬,忽然好似被什么蛰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楚。 临江仙 002章 传奇佳人   她和夜无烟被皇上指婚也有八年之久了吧。可是,她和他之间,从未这般亲近过。他们甚少见面,纵然偶然相遇,也只是淡淡一瞥。既没有深深的情,也没有温柔的笑,有的只是如水般的淡定,或许还有那么点无奈,因为这亲事毕竟不是他们自愿的。   大约,夜无烟早忘记了他还有这么一个未婚夫人,或许记得,但是,可能早忘记了她的模样了吧。   四年了,他去了边关四年,四年的时间,足以令他爱上别的女子。   他身畔的女子,是那样耀眼,他们这样并驾齐驱走在街上,看上去那样般配,那样令人艳羡。   江瑟瑟转过脸,重新将视线凝注在面前的茶盏上。   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温柔地舒展着,盘旋着。她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却不知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虽然娘亲一直和他说,以她识人的眼光,六皇子夜无烟绝对是一个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她江瑟瑟的良人。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青梅称他为姑爷,但是,幸好她的心,并没有遗失。   “小姐,姑爷身畔的那个女子是谁?她怎么可以……可以和姑爷走在一起!”青梅指着那骑着枣红色小马的女子问道。   瑟瑟再次抬首,他们并驾齐驱的背影已经从窗前远去。耳边响起的,是那些兵士齐刷刷的脚步声。   瑟瑟抬眸道:“青梅,以后不准叫他姑爷。”   “小姐,青梅知道了。”青梅从小姐轻蹙的黛眉看出,小姐心情并不佳。   六皇子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谁,一会儿,她定要打听出来。   但是,这似乎不用青梅刻意去打听,待六皇子的队伍过去后,“临江楼”里便议论声起,当然,大多是关于六皇子的八卦。   “听说了吗,我听说啊,那个和六皇子一起进城的女子,是六皇子的心上人,据说曾经救过四皇子的命。好像是北鲁国羌氏族的公主。”邻桌一个灰衣人小声道。   “我听说,这次六皇子能够大败乌氏国,便多亏了北鲁国相助。”另一个蓝衣人悄声说道。   “我还听说,这次六皇子要将那女子封为正妃的!”灰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是吗,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蓝衣人有些不信。   “那是,我可是有名的包打听。”灰衣人翘了翘自己的拇指,沾沾自喜地说道。   “但是,六皇子不是还有一位皇上指婚的正妃吗,虽然没成亲,但是好歹也是皇上指婚得啊。六皇子不会违背皇上的旨意吧。”   “难说,你看,六皇子敢带那个公主进京,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说明了他对那个女子,是爱之深啊。定是不怕违背皇上的旨意的……”灰衣人压低了声音。   “你们胡说什么,什么爱之深,不知道别瞎猜。”青梅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议论,开口驳道。   瑟瑟抬起手,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青梅,我们走!”江瑟瑟一脸的波澜不惊,站起身来,翩然而去。仿佛方才那些谣言,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两人坐了轿子一路回府。一下轿,便有小丫鬟来禀告,说是二夫人凤氏请瑟瑟过去。   如果说江府有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的话,那么,二夫人骆氏也就是瑟瑟的娘亲绝对算一个。   二十多年前,才十八岁的骆氏便已经是东海海盗的二当家,瑟瑟的爹江雁当年平定东海时,她也才二十岁。据说当年一战,她和江雁在海上酣战半日,两人越战越是彼此欣赏,最终她带领群盗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据说,当年她还未嫁给江雁时,一身娇艳的红裳,骑着雪白的马儿,从帝都繁华的大道上呼啸而过,有一点飞扬跋扈,却没有一点江湖戾气,是那样美艳和亮丽,那锋芒般的美,令见者无不咂舌。她随着江雁多年征战,立了无数战功,最终嫁入江府,作了妾室。江雁的定安侯,虽得来不易,但有一半的功劳应当是归于她。   如今,在定安侯的府邸内一个简洁的院落中,骆氏正坐在躺椅上假寐。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睁开一双清亮的黑眸。   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女子,此时已完全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举手投足般,也尽是贵家风范,只有眼波流转间,隐隐有一丝犀利,令人遥想她当年的风采。   “娘亲,瞧瞧您,病还没好,怎地又出来吹风了!”瑟瑟的语气里,隐有嗔意。娘亲的身子,早已不比当年。征战多年,因受伤多次,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虽经调养,却依旧孱弱。一经风吹,便会腰背疼痛。   “瑟瑟,你方才出去了?”骆氏咳了两声,喘着气问道。   瑟瑟走过去,玉手握拳,为娘亲轻轻捶背。   她低声道:“娘亲,瑟瑟错了,日后瑟瑟会多陪着娘!”   骆氏道:“你也不小了,都二九年华了,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了,听说六皇子从边关回来了,你爹想奏请皇上,将你们的亲事办了。”   瑟瑟的玉手一顿,拳头便停在了空中。要他们成亲吗?可是……   “怎么了?”骆氏察觉到异样,低声问道。   “没什么!”瑟瑟微笑着转到娘亲面前,道:“我想,六皇子初回宫,又立了战功,想必很忙。这亲事推一推也无妨,不必操之过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这几天。”   娘亲身居府内,并不曾听闻六皇子和那北鲁国公主之事,她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娘亲担忧。   骆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也好,方才你爹派人来说,今日宫中有夜宴,要你好生打扮,前去参加。”骆氏伸手将瑟瑟鬓边乱发拢到耳后,爱怜地说道。   嫁入江府后,她因体弱,只得瑟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旁人眼里,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京都才女。只有她知道,她的瑟瑟武艺已尽得她的真传。   这是她和瑟瑟之间的秘密,就连瑟瑟的爹也不曾知道。因为江雁不愿意让瑟瑟练武,她说女子练武心会野,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嫁入皇家,不需要舞刀弄剑。   虽说六皇子看上去是一个重情之人,但是,嫁入皇家,安知是福是祸,是以,她偷偷教了瑟瑟武艺。   只为,不时之需。 临江仙 003章 心湖涟漪   皇宫,庆祥殿   今夜的宫宴是庆贺六皇子夜无烟得胜回朝的庆功宴。一入夜,庆祥殿内便被布置一新,林立在殿内的十二根汉白玉柱子上皆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殿内照耀的亮如白昼。   殿内左方设有一席,是预备给皇上的座位,右侧摆着两把紫檀贵妃塌,分别是太后和皇后的座位。两边摆着一溜的紫檀木桌椅,椅上铺着锦绣团垫和各色靠垫。桌上设着杯盏,摆着雕漆攒盒,放着各人爱吃的甜点。   瑟瑟到达殿内时,一些官员和家眷已陆续归座,她和几个官员千金结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宫里但凡有宴会,各宫宫妃都会盛装出场,因平日难得见到皇上,当然要抓住此番机会,以悦龙颜。是以,女眷这边,入目望去,彩绣锦煌,缤纷艳丽。   因了这场合的特殊,瑟瑟也简单妆扮了一番。乌发上挽,梳成伴月髻,发间别了一支白玉弯月钗,垂着细细的一串星星流苏,在灯下华光流动。一身淡淡的蓝色宫装,并无丝毫的镶嵌佩饰,只在裙角间绣着一片片淡绿色小竹叶,看上去清冷贵气又雅致。   归座不久,便感觉到座上气氛有些异样,众人皆敛气息声望向殿门口,神色间带着几丝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殿门口。   殿门口有太监唱诺道:“太后娘娘到,六皇子到。”   夜明珠华瑞明亮的光芒映照下,只见六皇子夜无烟挽着太后的手,信步走了进来。   夜无烟早已褪下了银盔银甲,此时身着一袭明紫色云锦宫服,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攒住,俊美的脸上,眉如墨裁,眸若点漆,鼻挺秀峰,唇角挂着淡淡的怡人的笑。只是那双凤眸,看似在笑,眼底却隐含犀利和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在座的官员,大多都是见过四年前的夜无烟的,此时再见,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四年的大漠生涯,果然是锻炼人啊,此时的夜无烟早已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孱弱少年了。   他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贵气盎然,看似雅致温文。可是,从他那双冷凝的双眸,谁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隐隐的霸气。   这样隐含的霸气和王气,比之锋芒毕露的凌厉更令人胆寒。隐在鞘中的剑,谁也不知,出鞘后,他会是怎样的锋利和凌烈。   夜无烟扶着富贵端庄的太后缓步入殿,他们的身后,还紧随着一道人影,竟是和夜无烟并驾齐驱在帝都街上驰骋而过的北鲁国公主。   席间许多人还不曾见过这个北鲁国公主,不过也大多有所耳闻,此时得见她和六皇子一起到来,看来,流言果然可信,六皇子夜无烟果然对这个女子极其宠爱,此种场合,也和她形影不离。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瑟瑟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沉,如果说在街上她和夜无烟并驾齐驱,也不过是被帝都的百姓得见。而此刻,却看在满朝官员和皇宫嫔妃眼中。   要说,一个皇子纳一两个妃嫔,本不算稀罕事。可是,这样形影不离,着实是难得。看样子夜无烟定是带了她一起到慈宁宫接得太后。   遥遥地,瑟瑟便瞧见父亲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身畔的各宫嫔妃以及官员千金也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了她。   纵然她不在乎,但是,在众人同情的眸光注视下,着实还是感到那么一点难堪。   夜无烟将太后扶至紫檀贵妃塌上,便冲着北鲁国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鲁国公主在宫女的引领下,坐到了这边女眷的位子上。   北鲁国公主今夜的妆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斓的衣裙,今晚她入乡随俗,穿的是南越宫装,轻盈的撒花白纱裙,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云烟罗”,如云似雾般笼着她。乌发轻挽成一个娇俏的新月髻,头上戴了一顶珍珠头冠,额间还点着梅花样的朱砂。   珠圆玉润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衬得她愈加美轮美奂,简直不真实,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几个好事的千金小姐凑了过去,问道:“公主可真是美,这衣衫是京师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含羞带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没有贵国的宫装,一到京,烟便派人请了名衣坊的师傅来量尺寸。这不,临来时,才堪堪做好。”   这样做工精细的宫裙,想必是名衣坊几位师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赶制出来的。   瑟瑟听见北鲁国公主直呼夜无烟一个烟字,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个皎若雪莲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吗?   她和他的婚约又当如何?   若是依然照旧,今后她便要和这个女子共事一夫吗?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潋滟的波纹。   她的心乱了。 临江仙 004章 正妃变侧妃   “皇上,皇后驾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唱诺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南越皇帝嘉祥皇帝,携着盛装的皇后缓步走入殿内。   瑟瑟也随着众人跪拜见礼,再次起身,威仪的嘉祥皇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一双龙目正深深凝注在夜无烟身上。   夜无烟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满是深深的惊异,四年了,记忆中苍白瘦弱的儿子,已然脱胎换骨,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夜无烟的黑眸中,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嘉祥皇帝心内狠狠一震,他透过夜无烟的黑眸,依稀看到了另一双清眸。何其相像啊,这双眼睛,胸臆内忽然泛起一阵疼痛,他抬手抚住胸口。   “启禀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乌氏国,大扬我天朝雄威,实在是功不可没啊!”丞相箫青明起身奏道。   “乌氏国一向骁勇蛮悍,此次六皇子能够破之,是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时机地上前奏道。   其余官员闻言,也是一片附和声。   夜无烟淡淡望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脸,凤眸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幽光。   当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他们以为迁他到边关便可除去他,自然没想他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如今,这群老狐狸见风使舵,怀着怎样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内不禁有些好笑。   “来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说道。   殿内顿时一片沉寂,只听得皇帝威仪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六皇子西平乌氏国有功,封为璿王,赏黄金千两,明珠十斛,享十万户侯。钦此……”   嘉祥皇帝育有四子,如今在世的只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余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当今皇后的嫡子,三皇子早在两年前已被封为太子,五皇子至今还不曾封王。谁也没想到,六皇子夜无烟会赶在五皇子前面封王。   端坐在皇帝身侧的明皇后,脸色有些暗沉,但,转瞬间,便归为平静。只是,案下的一双玉手,却已是握的死紧。   “儿臣谢父皇恩赐。”夜无烟步至席前,沉声说道,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动容。   嘉祥皇帝望着夜无烟微笑,这个儿子,封王赏金,也不见他有丝毫动容。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令他欣喜呢!龙目扫到对面席前的莺莺燕燕,他微笑了。   算起来,他这个儿子,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吧,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无烟,你和定安侯的千金定亲已有八载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后,便将你们的亲事办了。”嘉祥皇帝沉声说道。   瑟瑟闻言,心下一惊。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当将他们的亲事定了下来,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过。   她有些担忧地望向夜无烟,恰巧看到夜无烟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会拒绝,还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绝,与她,此刻,或许是难堪的。但,自此之后,她便可以彻底解脱。   如果他接受,虽然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以后呢……   一时之间,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绝还是接受了。   一颗心忐忑不安地等待,夜无烟一瞬间的沉思,与她,却好似千年万年的煎熬。   终于,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开口道:“禀父皇,儿臣听闻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儿臣戎马多年,文采生疏,自觉配不上江小姐,还请父皇将婚约收回。”   他竟然拒绝了!   瑟瑟顿觉心中释然,她自由了。只是,心中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涌上心头。   早知他不想娶她,却不想他这么直接的拒绝。他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少年了,再不用委屈求全了,竟敢直面帝威。   皇帝没有因为夜无烟的拒绝恼怒,只是淡淡微笑着。他的儿子,终究是长大了。不过,他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轻易更改。   “皇儿,江小姐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负江小姐,十日后完婚!”皇上沉声道。   夜无烟亦不再坚持,躬身道:“儿臣遵命。另有一事,儿臣此番平乌氏,多亏北鲁国出兵相助。北鲁国有意要和我南越联姻,要将公主伊盈香嫁于儿臣。肯请父皇恩准,与江府小姐同日完婚。”   江瑟瑟心中一沉,原来他最终答应要娶她,是要请皇上答应他和伊盈香的婚事。皇帝博了他的意,自然会在此事上成全他。   果然,皇帝挑了挑眉,凝眉思索片刻,淡笑道:“这是何难事,既然如此,那就和定安侯千金同日一起完婚。”   “可是,父皇,这正侧之分呢?儿臣答应过北鲁国的皇上,要盈香做正妃的。”夜无烟低声问道,唇边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只是眼底却一片期盼。   皇帝闻言,脸色有些暗沉。   北鲁国在南越北方,疆土比之南越还要辽阔,算是一方大国。只因北方苦寒,北鲁国不算富裕,但是,近几年北鲁国国势有崛起之势,不可小视。   “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委屈定安侯的千金做侧妃了!”嘉祥皇帝淡淡说道,心内庆幸,当年自己赐婚,只是赐婚,并未指明要江氏千金做正妃。   定安侯江雁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还是微笑趋步上前道:“璿王龙凤之姿,鄙女能嫁入王府,已算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点头微笑,道:“卿家不必客气。”   夜无烟退了下去,坐在椅上,唇角牵着潋滟的笑意,望向女眷这边的北鲁国盈香公主。   伊盈香也盈盈浅笑着抬眸,彼此对视,情意绵绵。   夜无烟并不知,赫连望月身侧不远处,那个静静坐着的蓝衣女子,便是江瑟瑟。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不知为何,江瑟瑟脑中忽然涌上来这样一句诗。   当初皇帝赐婚时,并未言明瑟瑟是正妃,只说是王妃。但是,皇帝赐婚,焉有是侧妃的道理?如今,他甫一回来,便将她这个未婚王妃贬到了侧妃之位。   其实,正妃也好,侧妃也罢,不过是一个称呼。与江瑟瑟而言,无甚区别。但,瑟瑟却知道,在世人眼中,正妃和侧妃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正妃便是妻,侧妃便是妾。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妾,却只能有一个妻。任你一个妾再怎么得宠,也永远超越不了妻,譬如---娘亲。   瑟瑟一直不懂,娘亲为何要嫁给爹爹做妾。虽然娘亲极力和侯府融合,可是,在瑟瑟看来,娘亲和江府是那样格格不入。虽然爹爹对娘亲很好,但是,瑟瑟知道,娘亲并不快乐。   在江府,出身高贵的大夫人总是会嘲笑鄙视娘亲的出身,娘亲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微笑着面对一切。   娘亲经常和瑟瑟谈起大海。   日出观海,月落听潮。海阔天高,何等洒脱。   她觉得她应该去看看海,或许看到海,就能看到娘亲的快乐。   瑟瑟虽然外表静逸玲珑,可是血管里,却流动着娘亲不安分的血液。只是,自小生长在侯府,学识和礼教压制住了她跳跃的灵魂。   她曾经发誓,决不和娘亲一样,做男人的妾。可笑的是,今夜,她还是沦为了妾,而且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宠的妾。最糟糕的是,她还不能拒绝。因为她的亲事,关乎到整个江家的荣耀。   她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她不能任性妄为,她的修养容不得她那样做,爹爹和娘亲都不会答应的。   瑟瑟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波光潋滟的笑意,静逸,清丽,渺然。她可不想自己被人看上去像一个怨妇。 临江仙 005章 她不配伴乐   晚宴正式开始,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将美味佳肴和琼浆玉液流水般呈了上来。欢快的丝竹声起,十二个美艳的舞姬穿着轻罗舞裙,在大殿正中的红毯上,翩翩起舞。   人美,乐美,舞美。   酒香,菜香,花香。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她没有理由不享受这一切的美好。   瑟瑟低眸浅笑,面前摆着一道滑溜贝球,色香诱人。纤手执起玉箸,夹起一只,放在口中,确实美味。   “江小姐,你竟然还吃得下?”瑟瑟身畔坐着的是御史大人的千金刘莺,她似乎对瑟瑟极是同情,颦眉望着她。   瑟瑟边吃边道:“这宫里的菜肴就是美味,刘小姐,快吃吧。”   为何每人都觉得她应当难过呢。对于一个不是自己良人的男人,难过有何用?   “听闻北鲁国的女子都善歌,盈香公主的歌声更是天籁仙音,不知公主可愿为我们高歌一曲。”说话的是东宫太子夜无尘。   夜无尘是当今明皇后的长子,自小极得皇帝皇后的宠爱,性子高傲而狂妄。   此刻,他身着明紫色云锦妆花宫服,前襟上用金线绣着如意云团和驾雾腾龙,头上戴着紫玉金冠。剑眉朗目,面容清俊,黑眸中带着一丝冷然,静静凝视着沉浸在欢欣中的盈香公主。   伊盈香似乎对这样的邀请已经习以为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点头笑了笑。   夜无烟却有些不悦,他似是没料到太子会突出此言,修眉微凝,刚想开口拒绝。却听明皇后端仪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本宫也听闻北鲁国姑娘皆善歌,很想一饱耳福呢!”   皇上点头笑道:“既是如此,朕也很想听听呢。”   伊盈香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莲步轻移,步到大殿中央,浅笑着道:“盈香愿为太后皇上皇后高歌一曲,以祝酒兴。”   “慢着,”皇后突然开口道:“本宫听闻定安侯的千金极善抚琴,不如,就让江姑娘为盈香公主伴乐如何,想必一定是人间仙曲。”皇后浅笑盈盈地说道,一双美目直直向瑟瑟望来。   瑟瑟本想安安静静地品味佳肴,不想再次被拉入到众人目光的焦点。内心深处忧叹一声,今夜,她注定不能安静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玉箸,起身施礼。   只听得夜无烟冷凝沉澈的声音幽幽传来:“父皇,盈香的歌喉适合清唱,并不适合乐音伴奏。铮铮琴音反而会使她美妙的声音不再纯粹。”   瑟瑟有些错愣地抬头,看到夜无烟那双好看的凤眸,正静静望向她。   冷澈,沉静,幽深,犀利。   他望向她的眸光中,什么样的神色都有,独独没有温柔。   这是今晚夜无烟首次将目光投向她,或许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认出,这个淡雅的蓝衣女子,便是江瑟瑟,她的未婚侧妃。   他说盈香公主的歌喉不适合伴乐,意思便是她不配为盈香公主伴乐了,她的琴音会将她美妙的歌喉玷污。   瑟瑟不恼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宁静悠然。   她轻轻挑眉,眉眼之间,流转着清雅高贵的韵致。   “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瑟瑟琴技一般,为公主伴乐确实有些为难。”瑟瑟将眸光转向皇后,淡淡说道。   不是自谦,她是真的不想。既然有人不愿她为盈香公主伴乐,她便随他的愿。   “哦,江姑娘不必过谦,朕也听闻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你为盈香公主伴乐,再好不过了。”皇上开口道。   他将瑟瑟由正妃降为侧妃,心中犹有一份愧疚。如今,盈香公主要一展歌喉,他也希望瑟瑟能展现才艺。   皇上开口,瑟瑟再不好拒绝,只好飘身从席间走出,来到大殿正中的琴案前。   殿内一片静谧,人们都将目光投向大殿正中的瑟瑟和伊盈香。   瑟瑟静美婉约,若深谷幽兰;伊盈香清媚明艳,如蔷薇初绽。   这一瞬,但凡男子,无不艳羡璿王的艳福,但凡女子,无不嫉妒二女的美貌。   伊盈香望着瑟瑟柔柔轻笑,明媚的大眼里,带着俏皮和娇矜的光芒。她应当知道瑟瑟便是夜无烟之前的未婚夫人,竟没有一丝不快。   “江小姐,盈香要唱我们北鲁国流传最广的一首歌,《绯欧娜公主》,江小姐听过吗?”伊盈香甜甜问道。   瑟瑟望着伊盈香明媚纯净的大眼,还有那如雨后桃花般娇艳的脸颊,以及唇边娇羞的笑意。不得不承认,这个北鲁国公主确实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瑟瑟浅笑道:“这首歌瑟瑟不曾听闻,是以,还请公主先清唱一遍,瑟瑟也好循调伴乐。”   两人商量妥当,伊盈香向太后皇上皇后施礼后,便开始清声曼唱。   乍闻伊盈香的歌声,瑟瑟才知道方才夜无烟的话说的其实是实情。伊盈香的歌喉,果然不是一般的美。   她的声音,就好似被高山上的冰雪洗涤过,被九天上的白云浸润过,清越嘹亮,悠远中透着纯净,甜美中透着苍茫。   这首歌名是绯欧娜公主,瑟瑟对北鲁国的语言不是很精通,不过倒是知道绯欧娜的意思是月亮,绯欧娜公主便是月亮女神的意思。伊盈香唱这首歌,是不是自诩自己是北国的月亮女神?这个公主,倒是蛮自信的。   从伊盈香的歌声里,瑟瑟能够感受到一个姑娘奔腾炽热的情感,这首歌调子不仅高而且曲调复杂,的确不好伴乐。这一刻,瑟瑟真的怀疑,这个看上去心机单纯的盈香公主,是不是在刻意刁难她,不想让她伴乐。   但是,瑟瑟知道,她若拒绝,龙颜定会大怒。可是,她若是配上了乐,那便抢了盈香公主的风头。   她无意和她争宠,也无意在夜无烟的面前表现。   瑟瑟凝思良久,终于低首敛目,素手轻轻拨动琴弦,一股清音流泻而出,轻挑复捻,似流水穿云,玉珠落盘。   悠扬的琴音追逐着歌声,众人皆敛息屏气,静静聆听。   就在琴音要和歌声溶为一体时,忽听得“绷”得一声,琴弦断裂。   众人措不及防,一阵唏嘘。   琴曲还不到妙处,不想琴弦却断了,帝都才女的琴技,竟是无缘验证了。   众人心中都在替瑟瑟可惜,在太后皇上面前献艺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许是江小姐紧张过度,才致使琴弦断裂的吧。   只有瑟瑟知晓,琴弦断裂的缘由,那不过是她运功用指甲划断了琴弦。 临江仙 006章 纤纤公子   夜深更漏,风凉露重。   瑟瑟跪在冰凉的石阶上,任早春寒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纤弱的身子。   对于宴会上琴弦断裂的伎俩,她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爹爹的一双利目。爹爹知她琴技高超,纵是繁复高音,也不会弹裂琴弦。是以今夜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瑟瑟故意弄断了琴弦。   是以,定安侯江雁大怒,罚瑟瑟在石阶上跪着。   瑟瑟对于罚跪倒是不以为然,她担心的是娘亲。   今日宴会上的事情终究是传到了娘亲耳中,她再不愿瑟瑟嫁入皇家,不愿女儿一过去便做侧室。既然璿王心有所属,唯有退了这门亲事。   瑟瑟的爹却是不同意,皇上指婚,他怎能违抗。   是以,两人在屋内争吵,这是瑟瑟第一次见到娘亲和爹爹翻脸,而且,是为了她。   瑟瑟暗下决心,这桩婚事定要退去,当然,不是她退婚,而是让璿王退婚,还得让皇上同意。   这何等的难!   瑟瑟凝眉沉思,办法终究是有的。   *   夜,天色清朗,星空静美,层层叠叠的流云忽卷忽舒,有些朦胧。   江瑟瑟着一身青色长衫,妆扮成一名翩翩公子。她手中执一把扇子,却不是纸扇,而是纱绢做的扇面,扇面上绣了几支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   她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飘然而过,穿街走巷,来到了盛荣赌房。   “呦,客官,里面请,可要赌一把?”早有眼尖的小二瞧见了瑟瑟,殷勤地招呼着。   瑟瑟眼波流转,将厅中众人皆收在眼中,及至看到第五张长桌上赌的兴高采烈的两名少年,纤长的黛眉微凝。她拾阶而上,曼声道:“赌不赌,要看本公子的心情。要一间雅室,拣干净清淡的菜肴上来,酒要胭脂红,十来年的就成。没事别来打扰,本公子要等人。”又指着在第五张长桌上正豪赌的那两名少年,道:“传个话,让那两个小子到雅室找我,就说纤纤公子有请!”   “纤纤……公子?”小二震惊地望着瑟瑟,眼神极是膜拜。   眼前之人竟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   据传言,纤纤公子生就一副天人之貌,比之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令人见之望俗。但是否如此,无人得知,因鲜少有人见到他的真容。   坊间流传着一句诗:“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   这四句诗里有三句是形容女子的词句,可见纤纤公子确实美极。   小二望着瑟瑟拾阶而上的身影,青衫飘荡,宽袖流云般低垂,确实风致翩翩,超凡雅绝。暗叹其人果然和传言相符,只是那“暗器千千”,却不知是否符合。只是这个,他还是不要验证的好。   小二半晌才回了魂,连声答应着,将瑟瑟请到了雅室,毕恭毕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瑟瑟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欣赏着这绯城的夜色。   盛荣赌房的位置极好,坐落在穿越绯城的渠水边上,窗户外便是水流。几十艘游船在河水里荡漾,船上的灯光照见河水悠悠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里飞速向这边逼近,船头上,凝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借着船头上微明的灯光,瑟瑟瞧见那人腰间独特的弯刀,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她凝立在窗前,负手等待。不一会儿,门响了,一个黑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黑衣如墨,长发凌乱披散着,一张脸是那种刀削斧凿出来的俊美,带着一丝冷和傲。剑眉朗目,隆鼻薄唇,一双黑眸好似暗夜一般幽深。   “暖,你到别人房中都不敲门的么?”瑟瑟调笑道。   这样一个极冷冽沉默的男子,却偏偏叫暖。   男子冰封般的脸庞毫无表情,好似戴了一张面具。只是唇角牵了牵,闷声道:“你不是看到我来了吗!”   敢情方才他已经从船上看到了瑟瑟。   “看来你的武功又恢复了几成!目力更加锐利了。”瑟瑟一撩长衫下摆,姿势优雅地坐到雅座上,悠然淡笑道。   叫暖的男子沉默着,一双黑眸却是深深凝望着瑟瑟清丽的脸庞。   “公子,您脸色不好看,是否有心事?”   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关心。   瑟瑟神色一僵,展颜笑道:“风暖,你倒是猜对了,我确实有心事,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哦?”风暖脸色微微一顿,问道:“何事?”   瑟瑟摇了摇手中锦扇,浅浅笑道:“不急,待北斗和南星来了,我自会告知你们!”   正说着,房门响了,两个生的一摸一样的少年走了进来。   一样的身材,相同的五官,只是一眼却能让人分辨出不同。走在前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笑眯眯的,一看便知脾气温和。后面的少年,一双灵动的黑眸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小坏蛋。   走在前面的叫北斗,后面的叫南星,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老大,多日不见您了,小的极是想念。”南星瞧见瑟瑟,嘴上好似抹了蜜。   瑟瑟早习惯了他的巧言花舌,不理会他的聒噪,肃然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老大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俩甘愿为老大赴汤蹈火。”南星道。   北斗和南星原是街头混混,因得罪了京城恶霸,险些丧命,若不是瑟瑟出手相救,又从中周旋,这两个人如此早已命丧九泉。自此后,这两个人就铁了心的跟着瑟瑟厮混。   风暖原和他们不是一路,是瑟瑟在京城郊外救起的,当时他受伤极重,瑟瑟请了名医,最终捡了风暖一条命,然而,风暖却失了记忆。   风暖便是瑟瑟为他起得名字,因为救他时,正是风暖花香的季节。   “明日巳时,定安侯府的小姐江瑟瑟,要到京城郊外的香渺山去上香。你们三个,埋伏到香渺山半山腰,待到无人之时,将江府的小姐劫出来,然后……”瑟瑟顿了一下,笑眯眯说道:“然后假装对她非礼。”   风暖静静望着瑟瑟沉思不语,北斗和南星却是睁大了眼,尖声道:“老大,你脑子不会坏了吧,让我们去劫持江府的小姐?这,这是真的吗?老大何时也成了这种阴险小人,你不知道这样做,会生生坏了人家小姐的贞洁吗?”   “对,我就是要你们坏了她的贞洁,要她嫁不出去!”江瑟瑟低眉浅笑,这两个家伙,自然不知道,江府小姐便是她,她便是江府小姐。   “可是,可是我听说,江府小姐,可是被皇上指婚的璿王的王妃啊。我们这样做,铁定会让她做不了王妃,那岂不是,岂不是坏了一门姻缘。而且,日后,这小姐,也铁定是嫁不出去了。老大,你常教导我们不要做坏事,为何,您却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江府小姐和你有深仇大恨?”北斗问道。   “没有深仇也没有大恨!”瑟瑟盈盈浅笑,笑容在灯下格外清俊。   “那是为何?”南星不相信瑟瑟是那种卑劣小人,问道。   “我只是……只是喜欢她。”瑟瑟边说边垂下头,强忍不住的笑意从唇边逸出。   她这样的动作,看在北斗和南星眼里,却成了羞涩。   两人顿悟般地点头道:“没想到老大竟然喜欢了江府小姐,这真是天大好事。我们一定帮老大抢到手,一定会坏了江小姐名声,届时,江小姐嫁不出去,老大再去提亲,定会成事。”   当下,北斗和南星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之状。能为瑟瑟效力,他们求之不得。只恨不能直接把那江府小姐抢来为瑟瑟做妻。   瑟瑟将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唇角忽地一扯,笑意再也憋不住。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家伙知晓眼前的她便是江瑟瑟,不知会是怎生一副模样。   风暖却沉默着坐在那里,一双黑眸波澜不惊,不知想些什么。   “暖,你呢?”瑟瑟曼声问道,她知晓,风暖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果然,风暖深邃的眸光一接触瑟瑟清丽的眼波,眸光顿时深了几分,他移开眸光,沉声道:“风暖自当为公子效劳。” 临江仙 007章 轻薄   光明峰山道,是上香必经的山道。   山道悠长曲折,道旁的树木已然抽枝发芽,颇有林深叶茂的感觉。遍山野花开的烂漫明媚,好似一带带彩云。   江瑟瑟坐在轿子里,安静而端庄。轿前轿后尾随着几个奴仆,都是爹爹派来保护她的。不过瑟瑟知道,他们几个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风暖。   为了避免被北斗南星他们认出她便是他们的老大纤纤公子,今日她特意浓妆艳抹,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她如水的娇颜。虽妖娆美丽,却略带一点俗气。就连衣衫她也挑了一件艳丽的,橘红色百褶纱裙,绣着大朵国色天香的牡丹。   轿前陪同她的是贴身丫鬟青梅。   瑟瑟会武之事,青梅也不知,更不知她是纤纤公子。是以,也不知瑟瑟今日的计划。   到了瑟瑟和风暖他们商定好的那片林子,北斗和南星带着一帮人如约冲了出来,拦住了瑟瑟的轿子。   北斗和南星此番也特意妆扮了一番,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面目,隐隐露出来的半边脸也是流里流气的。唇边还贴了胡须,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是哪家的小姐啊,下来给爷们开开眼。”南星嬉笑着说道。   “大胆,你们这些小贼是活的不耐烦了,竟敢冒犯定安侯的千金,还不快快滚开!”江府的一个护卫冷声喝道。   北斗和南星确认了是江府的轿子,也不多话,带人冲了上去。江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两拨人瞬间噼里啪啦战在一起。   风暖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趁着众人打斗的工夫,几步移到瑟瑟轿前,猛得使力,将轿帘掀开。   淡淡的阳光从轿口流泻而入,瑟瑟微微眯眼,视线对上风暖的一双寒眸。   “你……你要做什么?”瑟瑟抱着肩,一边往轿子里边缩,一边颤声问道,活脱脱一个受了惊吓的柔弱小姐。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我家小姐怎么样?”青梅早吓呆了,她护主心切,慌忙驱前,展开双臂,颤声问道。   风暖却无暇和她周旋,不耐烦地伸指一点,青梅便闷哼一声,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你……你把我的丫鬟怎么了?”瑟瑟娇柔地问道。   风暖不发一言,忽然伸手,将弯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微一用力,用刀挑起了瑟瑟的下巴。冷硬的金属质感让瑟瑟心中一阵发寒,但更寒冷的是风暖的一双黑眸。   “果然是国色天香,不愧是皇上指婚的璿王侧妃。”风暖哑声说道,语气平淡漠然,他显然没有认出瑟瑟便是纤纤公子。   阳光有些盛,笼着他高大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挺拔如神,只是眸中的寒意和沉郁令人极不舒服。   瑟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在她一愣神的功夫,风暖已经钻入了轿中,被他扯开的车帘垂落下来,阳光被隔绝,车厢内有一瞬的暗黑。   瑟瑟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摔倒。没想到风暖还够狠的,这情形好像是他要杀了她一般。   弯刀从她脖颈上一路下滑,瑟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在胸前蔓延开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弯刀齐齐划开。幽暗的车厢内,瑟瑟胸前那绣着芙蓉出水的肚兜露了出来,白皙如雪堆玉砌的香肩也展露无遗。   戏做到这份上,有些过了。   这一瞬间,瑟瑟有些委屈。   风暖待她,一向温柔体贴,沉默冷静。     可是,此刻,这个纯粹如风沉默冷静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轻薄她,她明明记得要风暖假意轻薄她的,难道她没有说清楚?   “你,你要做什么,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定安侯的千金,璿王的妃子。”瑟瑟开口说道,想要提醒风暖,她是江瑟瑟,是纤纤公子的爱慕的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了她便是纤纤公子的身份,她几乎就要喊出风暖的名字了。   风暖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以为然,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要怪就怪你是璿王的侧妃!”他冷冷说道,一手去扯瑟瑟的衫裙,另一只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点住了她的穴道。   瑟瑟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这样受制于人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若不是风暖,别人是绝不会近到她身前的。   这一瞬,瑟瑟毫不怀疑,风暖是要假戏真做了。事情怎么会转变成这样?风暖怎么可以这样?如若不是亲历,她绝不会相信风暖会这样对一个女子的。   可是,风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她心惊!   他高大的身影俯身而下,她看到他眸中的怜悯和冷冽。   “抱歉,江小姐!”她听到风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紧接着,被弯刀割坏的外衫从她身上飞开,他又动作极其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衫裙。   他俯下身,如避蛇蝎般避开瑟瑟涂满脂粉的脸颊和朱唇,优美的薄唇沿着瑟瑟脖颈一路向下,在她嫩白的脖颈和前胸上,刻意的印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吻痕。   瑟瑟闭上眼,胸臆间全是羞恼的怒气,却偏偏无处发泄。   轿外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轿内却沉寂的诡异。瑟瑟能听见风暖有力的心跳声,是那样狂乱和激烈。很显然,他也是有些紧张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攻城略地般的入侵,他的双唇辗转吸吮,似乎要将她真个人揉碎。   瑟瑟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是羞恼也是气愤。一向傲气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难道,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了吗? 临江仙 008章 壁上观   轿外的打斗不知何时停止了,一阵诡异的静谧。   没有一丝征兆,轿帘忽然被掀开,阳光趁势流泻而入。   瑟瑟睁开眼,在璀璨的光晕里,看到有人挑起了车帘。山道上被打伤的侍卫躺了一地,而在距离轿子十步远的山道边,一个华服男子和一个红裳女子静静伫立着。   怪不得打斗声静止了,原来是有人经过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北斗和南星带来的人,都被这男子的护卫击败了。北斗和南星显然是已经不敌逃逸了。   既然有人相助,今日自己应当安全了。瑟瑟心中一松,可是,待看清了那华服男子的模样,瑟瑟恨不得自己立时昏死过去,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如此难堪和尴尬。   华服男子不是别人,竟是璿王夜无烟,而他身边的红裳女子,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盈香公主。   此次计策,瑟瑟不过是想要风暖他们假意劫持轻薄她,然后,让路人将江府小姐遭劫持的流言散布到夜无烟和皇上耳中,从而成功地将婚事退了。   她没想到夜无烟会出现在这里亲眼目睹她遭轻薄的过程。   情况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瑟瑟有些发懵。   风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情况有异,或者是察觉到了不加理会,灼热的唇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胸前肆意凌虐。   可是,被点了穴道,她却不能挣扎,不能抵抗,不能呼救,这情况好像她不是遭人轻薄,倒像是她和风暖私会。   她的视线却正对着夜无烟的方向,面对自己的未婚妃子遭人轻薄,他竟然无动于衷,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戏。   瑟瑟心口一阵发凉,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夜无烟眸中的不屑和厌恶是那样明显。   风暖终于缓缓从她身上起来,长臂勾着她的腰,和她贴的紧紧的。竟然搂着她,从车厢内走了下来,将她狼狈的样子公示于众。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脖颈上因他方才的肆虐布满了错落的吻痕。发髻凌乱,衣不遮体,素白的肚兜上那朵出水的芙蓉此时已经绽放在日光下,绽放在夜无烟的眸中,绽放在他身畔的伊盈香眸中,甚至绽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侍卫和路人的眸中。   只怕不出一天,江府小姐肚兜是白底芙蓉花的流言马上就会在京都传遍吧。   这一刻,瑟瑟有要杀了风暖的冲动。   风暖今日所为,决不像她认识的风暖。她认识的风暖只会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可是,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黑眸,瑟瑟知道,她不能自欺欺人,这的确是风暖。只不过,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风暖。而今日,风暖如此作为,又是为了什么?   风暖面朝夜无烟望去,黑眸中暗藏着挑衅与疯狂。   寒山苍翠,春水潺潺。春日的阳光暖暖的,可是瑟瑟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   风暖竟然向夜无烟挑衅,这代表着什么?   瑟瑟心中一片迷惑,可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今日之事,虽是她的安排,但是,她似乎坠入到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简言之,她的计策,被有心人利用了。那个有心人,或许就是风暖。   姑且勿论风暖的行为怪异,就是夜无烟和伊盈香,出现的也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如此凑巧地到了这里,观看了眼前这一幕。   很显然,这是一个局。   瑟瑟深深呼吸,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冷眼旁观着在场之人。   最初的惊诧过后,人们的目光从瑟瑟身上转到了夜无烟和风暖身上,都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场。毕竟,瑟瑟是夜无烟的未婚侧妃。   场面有些僵持,夜无烟眉头微皱着,却是看着瑟瑟。   他的侧妃此时很狼狈,发髻散乱,有一绺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浓妆的脸。外衫被撕破了,肚兜根本不足以遮住流泻的春光。   夜无烟的黑眸捕捉到瑟瑟隐在凌乱黑发后的清丽眼波,他唇角轻扯,忽而冷冷笑了。   “香香,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上香吧,据说,香渺山的签是最灵验的。”璿王夜无烟对身畔的伊人软语轻言。   对于风暖的挑衅,他仿若没有看到。   对于瑟瑟的受辱,他仿若一点也不在意。   “可是……王爷,江姐姐既然在这里,我们不如邀了江姐姐一起去,如何?”伊盈香抬眸看向夜无烟,娇美的眼波中尽是祈求。   她遭人凌辱,她的未婚夫君竟然置之不理。竟还要别人求情,他才会救她。   瑟瑟心中,一阵悲凉。   “好吧,既然香香希望她陪着,那本王就允她与我们一道前去。”夜无烟回身,缓步走向瑟瑟和风暖。一尘不染的紫色华服飘扬在春光里,仿佛世间最绝美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既然璿王想要她,本大爷自然不介意奉还。反正大爷我已经玩腻了,不过,却不知璿王是否还肯宠幸这个破壁之身。”风暖沉声说道。   瑟瑟今日之计,本就是为了让夜无烟以为她被轻薄,已非完璧。可是听到这破壁之身,她还是觉得很是刺耳,脸色不禁惨白了几分。不过脂粉极厚,无人看出。如此惨境,她还面不改色,众人大约以为她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哦……”夜无烟轻轻哼了一声,修长的眉毛再次挑了挑,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你还是快些放了她。”   夜无烟迈着优雅的步子,不耐烦地说道。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杀了她。”风暖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上方传来,冷澈,狠厉。那把钢刀再次架在瑟瑟脖颈上,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夜无烟闻言,却展颜而笑,温文尔雅的笑。   他依言站定,轻轻挑眉,道:“如果你杀了她,本王一点也不介意。不过,我的香香要和她一起去求签,所以,请你不要误了我们的时辰!”   杀了她,他一点也不会介意?!他救她,只为了伊盈香要让她陪着去求签?瑟瑟咬牙,她不知,他竟是这样冷血漠然的一个人。   她与他定亲八载,竟然换的一句,不介意她的生死?难道,他就这么不愿意娶她,竟要借别人的手,将她除之而后快?   瑟瑟不知,此时自己的脸已经无一丝血色,就连唇色也是惨白,纵是脂粉厚极,也掩不住她的失落。   风暖低声冷笑,手中弯刀压了压,瑟瑟感觉脖子一痛,鲜血流了下来,浸湿了月色的肚兜。   白色和红色互相辉映,怎一个凄艳了得!此时的她,又怎一个凄惨了得!   不过,心疼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个人,正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未婚的夫君,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微笑。   倒是有几个路人抽了口冷气,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她。 临江仙 009章 捡了一命   同情,江瑟瑟不需要。心疼,她更不奢求。此时,瑟瑟只求能活命。   她知道,风暖暂时不会杀她,他还需要她作人质。否则,在夜无烟重兵包围下,他安有全身而退之理。   只是,怕的就是,她的生死不在夜无烟心上,那就糟了。她这个人质便不具任何威胁性,风暖一急,或许会真的将她杀了。   此时,瑟瑟真的后悔,方才应该告诉风暖,她便是纤纤公子的。那样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如今,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让夜无烟和风暖再对峙一会儿,好给她足够的时辰来冲开穴道。   冰冷的弯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她感到彻骨的寒,却并没有感觉到痛。   夜无烟望着瑟瑟脖颈上蜿蜒而下的血,依旧面色冷酷,他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淡声道:“你以为本王会将一个女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吗?那你便大错特错了!香香,我们去求签。金总管,你留下来取刺客首级!”   他将冰冷的眸光从瑟瑟身上转过,牵起伊盈香的手,便要离开。   金总管得了命令,一招手,王府的侍卫便逼了上来。手拿弓箭,对准了包围圈中的风暖。   “王爷,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丫鬟青梅从昏迷中苏醒,看到眼前形势,焦急万分地跪求夜无烟。江府的侍卫见状,也跪倒一地。   这个刺客的武艺惊人,他们不能从刀下救出小姐,如若璿王再放手,那小姐焉有命在!   “王爷,您救救江姐姐吧!”伊盈香松开夜无烟的手,走到他身前祈求道。   夜无烟冷眼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人,淡淡说道:“眼前形势你们也可看出,若要将你家小姐安然救出,实非易事,恕本王爱莫能助。”   生有世上最俊美无暇的一张脸,却说着如此狠辣无情的话。   瑟瑟早知他会如此,丝毫不见怪。   倒是风暖,忽仰头大笑道:“不想璿王如此无情,对自己的侧妃竟如此狠心。”   话音一落,他手中弯刀忽向下压去。   众人一声惊呼,都以为瑟瑟性命难保。   穴道已然冲开,瑟瑟正要运力后仰躲开弯刀,却不想弯刀并未向她压来,而是向前挥去。   眨眼间,眼前形势已然大变。   风暖的弯刀依旧架在一个人的脖颈上,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瑟瑟,而是伊盈香。   不知何时,伊盈香竟向这边移了几步,距离瑟瑟最近。而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瑟瑟和风暖身上,并未注意到她。   方才那一瞬发生的太快,待夜无烟反映过来,终究是慢了一步。   瑟瑟脱离了挟持,身子晃了晃,趴倒在地。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夜无烟的脸,发现他的一张俊脸,瞬间苍白无血。   瑟瑟不禁苦笑,由此可见她和伊盈香在他心中的差异,并非只有一点点。风暖倒是见机的快,知道挟持着自己是必死无疑,竟转而挟持了伊盈香。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再暴露武功,乖乖躺在这里看戏即可。   “璿王爷,你的侧妃在下已经玩腻了,不知道你的正妃滋味如何!”风暖冷冷说道,一手拿着弯刀架在伊盈香脖颈上,另一只手在伊盈香的粉颊上捏了捏。   夜无烟本就冷酷的脸,在这一瞬间更加冰寒。任谁都能感受到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意。   “放了她,本王答应放了你!”夜无烟依旧冷冷说道,只是声音却是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放了我?这么说,在下终于抓住了璿王的软肋!”风暖的声音里有一丝嘲弄,却并没有欣喜,相反倒有一丝苦涩。   他小心翼翼挟持着伊盈香,沿着山道,缓步向下而去。   “在下虽知璿王是言出必行之人,但,在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烦劳您的正妃送在下一程!”   那些手持弓箭的侍卫,见状纷纷让路,待风暖过去后,持着弓箭紧随其后。   一行人对峙着,不徐不疾地沿着山道,向山下而去。   瑟瑟知道夜无烟不会让伊盈香出事,也知风暖不会有事。她很想再看一会戏的,可惜的是,那些人已经愈走愈远。只有她趴在山道上,好似被遗弃了一般。   唉……一旦利用完毕,就只有被弃的命运了。   “小姐……小姐……”青梅一溜烟跑过来,将瑟瑟从地上搀扶起来。   瑟瑟瞧着青梅眼中不断淌下的泪,心中也微微有些酸。   她盈然笑道:“傻丫头,还不把你的外衫给本小姐披上,等着别人将我看光吗?”   青梅顿时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披在瑟瑟身上。当双手触及到瑟瑟身上的吻痕时,眼泪淌的更欢了。   “小姐,我们下山吧!”青梅问道。   “不,我们不下山,我们上山求签!”瑟瑟微笑道。   “小姐,你……你没疯吧?我们还要上山吗?”青梅不可思议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还要上山吗?难道是真的受打击过重,以至于开始说胡话了。想一想,不管是谁,大约都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的。   “青梅,我没事。我就是要上山,本小姐今日如此背运,当然要上山求签了。幸好他们都走了,我还真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求签呢!况且,今日捡了一条命,该向佛前烧一柱香,表表心意。”瑟瑟淡然笑道。 临江仙 010章 寒梅弄香苦寒处   香渺山秀丽而优雅,寒梅庵位于香渺山光明峰的半山腰。庙堂并不大,掩在密密丛林之中,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进去。   瑟瑟从轿中下来,缓步走在细窄的小径上,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扑棱棱飞过,果然是鸟鸣山更幽。   走进庵内,烟雾萦绕,这庙庵独特的建筑和气氛令人为之望俗。   瑟瑟静心敛目,燃烛,点香,静静站在佛前。可是,她却什么愿也没许,只是空空地看着佛。   纵是有佛,又哪里管得到世人如此多的俗事恩怨,瑟瑟只相信,各人的命,只有各人去争取。   青梅跟在瑟瑟身后,取出二十两纹银,捐了香油钱。   瑟瑟起身,却没去求签,而是向后面走去。   寒梅庵并不大,前院供着神佛,两边厢房是尼姑们修行听课的地方,中院是一出大院落,错落有致排列着几处精舍,是为求签夜宿的施主借宿之处。院中栽种着几株寒梅,正是早春,寒梅开的正盛,院内暗香浮动。   一个青衣小尼迎面走来,瑟瑟迎上去,求见庵堂主持。   小尼姑双手合十,极是客气地带着瑟瑟穿过月亮门,来到主持的厢房。   主持月缘是一个端庄沉静的女尼,手捻佛珠,静静凝视着瑟瑟。   “施主找贫尼,可是有事?”月缘淡淡问道,或许是做尼姑久了,声音不带一丝世俗的悲喜,空空静静地。   “小女子来找主持,是要出家为尼!”瑟瑟语气平淡,轻声说道。   月缘闻言,倒是没怎么惊异,却把青梅惊得不轻。   “小姐,你怎地要出家?”青梅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音。看来此次事件,对小姐影响甚大,想想哪个女子,能受的如此打击,纵然小姐自小比一般女子坚韧,毕竟也是黄花闺女。   青梅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瑟瑟望了一眼青梅,没说话,再次面向月缘,坚定地说道:“小女子适才遭遇不幸,已然心死,只想遁入空门,每日念经礼佛,了却残生,望主持成全!”   月缘凝视着瑟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寒梅弄香苦寒处。红颜劫难,望施主坦然面对。施主尘缘未了,不如在此暂居几日,静心礼佛,若是过些时日,施主还是执意要出家,贫尼再为施主剃度不迟。”   瑟瑟点头同意,她并非真的出家,只想造成出家的假象,好让皇家将婚事顺利取消,堂堂王爷总不会来娶一个尼姑的。   事情已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再是贞洁女子。此时回家,只会令不明真相的爹爹娘亲伤心。是以暂居庵中,是上上之策。这是瑟瑟上山时,早就盘算好的。   瑟瑟谢过月缘,拉过仍在呜呜抽噎的青梅,在小尼姑的引领下,向中院最后一排精舍而去。   屋内收拾的极是洁净,瑟瑟坐在简陋的屋内,看着晴光一点一滴消退,直到冷月升起,夜色来临。   瑟瑟回首看青梅早已哭累,趴在榻上睡熟了。她略略妆扮,已是纤纤公子的模样。披衣步出房门,穿过梅枝扶疏的中院,身姿翩翩跃上屋顶,姿态轻盈曼妙,青色袍带在风中激荡开来,端的是风流倜傥。   瑟瑟居住尼庵,还有另一个好处,那便是出去更自由。   今夜,她要出去,去找风暖算账。在风暖常去之处,瑟瑟没找到风暖,还以为他被夜无烟擒住了。待找到了北斗和南星,才得知了他的去向。   南星见了瑟瑟,双眼放光,告诉瑟瑟,她交代的事情已然完成。   北斗却呐呐地说道,其实不是他们完成的。   事情的经过瑟瑟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此时也懒得理他们,只问风暖的去向。   “风暖去了胭脂楼。”南星怪叫着说道。虽然他也对胭脂楼很感兴趣,但是自从跟了瑟瑟,就被瑟瑟严令不可去风月场所。今夜,风暖胆大包天去了胭脂楼,他自然要告上一状。   “胭脂楼?”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风暖可是给了她诸多惊奇啊。   “你们两个,跟我到胭脂楼见识一番!”瑟瑟冷声道。   北斗和南星,瞬间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确定没错后,南星兴奋地一跃而起。北斗却疑惑地望着瑟瑟,感觉今日,老大和风暖都有些怪异。他们明明已经成功坏了江家小姐的贞洁,老大此刻不是应当出现在江小姐身边,用真情感化她吗。怎地要带着他们去逛风月场所?不过疑惑倒是疑惑,他们还是乖乖地陪着瑟瑟去了胭脂楼。   胭脂楼是一座楼的名字,却不是一般的楼,而是帝都贵家公子寻欢作乐的场所。   一湖碧水,湖旁花树罗列,一道曲折虹桥,蜿蜒通到湖心岛上,岛上伫立的高檐阁楼便是胭脂楼。   湖水潋滟,星河影动,水月映寒烟。   丝竹声声,魅影盈盈。   夜,是酣眠之时,可在胭脂楼,却正是热闹之时。   一楼的大厅里,宾客满堂,高台上,一位彩衣丽姝,正随着丝竹声声,浅语曼唱。 临江仙 011章 玉掌雷霆   瑟瑟一进楼,便有四五个姑娘齐齐拥了上来。   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惯会识人。一见瑟瑟身上的衣衫便知她是贵家公子,兼之瑟瑟生的清俊贵气,不由得令她们心动。   这些花团锦簇的女子拥着瑟瑟,莺声燕语,好不热闹。瑟瑟却无暇理会她们的前呼后拥,清冷的视线在厅内环视一周,不见风暖的身影,想来必是在二楼雅室。   “各位姐姐,可曾看见一位穿黑衣的公子,面貌生的极其冷峻。”南星早嘴上抹了蜜,问道。   “穿黑衣公子倒是有,面貌冷峻的也有,但可不止一位,姐姐我可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位?”一位红衣女子见他们不是来寻欢而是来寻人的,意兴阑珊地说道。   “他是一位生客!”北斗道,边说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声喷嚏。面前一阵香风四溢,他有些消受不起。   “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生的倒是俊气,就是神色太冷。我看他进了秋容姑娘的房。”一位绿衣女子曼笑着道,“公子,不如就让夏荷陪你去。”   绿衣女子说着便来牵瑟瑟的手,瑟瑟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衣衫,闪开她的碰触。浅笑道:“那有劳夏荷姑娘了!”   夏荷没牵到瑟瑟的玉手,略有失望,怔怔地想,这么俊的哥儿,却不能碰触。   瑟瑟随着夏荷来到二楼,夏荷指着一间雅室道:“公子,那便是秋容的闺房,可是,眼下,秋容和那位公子可能正在……我们这样进去,搅了人家好事,未免不好,不如公子随奴家去,奴家定会令公子快活的。”夏荷说着,温玉素手已经向瑟瑟衣襟探去。   瑟瑟执扇挡开,笑语道:“夏荷姑娘,别急,一会儿本公子自会去寻你。”   使了个眼色,命北斗和南星前去叩门。这两个家伙倒也不含糊,伸足使劲,将好端端的门踹开了。   瑟瑟淡笑着向室内瞧去,笑容却忽然在唇边凝住了。   室内的光线极是黯淡,充满着暧昧的气息。一张红木大床,垂着粉红的纱幔。在琉璃灯微弱的光线下,粉红色的纱幔上,清清楚楚映出两道缠绵的影子。   瑟瑟呆了呆,玉脸上忍不住一片羞红。   她原以为风暖在雅室内和秋容姑娘在品茶听曲,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过纯洁了。一个男子到欢场自然不是纯粹要听曲的。   瑟瑟羞恼地低头,目光在触到自己脖颈上一块浅浅的吻痕时,神色忽然一冷。这个白日才在她脖颈上印下吻痕的男子,此时正在别的女子身上欢畅。   风暖啊风暖,真是错看你了。   床上人听到屋内的动静,忽然掀开了纱幔,声音粗噶地问道:“什……么……人?”   只不过是掀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便觉的里面的无边春色蔓延而出。   从瑟瑟站立的角度,恰巧清清楚楚地看到鸳鸯绣被翻红浪,看到仪态慵懒的风暖。此时的风暖和白日里轻薄瑟瑟的风暖又有着不同的风情。   彼时,他对她是冷漠无情,纯粹是要蹂躏她侮辱她。此时,他却是一脸的享受和惬意,享受着温玉软香抱满怀。   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风暖吗?   他衣衫半敞,清俊的脸上一片潮红,墨发凌乱披散着,一向冷冽冰寒的俊目中透着迷乱的神情。   瑟瑟只觉得心中一阵烦乱,她愤怒地瞪着他。   饶是南星再机灵,还不曾见过这种场合,一时间呆在那里。北斗更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尤其是从纱幔缝隙里瞅见女子光裸白皙的大腿,更是目光惶惶。   正在僵持之时,胭脂楼的老鸨走了进来,娇笑着道:“公子,怎地站在别人房中,莫不是瞧上了我们秋容,可是眼下她正忙着。我们楼里多的是出色的姑娘,个个水灵!”言罢,一使眼色。   本来侯在门口的几个姑娘扑了进来,将瑟瑟团团围住,这次也没漏下北斗和南星。南星倒还罢了,北斗却被香气熏得喷嚏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姑娘七手八脚,试图将瑟瑟拉扯出去。   忽听瑟瑟冷声道:“放开我!”语气冷澈似冬夜寒冰。   北斗南星心一抖,抬头看去,却见瑟瑟面上一副从未有过的冷澈表情。   “哎呦,这位公子,您若是来此寻欢的,妈妈我欢迎,若是找茬,可休怪我不客气。”老鸨狠狠说道。   瑟瑟瞧也不瞧她,只将眸光扫向拉扯着她衣衫的几位姑娘。那几个姑娘在她清冷目光注视下,微微松了手,却被老鸨的一生咳嗽吓得再次使力,向外拽着瑟瑟。   瑟瑟银牙一咬,忽然举袖,一掌拍向身侧的红木柱子,只听得啪啦一声闷响,柱子碎裂,木屑纷飞。   那些姑娘瞬间吓傻了眼,一时忘了动作,待到瑟瑟目光再次扫来,才尖叫着松手。老鸨更是神色剧变,她没想到这么文弱的公子,竟然也有武功。而且,看样子她楼里的侍卫也不是他的对手,当下,小心陪着不是,向外退去。   瑟瑟却也不理她,长袖再次纷飞,好似一道青光,袭向床榻上的风暖。   风暖闷哼一声,便从床榻上摔落。粉色纱幔被瑟瑟袖风带起,飘飘荡荡垂落下来,露出了榻上女子衣衫不整的身影。那女子以为瑟瑟要取她性命,吓得只披一件纱衣,便从屋内冲了出去。   瑟瑟低眸瞧去,见风暖懒懒躺在地上,内里纨裤穿的还算齐整,看来和那女子还不曾成事。   她盯着风暖迷蒙的黑眸,才知他醉的不轻。室内桌上,摆着几个酒坛,看来风暖灌了不少酒。习武之人,若是不想醉,喝再多的酒,也可以用内力逼出。而风暖,醉的如此厉害,看来他是故意买醉。   是什么事,竟让一向冷情的他如此失态,瑟瑟猜想,那一定和情有关。   “给他穿好衣服,带他走!”瑟瑟冷声吩咐道。   北斗和南星依言,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风暖从室内走出来。 临江仙 012章 暗器千千   一出走廊,瑟瑟就知今日他们不会轻易脱身了,因为她清眸流转间,已发现楼下大厅里,坐着夜无烟。   胭脂楼底层为大厅,厅中间安置大小圆桌一百台有余。西边略微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专门搭建的戏台,是为楼里姑娘们展示才艺而备。此时,戏台上,正有一位姑娘在弹着琵琶曼唱。   夜无烟便坐在距戏台最远的靠窗处圆桌上。   因胭脂楼大厅四面皆垂挂着滑如凝脂的蜀锦,淡粉,朱红,鹅黄,尽是香艳之色,是以,一身深紫色锦袍的夜无烟便格外抢眼,瑟瑟一眼便瞥见了他。   一瞬间,瑟瑟心思疾转。   很显然,夜无烟的出现,绝不是巧合。   这么说,今日在香渺山,风暖虽明里从他手中安然逃逸,但实际上,却被他派人跟踪了。他也许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风暖背后之人。而她,竟然自投罗网。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夜无烟的心机和实力,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瑟瑟回首看去,见风暖醉的一塌糊涂。就算她再恨风暖,断不会丢下他不管的。当下,瑟瑟回首低声对北斗和南星道:“小心,夜无烟来了!”   不能退缩,只能迎敌。   今晚,她要会一会这个战功赫赫的璿王。   不过,之前,倒要先妆扮一番,免得被他认出来。如何妆扮呢,瑟瑟正发愁,却不想到了走廊拐角处,一身绿衣的夏荷姑娘正在等着她,见了她袅袅婷婷走上来,娇笑道:“公子,您要走吗,夏荷还没好好伺候公子呢!”   “夏荷姑娘,本公子这不是来陪你了么?”   瑟瑟淡笑着用扇子托起夏荷的玉脸,惹得夏荷一阵娇笑连连。她趁机滚到瑟瑟怀里,和瑟瑟一番耳鬓厮磨,并不时在瑟瑟玉脸上偷吻一下。   待到瑟瑟从走廊转角出来时,已是一脸红色唇痕,就是光洁的额头上也未能幸免。此时,就算是爹娘站在她面前,怕也认她不出。   夏荷瞧见瑟瑟一脸唇痕的样子,忍不住掩唇而笑,从袖中掏出帕子,踮脚要为瑟瑟擦拭。   瑟瑟执住夏荷的皓腕,浅语道:“留着吧!”   她早就瞧见夏荷红唇上胭脂极厚,是以才和她亲热的,为的就是这些唇痕,这就是天然的面纱。如今,怎能再擦去。   夏荷姑娘自然不知瑟瑟的心思,听见瑟瑟所言,心中一阵爱意翻腾。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留着吧”,就让她欣喜若狂。   瑟瑟搂着夏荷,漫步从大厅中走过,瑟瑟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男装扮相风流倜傥极是出尘。   北斗和南星紧紧跟在瑟瑟后面,架着不断呓语的风暖向门口走去。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很想和您交个朋友,请公子赏脸。”胭脂楼门口,璿王府的金总管拦住瑟瑟,沉声说道。   瑟瑟微微一笑,清眸迅速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远远近近不少埋伏的精兵。看来,夜无烟对他们是势在必擒了。   瑟瑟挑眉笑道:“请问你家公子是哪位?”她故作不知问道。   金总管一指窗边圆桌上的夜无烟,道:“请!”   瑟瑟搂着夏荷的细腰,一边和她肆意调笑着,一边向夜无烟走去。   身后的北斗南星撇唇心想,还以为老大不近女色,所以才不许他们进青楼。敢情他们猜错了,此时的老大,整个一好色之徒!   瑟瑟放开夏荷,姿势优雅坐在夜无烟对面的雅座上,悠然淡笑道:“在下一无名小辈,不知这位公子何以要见在下?”   “公子方才一掌劈碎屋内红柱,功力深厚,绝非一无名小辈可以为之的!”夜无烟挑眉道。   一头墨发在脑后松松束着,斜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狭长凤目眼角斜飞,唇角随意悠然地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时的他,不似回城时的战袍加身,也不似夜宴上的盛装宫服,此时的他,只是随意的一件衣衫,看上去依旧风采卓然。   瑟瑟黛眉一挑,故作惊异地问道:“不想在下方才在屋内粗俗的一面,也被公子打听到了,真是惭愧!”   “本公子很是仰慕公子的武功,很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夜无烟悠然道。他的眸光从瑟瑟玉脸上掠过,看到瑟瑟满脸的唇痕,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交朋友,怕是在下高攀公子了。”瑟瑟淡笑道。   “公子客气了,本公子敬你一杯!”夜无烟话音未落,手指向面前的杯子轻轻一弹。   瑟瑟但见眼前寒光一闪,通透的琉璃盏带着绯红色美酒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不想夜无烟出手如此迅捷,两人距离本近,这酒杯来势极快。瑟瑟不禁微微变色,她自知自己武艺精在轻功和暗器,定是不如夜无烟的内力。此番若是硬接,纵然接住了,也势必会洒的一身残酒,她可不想如此狼狈。   心思忽转,已是有了计较,她伸袖在酒杯上轻轻一拂,笑吟吟道:“公子客气了,可惜的是,在下从不饮酒,不如转让给在下这位小厮吧。”   那琉璃盏在瑟瑟一拂之下,不禁转换了方向朝南星而去,速度比之先前更是慢多了。方才瑟瑟已经暗中化解了那杯中所携的大半内劲。   南星不白机灵,以样学样,伸出手指,在来势已慢的琉璃盏上轻轻一弹,道:“谢公子盛情,不过小的今日有些不适,美酒在前,却是不能喝的,可惜可惜!”   他连叫可惜,借着一弹之机,借机化解酒杯上的内力。   那酒杯中的内力在瑟瑟和南星两人手中接连化解,已大不如之前凌厉,到了北斗面前时,北斗伸手在来势已慢的杯底轻轻一托,暗中使力,酒杯中所余内力已然化解的荡然无存。   北斗轻轻巧巧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道:“谢公子好意!”   夜无烟眼见得瑟瑟如此取巧,一杯酒,竟被他和手下联手化解,很是佩服瑟瑟的应变灵活。   “在下谢公子好意,回赠一碟桃酥!”瑟瑟低眸瞧见圆桌上一碟子桃酥,笑吟吟说道。她伸袖轻卷,将碟子掩住。手底却丝毫不闲着,玉指夹起桃酥,一个接一个飞执而出。   她言笑盈盈,出手却狠辣无情,自然是为了今日在香渺山上他对她的无情出一口气。她出手速度奇快,角度极其刁钻,每一块桃酥都向夜无烟身上大穴飞去。   她“暗器千千”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若要比暗器,她倒是真的不怕。 临江仙 013章 银针无毒   夜无烟见一碟子桃酥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向他袭来,心中一凌。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还击,起身躲闪,倒也能躲开,但是未免有些狼狈。只得伸袖一甩,迎了上去。   “暗器千千,阁下莫不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夜无烟双手左右开弓,用袖子将那些桃酥尽数笼住,悉数倒在圆桌上。桃酥在两人之间一来一往,已被真气荡为碎末。再看夜无烟纯白的袖子,已经沾染了一片片的油迹。   瑟瑟倒没想到远在边关的夜无烟也听过她纤纤公子的名头,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不错!”   夜无烟冷冷拂了拂袖子,所幸桃酥非利器,若是换做其他暗器,他这般躲法,他势必会受伤。刚思及此,便觉得右掌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右掌指尖上隐有寒芒闪耀。   夜无烟脸色一寒,厉声道:“原来你在桃酥里嵌了银针?”这桃酥明明是早就摆在桌上的,他是何时将银针嵌入的,莫非就是执起桃酥的瞬间?速度如此迅捷,看来眼前之人是精于暗器之道的。   “是又怎样,是你太大意了!”灯光流转下,瑟瑟淡笑道。她自知这个男人不好对付,是以,在执起桃酥的瞬间,便向里嵌入了银针。她知夜无烟今夜势要擒她,她若想安然离去,必须有要挟他的条件。   夜无烟身后的金总管见状,正要出手,却被夜无烟伸手挡住。他倒也不恼,挑眉笑道:“你以为如此便能制住本王吗?”夜无烟直接挑明了身份。   双方不用再躲躲闪闪,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这银针上浸有剧毒,璿王不会没有发现吧。三个时辰后,毒便会发作。若是你放过我们,解药我自会派人奉上。”其实那银针上并没有毒药,瑟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会用毒。此刻,瑟瑟只是在赌,她赌夜无烟不敢运功。   “主子……”一侧的金总管闻言,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夜无烟冷笑道:“本王怎么没听说过,纤纤公子也精于用毒?”这话时明显的怀疑银针是否有毒。   “虽然不擅于用毒,但是,也会视对象偶尔用之,像璿王这样的大人物,小小的银针怎能伤得了你,当然要用毒了。璿王若不信,不妨运功试试?只是一运功,毒就无解了。”瑟瑟哀叹着说道。   夜无烟负手立于瑟瑟身前,深幽如墨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瑟瑟。   瑟瑟在他冷冽的眸光注视下,隐隐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将自己笼罩,压的她心中极不舒服。眼前这个男人,再不是方才的云淡风轻,整个人似乎已经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剑,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瑟瑟仰着头,保持着唇边那抹淡淡的笑,但是,内心深处却早已笑不出来。但是,她也明白,此时自己不能露出一丝胆怯之意,否则,一旦被他识破,事情必会不可收拾。   似乎是僵持了好久,瑟瑟终于听见夜无烟冷冷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好,我放你们走!”   周遭杀意顿散,瑟瑟心中一松,隐隐感到额头冒出了细汗,这个男人,倒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多谢,待我们安全后,我自会派人将解药送到这里来!”江瑟瑟带领北斗南星和风暖向门外退去。   夜无烟双眉紧锁,目光如炬般盯着他们,忽而开口道:“你记住,本王生平最恨人挟持,而你们已然挟持了本王两次,下一次,本王不会再放过你们的。”上一次是风暖挟持了伊盈香,这次是瑟瑟给他下了毒。这两件事,大约是他回京后,最令他愤怒的事情了吧。   胭脂楼门外的埋伏已然撤去,瑟瑟在大门口拦了一辆马车,直向京城外驰去。   风暖酒意还不曾醒,靠在榻上睡得正香,喷出的气息里,酒意浓烈。   瑟瑟心中有气,大伙儿为了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倒是睡得挺香。伸掌抵在风暖后背,运功将他体内酒意逼了出来。   不一会儿,风暖悠悠醒转,睁眼看到瑟瑟唇痕满面的脸,一时有些怔忡。   “你……你是谁?”风暖指着瑟瑟冷声问道。   瑟瑟从鼻孔里冷哼道:“风暖,你还以为在你的温柔乡么?”   风暖瞪大了眼睛,才知眼前之人竟是瑟瑟。见他提及温柔乡,才想起之前一切,双颊不禁微红。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真的轻薄江小姐,为何要到青楼买醉?”瑟瑟绷着脸,低幽的声音里寒意弥漫。   “公子,暖对不起你!”风暖抿嘴,却是再不出声。   “为何不说话!”   “公子,暖此刻心里很乱,日后必会向你说明一切!”   “你恢复记忆了?”瑟瑟不依不挠地问道。   “是!”风暖轻声道。   瑟瑟见他平日原本幽深犀利的黑眸此时一片黯淡,知他昔日的记忆必定很不愉快。也一定是和夜无烟有关系的,莫非他和夜无烟有深仇大恨,所以当时才会那样对作为夜无烟侧妃的她?若真是如此,真是侥幸。方才在胭脂楼,风暖一直醉意熏熏地垂着头,没被夜无烟看到真容。不然,今日他们肯定逃不出来的。   马车不一会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前方是一片黑压压密林,瑟瑟叫车夫停车,四人下了车,给了车夫一把碎银,将车夫遣了回去。   瑟瑟回首望着紧随其后的金总管道:“这是解药,金总管接好。”   素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向着金总管的方向投去。   金总管唯恐囊中再有暗器,没敢伸手接,刀鞘一伸,将锦囊挑住,跌落在宽袍之上。他小心翼翼打开锦囊,却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纸,用画眉的黛青写着四个字:银针无毒。   金总管微微一愣,待他抬头,前方四个人影早已隐没在密林之中。 临江仙 014章 面具   密林完全被黑暗所笼罩,月色挣扎着从枝叶的缝隙间挥洒而下。四人在林中缓步走着,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奇怪,金总管似乎并未带人追来,瑟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和风暖一道,将北斗和南星送到了安全之地。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到了亥正时分,眼前一片月华朦胧。   瑟瑟不觉望向眼前那道瘦高的身影,酒意一醒,此时的风暖,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和淡定。她真难以想象,那个在香渺山上挟持她的那个人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人。   风暖似乎感应到了瑟瑟的注视,回身望了她一眼,忽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了瑟瑟面前。   瑟瑟有些愣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遍布着唇痕,顿时失笑,不晓得风暖是如何看她的,不会真将她当成了好色之徒吧。   她抬头望着他,月色透过疏枝碧叶打下重重阴影,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净了面上的胭脂唇痕,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容颜。   她将污了的帕子仍还给风暖,调笑道:“抱歉,弄脏了。”   风暖不以为然地收起来,却忽然从贴身的衣襟里又掏出一件物事再次递了过来。   淡淡月色下,瑟瑟隐隐看出那是像布一样薄薄的东西,接到手中,才看清是一块面具。   “这是面具?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面具呢?”瑟瑟惊异地问道,欣喜地摸着手中软软滑滑的面具。   很早以前她就想要一个面具,因为妆扮成男子总不能像女子一样戴面纱吧。可是,据说这玩意制作起来很麻烦,是以极其珍贵,市面上买不到。不知道风暖从哪里得来的这玩意儿。   瑟瑟欣喜地将面具戴在脸上,寻到一处溪流,临水照影。但见静静的溪流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容颜,很普通的面貌,略带一丝英气。不过,面具终究是面具,表情很是僵硬,若是明眼人,还是会一眼看出她是戴着面具的。不过,瑟瑟已经很满意了。   “暖!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宝贝儿。”瑟瑟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望着风暖双眉间的郁结,瑟瑟知道,风暖虽然没有戴面具,但是她却一直没有看到真实的他。   她站起身来,在山崖之上,眺望绯城。   此刻的绯城正在沉睡之中,黑暗之中,偶尔闪过几点灯火,好似从天上跌落人间的星辰。护城河犹如一道华丽的玉带,倒映着两岸的屋舍人家。   很少从这样的角度俯瞰绯城,瑟瑟心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感觉,这样美丽的都城,或许,几日后,她便要离开这里了。   “暖,我们一起去游荡江湖,可好?一起去观苍山雾海,一起去塞外踏雪,一起去沧海泛舟,怎样?”瑟瑟回身问道。她想好了,退掉婚事后,她要出去见识一番。如若有风暖在身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都不怕了。   不想风暖听到瑟瑟的话,极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你不是要娶江家小姐吗?怎得还有功夫到江湖去闯荡?”风暖沉声问道。   “娶是自然要娶的,但是不急,反正她现在贞洁已毁,璿王不会要她,别人也不会要她的。我到江湖上历练一番,再回来娶她也不迟!”瑟瑟似笑非笑地说道。   原以为风暖会欣然同意她的建议,不想他皱了皱眉,良久开口道:“公子,风暖怕是不能陪你去了!不如,让北斗和南星陪你去吧!”   “为什么?你还有别的事情吗?”瑟瑟清声问道。其实她心里早就猜到,恢复记忆的风暖,他是不会跟她走的。在那段失去记忆的日子里,她或许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了。   这是她认识风暖后,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瑟瑟很好奇,风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也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她是江府小姐的事,也是她不愿意说的。   “好,可是,暖,你答应我,日后不再喝酒。你可知,今晚何其凶险,我们都差点落到璿王手中。”瑟瑟真心地说道。   “好,我听公子的!”风暖沉默了一瞬,又沉声道:“公子,日后我不能跟随你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风暖说这话时声音里满是歉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瑟瑟望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影渐渐没入在幽深的林子里,一时之间心头满是怅然。   她感觉到风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她日后要再见他,怕是不易了。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她心头还是涌上来一阵淡淡的失落。   眼见得月影西斜,瑟瑟施展轻功,直接向香渺山寒梅庵而去。 临江仙 015章 洞房夜   回到寒梅庵,天色还未亮,折腾了一夜,瑟瑟觉得有些困,便倒在床榻上,睡了过去。或许是心事已了,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醒来时,天已放亮,庵里的小尼送来了早膳。瑟瑟用过早膳,正想到院外走动走动,没想到小尼姑领着紫迷走了进来。   紫迷是瑟瑟娘亲的贴身大丫鬟,性子较沉稳,一直伺候娘亲。瑟瑟没想到她一大早从江府赶了过来,待小尼姑走后,瑟瑟忙问道:“紫迷,你怎么来了?娘亲没事吧?”   “夫人没事,小姐,夫人让紫迷来接小姐回府!夫人说,小姐你失策了!”紫迷眉目之间,一片焦急。   “出了什么事?”瑟瑟早知娘亲会看透她的伎俩,却不知此刻紫迷说的失策是何意思。   “昨日出了事后,夫人便猜出小姐是故意那么做的,原以为这计策或许管用。不想过了午后,璿王府中的金总管带了礼物来拜访,金总管一直安慰老爷和夫人,并未提退亲之事。”紫迷道。   “哦?”瑟瑟愣然地挑眉,这事情很出乎她的意料。夜无烟竟然派金总管到江府去安慰爹娘,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在山道上待她那般冷狠,竟会派人到她府中去。   “那就再等等吧!”瑟瑟清声道,皇家总不会娶一个失贞的女子的。或许璿王也是为了顾及他自己的名节,不想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可是,瑟瑟没想到,她的计策竟然真的失策了。   几日后,到了皇帝定下的嫁娶之日,夜无烟还是派人去娶她了。瑟瑟执意赖在庵中不回府,着人回话,说是自言配不上璿王,要常伴孤灯。她想着,璿王或许是作作样子,她这样一说,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自然会下的。   可是,瑟瑟万万没想到,迎亲的轿子竟然到梅庵来接她。   瑟瑟瞬时傻了眼,早知这样,前几日就叫主持给她真的剃度了。如今,她只能无奈地被人披上嫁衣。   那日的天很暖,微醺的日光洒在头顶上,很暖和。梅庵里的寒梅开始凋零了,片片花瓣迎风飘落,洒落在瑟瑟的红色喜服上,鼻间全是寒梅馥郁的冷香。   瑟瑟忽然发现,寒梅是最后一次绽放,冬天是真的过去了。   从香渺山到璿王府,路途不算远,但毕竟是山路,一来一往,足足要两个多时辰。待瑟瑟的轿子到了璿王府,璿王早已和伊盈香拜堂完毕,而她,已经错过了拜堂的良辰吉时。   是以,瑟瑟便被轿子一路直接抬进了洞房,而拜堂的礼节,便直接免掉了。   青梅老大不高兴,可是瑟瑟却不以为然,她觉得这样很好。没拜堂,在她心里,他便不是她的夫君。   瑟瑟在丫鬟的惊愣中,自己扯下喜帕,摘下凤冠。她知道夜无烟今夜是不会来的,所以她不会傻得等着他来揭喜帕。   “你们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瑟瑟轻声道,几个小丫鬟识趣的退了出去。   瑟瑟打量着这间所谓的洞房,倒是布置的极是喜庆,被褥繁华锦簇,耀人眼目,瑞兽吐祥,袅袅淡香。   夜很快来临,有丫鬟来屋内布饭,瑟瑟方用罢饭,便听得院内一阵脚步声,青梅早翘起了唇角,忙着去开门。   瑟瑟心中却一阵紧张,不会是夜无烟吧?她是侧妃,就是轮,今夜的洞房花烛也是轮不到她的吧!何况,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一个失贞的女子。   房门开处,进来的人果然不是夜无烟,而是一个小宫女领着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冲着瑟瑟福了一福,道:“拜见江侧妃,老奴是宫里的验身嬷嬷,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为江侧妃验身!”   验身?   瑟瑟先是一愣,待到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禁一愣。她微微笑了笑,道:“不用验了,你去回太后,就说,我不是完璧之身!”   “老奴奉命行事,请江侧妃莫要生气!”老嬷嬷言语冷硬地说道。   “我并没有生气,我是说真话,嬷嬷不用验了。照我的话回禀太后即可,验身,我是不会答应的!”瑟瑟冷冷说道。   “但是,老身一定要验身,才可以给太后回话。”老嬷嬷也很固执,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甚至,盯视着瑟瑟的目光里隐含着一丝鄙夷。   瑟瑟心下冷冷一笑,转身坐到椅子上,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嬷嬷你来吧。”右手却早已抓起了桌案上的花瓶,有意无意地欣赏着。如果她敢来,她就用花瓶砸她。   她就算不是完璧之身,也不容别人这么侮辱她。   老嬷嬷望着瑟瑟,只觉眼前女子一双丽目清澈如水,眼波流转间,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带着沁凉的寒意,令她不敢直视。再看她纤细玉手中不断转动的花瓶,她怔愣着没有动,一时之间,心中竟然萌生惧意。   验吧,不敢!不验吧,太后那边无法交差。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房门开了,夜无烟踏着夜色走了进来。   “嬷嬷你退下吧,本王会给太后一个交代的!”夜无烟的声音低柔宛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   老嬷嬷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夜无烟和江瑟瑟福了一福,随着小丫鬟转身退了出去。   青梅见夜无烟来了,也喜滋滋地走了,转瞬间,屋内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瑟瑟和夜无烟两人一坐一立。   两人都是一身喜服,在红烛照耀下,红艳艳的,很喜庆,但是,瑟瑟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气。或许夜无烟有,但是,那也不是因为她江瑟瑟。   夜无烟凝立着,瞧着瑟瑟懒懒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花瓶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他倒是没想到瑟瑟这么大胆,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她似乎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般胆小。   在宴会上因紧张弄断了琴弦,香渺山上,面对贼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瑟瑟没明白夜无烟要如何给太后一个交代,烛火下,看到他渐渐逼近的身影,心中莫名的一阵紧张。 临江仙 016章 同榻不同眠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站定,喜庆的红色吉服,衬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浓墨般的发用金冠紧紧箍住,展露住一张俊美的容颜。   瑟瑟望着他,禁不住在心底赞叹,这是个连上天都要妒忌的男子。寒星般璀璨的黑眸,温润如玉的脸庞,浅唇紧抿,构成一抹优美的弧线,唇角末端挂着一丝笑意。   他俯身,伸手,从她手中将花瓶抽了出来,轻轻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之时,一阵陌生男子的幽淡香气沁入鼻尖,瑟瑟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么来了?   今夜虽然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是瑟瑟不会忘,她只是侧妃,他今夜应该陪的,不是她。何况,她在他眼里是一个不贞洁的女子,他更不可能留宿在她这里了。   香渺山上的遭遇,让她见识了他的冷血无情,所以她不会傻得以为他会同情她这样一个遭到欺凌的弱女子的。   “早点歇吧!”他开口说道,声音醇厚温雅,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他不看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很是优雅地将大红的外衫脱去,只余内里纯白的亵衣。然后,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白布,铺在了床榻上。   “你……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宽衣解带,瑟瑟的声音里隐有一丝颤抖。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因为他回首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瑟瑟很不安,漆黑的双眸更是深不可测,瑟瑟只得盈盈浅笑着道:“王爷,你还是到王妃那里去吧。”   夜无烟长眉微挑,回首望了一眼瑟瑟,声音冷凝地说道:“你在撵我?”   瑟瑟识趣地垂头,轻声道:“妾身不敢,可是,妾身是侧妃,况且……”她想说,况且,她已非完璧,可是抹黑自己的话,她说着还真不是滋味。   聪明如璿王,自然知晓瑟瑟的意思,他淡淡扫了一眼瑟瑟,见她如水芙蓉般的雪腮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心内一阵恍惚。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颜。黛眉纤长,明眸清澈,红唇小巧,她整个人如芙蕖初绽,高洁淡雅。这样一张清丽容颜,根本就不用胭脂水粉,他不明白她在香渺山上要那样装扮自己。   “按规矩说,本王是应当到王妃那里去的,只是,本王不是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吗?”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瑟瑟想起方才他说的交代,是的,他是因为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才留在她这里的。只是,如何交代,他不会真的打算以身试试吧!   她不相信他会那样做,毕竟男人虽然可以有三妻四妾,却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妾有一丝的瑕疵。夜无烟他看上去不像不在乎的那种人。   夜无烟凝视着瑟瑟不断变换的面庞,如夜空一般深邃的黑眸眯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动你。只要明日在这块帕子上留一块红即可!”不管她是不是遭到了凌辱,他都不会动她的。不过眼前的女子,一脸紧张似乎极怕他碰她一样。   瑟瑟听到夜无烟的话,心中顿时一松。   他知道夜无烟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太后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挽回他自己的面子。   有了同睡的事实,有了落红的帕子,他便可以对外宣称他的侧妃是清白的。   果然是高明,大约是他来之前,就早想好了吧。   瑟瑟拢了拢衣服,便要和衣上床,夜无烟却拦住了她,冷声道:“脱了!”   瑟瑟一愣。   “这样会有人怀疑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瑟瑟顿时了然,若是不脱衣衫,明早丫鬟进来伺候,看到她衣衫整齐,势必会怀疑。可是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不愿。   “王爷,妾身先熄灯吧!”层层珠帘后,那粗如臂膀的龙凤红烛,此时,烛焰正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见夜无烟没有反对,瑟瑟转身将红烛吹灭,室内顿时一片暗黑。   瑟瑟轻解罗裳,露出凝雪般的肌肤,披散着瀑布般的长发,她的美丽和妩媚,绽放在黑暗里。   她躺下,两人盖得是同一张大锦被,睡得是同一张床榻,只是却是背对背躺着,中间隔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距离。   可是,那一点距离,却是那么遥远,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鸿沟,瑟瑟从没想要逾越。   虽然没有如愿退亲,但至少保住了清白之身,以后的日子里,夜无烟不会碰她。总有一日,她会逃脱这个牢笼。   黑暗里,瑟瑟淡淡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临江仙 017章 郎无情妾无意(一)   朝云疏散,薄雾消退,点点金光透出云层。   廊下高挂的红灯笼在晨风里飘荡着,昭示着昨日的喜庆,大红的喜字在晨色中显得如梦似幻。   日光透过格子窗一点点地驱散了室内的昏暗。层层纱曼后,镶金大床上,瑟瑟从睡梦中苏醒。但,她没有睁眼。   她听到身侧夜无烟绵长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覆在她纤腰间的一双臂膀,温热而有力,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她竟钻到了他的怀里。她竟在他的怀里睡了一夜,这也罢了,竟然还睡得那么香,那么甜!   该死!瑟瑟暗暗咒骂了一声,本想一掌将他推开,但是,还不及动手,她感觉到面前这个怀抱动了动,夜无烟似乎要醒了。   果然,瑟瑟清楚地听到头顶上传来抽气声。   夜无烟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时,感觉到怀里温温软软,极是舒服,正想再搂一搂。他孰地睁开眼,有些懵懂地望了一眼。   他看到怀里抱着的,是他的侧妃。   微蒙的晨光中,她如同小猫一样,乖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只露出半张侧脸,肌肤白皙的宛若白玉雕成,墨发披散在他怀里,他一动,便被那柔软的发丝撩拨到。更要命的是,手底下的肌肤,细腻娇软的似一捧雪,好像随时都会化去。   他感觉到心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撩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很贪恋眼前的缱绻,身体骤然间滚烫起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凤眸一眯,他无情地推开瑟瑟,忽地坐了起来。他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又不是缺少女人,怎会对这个女子感兴趣了。   瑟瑟被她一把推开,头埋在锦枕上,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好啊,她还没推他,他倒是将她推开了。   “你怎么钻到本王怀里!”他冷冷质问道,早知道她这么不知廉耻,他就不该娶她。   瑟瑟缩在锦被中,看他对她那避如蛇蝎般的样子,倒像是他吃了亏一般。什么叫她钻到他怀里了,她还没质问他,他倒先发制人了。   好啊,既然他以为是她钻到了他怀里,以为是她要试图勾引他。那她就不让他失望,男人,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珍惜。她越是黏着他,他铁定会越讨厌她。   当下,瑟瑟放柔了声音,娇声道:“王爷,妾身昨夜……昨夜是……是被王爷所迷,才情不自禁……还请王爷怜惜妾身,成全妾身。”言罢,她再次向夜无烟偎依而去。   夜无烟修眉皱了皱,毫不掩饰眸中那深深的厌恶,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将瑟瑟推开,冷声道:“滚开!江瑟瑟,别说你已经失身,就算你没有失身,本王也不会碰你的。原本本王还怜惜你等了本王多年,又失了身,年龄也不小了,怕是无人再娶你了,是以才勉强娶你回府。可你也太不自恋了,竟然试图勾引本王。你别做梦了,本王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你的!”他撂下这句话,穿衣而起。   瑟瑟呜地一声,趴在锦枕上,抽噎了起来。   夜无烟看她肩头耸动,显然是难过之极,面色缓和了些,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用哭,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是不会休你的。这侧妃的位子,也永远是你的。”   他走之前,不忘将床上那块白布拿起来,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刺破了手指,在白布上滴了两块落红。   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瑟瑟才从锦枕上抬起头了。一张玉脸平静无波,根本就没有泪。她自然没有哭,方才的抽噎也只是为了配合夜无烟。   王爷发了火,她自然要难过才是。不过她一点也不难过,自从在香渺山见识了他对她的无情,她对他之前仅存的一点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过,他说是因为可怜她才会娶她,倒是让她小小的震惊了一把,他也会可怜人?要是真是因为可怜,那瑟瑟那出失身的戏码算是白唱了。   她多希望他休了她啊,若是她天天去黏着他,不知他会不会休了她。看方才的情况,她还是有希望被休得。   他以为娶了她,供给她吃穿,给她一个王爷侧妃的位子,她就会满足了,就会感恩戴德地呆在王府里了。她就偏不如他的意,每日在他面前晃一晃,直到他终于休了她。   主意打定,瑟瑟心情大好。   青梅端着洗漱水走了进来,瑟瑟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她要精心妆扮一番,绝对会让夜无烟再次“惊艳”。   瑟瑟的发乌黑顺滑,以往她只梳简单别致的发髻,看上去灵动飘逸。今日她特意让青梅为她梳了比较贵气庄重的凌云髻。   “小姐,这个发髻看上去太老,夫人才梳这样的发髻吧,小姐我还是为你梳别的吧。”青梅端详着瑟瑟,左看右看说道。   “青梅,我已经出嫁了,已经是夫人了,只能梳这个发髻。”瑟瑟淡笑着说道。   “是这样的吗?”青梅怀疑地问道。   “青梅,你看外面有没有盛开的花,去折一枝来。”瑟瑟将青梅支了出去。   她趁机从首饰盒子里,拿出来一支金灿灿的步摇插在发髻上,再在鬓间的发上贴了许多花钿。又拿起黛青,将眉描呀描地,描成浓黑。然后便敷粉,将好好一张玉脸敷成了红红白白的,才算满意。   青梅折了花回来,看到瑟瑟的模样,“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要去唱戏?”   瑟瑟瞧着青梅,头上绑着两个可爱的丫鬟发髻,一张讨喜的小脸上,满是惊愣。再看看自己,乍然发现,她和青梅,倒像是贵妇和童子。   “是了,青梅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竟然猜对了。快过来,把你手中的花插到我头上,我们这就去唱---戏。”瑟瑟拉长了话音,调笑道。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屋,瑟瑟向丫鬟打听了璿王此时的去处,便一路寻了过去。 临江仙 018章 郎无情妾无意(二)   璿王府是这次夜无烟回京后,皇帝才赐给他的。出征之前,他未封王,自然也没有府邸。   这府邸在帝都是有些名头的,据说是前朝遗下的。一路走来,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果有些前朝遗韵。比如那铺路的青石板,还有那略显暗淡的影壁,绿纱窗上寒梅傲雪的图样……   照理说,夜无烟应当对其休整一番,但是他没有,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没打算在此长住。   云粹院是伊盈香的居所,院门前有一处湖泊,湖面上架着一座雕栏玉砌的石桥。   瑟瑟伫立在石桥上,看湖面碧波荡漾,湖中无数红色锦鲤,一群群,一簇簇,似一团团红色娇花,映衬着碧水白石,说不出的亮丽美艳。   湖面上飘荡着铜钱大的睡莲,可以想象,到了盛夏,这莲叶田田,锦鲤穿梭的美景,是何等的惬意。只可惜,她是无福欣赏的,她那院落外,只有两株老桃树。   两人到了云粹院门口,早有眼尖的丫鬟进去禀告了,瑟瑟也不等回复,便踩着婀娜的步子,进了院去。   伊盈香是正妃,按规矩,是应当来请安的,何况,瑟瑟还打听到夜无烟在此处用早膳,她自然不能不来了。但,她也知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瞧那挑门帘的小丫鬟的一张臭脸。   不过,瑟瑟可不吃这一套,她还是恬着脸,唇角挂着妖娆的笑容,缓步走了进去。一进屋,瑟瑟就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不好,隐隐听到抽噎的声音。   瑟瑟没见到夜无烟和伊盈香的身影,她站在厅内,一边浅浅笑着,一边暗自打量着这屋内的摆设。   屋内两边摆着红木镶金架子,上面摆放着珍玩玉器,样式色泽都极其典雅精致。正厅的中央,铺着块红色地毯,摆着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摆满了佳肴小吃,只是桌旁无人,只有两个小丫鬟手中端着盘子,等着布菜。   那两个小丫鬟偶尔撇向瑟瑟的眼神,都鄙夷外加嘲讽。瑟瑟知晓她们是不满洞房夜璿王没在她们主子这里留宿,却留在她这个侧妃那里了。   瑟瑟似乎此时才醒悟,她夺了伊盈香的洞房之夜。听内室那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怕是伊盈香在垂泪吧,瑟瑟心中未免有些歉意外加不忍。若是那样的话,此时自己来,是否会令伊盈香更加伤心?   但眼前形势似乎也不容她退却了。内室帘子被小丫鬟打开,夜无烟携着伊盈香的手,并肩走了出来。   夜无烟早已换下了那身大红吉服,只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龙凤玦,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风神俊秀。打扮的清媚可人的伊盈香小鸟依人一般倚在夜无烟身畔,两人看上去那样亲密,又那样般配。   瑟瑟心头莫名一滞,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夜无烟看到凝立在厅中的瑟瑟,云淡风轻的面容,忍不住波动了一瞬,唇角抽搐了两下。   此次回京,他便听闻定安侯的千金是帝都才女,琴棋书画皆通,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时便更加确认,那不过是谣传罢了。   一袭鲜亮的淡绿缎子上衫,颜色本还粉嫩可爱,却偏偏绣了一朵朵绽开的粉红桃花。下面是一条淡黄色裙子,却用各色丝线绣了许多花,花色极多,热闹的让人头眼晕。   这样色彩斑斓的衣裙,鲜亮也就罢了,却梳了一个贵妇人的发髻,很老气,这没什么,却偏偏还在鬓边插了一朵怒放的牡丹。   这也能忍,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脸上妆容太浓,令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夜无烟想起香渺山上见到的瑟瑟,更加笃定,眼前这个女子,大约就是这个品味。想想也是,爹爹当年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娘亲昔日是叱诧东海的海盗。这样的人,生出的女儿怎会是帝都才女?就算是花容月貌,大约也会出落成庸脂俗粉。   记得夜宴上她的妆扮还过得去,不知是谁帮她打扮的,不过,当时他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没怎么注意她。昨日晚间的惊鸿一瞥,那清新的面容似乎也没眼前的脂粉面庞盖住了。   夜无烟冷冷嗤了一声,便将目光调到别处,他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瑟瑟将他的样子暗暗看在眼里,心内偷偷一笑。   伊盈香一双眼本来哭的红肿,此时见到瑟瑟的妆容,倒是毫不掩饰地笑成了弯弯的月亮。   “姐姐,你怎么来了,快些坐吧。伊那,快去沏茶!”   瑟瑟望着伊盈香那张绝丽清新的脸庞,摆手道:“王妃不用客气,虽然瑟瑟比王妃年长些,但终究是正侧有别,王妃还是直呼瑟瑟名字吧。”   “姐姐客气了,在盈香心里,只当您是姐姐。姐姐用过早膳了吗?若没有,不如一起用些。”伊盈香极客气地邀请道。   “今早起的晚了,惦记着来给王妃请安,是以没来得及用早膳,既然王妃不嫌弃,那瑟瑟也就不便推辞了!”瑟瑟言罢,便主动拉开椅子,坐在桌案前。   她本就是来招人嫌的,自然不客气了。   瑟瑟也确实饿了,昨夜还没吃饱,便被宫里的嬷嬷打断了,今早也没吃东西,此时看到美味佳肴,自然大快朵颐起来。   夜无烟立在那里,有些错愣。嘴角虽然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周身却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他一言不发地坐下,神色冷然地用着饭,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似能将人的灵魂吞噬。   瑟瑟却无视他的冰霜脸,不禁自己吃的津津有味,且不忘给伊盈香和夜无烟夹菜。   伊盈香客气地接过来,可是夜无烟就不那么好伺候了。眼见得碗内被瑟瑟送来的菜冒出了尖,他将玉箸一拍,起身走了出去。   “烟哥哥,你……你吃饱了啊?”伊盈香慌忙起身相送。   夜无烟淡笑着拍了拍伊盈香的头,极其宠溺地说道:“香香,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临走之前,冷冷瞥了瑟瑟一眼,眸中暗含一丝狠色。 临江仙 019章 厉色   夜无烟的临走一瞥,让瑟瑟没了做戏的心情。她低头用饭,直到吃饱喝足,才放下精致玲珑的玉箸,望向对面的伊盈香。   说实话,伊盈香确实是一个美人,她就像朝阳里绽开的蔷薇,娇艳中透着明媚。这样赏心悦目的女子,南越并不多见。   “姐姐,当日在香渺山,姐姐真的被那个贼人……轻薄了么?”伊盈香忽抬首问道。   瑟瑟一愣,难道北鲁国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瑟瑟眯眼打量着伊盈香,可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以为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一双黑眸就像清晨的露珠,带着纯和真。只是,黑眸中有一丝闪烁不清的复杂之色,令瑟瑟有些看不懂。   她是真的在关心她吗?   “自然没有,也多亏王爷和王妃到的及时,妾身才免于一劫。”忆起晨起时,夜无烟在白布上留下的那所谓的落红,瑟瑟如是答道。   “哦……”伊盈香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那就好。姐姐不知,那日盈香真的担心死姐姐了,真的怕那个……那个人真的污了姐姐的清白呢。”   瑟瑟讪笑,世人眼中,她的清白早就污了。不过伊盈香的关心,还是令她心中有几分暖。她对她,似乎并没什么敌意。这样一个纯真玲珑的女子,也怪不得夜无烟对她珍爱。   从云粹院出来,瑟瑟和青梅便直接回了如今所居的桃夭院。遥遥便看到门前伫立着两个黑衣侍卫,那冰雪般冷冽的气势,瑟瑟认得,那是夜无烟从边关带回来的兵将,不知为何做了她这里的门神。   莫不是夜无烟在她这里?瑟瑟心情忐忑地走进屋,果然看到夜无烟挺拔俊逸的身影。   他望着她,深邃犀利的眸光,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   一瞬间,瑟瑟好似被冰雪冻到了一般。她想,这样的目光,在战场上,当他望着敌人时,也不过如此冷厉吧。   “江瑟瑟,你好大的胆子!”夜无烟冷冷开口,声音冷酷而寒冽。   看来,她是真的惹怒他了。不过是到他的正妃那里用了一餐饭,不过是打扰了他和他正妃的卿卿我我,他至于这样吗?如此小气,该不会这就要休了她了吧!瑟瑟有些期待,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装出摆出一副小心翼翼兼无辜的样子。   “妾身不懂王爷在说什么?”瑟瑟依旧笑意盈盈,有些无辜,有些茫然。   夜无烟闻言,深不可测的眸光中,跳跃着冷厉的怒意。   瑟瑟迎着他的目光,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渐渐快要僵掉了。其实,她还真不是做戏的高手。   “好一张无辜的脸!”夜无烟冷嗤道,忽然抬手,捏住了瑟瑟的下巴。   “既然你不懂,那本王不介意解释给你听。以后不准到云粹院去找王妃,更不准打王妃的主意,如若让本王察觉到你要对王妃不利,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话,狠,冷,厉。   瑟瑟的心,惊,羞,怒。   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呵护的紧啊!   只不过不识趣地在王妃那里用了一餐,他就这般声色俱厉地警告她。难道她生就了一副恶人的容颜吗?难道她看上去像一个歹毒的女人吗?   她什么都没做,夜无烟便紧张成这样,若是伊盈香真的因为她有什么差池,她焉有命在。   “既然王爷认为妾身是歹毒之人,何不休了妾身,免得王爷提心吊胆,以为妾身会对王妃不利!”瑟瑟唇边挂着飘渺的笑意,淡淡说道。   夜无烟瞧见瑟瑟唇边那抹飘渺的笑意,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今晨她对他的勾引,他笃定她是一个爱慕虚荣居心叵测的女子。当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到云粹院寻他时,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女子若是要和香香争夺正妃之位,香香那样纯粹剔透毫无心机的人儿,怎会是她的对手。   按理说,正妃之位原是她的,她有怨念也不为过。但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有伤害香香的举动,甚至想法。   不过,方才,她说要他休了她,是真心,还是欲擒故纵,他没心情深究。休了她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她也是定安侯的千金。   “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妄想贪图王妃之位,安分守己,本本分分,这侧妃的位子永远是你的。听清楚了吗?”夜无烟撂下这句话,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王爷教导,妾身铭记在心。”瑟瑟敛下睫毛,轻声说道。   是她傻啊!   即使他认定她是不贞之身,他还是娶了她,怎么可能因为厌烦她不喜欢她就休了她呢!他堂堂璿王,自然不介意养她这样一个闲人的。   罢了罢了,自此后只在王府宁静度日,休书也别奢望了。要想出府,只能另寻他法了。若不是怕连累爹爹和娘亲,她真想一走了之。   夜无烟瞧着瑟瑟低眉敛目的模样,知晓他的话终于起了作用。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拭着曾经捏过瑟瑟下巴的手指,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瑟瑟摸了摸被他捏过的下巴,只觉得疼痛难忍,但是她还是吩咐青梅,去倒了热水。   他嫌她脏,她就不嫌他脏吗?   掬起水,细细清洗着被他捏过的脸。 临江仙 020章 夜无涯   春意渐浓,夜风吹在身上,也不算多么冷。   瑟瑟躺在桃夭院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叶树上,抬头望着顶上的夜空。无数颗星星挂在澄碧的夜空上,闪烁着无比瑰丽的光芒。如今美景,可叹无人共赏。   瑟瑟忧叹一声,忍不住想起曾经听过的一首曲子:“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淡淡的忧愁,舒曼的歌声,悠忽飘然,在院内如梦如幻流淌。是自由被禁的寂寥,也是身不由人的无奈。   自从听了夜无烟的警告过后,瑟瑟便安分守己地在桃夭院住了一个月,没事很少出院。也无人来打扰她,日子过的倒自在。只是这样的日子,着实烦闷的很,她毫不怀疑,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她怕是要被憋疯了。   想出府却也不易,璿王府守卫森严,她也不想冒险。只能在夜色掩护下,在这棵树上,仰望夜空。   可就这点奢望今夜似乎老天也不愿成全,她才刚哼完小曲,就听得院门外响起一阵击掌声。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杈,瑟瑟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只不过哼了两声,就被人听见了么,瑟瑟不禁抚额低叹?   “今晚不知哪辈子修来的耳福,竟听到如此空灵曼妙的嗓音!……啊哈哈哈……”那人已经走到树下,仰头调侃道。   那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衫华丽,容貌俊逸,只是瑟瑟并不认识他。看他的气势,也不是王府的侍卫,瑟瑟躺在树上没作声,璿王府的后院何时也准外人随意进出了。   “还不下来!倒是要看看,有这样美妙嗓音的人,生就怎样一副花容月貌!”调侃的声音继续。   瑟瑟在树丫上换了一个姿势,抬头看星星继续。   不料那人却是不屈不挠,自发地飘身上树来,瑟瑟眼见得他飞身上来,似也要栖身在她这倚着的这个枝桠,忍不住伸脚去踢。   那人闪身避过,双脚勾住上方树枝,顺势倒下身子,与她面对面相望。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合着幽凉的清香朝她脸上袭来,瑟瑟忍不住皱了皱眉。   “咦?是你?”那人发出一声惊叹,翻身上去,斜靠在瑟瑟对面的枝桠上。   瑟瑟心头一惊,难道此人认识她?   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温雅俊朗的面庞,一双乌黑透澈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不移!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雌儿!哈哈哈……”那人一阵狂放不羁的笑。   瑟瑟脑中灵光一闪,乍然想起此人来。   她和这人并不相识,只不过见过一面,可是那一次会面,却是极尴尬的,因为他们会面的地点---是茅房。   去岁,瑟瑟曾一身男子装束,出外去游荡。   那一次她没带着青梅,一个人在公众茅房自然比较紧张,正在整理衣衫,便有一个年轻公子闯了进来。瑟瑟吓得不轻,一边快速整理衣衫,一边狠狠地瞪了那公子一眼。   不想那公子被她一瞪,竟有些傻兮兮的,大约以为她真的是一个男子,当着她的面,潇洒地撩开衣衫下摆,就要松裤带,这期间,还不忘对瑟瑟善意地微笑。   瑟瑟玉脸绯红,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照着他还算俊美的脸庞,就是一拳头。   她用的力并不大,但是那公子似乎不禁打,瞬间鼻血涌了出来。   瑟瑟冷嗤了一声,心想活该,谁让他在一个大姑娘面前那个的。彼时,她倒是忘了自己是男装的。   原以为和这人不会再见面,不想竟在璿王府遇见了。   瑟瑟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女装扮相,忍不住颦眉。这人虽见过她男装,好在不知那便是纤纤公子,否则事情就糟了,这人既然能在璿王府出入,自然是识得夜无烟的。   “你是谁,认错人了吧?”瑟瑟干脆装傻。   “怎么会认错呢?”男子梦呓般地说道。   他怎能忘记,那时,她一身男装对着他灿烂地微笑,那笑容宛如春晓之花在眼前绽放,清媚,明丽,一瞬间,他好似被摄了魂魄。   他就那样迷失在这一笑的风情里。可是,眼前的笑容却忽然一凝,不知怎么,他的脸就挨了一拳。   他犹记得,那凌厉的拳风里还在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似兰如玫,很轻,很淡,却足以令他沉醉。   他竟然在茅房里品味的香气,直到人影走了,他才顿悟般追了出去。遥遥看到那公子风度翩翩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摇着折扇。   他不禁抬足要追,可是街旁行人的窃窃私语声,令他停下了脚步。他这才意识到,他裤带还没系,就这样满街追着别人跑,怕不是都要以为他们两个是断袖了。   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断袖了,竟然对一个打了自己一拳的男子失魂落魄!   他用杀人般地目光瞪了周围的行人一眼,系好了裤带,才发觉那人已经失了踪影。   他没想到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会在这里,而且,还是个女子。   月光,从枝桠间倾泻而下,似轻纱一般环绕着她。她倚坐在树丫上,一身素衣白裳,好似轻烟朦胧而迷离。乌发瀑布般披散而下,清丽容颜在月色下美到极致。   夜风徐徐,她的一头乌发在风里缓缓起舞。   九天下凡的仙子,怕也不及她的风采。   他的心,再次迷失。   眼前忽然一花,脸上再次中了一拳,鼻血再次涌了出来。   他惨叫一声,又是鼻子,怎地她就不换个地方打?   “你是谁?”她问,声音很冷。   “夜无涯!”他答,声音很柔。   他第一次发现,他似乎是欠揍的命! 临江仙 021章 王孙宴   夜无涯!?   嘉祥皇帝的五皇子,夜无烟的五哥?   瑟瑟枕在树干上,侧头望着夜无涯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颜,和夜无烟同样俊美,少了夜无烟的冷酷,多了几分俊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天然的纯净,那是在安逸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和夜无烟那深邃不可捉摸的黑眸,是天上地下的不同,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凌厉。   “你又是谁?”夜无涯双手抱胸问道,“没听说六弟的后院里,有你这样一个女子。莫不是天仙精怪?”   “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棵银杏树的树精,方才那曲子就是引你前来,我要吸取你的精血!”瑟瑟眨了眨眉毛,正色道。   如果,夜无涯真的相信她说的就好了,早知道,在璿王府会遇见他,不该早早洗了脸,还应当浓妆艳抹的。不过,现在悔之晚矣,他已经认出了她!好在,她在他面前并未显示武功,那两拳头也都没用内力。   “要吸我的精血?我可是求之不得,快快来吧!”他嬉皮笑脸说道,一边将身子贴了过去。   眼见他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眼见他黑眸中两簇火焰明亮的灼人,瑟瑟伸手抵住他胸前,冷声道:“休要乱来,我是璿王侧妃!”   好似一同凉水当头倒下,夜无涯的笑容在唇边凝滞。   “侧妃?你是江瑟瑟,那个失了清白的江瑟瑟?”夜无涯反复询问,一脸的不信。   瑟瑟拧了拧黛黑的纤眉,有必要这样重复吗?   “据说六弟不喜欢你,大婚后一直让你守空房。哎,他真是暴殄天物!”说话间,他已经从树上跃了下去,“我去找他!”   瑟瑟枕在树丫上,纹丝没动。   夜无涯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知晓她是璿王侧妃,他便会对她规矩些。谁知道他在淡淡的失落后,竟然要去找夜无烟。   “你找他做甚?”瑟瑟云淡风轻地问道。   “自然是狠狠揍他了,谁让他这样对你!”夜无涯扯开唇微笑道。   “我和你很熟吗?”瑟瑟冷冰冰问道。不是她不领情,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她江瑟瑟,何时需要别人打抱不平了。   夜无涯顿时有些语塞,怔怔地站在树下。良久悠悠说道:“日日相思难道算不得熟吗?”   语毕,他默然离去,背影有些萧索。   瑟瑟坐在倚在树丫上,忍不住被他话里的苍凉无奈震惊住了,难道说……可是,算上今夜,他们也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何况第一次她还是男装,而且,还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他不可能对她有所遐想,或许只是对这样的她有些新奇吧。   *   四月二十六,是一个好日子,风柔日丽,天清云淡。   今日,东宫太子夜无尘在渝江岸边举行王孙宴。璿王夜无烟自然在所请之列,伊盈香和瑟瑟也免不了作陪。   一大早,瑟瑟便妆扮一番,和夜无烟伊盈香一起登上了朱轮雕花马车。   距大婚之日,已一月有余,瑟瑟再次见到了数日不见的夜无烟。如若不是这次的王孙宴,瑟瑟大约仍旧没有机会见到夜无烟。他外表还是那样俊美温雅,只是,瑟瑟还是能一眼看出他骨子里的冷冽无情。   马车车厢很大,夜无烟和伊盈香坐在对面的软榻上,瑟瑟独自坐在他们对面。她颇有些无聊,闭眼假寐,谁知竟靠在车厢壁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约是车厢晃动的缘故,这一觉竟睡得很踏实,醒来时,马车已停在渝江河畔。   她扑闪着纤长的睫毛,刚睁开眼睛,便触到夜无烟淡漠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紧接着便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成何体统!”   或许是她睡相不好吧,瑟瑟淡淡笑了笑,整理了一下发髻,便提衣下车。   渝江河畔一大段早已封禁,闲杂人和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远处。   此时大约是宴会的时辰快到了,只见一波一波的就有诸位王孙到来。   据言,这次宴请的不禁是京城官员的王孙公子,更有一些在绯城做人质的各国皇子。当今天下,南越和北鲁国各霸南北疆土,西部和东部各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那些小国有臣服于南越的,大多都将国内的皇子送到帝都做人质。自然也有战败后投降的,便迁居在南越。也有仅仅是出使的。   这些人有的已融入南越,衣着打扮已是南越习俗,口音亦是南越方言。也有的还是故国的妆扮,故国的语言。   这一帮人,鲜衣怒马,衣履各异,口音繁杂。   瑟瑟甫下马车,看到眼前境况,有些眼花缭乱。   渝江两岸,栽种的具是垂柳,棵棵如碧玉妆成,在清风里浅摇曼舞,河中静水倒影着天光翠柳,绿意盎然。   瑟瑟的目光掠过一丛丛绿意,忽然凝注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马儿上,身后尾随着几个小厮。   说熟悉,是因为那张脸还是风暖的脸,说陌生是因为他的衣衫和发式完全改变了,这种改变给他增添了一种陌生的气质。一身异域的服饰,让他看上去好似换了一个人儿。他的脸,在服饰发式的衬托下,那样的轮廓分明,透出粗犷瑰丽的美。   若说夜无烟俊美的如琢如磨,那么风暖便俊美的如雕如塑。   此时,怎么看,风暖也不像是南越之人,当初,她怎地就没看出来呢。   原来,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瑟瑟对于其他国家的服饰还是了解甚少的。她这次真是走眼走大发了,原以为风暖只是一个江湖浪子的,却不想有这么大的来头。她还曾幻想要和他一起流浪江湖,如今看来,那真是一个笑话。   “烟哥哥,我看到傲天皇子了,可以过去和他见个礼吗?”伊盈香拽着夜无烟的衣袖,兴奋地说道。   夜无烟眉眼里全是宠溺的笑意:“无妨,你去吧!”   伊盈香提起裙子,小碎步向着风暖奔去,期间还差点踉跄摔倒,大约是心情激动地。   原来风暖竟是北鲁国的皇子。   北鲁国强盛,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五年前,还曾经将二皇子赫连傲天送到南越做人质。风暖,竟是来绯城做人质的赫连傲天!   如今,北鲁日渐强盛,他估计在南越也呆不了多久了吧!怪不得他要离开她,原来,他们两个竟不是一个国的。   瑟瑟只是奇怪,作为北鲁国人质的风暖,失踪了一年之久,北鲁国竟是不知么?想来,是那些随从之人,和南越一起将事情压下了吧。否则,北鲁国若是知晓,天下哪还能如此太平!? 临江仙 022章 莫寻欢   风暖是北鲁国的二皇子赫连傲天,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的部族族长的公主。那么,他们两个自然是熟识的。遥遥看到他们两个迎风而立,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却感觉两人神情似极是疏离。尤其是风暖,竟一副冷情的样子。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风暖便在小厮引领下,向筵席而去。   不知为何,瑟瑟觉得有些怪异。但或许是她多心了,两人也许本就不熟识。只是客客气气的见礼,也是有的。   “六弟,回京多日,终于有空闲出来临水凭风了?良辰美景,咱们兄弟正该乐一乐。”太子夜无尘一身轻便衣衫,从席间迎了出来。   与他同来的,还有夜无涯,他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瑟瑟,没说话,但眸间的惊异却是那样明显。   瑟瑟知晓他为何惊异,因为今日的她,已不是那夜白衫墨发清丽脱俗的妆扮。此时,她的衣着虽不似那日在夜无烟面前刻意打扮的那般俗艳招摇,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身俗气低调的褐色衫裙,一头老气横秋的贵妇发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此次宴会,她不想招摇,更不想别人认出她就是纤纤公子来。   夜无烟淡笑着道:“皇兄盛情,烟怎能不来。”他身姿秀挺,一身鹅黄软衫极是素净,衣角绣着同色的云纹和新月,朴素简约,与那些鲜衣怒马的各国皇子们相比,透着说不出的风神卓逸。   谈笑间已到了筵席之中。   今日这筵席设的很大,很随意,也很有趣。几十张小案,围成一个椭圆的圈,案子不高,案后陈设着各色锦垫,诸位王孙都是席地而坐。   日丽风柔,水流清浅,绿柳拂波,闲花照水。   席地而坐的各位王孙,多是风流倜傥,身畔都相随着娇媚的姬妾,或者艳丽的侍女。   此情此景,很是风雅醉人。   夜无烟的位子是主客之位。其实明眼人早就一眼看出,今日的宴席,主客只是夜无烟,夜无尘是要拉拢夜无烟。   夜无烟甫一回京,便被封为璿王,深得圣心,此时已成为太子储君之位的威胁。太子夜无尘自然是感到了危机。今日之宴,无外乎是试探夜无烟的心意。   宾客方落座,便有侍女将各色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了上来,这郊外宴席,不比府内宴会,有一些烤熟的野味,深受大漠皇子们青睐。   夜无尘站起身来,举杯说了几句风雅的开场白,宴席便开始了。众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举杯祝酒,其乐融融。   瑟瑟和伊盈香一右一左坐在夜无烟身畔,瑟瑟的右侧却是五皇子夜无涯。   席间的王孙,多带着美姬丽侍,夜无涯却只有两名小厮相随。他低头闷闷用膳,情绪很是低落,脸色也有些憔悴。   因着对面正中坐着的便是风暖,瑟瑟也不敢抬头,只是埋首用膳,生怕风暖认出她来。   可纵是如此,瑟瑟还是感觉到四道目光似有若无地不时掠过她。两道来自前方,是风暖的凌厉的目光无疑,两道来自右侧,是夜无涯研判的目光。   瑟瑟心内忧叹,真是用个膳也不让人心定。    风暖为何偷窥她,莫不是认出了她?瑟瑟不信,那日在香渺山,他和她那般厮缠,都不曾认出她,何况今日?!   宴会上不可能没有歌舞助兴,自有一些皇子们随身的姬妾或者侍女带来一些歌舞,因来自不同的国家,那歌舞自然风格各异。   瑟瑟边用膳,边看的入神。   歌舞表演完毕,便听得一道粗野的声音,道:“莫寻欢,还不与爷们弹奏一曲。”   瑟瑟抬首望去,但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粗野男子,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王孙,正推扯着席间一位男子。   那男子正低首用膳,一身粗布衣裳,在鲜衣华服中颇显鄙陋。被几人一阵推搡,他极是无奈地抬起脸,现出一张俊丽的容颜。   瑟瑟见了,忍不住惊叹,男生女相,大约指的就是眼前这人。   白肌青瞳,挺鼻朱唇,当真是如描如画,其美貌比之女子还要过之。   夜无尘颔首笑道:“既是如此,莫川,你就弹一曲吧!”   明明听方才那几位推搡他的男子称他为莫寻欢,怎地太子却叫他莫川?似是看到了她眸间的疑问,夜无涯低低说道:“他是伊脉岛的皇子,名莫川。因善各种器乐,常被迫为这些王孙伴乐,是以有个绰号,叫寻欢。”   瑟瑟凝眉,却原来也是一位皇子。莫寻欢,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却没想到是如此来历,竟是供别人寻欢作乐的乐手。   只是同为皇子,何以遭人欺辱,被当做伶优般看待?大约是因岛国甚小的缘故。但,瑟瑟因娘亲曾做东海海盗,对于海上来的人,顿生亲切之感。   莫寻欢似已习惯了被人这般对待,面色如常地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琴来。衣着虽破旧,气质却从容。相较而下,那些推搡他的粗野野王孙们的鲜衣华服倒显得刺目了。他缓步走到案席包围的圈子正中,将琴放在案上,盘膝坐在地上,抚指便要弹奏。   “凭什么他们叫你弹,你就要弹?”瑟瑟最是见不得人受辱,做纤纤公子那时,也没少打抱不平。此时,因了对大海的感情,因了对莫寻欢的亲切之感,她冷声说道。   一时间,案席上的人都转首来看瑟瑟,见是璿王那位曾遭轻薄的侧妃,面上顿时都显出鄙夷的神色。   身畔的夜无烟也有些讶然地望向瑟瑟,深幽的眸中若有所思。他这个侧妃莫不是在香渺山那次受辱留下了病根,怎地有些癫狂?此种场合,竟然口出狂言,且是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她是真的胆大,还是真的癫狂?   瑟瑟毫不在意这些神色各异的眸光,只是将一双清眸对住了莫寻欢。   他抬首看了一眼瑟瑟,清澈的眸中没有丝毫的鄙夷。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向瑟瑟淡淡笑了笑,便五指一轮,开始弹奏。   那是一曲《魏风》。   瑟瑟没想到,莫寻欢的琴技当真非同小可,和她有得一比。   琴音很欢乐,如此窘境,竟也能将欢乐的味道演奏的如此淋漓,着实不易。欢乐过后,便是追忆,似在追忆着故国家园,似在追忆着已逝年华。   欢乐之中有追忆,追忆之中有缅怀。   瑟瑟听得如痴如醉,清澈的黑眸中绽放着潋滟的波光,她时而微笑,时而淡笑,颊上梨涡时而深时而浅。   瑟瑟浑然不知,身畔夜无烟望向她的凤眸中,竟有一丝迷惑。 临江仙 023章 遭刺杀   随着琴音的渐入佳境,一片红绫纷飞,却是几个女子整装下场,配合着琴声共舞。莫寻欢低着头,眼睛微微闭着,也不看琴弦,仿佛整个人已沉醉入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   “如此好曲,没有好歌相配,却是遗憾!”夜无涯轻声道,一双黑眸悄然望着瑟瑟,眸中满是遗憾。   瑟瑟浅笑道:“五皇子所言极是!”她知晓夜无涯是听了那夜她哼的曲子,才这般说的。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的歌喉偏于婉约,并不适合这样的场景。   伊盈香的天籁歌喉,才是最最适合的。只是眼下她已是璿王正妃,又不是歌女,身份却是不符了。   心念所及,瑟瑟便转首去看伊盈香,只见她双眸定定凝视着对面,不知被琴声所惑,还是怎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心中正惊异,眼角忽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着一身北鲁国衣衫,正向主客位缓缓走来。大约是北鲁国的侍卫,要见他们的公主伊盈香。   可是不知为何,瑟瑟心头却升起一丝不安。很快,她便知晓不安来自何处。   丽日下,从瑟瑟这个角度,恰好看到那人衣袖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寒芒。   这次王孙宴,虽称不上鱼龙混杂,但毕竟宾客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些亡国的皇子在内。这些人中,难免有对南越心有怀恨的,要刺杀也是有可能的。   瑟瑟执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就见那人已到了伊盈香近前。那人衣袖忽然一翻,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外袍里滑出,外袍以极其凌厉的势头罩向夜无烟。外袍之下,一道刺目的寒光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夜无烟凤眸一眯,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如水波轻漾。只是你看到他的黑眸,就会发现,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里,他的眸中,一片冰寒的冷凝。   他只手甩开袭来的外袍,伸臂不忘将身畔的伊盈香搂起。   瑟瑟本手执酒杯,想要暗中相助夜无烟。   此时看来,是不用了。夜无烟既然有闲暇去管伊盈香,那他自然是没将刺客放在眼里。   果然,就见夜无烟抱着伊盈香,以疾风般的速度一拧身,便躲过了那把袭来的剑尖。刺客一击不中,眸间竟没有一丝惊异,手中剑也并不收势,而是直直冲着夜无烟身后的瑟瑟刺来。   如若她并不会武,这一剑必将刺入她的身体,要了她的性命。   瑟瑟冷眼瞧着来势汹汹的剑意,还有刺客那双雪亮凌烈的眸光,她飘渺地笑了。此时,她心如琉璃般通透。这个刺客,要杀的不是夜无烟,而是夜无烟身后的她。   以这个刺客的武功,想要一击之下要了夜无烟的命,还差之远矣。是以,他击向夜无烟,只是让夜无烟无暇顾及,而他,便要趁此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通,是谁想要她的命。   作为江府的千金,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作为纤纤公子,她倒是因打抱不平的罪过不少人。但是,她知道绝不是那些人。因为知道她是纤纤公子的话,怎会蠢得妄图刺杀她。   不管如何,她今日怕是要让这个刺客失望了。   瑟瑟执着酒杯浅笑,清澈的水眸中一片水光潋滟。外人眼中,她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呆了。可是,只有瑟瑟知道,她已经暗暗运力在手中的酒杯上。   但是,还来不及出手,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她扯开,紧接着,瑟瑟听到了利刃刺入血肉中的声音。   夜无涯倒在了地上!是他在危急时刻推开了她,用自己的身子迎上了刀刃!   瑟瑟不由得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   夜无涯,你这是何苦呢!?   莫寻欢的琴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再不是欢悦的调子,冷峻肃杀里添了一丝悲凉。瑟瑟就在那悲凉的琴音里缓缓蹲下身,以手轻触夜无涯肩部的伤口。   虽然没伤在要害,却因力道极大,伤口很深,不断流着血,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血,一片黏糊糊的。望着他苍白的脸,瑟瑟问:“疼不疼?”声音很柔。   “不疼!”夜无涯低低说道。   “你真是太傻了!”瑟瑟静静地说道。   他也孱弱地笑了,母后也一直说他傻,不及太子的狠厉,不及璿王的静睿。   可是,在那样一个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虽然她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却是他喜欢的女人,在相识的第一眼,便注定了他的沦陷。   他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她。   此时刺客已被侍卫们生擒,夜无尘大怒,着令下人好好审问,到底是何人指使。   “没事吧!”夜无烟派人将夜无涯扶了起来,搀到华盖下的卧榻上。侍女们捧着伤药过来为夜无涯敷药。   夜无涯舍命救璿王侧妃,众人谁也没想到。   尤其是夜无烟。   以夜无烟对夜无涯的了解,他知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女人的,纵然那个女人是他皇弟的侧妃。   他甚少对人亲近,性子淡泊,对人对事都没有野心。他甚至于对他的母后都是轻轻淡淡,不很亲近的。对皇位更是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拼死救了他的侧妃。   他真是小看了江瑟瑟啊!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她。   初始,他也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是以才躲开那一剑。按理说,那刺客应该回身再刺向他,这回身的功夫,他估摸着侍卫们也应该能冲过来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刺客的剑竟然直直向前,刺向了后面的她。   那时,他才惊悟,原来刺客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虽然看上去像是收势不住,刺向她的。   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夜无烟冷眸微眯,俊脸隐晦。   其实,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快,他的侧妃,虽然是名义上的,虽然是他不喜欢的,但是,竟然要别人来保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临江仙 024章 冷情的纠缠   承平盛世,朗朗乾坤,这样一场王孙之宴,谁会想到会有人来行刺。怕是除了行刺者,无人想得到。   那些王孙贵族,此时依旧衣衫华丽,服饰上的珠宝,光影潋滟地反射着暮春的丽日。他们看上去依旧光鲜,只是脸上,多少都有一丝惊态。   他们谨小慎微地走动,生怕刺杀之罪连累了自己。   夜无尘终究是没审问出来行刺者的身份,那个刺客在行刺之前,就已经服了毒,此时已然身亡。只是,他行刺之时,外袍穿的北鲁国的服饰。是以,许多人猜测幕后指使是北鲁国。   夜无烟却当即打断了这个臆测。   “北鲁国和南越刚联姻,北鲁国绝不会行刺本王。若果是北鲁国派出的,何以要穿着自己民族的服饰,唯一的解释就是嫁祸。是有人要破坏我南越和北鲁的邦交之谊。”夜无烟淡淡说道,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却自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烟哥哥,谢谢你能相信我们的清白。”伊盈香闻言,清眸中泪光闪耀。   夜无烟轻抚她的玉肩,俊脸含笑。   风暖坐在席间,玉指执着酒杯,神色间一片从容,似乎根本不知方才的刺杀之罪几乎殃及到两国之谊。也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静下来,草茵之上,绿水之畔,盛宴重开。一切是那样祥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瑟瑟坐在筵席上,心内却再不能平静。她担心的倒不是谁要刺杀她,要她命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假以时日,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她心中的不安源于夜无涯。   她一向自诩潇洒,但终究是年少女子,在这样一段乍然降临的情感面前,难免有些慌乱。但是,她却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不会喜欢他的。   是以,她感到了愧疚。在这样一份坦诚纯净的感情面前,感到了愧疚。   终熬到了宴会散去,瑟瑟随着夜无烟和伊盈香登上了马车。   马车还未及行驶,就有夜无涯府上侍卫来报,夜无涯要搭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府。虽说,夜无涯的府邸和夜无烟相距不远,但堂堂皇子,却要搭别人的马车,着实有些令人意外。   夜无烟眸光一深,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车帘被人缓缓掀开,夜无涯在侍卫搀扶下,缓步登上了马车。   车中两个卧榻,夜无烟和伊盈香并肩而坐,瑟瑟坐在他们对面的榻上。   夜无涯一进入车厢,便自发地坐到了瑟瑟身畔。他的脸色苍白的和肩头缠绕的白布一样,瑟瑟皱了皱眉,他不静心养伤,这是要做什么?   “五哥,伤势如何了?”夜无烟笑的温和优雅,眉眼间全是关切之情。   “所幸六弟有治伤良药,否则,这血不会这么快止住。”夜无涯锁眉道。   “这是边关将士用的治伤良药,药效极好。伤口不出五日,定会痊愈得。”夜无烟含笑道,顿了顿,修眉轻挑,道:“烟要谢过五哥,否则,今日瑟瑟的命恐就丢了。”   他从未直呼瑟瑟的名字,此时道来,语气温柔婉转,令人以为瑟瑟多么得他宠溺一般。   瑟瑟听了,玉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夜无涯闻言,眸间掠过一丝痛色,他扫了一眼瑟瑟,沉声道:“六弟,我有话和你说,你到我马车上去。”   “香香和瑟瑟都不是外人,五哥有事直说无妨。”夜无烟淡淡说道,凤眸幽深不见底。   夜无涯沉了沉脸,欲言又止,良久终说道:“六弟,你不觉得这般待瑟瑟,有些残忍么?”   “瑟瑟?想不到五哥和烟的姬妾这般亲近,竟能直呼其名了。五哥倒说说,烟哪里残忍了?”夜无烟唇角牵着浅淡的笑意,漆黑的凤眸却深不可测。   “无烟,我素知你最恨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之人,可怎也没想到,你竟会成为这样的人。虽说许多事,我并没亲见,可是这市井之间,却已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当日,歹徒轻薄她时,你是亲眼所见,却不见你出手相救。嫁到你府内,她便如同入了冷宫。这些我本不信,可是今日。今日在筵席上,你本可以阻住刺客那雷霆一击,可你为了救你的王妃,却闪身避开,将危险留给了身后之人。你觉得你这般做,不够无情吗?”夜无涯一番话说下来,太过激动,呛住了气,忍不住咳嗽连连。   瑟瑟再没想到,夜无涯竟为了她打抱不平。一时间,心内苦笑连连,这个夜无涯,这又是何苦呢?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他偏要在乎。哎……   夜无烟揽着伊盈香的纤腰,侧头听着夜无涯一番慷慨激昂,待到他说完,他仰头长笑。笑声中隐约有类似金石般的质感,又像是坚冰之下湍急的水流之音,让人听了,无从分辨他的真实情感。   夜无涯被他笑得莫名莫妙,苍白的脸因气涨的通红。   瑟瑟习惯了夜无烟云淡风轻的样子,没见过他这般狂放的笑,心内有些惊异。这是不是算打破了他的平静和优雅?   “过来!”笑意凝住,他忽而向着瑟瑟招手。   瑟瑟面色一凝,却还是依言站起身来。   甫起身,夜无烟便长臂舒展,将她拥进了怀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影,他的头低低俯了下来,声音轻柔的不像话,在她耳畔低喃着:“本王冷落你了吗?”   虽说他是她的夫君,除了洞房那夜,他们从未靠的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薄凉的唇在她耳畔轻轻哈着气。   瑟瑟呆了,她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只觉得手底下的温热触感真实的令她恍惚。她知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夜无涯面前亲近她。   可是,要她对付敌人的刀剑,她不怕,偏对于这样的怀抱有些无从招架。   她是否要推开他?不过,相较于夜无烟的无情,夜无涯的深情更让她头痛。或许这样,夜无涯就会对她死心吧。   瑟瑟正在犹豫恍惚,他的吻落了下来。   好似挑逗,好似捉弄,在她唇边打着转。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瑟瑟大脑瞬间空白,所幸意识还没有彻底沉迷,保持着一丝清明,是以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眸中的嘲弄和促狭。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   她气恨的张口向他咬去,却被他得了机会,灵活的舌好似游鱼般滑入她的嘴里,和她纠缠在一起。   缠绵,缱绻,火辣……   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吻得忘形,似乎早已沉醉其中。可是瑟瑟知道,她没有迷醉,最初的恍惚过后,此时她心底一片清明。她知道,夜无烟也没有沉醉。   两人都睁着眼,咫尺之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清冷和淡定。   他吻她,不过是在宣泄夜无涯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不悦,同时也警醒着夜无涯,她是他的人,无论他怎样待她,夜无涯都无权过问。   她被吻了,却没有挣扎。不过是为了彻底斩断夜无涯对她的情思。   他们这一吻,无关情爱,纵然外人看来,这场面是如此的火辣和缠绵。   “够了!”一道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夜无涯急急从马车上冲了下去,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   他们郎情妾意,纵然夜无烟待她不好,但她却甘之如饴。   他又何苦为她难过!当真是自作多情啊!   夜无涯的离去终止了夜无烟的动作,两人好似被点了穴般定住了。夜无烟依旧紧搂着瑟瑟,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的凤眸,凝视着瑟瑟清明澄澈没有一丝情欲的黑眸,忽而危险地一眯。   他虽不算驾驭情欲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这般差吧!?他吻过的女人,竟能这般淡定和从容?这真是对他大大的讽刺!是他魅力不够,还是她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   她还是那个洞房夜试图勾引他的江瑟瑟吗?   瑟瑟看到他没打算放开她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道:“王爷,人已远去,戏也该散场了,否则,你的王妃会吃醋的。”   瑟瑟冷冷清清说道,声音中暗含一丝嘲讽。   夜无烟闻言,再次低首,修长的眉微凝,一双凤眸冷冽地瞪着她。他的眼珠子是纯然的黑色,漆黑似没有星光的夜,瑟瑟直视着他的眼,生出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瑟瑟被他望得心头微颤,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他看出来。   夜无烟忽而睫角一弯,眸中的凛冽化为邪气的潋滟。他嘴唇贴到瑟瑟耳畔,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拂起她的发丝,“不,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舌碰触着她细致的颈部,他的大手,却趁机探入她白如凝脂的胸脯,抚摸着她的浑圆,似挑逗似捉弄又似惩罚。   瑟瑟倒抽了一口冷气,清眸忽而闭上。再次睁开,黑眸中弥漫着一丝冷凝之意。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吻她时,眸间有着厌恶。他摸她时,神色间带着挑逗。他对她没有一丝情意,如此待她,无疑是轻薄。虽说他是她名义上夫君,但她亦不能允许他这般轻薄她羞辱她。   她仰头冲他淡然一笑,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然后猛然曲膝向他下身一撞。   夜无烟被瑟瑟眸中的清澈玲珑所惑,不及防备,便觉得身下一痛。他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大掌一松,停止了对她的肆意挑逗。手臂一翻,将她整个人钳制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   “女人,你真是狠啊。”他冷酷的声音在她耳畔游移,令瑟瑟一颗心不断战栗着。   “王爷,您也知道瑟瑟被轻薄过一次,所以……所以心内留有阴影,方才,方才实是下意识之举,请王爷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瑟瑟娇声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心底却冷笑数声。   夜无烟眉毛一挑,唇角扯开玩味的笑意。   “那你是嫌本王粗鲁了,既是如此,今晚你就侍寝,本王一定会温柔待你的。”夜无烟悠悠说道。   瑟瑟心内一惊,视线对上夜无烟笑意腾腾的双眸,那眸中除了调弄,竟添了几分专注和探究。   “王妃,你看,王爷真是坏!”瑟瑟冲着坐在对面榻上的伊盈香咯咯笑道。   伊盈香一直静静地瞧着他们,此时,黑眸中一片水光潋滟,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玉碎的凄凉。   夜无烟抬起头来,笑容忽有些僵硬,缓缓站起身来。   瑟瑟静静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淡淡一笑,挑帘望向车厢外。   一片片绿意随着马车的疾驰,风一般向后飘离。飞扬的柳絮在空中曼舞,偶尔有一两片落到行人发髻上,带着浓春的气息。 临江仙 025章 勾引   月光,宛如银色的海洋,浸润着大片的夜花。夜风拂过,花枝摇曳,就连月色也似乎荡漾起来。   夜无烟负手凝立在桃夭院的月亮门前,抱臂凝立。他的上半身沐在乳白色的月光里,下半身隐在月华的阴影里。整个人好似被月光切割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暗黑。就如此时他的心,一半在叫嚣着进去,一半在叫嚣着离开。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不时在脑中回旋。   他的侧妃竟然敢曲膝顶他,清心寡欲的夜无涯竟心仪与她,宴会时针对她的刺杀,都让他疑惑。他的侧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去探寻一番。拾阶踏上回廊,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灯光从五彩琉璃罩溢出,洒出一室的粉紫流红。夜风从窗子里吹拂,床榻上纱曼轻轻飞扬,若隐若现床榻上一抹婀娜的倩影。   夜无烟修眉一挑,黑眸闪过一抹异彩。他踩着一室旖旎的光影,向着床榻而去,站定在纱曼前,凝立。   纱曼底下露出一只绣鞋,鞋尖高翘,鞋面上织满了桃红和艳紫交错的花纹,彩鞋衬着雪白的袜,更显得玉足纤纤如月,不盈一握。   夜无烟眸光一深,轻轻挑开了层叠的纱曼,凝视着坐在榻上的人儿。   江瑟瑟半拥着锦被,慵懒地靠在榻上。   乌发梳成了慵懒风情的坠马髻,黛眉描成明艳的文殊眉,白皙的额上贴着花钿,朱红的唇只轻轻点了一点丹朱,好似含着一粒红丹。紫罗兰色的衫子很薄,领口还微微敞开了,露出了粉致白腻的颈项。玉手纤白,十指如葱,只是指甲上却染着凤仙花汁,很是红艳。指甲在华丽的锦被上轻轻画着圈儿,玉腿悠悠荡着,极尽挑逗之能事。    瑟瑟见到夜无烟,不满地撇嘴道:“王爷,你怎地才过来,妾身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嗓音甜腻而娇嗔。   她一边说,两只粉臂早已像蛇一般缠绕上来,勾住了夜无烟的脖子。   一股甜甜腻腻的脂粉味袭来,夜无烟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推开瑟瑟。   瑟瑟娇嗔地嘟起嘴,双眸含泪道:“王爷,你不是说今夜要妾身侍寝吗,为甚推开妾身。难道还在为白日里的事生气?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王爷莫要生气。”   “不,本王没生气!”夜无烟有些恼恨地说道,心内不知为何竟涌起一丝失落。   “王爷既然不生气,那就让妾身侍候你吧!妾身原以为王爷终其一生都不会碰妾身的,没想到今夜王爷真的来了,妾身真是喜欢的紧。”瑟瑟软软娇笑着,如蝶一般再次扑了上来。   刺鼻的香气袭来,夜无烟惊恐地后退两步,沉声道:“本王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以为你真有资格侍寝了?本王早说了不会碰你的,你也别做梦了。”   若不是这还是他的府,他的屋,他真的怀疑进了青楼,眼前的人也是青楼里的艳妓。   一股怒气不知从哪里就升了起来,他冷冷微笑着,咬牙道:“以后别打扮的像个人尽可夫的妓子,本王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夜无烟甩袖离去,俊脸上遍布着隐晦,临走前,连房门都忘了关。   瑟瑟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甜腻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她扯下发簪,让云一般的发披散而下,甩开绣鞋,光着玉足,到门前将房门紧紧插牢。   又被他看了一次,瑟瑟有些无奈地叹气,难道是前生欠他的?不过,被看光总好过失身。瑟瑟坐在床榻上,拥着艳丽的锦被静静沉思。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每日里戴着假面具过活真是烦心。何况,夜无烟又不是一般男子,和他过招,还真是累!   不过,也不知夜无烟是不是被瑟瑟晚上的样子刺激到了,还是大发慈悲,第二日就准了瑟瑟回家探亲,一辆马车直接将瑟瑟送回了江府。只是少了一纸休书,否则事情就圆满了。   到了江府瑟瑟才知晓,娘亲的病情又加重了。   一室的药味缭绕,曾经叱咤风云的骆氏躺在靠窗处的卧榻上,半眯着眼,日光透过半开的小窗笼在她的青白削瘦的脸上,使她的脸显得愈发苍白而透明。   窗外的蔷薇木槿开得正盛,只是谁能知晓,未知的暴雨凌虐,是否会将盛开的花摧毁。   “娘……”瑟瑟一开口,便发现嗓音好似哑了,竟是哽咽不成语。她将头埋在娘亲的膝间,忍住了即将滑下的泪珠。她不能在娘亲面前哭泣,娘亲已经经不起情绪的波折了。   骆氏轻抚着瑟瑟柔顺的墨发,低低叹息着。   “孩子,你受委屈了!”她低喃着说道。   瑟瑟擦去眸中的泪,抬首轻笑,明媚的笑脸,好似皎月一般亮丽。   “娘,孩儿哪里受委屈了?孩儿好的很,就是太惦记娘亲了。这次回来,孩儿一定要多陪陪娘亲。”   “傻孩子,王孙宴上的事,娘都听说了。璿王没将你放在心上,你真的就一点不在意?”骆氏含泪问道。   “娘,孩儿自然不在意了,孩儿要是喜欢他,早将他的心虏获了,只是孩儿不屑。”瑟瑟轻笑着道。   骆氏咳了几声,望着瑟瑟清亮的眸,低低叹息:“不屑,也好。”   当年,她就是看上了江雁,陪着他征战疆场,九死一生。最终虽虏获了他的心,做了他的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他的心里,不止她一个,他还有一个正妻,如今她缠绵病榻,他却日日流连在别人的身边。她的瑟瑟,还是不要重复她的命运为好。   有丫鬟送了汤药过来,骆氏用了药,屏退了左右随侍的丫鬟,对瑟瑟低语道:“娘亲的床榻上有个暗格,你去将里面的物事拿出来。”   瑟瑟依言过去,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黄布包裹着的东西,递到娘亲手中。   骆氏拆开布包,取出一串黄金打造的链子,链子低端挂着一块铜钱大小的圆片,上面雕刻着奇怪的纹饰。   “娘,这是什么?”瑟瑟奇道。   “瑟瑟,听娘的话,把这个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如若有一天娘真的不在了,而你,又无处可归时,就拿着它,到东海去。”骆氏边咳边道。   “娘,瑟瑟知道了,您歇歇吧。”瑟瑟心疼地说道,娘亲是怕她走上绝路,为她留的信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走上绝路的。   “孩子,娘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将娘烧了,把骨灰洒到东海去。”骆氏淡笑着道,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瑟瑟心头一酸,强忍泪水道:“娘,你不会有事的,孩儿不会让你有事的。”   骆氏低叹道:“傻孩子,其实娘亲一直盼着那一天呢,那样,娘亲就能回到东海了。”   骆氏说了这一会子话,显然累坏了,闭上眼,睡了过去。   瑟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娘亲苍白的容颜,泪终于忍不住,疯狂般地沿着脸庞淌了下来。 临江仙 026章 叛逆   晌午,瑟瑟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江府大厅用膳。自有记忆起,只有逢年过节,她和娘亲才有机会来此用膳,平日里,她都是在娘亲的住处用饭。娘亲是妾,妾是没机会在大厅用膳的。   这就是妾的悲哀,是永远都没有和夫君平起平坐的资格的。   这次或许是因瑟瑟出嫁后首次回府,是以爹爹才准她来此吧。   爹爹、她,还有爹爹的大夫人,三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安安静静,谁也不曾出声。   面前摆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糖醋鲑鱼,翡翠菜心,红烧鱼丸,荷叶香鸡,白玉青瓜,热气腾腾的小排汤……还有三只莹翠小碗,里面堆着雪一般的白玉长米粒。   瑟瑟望着满桌佳肴,想起尚在病中的娘亲,一点食欲也无。冷眼瞧着对面缓缓用膳的一对男女,心中奇道:“难道这就是她的爹爹和大娘?”怎地无情到这般!?   毋庸置疑,爹爹也算是疼她的,从小到大,她吃的用的,样样不比大娘的亲女江红红的差。教她习练诗书礼仪,琴棋书画的师傅,也个个是爹爹请的帝都名士。   可是,爹爹对娘亲,却总是那般疏离。这让瑟瑟很难相信,爹爹和娘亲也曾在战场上并肩杀敌,郎情妾意。当年,据说爹爹曾冒着危险,向皇帝请求赐婚。难道,那些只是传说?   “瑟瑟,嫁出去就要从夫,要安分守己,莫要使性子。”江雁低低说道。   “哦!”瑟瑟梦呓般地答应了一声,娘亲算是安分守己了吧,可换来了什么!   “瑟瑟,怎么总是看却不吃啊,来,吃点鱼丸,补身子。”大夫人夹了一个鱼丸递了过来。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春风和煦,她的笑容,轻轻浅浅,好似春花初绽。   当年的郡主,现今的定安侯大夫人就是用这样的笑容,用这样的声音,蛊惑了爹爹吧。娘亲太过骄傲,就如同着雪里寒梅,怎及得上这菟丝花惹人怜爱。   瑟瑟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是没说话,也没动筷去接。大夫人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来,将鱼丸放到瑟瑟碗中。   “没看到大娘给你夹菜么?”定安侯江雁的声音里有一丝嗔怒。   瑟瑟冷冷笑了笑。   她是真的给她夹菜么,还不是在他的面前做样子。若是平日就算了,她也就领了她这虚假的情,可是今日,想起病榻上的娘亲,她偏不!   “我不饿,我去看看娘!何况需要补身子的,是娘亲,又不是我!”瑟瑟实在不想看他们的伉俪情深,起身就要离去。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微响,是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江雁的脸色铁青,眸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   “不许走,你何时变得这般没教养了。大娘亲自下厨,为得就是给你做这桌饭,必须吃完!”江雁冷冷说道。   “那我谢谢大娘了,可是我真的不饿!”瑟瑟挺着脊背说道。   “侯爷,别发火,既然孩子不饿,就让她去吧!”大夫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瑟瑟只觉得刺耳的很。   “大娘,何必为我求情呢,没人逼你这么做,这样演戏不累么?”瑟瑟头也不回地讥笑道。   大夫人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不知是气的,还是瑟瑟终说中了她的心事。   “你……给我快点滚!”江雁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瑟瑟淡笑着退了出去,转角处,那丝笑意渐渐凝固,清丽绝伦的脸上,浮上一丝凝重。   十几年来,她一直是知书达理,温雅端庄的,可是今日,她却再也端庄不下去了。是她本来血液里就流着娘亲叛逆的血,还是这世事逼得她如此,她也不清楚。总之,看到大娘那苍白的脸,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快意的。   娘亲啊,你委曲求全守候了一世的情爱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情爱,不要也罢。娘亲,不用等你故去,瑟瑟这就陪你到东海看日出。   但是,去东海之前,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瑟瑟决定去璇玑府一趟。据娘亲说,璇玑府里藏有一些对海上航行至关重要的物件,不妨去借借。   *   金玉坊在绯城西部,帝都绯城的御沟之水从此处流过,滋润的整个坊内花木葱茏。这是绯城富贵人家的居所,遥遥望去,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极是繁华。   作为四大世家的璇玑府便建立在此处。   璇玑府原是武林名门,崛起有百年了,百年前曾出了一位奇才———璇玑老人。   璇玑老人没有武功,却研制出了许多奇巧的玩意,许多武功高手都曾经败在璇玑老人的奇巧玩意下。是以,璇玑府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   十几年前,璇玑府又出了一位奇才,就是现今的玄机老人。   据说十几年前,武林曾出了一个魔王,他嗜杀成性,邪派功夫极高,许多正派高手都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玄机老人只用一把壶,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那个魔王。   据说那把壶,一半装有毒酒,一半装有美酒,按住壶把上不同的孔,就可以倒出不同的液体。   实在难以想象,怎样的奇才,能造出这般奇巧的玩意。   多年前,璇玑府退出江湖,为朝廷所用。如今,已很少有奇巧的物件流入江湖了。   天是一片寂寥无边的黑,如泼墨一般。一勾新月挂在树梢,散发着迷蒙的清光,却不能将这无边无际的黑照亮。   江瑟瑟凝立在璇玑府后院墙外,月华淡淡流泻,清光笼罩着她,为她披了一大片月色。粉面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看到清丽的背影,以及乌压压一头青丝柔顺披散。   当更鼓声敲过三声后,瑟瑟从袖中掏出风暖送给她的那块面具,罩住了清丽的面庞,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黑眸。她拔地而起,如轻烟般跃上高墙,姿态轻盈妙曼,青衫在风中激荡开来,端的是飘逸风流。   璇玑府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在清风淡月下,摇曳生姿。   瑟瑟跃下高墙,从竹丛小径小心翼翼缓步而行。因为怕有埋伏,是以走的很慢。但走了良久,只见竹影婆娑,只闻竹香幽幽,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   可是她走着走着,便隐隐发觉不对。因为她在林中走了一刻钟,却仍旧没有走出这重重的竹墙。   这一刻,瑟瑟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然陷入了阵中。这竹林虽没有机关埋伏,却是布置了阵法。   她停下脚步,抬头观望置身之处的竹林。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连成海般的茂密,遮住了朦胧的月光,竟令她感到一种如同地府般的阴森。风动竹叶,发出诡秘的呼啸声,层层叠叠,绵绵不绝,似鬼叫,又似狼啸。   站在那里看了片刻,瑟瑟便觉得头晕目眩。   瑟瑟对于阵法不甚精通,但也有所涉猎。此时,静观眼前这阵法,绝对是高人所布置。   她仔细观察周围,发现林子里的竹枝栽种的极其巧妙,构成了无数的风漩,微风吹过,便被竹林扩大成大风。在风声凄厉中,隐有小孩子的哭声在引诱着她,又有淡淡的甜腻香气飘来,瑟瑟心头一惊,慌忙闭上了双眸。   五行八卦不管如何奇妙,无外乎幻术。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都可能欺骗你,只有自己的心可信。   跟着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瑟瑟闭上双眸,心无旁骛地走着直线,不受外来干扰。不一会,便出了竹林。   竹林外是一泓荷塘,荷塘对岸,是一座古朴的阁楼,那便是璇玑府的藏宝楼。阁楼的廊下,挂着几盏灯笼,幽幽的光,并不能照亮什么。   围绕着荷塘,修筑着曲曲折折的长廊。   但是瑟瑟知道,那长廊绝对不能走,肯定有埋伏。   湖中,新生的荷叶圆圆的,已经有铜钱大小,瑟瑟的武功不算高绝,但是,轻功极好,若是从荷叶上踏波而过,绝对可以。   但是,她也没有走。   小小的荷叶下,绝对是有机关埋伏的。   在璇玑府,只有自己制造路,才是安全的。   她一伸袖,一条青色锦缎,从袖中飞出,缠绕出了对岸的廊柱。她将这一端也捆在廊柱上,青色的锦缎,就好似一道软桥。   她从软桥上轻盈飘过,安然过了湖,随手将青色锦缎收回。   有两个侍卫坐在阁楼门口,正在说着话。   瑟瑟弓着身子,如一道轻烟一般,闪入阁楼另一侧,纵身跃上二楼。那两个侍卫依旧坐在廊下,边说话边喝着闷酒。   瑟瑟挑开二楼的窗子,无声无息滑入屋内,放下了窗户。   这一切只是在转瞬之间,并未惊动任何守卫,四周依然是一片静谧。   但是,瑟瑟并不知,那窗子上,连着一道机关。窗子一开一合间,已经惊动了别人。 临江仙 027章 翩若惊鸿(一)   璇玑府的书房内,有两个年轻公子正在饮茶。   一个身着玄衣,一个身着素淡白衣。   听到机关铃声响动的声音,玄衣公子挑眉微笑道:“怎么,还吹嘘你在竹林中布置的九宫阵法天下无人可闯么?”   白衣公子淡笑着品了一口茶,旖旎的热气中,他一双黑眸格外清亮璀璨。他薄唇一勾,淡笑道:“就连你在荷塘布置的重重机关也躲过了。有趣,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   他的音质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流泉一般澄澈,清风一般温润。   玄衣公子挑眉笑道:“说起来,璇玑府已经多日不曾进窃贼了,这样的日子着实寂寞的很。”   “璇玑府也敢闯,倒要会一会他。”白衣公子轻轻放下茶盏,典雅的白袖好似云一般轻缓,“既是来了,那就让他有去无回!”随着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迷雾般从室内飘出。   此时的江瑟瑟,正站在藏宝楼内,凝神细看周围。   屋内自然是没有灯的,走廊上的灯光混合着月光,在室内照出朦胧的黑影子,依稀看到东西两侧各有一排陈设架,上面摆着许多物事。   她慢慢走过去,打量着那些物事,看哪件东西是自己所需。   瑟瑟拿出一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铜管,铜管约长两尺,管壁上描绘着精致的花纹。管子两端,各镶嵌着两片精心打破的玻璃镜片。   瑟瑟执起铜管,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何用处。待到将铜管放到眼睛上,向窗外观望,竟然奇异般地看到了距离璇玑府五里开外的另一座府院阁楼上挂着的铜铃。待到放下铜管,再次看去,却连那楼阁都几乎看不到。   这,真是难得的宝贝,堪称千里眼,在海上用,再好不过了。   瑟瑟一边惊叹,一边将宝贝揣入怀中。到最里面的檀木案上转了一圈,又寻了一些奇巧的物事,一并收在囊中。正要起身离开,终觉如此做贼,有些不妥。遂撕下一块台布,用描眉的黛石在台布上书道:暂借千里眼、指北针……日后奉还。写好后,用银针钉在桌上。正要起身,忽地一顿,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立刻惊觉,无处可躲,只得纵身上了房梁,屏气敛声。   窗户嗒的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随之跃入屋内。   淡淡的月华从窗内照入,瑟瑟依稀看到一个白衣人影从室内优雅走过,看身姿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瑟瑟记得江湖传言,当今的玄机老人膝下似乎只有一孙,名凤眠。因自小体弱多病,甚少在江湖和朝堂上露面。   这白衣公子莫不就是凤眠?   那白衣公子似乎对这屋内桌案上的物事不感兴趣,径直朝着瑟瑟置身之处走来。   瑟瑟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不会是发现她藏在这里了吧。按理说不会,屋内一片漆黑,她自问轻功和闭息功还是不错的。   白衣公子步伐优雅地走到瑟瑟置身的房梁下,从云一般的白袖中伸出手,从陈设架上拿了一件物事。   看样子他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若是主人,早应当点了灯了,何以在黑暗中摸索。莫非也和自己一样,是来盗东西的。没想到竟会遇见同道中人,瑟瑟心中正自想着,就见那白衣公子拿了手中物事倒退了几步,凝立在窗边。   月白色衣衫被风轻轻扬起,有一种飘逸的风采,他的脸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垂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物事,动作舒缓而优雅。看来,此人对手中物事显然极是喜爱,盗了东西不赶快逃逸,竟还有功夫擦拭。   瑟瑟忍不住扯唇轻笑,不想,竟能碰到和她一般大胆之人。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轻叹:“果然好弓,只是不知,用起来如何!”声音华美如天籁,似上好琴弦奏出的优美音色。   瑟瑟闻言,这才注意到,白衣公子手中所拿物事竟是一张弓。他搭箭在弦,举臂弯弓,似乎想要试试是否良弓。   瑟瑟听到弓弦渐渐绷紧的声音,一颗心莫名也跟着抓紧了。这人,不会是早已发现了她,要拿她试弓吧?若果真如此,那她就危险了。   白衣公子拿着弓,手臂微微移动,仿佛瞄准远方猎物的模样。终于,最后,指向了瑟瑟置身之处。   瑟瑟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不会真的发现自己了吧。她更加不敢乱动,此时若是飞身逃走,绝对会成为箭靶子。   她不动声色地冷眼瞧着,希望真的只是巧合,那人还会将指向她的弓移开。但是事与愿违,只见他手指一松,弓弦放开,一股巨大的力道凌厉的力道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飞速挪移,本来,以她的速度,是可以躲过的。但是,却不想那箭的速度竟然奇快,擦着她的大腿掠过,虽然没有射中她,却堪堪擦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最令她懊恼的是,青衫衣摆被箭射中,钉在了房梁上。   瑟瑟依旧不敢动,白衣公子似乎并没有发现瑟瑟,放下手中弓箭,踱步向檀木案这边走来。   瑟瑟躲在梁上,虽看不清此人面目,但觉此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仅用玉簪轻轻箍住,玉簪上镶着一颗指头大的南珠。被廊下的灯光一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木案上掠过,忽然凝住。   瑟瑟心中一凌,知晓他是发现了她留下的字迹。   果然,那白衣公子伸指拿起那块写着字的台布,借着廊下幽暗的灯光细细观看。他看的很认真,很仔细,手指从她的字上慢慢划过,唇边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   不知为何,瑟瑟心中一惊,方才那字,是她用画眉的黛青写的。那次写给夜无烟的“银针无毒”,也是用的黛青。一看不是墨迹,而是黛青,估计这白衣人不用想也知晓是女人写的。那么,夜无烟是否也知晓纤纤公子是女子了?   瑟瑟正在遐想,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向这里奔来。白衣公子低叹一声,将瑟瑟留的那份手书揣到了袖中。   瑟瑟大惊,却来不及逃逸,屋门已被推开,几个侍卫涌了进来,手脚利索地将屋内的火烛点亮,室内顿时大亮。   *   目前出场的男主有些多。偶列举一下,免得大家搞混了。   夜无烟:南越璿王,皇帝六子。母亲是已过世的皇妃。   夜无涯:南越五皇子,未封王。当今皇后之子。   夜无尘:南越太子,皇帝三子。当今皇后之子。他目前没啥戏份,大家不用理会他。   风暖:北鲁国二皇子赫连傲天。   莫寻欢:伊脉岛国的皇子,另名莫川。   这章的白衣公子:也就是拉弓的白衣公子,身份暂时保密。   这章的玄衣公子:此人乃玄机老人的孙子凤眠。 临江仙 028章 翩若惊鸿(二)   灯光亮起,黑暗退去。   瑟瑟这才看清白衣公子的脸。   只是,他的脸上却和她一样,也是戴着面具的。   那是一张白玉雕成的面具,散发着温润的玉石光泽,戴在他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与相契。   因为看不清他的面目,瑟瑟只看到他面具外那双黑眸,那黑眸因了面具,看不出眼形,但是,瑟瑟知道那定是一双好眼。   因为那双眼极黑,比无月的子夜黑,那双眼又极深,比万丈幽潭深。   静如冰玉,深若寒潭。明净如琉璃,墨黑若寒星。   这样一双眼,让人很难想象,面具后的面容是怎生得脱俗。   更令瑟瑟心惊的是,他的一头青丝,惊人地长和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色锦缎,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他那身白衣,方才在黑暗中看来,是纯色的白。此时在明亮的烛光下,瑟瑟才看清,那白色的衣衫上,却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诗。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一丝疏狂和雅致。   瑟瑟见过衣衫上绣花绣云纹绣任何花草鸟鱼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在衣服上绣字。而这件绣着《洛神赋》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风神俊雅。   真是一个品味非凡的人儿。   “怎样,这弓不错吧!”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一个玄衣公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消瘦颀长,眉目疏淡,温雅俊朗,一双凤眸,笑起来细长,给人一种温润如风的感觉。   白衣公子放下弓,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弓弦,淡笑着说道:“加了机簧就是不同凡响,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就连我这样没有武功的人,都能用的得心应手。”   瑟瑟暗叹一声,原来是加了机簧,怪不得速度快了不少,让她差点没躲过。璇玑府的物事,还真没有一件是普通的。   不过,白衣公子说自己没有武功,她有些不信。没有武功,射她会射的这么准,不会是凑巧吧?   看这两人在下面絮絮交谈,一副自然融洽的样子,那白衣公子决不是偷儿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璇玑府的主人凤眠。   “哦?真有那么厉害,我还没试过呢!”玄衣公子负手轻笑着道。   “那就让你领略领略!”白衣公子话音方落,再次举起手中的弓,拉开。   瑟瑟心中再次发紧,方才那一箭决不是意外,她的藏身之处已然泄露,此时若是再不逃,怕是还要成为箭靶子。心随念动,飞身正要从梁上跃下,几股力道袭来。   原来,那白衣公子的箭果然都是冲着她射来了。而且,这次不是一支箭,而是四支箭同时向她袭来。分射她双肩和双腿,倒是没射她身上要害之处。   瑟瑟不敢硬接,既不能向左躲,也不能向右躲,上面是房顶,也不能跳,只得向下跃。但是,那箭的速度奇快,瞬间便到眼前,射中了瑟瑟双肩上的衣服。她一只手攀着房梁,就那么吊在了梁上。   瑟瑟却不敢硬扯,若是将衣服扯坏了,衣衫破裂,那么她便春光外泄了。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一个女子。   瑟瑟就那样吊在那里,底下两位公子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好似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是怎样挣扎的。   “咦?这房梁上怎会有人?”白衣公子负手笑道,声音里不无讥诮。   瑟瑟从未有今日这般狼狈,也从未有今日这般恼怒。鬼才相信他不知梁上有人。   她低首冷冷扫了两人一眼,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肩头上的衣服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瑟瑟气的银牙紧咬,偏偏室内灯烛又极是亮堂,将她的窘迫样照的一览无余。   “咦?怎地也戴着面具,不知生的如何,我们瞧瞧如何?”玄衣公子围着瑟瑟转了一圈,饶有兴味地说道。   玄衣公子跳着脚就要去摘瑟瑟的面具,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跳的不够高,指尖堪堪从瑟瑟胸前蹭过,触到了瑟瑟胸前的柔软。   瑟瑟虽然扮的是男子,但她终究是女子。被玄衣公子这么一摸,这一气非同小可,不及思索,一脚就踢了过去,足尖带着凌厉的风声,到了玄衣公子胸前。   玄衣公子也不知是被吓得傻了,还是因为占了便宜高兴的呆了,竟站在那里望着指尖浅笑,脸上隐有淡淡的红晕浮起,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眼见瑟瑟一踢得逞,眼前白影一晃,足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了。   白衣公子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眸淡淡凝视着她:“阁下,踢人可不好!”   他纵然语气平静,眸光却咄咄逼人。   瑟瑟心中一冷,怒意膨胀。   “放开!”她冷冷说道。   “我若不放呢?!”他动作优雅地轻轻托着她的足腕,淡淡浅笑着,一身白衣随风飘荡。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轻薄,但因他气质贵雅,竟令人感觉不到丝毫孟浪。纵是如此,也惹恼了瑟瑟。   她冷哼一声,手腕忽然一翻,两指并拢,朝着白衣公子头顶百会穴戳去。这一指若是戳上去,这个白衣公子必死无疑。   可是白衣公子眼看着危险降临,竟然惊呼一声,似是很害怕地阖上了眼睛。既不躲闪,也不去接她这一招,好似等死一般。   瑟瑟心中一惊,想起方才他说的话,他说他不会武艺,也能将这加了机簧的弓用的得心应手。莫非,他真的不会武艺,只是箭术精准?   这个白衣公子,不是真的没有武艺,就是武艺高深莫测!否则他不会这般大胆,等待着硬生生受她这一指。   眼见得瑟瑟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头顶上的发丝,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   瑟瑟顿觉索然无味,将指风化为无形,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危险已过,睁开双眸,唇角一扯,展颜一笑,黑眸中波光潋滟。   瑟瑟只觉得心头激跳,也就是这一瞬,白衣公子手底忽然一使劲,拉着瑟瑟的足腕向后一扯,只听得哧啦一声,瑟瑟肩头上的衣衫彻底破裂,露出了她皓白细腻的香肩。   那好似春雪堆就的冰肌玉肤,那细腻温润的白,好似闪电,映入众人的眼帘,就连室内的烛火似乎也因此幽暗了一瞬。   “哎呀,没想到这小贼竟然是一个雌儿!”玄衣公子惊异地叫道。   春光外泄,瑟瑟彻底狂怒,清眸中寒光四溅。   听到玄衣公子的话,更是羞恼。什么叫雌儿,女的好不好,难道她是动物不成,竟用雌雄而论! 临江仙 029章 劫色   她手下留情,他却一点也不领情,还故意害她春光外泄!   她那只抓住房梁的手猛然一松,直直从房梁上跃下,被白衣公子抓住的玉足狠狠踹了白衣公子一脚。   白衣公子很配合地踉跄着跌倒在地,瑟瑟轻飘飘落在地上。双手一得空,宽袖中锦缎忽然飞速探出,击向不远处的灯烛,带起的风将烛火熄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瑟瑟俯身,精准地扑向了白衣公子倒地之处,单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同时玉指如飞,封了他的穴道。这下子不管他真不会武功,还是假装不会武功,她都放心了。   “都后退,不然我一掌劈了他!”瑟瑟冷冷说道,故意将语气加重,使自己的声音阴狠一些。   “后退,都后退,谁也不准上来!”被一把抓着衣襟的白衣公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侍卫们得令,齐齐退开。   一个侍卫试图将灯点亮,瑟瑟冷哼一声,玉指狠狠扼住了白衣公子的咽喉,冷声道:“不准点灯!否则我戳瞎他的眼。”她的肩头还露在外面呢。   “好,我们不点灯,你们,快把门口让出来。”玄衣公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他终于还了魂。   侍卫们闻言,齐齐将门口让开。   瑟瑟用力拽着白衣公子向门口走去,这个白衣公子被她点了穴道,根本不能走。瑟瑟只得连拽带抱去扯他,这期间两人难免耳鬓厮磨,身体相触。   她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也未免太孟浪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如此,这令她更加恼怒。只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狼狈最惨淡的时刻了。   出了幽暗的阁楼,一阵凉风袭来,瑟瑟顿觉肩头微凉,这才惊觉她皓白的肩头已然暴露在朦胧的月华下。   若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走回去,她都不要活了。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玄衣公子和那些侍卫,瑟瑟目光忽然一冷,她可不想被这些人看光了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解他身上的衣衫。   他身上衣衫全是盘龙扣,很难解。瑟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一粒。刚呼了一口气,却听得白衣公子惊呼一声,道:“侠女,你要干什么,劫财也罢了,你还要劫色吗?我,我可还是……处子之身,求侠女怜惜着点。”   月光下,他一双凤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这句话没把瑟瑟气死,不过,她伸手解他扣子这架势,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劫色。   瑟瑟眸光一凝,冷声道:“闭嘴,再说,我真的劫色!”   她此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说完,只觉得双颊发热,碰见这个白衣公子,她算是倒霉了。   好不容易将他的白衣剥了下来,瑟瑟披在身上,罩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的衣衫尚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暖洋洋的。   “今夜,我本来只是借你们的宝贝,用毕还将归还。但,今夜你射了我五箭,我看,也算是抵消了。叫这些人将府里的机关全部撤了,本姑娘这就离开。”方才这个白衣公子对她毫不客气,几番调弄,她本羞恼成怒,不过想到自己毕竟是来偷东西的,十分不光彩,也就不计较了。   白衣公子极是识趣地下了命令,那些侍卫手脚麻利地将机关撤了。   瑟瑟挟持着白衣公子从璇玑府大门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没有了那些诡异的机关,她便安全了。瑟瑟将白衣公子扔在街上,披着他的外袍,跃上高墙,施展轻功,飘然而去。   夜风里,飘来她清雅淡定的话语:“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   那些紧随其后的侍卫见状,正要追过去,白衣公子却摆了摆手,道:“她的轻功极好,你们追不上的!”   他微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微尘。很显然,他的穴道早就自解了,方才只不过是在配合着瑟瑟演戏。   “楼主,怎地这么容易便将她放走了!?”玄衣公子抱臂哼道。   白衣公子回首笑道,“怎么,凤眠,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个女贼吧!只不过摸了一下,你就恍惚成那样。难道,是舍不得她走了么?”   玄衣公子正是玄机老人的嫡孙凤眠,闻听此话,顿觉十分尴尬,曾触过她胸前柔软的指尖也渐渐烫了起来。   “她还会回来的!”白衣公子目光忽然一凝,缓缓摊开右手,白如美玉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金灿灿的物事。   黄金的链子,缀着一块铜钱大的圆牌,牌子上雕刻着古怪的纹饰。   “凤眠,你可识得此物?”白衣公子沉声问道。   “这是---她的配饰?”凤眠终于知晓他方才为何要装作穴道未解了,原来是为了从她身上盗取东西。   “不错,是她戴在颈间的。”白衣公子淡笑着将金令牌递到凤眠手中。   凤眠就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金令牌上古怪的纹饰,脸色大变道:“这,这莫不是是东海群盗的信物?”   白衣公子颔首笑道:“凤眠,你不愧是见多识广啊。这个女子有东海群盗的信物,有趣,我们该认识认识她,是不是?这东西,她必会回来找,届时你只需告诉她,我在临江楼候着。”白衣公子言罢,微笑着离去。   此时,他身上虽只着内衫,整个人却风华依旧。   *   瑟瑟回到府内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湛蓝的天空里只余一道极浅淡的月牙痕。   这一夜虽说过的凶险,但总算是不虚此行。   她悄然无声潜到屋内,将白衣公子那件外衫褪下,看到内里自己的青衫已经破的惨不忍睹,那春光外泄的尴尬和羞怒尚在心中徘徊。   她手脚麻利地换上女装,纤手无意间摸到颈间,才发觉颈上戴着的金令牌不翼而飞。   瑟瑟这一惊非同小可,那金令牌是日后出海的信物,可是她却弄丢了。   细细一想,这窃走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无别人,昨夜只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便是她点了他的穴道,掳着他向外走时,他下的手。   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为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拖拖抱抱而羞怒,却不想他却乘此时机,窃走了她贴身的金牌。   他假装被她挟持,却原来是要从她身上盗取东西。盗者反被盗,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存。   想起他的手,曾经探入她的颈,盗走了挂在脖颈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后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还不轻而易举。   白衣公子看来并非没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测。   原以为,她是真的挟持住了他,却没想到,她彻底被这个人耍弄了。   瑟瑟越想越气,但是天色已然大亮,只得忍了忍。待天黑后,好再去璇玑府寻那个白衣男子。 临江仙 030章 琴遇知音   临江楼,二楼雅室。   瑟瑟临窗而立,丽目透过半开的窗,望向楼外一泓碧水。   夕阳西下,晚霞将河面妆点成胭脂色的妩媚,河水脉脉流淌,带着倾城般的凄清。两岸娇花靡靡绽放,晚风里传来悠悠丝竹之音。   瑟瑟已经在临江楼等了一日两夜。   那夜再临璇玑府,她未见到那个白衣公子,也未见到那个玄衣公子,只得到管家一句传话,那白衣公子在临江楼候着她,却没说明时日。   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眼见得夜幕初临,这一日又将过去,可,那个白衣公子却始终不曾出现,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内席案上,放着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锦垫上,黯然抚琴。   琴音忽高忽低,优雅婉转。有江畔流水的清灵,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涧滴泉的静雅,亦有幽潭深水的沉厚。   玉指如飞,在琴弦上跳跃拨弄着。   她整个人已沉浸在琴音里。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断流淌。   一阵箫声忽从水上飘来,扬扬悠悠,飘忽不绝。   那吹箫人似有意要和她合奏,又好似有意和她争胜,箫音里弥漫着孤高杀伐之意。   瑟瑟好胜心起,十指一轮,清丽的琴音由缓而急,繁音渐增。激扬高亢中透着干净利落,落叶秋风,冷月清霜,一片肃杀。   河面上,一时静谧的似无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声和悦耳的箫声。   琴曲终转为一片婉转,箫声也渐渐趋于低沉,两股乐音和在一起,缠绵悱恻,竟是说不出的合拍。   一曲停歇,瑟瑟抚指在琴,犹在颤动的琴弦,如同她的心神荡漾。昔日伯牙子期,将心事赋琴,人去琴碎弦断,再无人听。她从未想到,她的琴曲终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梦般地走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子里向外望去。   一艘华丽的画舫,正缓缓驶向窗边。甲板上,一个长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执着一管碧玉洞箫。船头的琉璃灯和着明月清光笼罩着他,他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优雅出尘。   吹箫的人竟然是那个盗了她东西的白衣男子。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烦请阁下下楼一叙。”白衣公子的声音好似和风漫过河面,温雅中透着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楼了。瑟瑟抚了抚衣衫,好似夜莺一般从窗子里飘出。足尖轻轻点在甲板上,夜风荡起,墨发云一般在脑后飘扬。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间的光华一样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刹那,一抹光华从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间掠过。   “久候多时,阁下终于姗姗而来!”瑟瑟冷声说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的面前,还是显得娇小。面对着他,无端一股压迫之感涌来。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从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长衫掠过,挑眉道:“世人怎会相信,纤纤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惊,他怎知她是纤纤公子?她记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面前施展暗器。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如何认为我是纤纤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翘,极其自然地把玩着手中玉箫,漆黑的眸间闪过一丝异样。   “素闻纤纤公子武有双绝,乃暗器和轻功。方才双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丝的颤动。这份轻功造诣,应当称得上一绝吧!”白衣公子温雅的声音在夜风里荡开。   当日,夜无烟凭“暗器千千”知晓她是纤纤公子,不足为奇。而今日,这个白衣公子仅凭轻功造诣便猜出她是纤纤公子,倒真是厉害。说起来,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只是在帝都比较响亮,在江湖上,还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却不想这人竟对她了解这般透彻。   “今日来,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瑟瑟挑眉道。 临江仙 031章 一江春水   夜色凄迷,晚风徐送。   画舫在河面上徐徐前进,面前的河面宽阔起来,瑟瑟只觉得头顶苍穹如漆,冷月如勾,面前水色如墨,河光潋滟。   层叠的山水之间,皎白的衣衫伴着黑缎般的墨发在风里飘扬,面具遮住了他脸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才已领教了纤纤公子的琴艺,却不知棋艺如何?对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问地说道,声音无比温雅。   “好,先给我东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强地翘着,声音很冷。   “不过是一条金链子而已,能值几两银子,难道说,你从璇玑府窃走的那几件宝贝还抵不过它?”他凝立于船头,白衫当风,衬得他愈发圣洁。   瑟瑟闻听此言,心中一松。那金链子在他眼中,确实不算金贵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价值的一半。他或许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称之为金链子,以为是自己的饰物。   如此一来,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链子倒确实不算金贵之物,自然入不得贵人的贵目。但那却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还请归还。璇玑府的东西我日后自会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璇玑府的东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链子,我倒有一个条件!”白衣公子言罢,负手走入船舱。   瑟瑟只得尾随而入,来到舱内。船舱内布置得简单雅洁,靠窗的几案上,摆着一方棋盘。两人面对面落座,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为两人添了一杯茶。   “纤纤公子可会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对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赢了,东西自当奉还!”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说弈棋,她的技艺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却是不敢小瞧。但,看样子不这样,金链子也不好要。毕竟,要论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对手。就凭那夜,他能在她毫无所觉下,盗走了金链子就可以知悉。   虽不知能否赢他,但不妨一试。   当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烛光映照下,玉指黑子,黑白分明,愈发衬托的手指莹白纤细,玲珑剔透。   她不动声色地在东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着她葱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着面具的僵硬的脸,唇角扬了扬,伸手执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才几个子,瑟瑟便觉得对方的棋力浩如烟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厉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来。   都说观棋识人,白衣公子棋力浩瀚,关键之处,杀法精妙,决断雷厉风行。由此可见其人心胸深广不失大气磅礴。   瑟瑟不敢小觑,她落子的速度愈来愈慢,每一步都细心斟酌。此刻,她关心的早已不是输赢,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的眸间神色也愈来愈凝重,偶尔投向瑟瑟的眸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声脉脉,落子无声。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布满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间,杀气凌然。   “纤纤公子的闺名可肯见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却不落下,忽淡笑着问她。   瑟瑟心弦一颤,淡笑着落下一子,道:“称我纤纤即可,却不知阁下的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闻言心弦一颤,拈着黑子的玉指顿了顿。压下心底惊疑,她淡淡问道:“可是春水楼的明春水?”   “不错!”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终于慢慢落下。   纵是瑟瑟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对于春水楼,却是如雷贯耳。   春水楼,这是一个响彻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谈起这个名字,人们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羡慕、敬仰、惧怕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愫。   春水楼崛起于四年前,鼎盛于两年前。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传闻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武艺深不可测,更将春水楼打造的令武林朝野刮目相看。   只是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却甚少有人真正见到他。传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样神秘,无人真正见过。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楼的楼主么?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恍惚的功夫,不觉又下了几个子。   再看时,棋局却已对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将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长龙围住,黑子形势危急,似乎已没什么胜算。   瑟瑟心中一惊,收敛心神,细细琢磨,忽而展颜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中间一落,那条黑龙立刻与中腹黑子成合围之势,将白子团团围困。   明春水本已胜券在握,却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将形势逆转。   “琴遇知音,棋逢对手,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他丢弃手中白子,朗声大笑,笑声里是无尽的欢畅。   “这局棋还未完,明楼主还有胜算,为何不下了?”瑟瑟意犹未尽地说道。   “留一局残局也好,他日再对弈。还你的金链子!”他伸手从袖子里将瑟瑟的金令牌取了出来,递到瑟瑟手心,朗声问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两人视线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轻轻颔首,黑眸间浅笑盈盈。   她从未想到,她会和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结交。在她心中,未尝不是将春水楼看做邪教的,对于明春水,除了钦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对于他的人,从未有过丝毫好感。却不想,一见之下,她竟对他,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夜色渐深,画舫在临江楼岸边泊船,瑟瑟从舱内步出,夜风荡起她那身宽大飘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绽开的花。   以繁华享乐驰名的绯城,此时张灯结彩,充斥着夜的暧昧,两岸光影流转,喧嚣浮华。   瑟瑟优雅从容地漫步在街头的喧嚣中,心头却一片说不出的愉悦。   船头一抹白影,一直目送着她翩然离去。   “楼主,可要属下跟踪,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红衣侍女轻声问道。   明春水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她轻功甚好,你会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双黑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看不见底。 临江仙 032章 孤独无依   夜渐深,风渐凉。天空中不知何时涌来层层浮云,遮住了那弯皎月。没有月光,街上一片阴暗。   瑟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沉闷的疼痛,连带的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脚步。她毫无顾忌地飞跃,掠过一座座楼台、穿过一条条街巷。各色风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此刻,她飞跃的速度,已是她的极限。   街上偶有行人,看到她飞掠而过的身影,只当是一团浮云,一抹青烟。   从临江楼到安定侯府,也不过用了两盏茶的功夫。   然而,似乎还是晚了。   当她到了娘亲的厢房外,便看到青梅带泪的脸。   “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惨白着脸,哑着嗓子道。   瑟瑟的心蓦的一痛,好似有尖锐的刀子从心头划过,让她不能呼吸。她觉得腿忽然就软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动了。   虽然娘亲缠绵病榻已非一朝一夕,虽然,负责为娘亲医病的郎中也含糊说过,娘亲的病,已然不治。虽然,瑟瑟也晓得总有一日娘亲会离开她。但,她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来到。   已到暮春,门口的帘子已换了竹帘,透过竹帘,隐约看到室内恍惚的灯光和穿梭的人影。   良久,瑟瑟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屋内。   浓烈的药味散布在室内,带着令人心酸的苦涩感。   定安侯江雁负手在室内踱来踱去,原就沧桑的脸上,更是布满了青色的胡渣,好似一下老了几岁。他的身后,尾随着他的大夫人,也尾随着他的步子,不断走动着,安慰着。   瑟瑟好似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越过他们,向内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中传来,“两日一夜,你到哪里疯去了?”   瑟瑟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冷声道:“爹爹,你若是教训我,也要等我看了娘亲再说!”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迎面几个太医从内室步出,都是一脸沉郁,连连摇头。   瑟瑟心头再次一沉,胸口闷痛难忍。   内室的药味更浓,瑟瑟的娘亲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令人心酸。瑟瑟奔过去,紧紧握住娘亲的手。   “瑟瑟,你回来了?”骆氏原本明亮美丽的双眸,已经有些浑浊。她抓紧瑟瑟的手,轻声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记得娘说过的话。”   瑟瑟点了点头。   “日后,便让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属下,她武艺精妙,性子沉稳,娘很放心。青梅虽没武艺,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阴阳师,可以观天象,识阴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真传,你若是出海,定会用到她。”骆氏说了这一番话,便有些支撑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别说了。您歇着吧。”瑟瑟悲叹道。   “孩子,记住,要照顾好自己。”骆氏越说声音越低,一双黑眸越来越没有神彩。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温度越来越冰,越来越冷。而娘亲的眼,望着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间,瑟瑟只觉得胸口好似破了一个洞,有凉风缓缓地灌入。世间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停顿了。   从此后,她是孤独无依的。   再没有人,会用温柔的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再没有人,用柔和的声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没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时,安慰她鼓励她……   再也没有了……   四周响起丫鬟的哭声,爹爹和大娘冲了进来,扑在那里,哭泣。   可是,瑟瑟没有哭,她的泪,只在心里流。   灵堂连夜设了起来,娘亲的灵柩摆放在那里。依照娘亲生前的遗愿,停灵三天后,便将娘亲的尸骨火化,由瑟瑟带往东海。生前,娘亲固执地守候这份感情,死后,却再不愿与夫君同穴,而是,选择了她挚爱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阴沉,瑟瑟全身缟素,守候在灵堂内。   日光幽冷,自镂空雕花的窗子间射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片光晕。   瑟瑟的娘亲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没什么人来吊唁,是以,灵堂内一片清冷寂寥。   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瑟瑟抬首,看到夜无烟缓步走来。他背光而立,一袭深绛色袍服衬得他面色冷凝肃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缓步向瑟瑟走来。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竟会来吊唁娘亲。他那样傲然冷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没将爹爹放在眼里,怎会来吊唁娘亲?   可,他终究来了。或许他的心,并非她想像的那样冷硬。但,不管如何,与她,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来,她垂下了头。   夜无烟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铺开,墨丝倾泻,几缕垂至身前,遮住了她的清冷憔悴的面容。   “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他低声道。   她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叹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望。   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纤细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几日前,因她打扮的妖艳风情宛若青楼妓子,且还试图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气之下,将她迁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结,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他和她说话,他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话当作了一阵风,抑或根本把他当作了山石或木头。   他没料到,那个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种冷和傲,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装不出来的。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这句话,负手匆匆离去。   或许,他该好好了解了解他的侧妃了。   瑟瑟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风起,一室的白幡飘动。 临江仙 033章 宣泄   三日后。   风凄凄,雨绵绵。   雨雾笼罩,世间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一片空旷的花林里,红红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残红凄白交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菲菲细雨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血液里张狂着一种冲动。那种冲动让她足尖一点,纤长的臂膀舞出千变万化,盈盈纤腰扭出最美丽的舞姿。墨发,在雨丝里疯狂飘扬;云袖,在风里飞扬肆虐。   没有丝竹伴乐,只有雨声凄清。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疯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呐喊着心头的悲怆。时而轻柔飘逸,安静如落花飘零般说着逝去的悲凉。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书画皆精,却无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绝,因为她从未在人前舞过。她的舞只用来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轻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轻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动。   只是,她至今没有找到那双手掌。   雨渐渐大了,雨声时缓时急,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墨发,舞动间,丝丝水珠溅起。她就那样疯狂地舞着,直到足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时辰了,你不累吗?”一道优雅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暖意从雨雾里传来。   瑟瑟的舞步一顿,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雾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静静立在那片落花残红之上。   春水楼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狈之时出现。很显然,他早就到了,因为他身上那件绣着云纹的锦袍此时也被细雨打湿了。   “明楼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语,柔和的眸光透过面具凝注在她脸上,宛若煦暖的阳光照映着。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纤瘦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绿树,红花,冷雨也随着她旋转着。   “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强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亲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自小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当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的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亲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的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愈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的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临江仙 034章 温暖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的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亲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的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似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   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和你的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曾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住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临江仙 035章 都是摆设   几日阴雨,天色终于放晴,天空好似被洗过一般清新纯净。   璿王府的马车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外,瑟瑟抱着娘亲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马车。爹爹站在门口目送她,瑟瑟望着爹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亲的灵前恸哭,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流。才不过几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来,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在灵前守着时,爹爹从未在灵前出现过,她以为爹爹很冷情,却不想他也会在无人时悲伤。或许,爹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无情。只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娘亲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璿王府后花园。   柔风抚柳,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阵软语娇笑声传来,瑟瑟抬首,只见湖中央的亭子里,几个彩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观花赏鱼。一个个妆扮的花枝招展,为这美丽的花园添了一道风景线。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这园子的幽静清雅,有那么一点的不和谐罢了。   几日不曾回府,夜无烟的姬妾又多了几个,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听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夜无烟,都挖空了心思,不断奉上奇珍异宝和歌姬舞娘,夜无烟却也来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无烟久在边关,官员们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为,令诸多人放松了心中警戒。原来,叱咤风云的璿王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是,瑟瑟却知道,夜无烟如此作为,不过是在掩饰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的太出神,一个女子从石桥上奔了下来,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坏了我的琴。”眼前一个女子,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瑟瑟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然而,瑟瑟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凝注着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仅有那个女子的琴,还有瑟瑟娘亲的骨灰盒。   瑟瑟一脸冷凝的去捡娘亲的骨灰盒,然而一只三寸金莲却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的声音很尖锐,带着一丝娇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走开!”瑟瑟开口,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瑟瑟有如此气魄,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要向后缩。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坏了!”紧随那女子的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嚷道。   女子闻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毁了我的琴,你陪我的琴。”言罢,伸足便朝瑟瑟娘亲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闪,紫迷飘身而来,那女子踉跄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弯腰低声问道。   瑟瑟不语,伸指将盒子上的微尘细细拭去,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视若无物般扫过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上爬起来,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着闪身避开,那女子撞了个空,一时收势不住,一下子扑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响动,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过是一把破琴,值得这样宝贝么?”青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爷赏给我家夫人的。快来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的柔夫人掉到湖里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声叫嚷道。   “胡说,谁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进去的好不好?”青梅高声反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不讲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听了那小丫鬟的话,恨恨的站着没动。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莺莺燕燕看到这里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么掉到湖里了?”   “哎呀,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这几日可最得王爷宠爱的。”冷嘲热讽的声音悠悠传来。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觉那柔夫人在湖里挣扎的也差不多了,便对紫迷道:“紫迷,救她上来吧!”   紫迷点了点头,方要去救。   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道:“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首,看到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正从花园经过,看到她们聚在这里,一脸的不悦。   他来了,那女子定不会有事了。瑟瑟带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离开。   “王爷,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里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冲上去告状。   夜无烟锁了锁眉,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救人。   “王爷,就是她害的夫人掉到湖里的,现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闻言,顿住了脚步。   夜无烟没说话,深黝的眸光从瑟瑟身上扫过。她尚在孝中,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的一张脸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   “王爷,王爷。”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着夜无烟怀里扑来。   夜无烟稳住身形,揽住了那个女子。   “王爷……”柔夫人未曾开口,一双剪水双眸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张脸更是因落水,冻得苍白,身上那件浅黄色绣着银花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娆的曲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赠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儿没保护好,方才被人撞坏了,柔儿去讨公道,不想却被人推到了湖里!”柔夫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夜无烟怀里,早没了方才的飞扬跋扈,一脸的娇柔无辜。   瑟瑟云淡风轻地听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哦?”夜无烟意味深长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只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边带着一抹得意。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一脸冷凝,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出声辩解。其实,她心头有一丝失落,怕是日后,在璿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爷,不是我家小姐……”青梅开口道。   夜无烟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话语。   他推开柔夫人,缓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们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无烟要怎生惩罚瑟瑟。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一双利眸,锁住了她清冷的容颜,沉声问道。   瑟瑟抬首,对上他一双深邃冷凝的眸,冷声说道:“我们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冲到湖里了。如此而已!”   她的声音很冷,很淡,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多可笑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卷入到争宠的事件中去。   “王爷……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极是怜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吗,回头我再赐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这里,成何体统!”夜无烟黑眸一眯,冷冷的声音严苛的近乎无情。   本打算看戏的几个姬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匆忙忙做鸟兽散。   瑟瑟倒没想到事情如此轻易便收场了,心头有一丝感慨。若是柔夫人换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那些姬妾,不过是和她一样,都是璿王府的摆设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几个姬妾,就是多了几件摆设。她们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的一根发丝。   她冷冷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的步伐。 临江仙 036章 惩罚   “慢走!”一声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摆设,她或许也是最不值钱最不入眼的摆设,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她,因为她伤害了他另一件比较中意的摆设。   瑟瑟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玉脸上一片平静无波,淡漠的眸光扫过他清俊的容颜。   “王爷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夜无烟忽然皱眉,眉目间深浅的痕迹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致,静逸出尘,那冷冷的神韵,漠漠的气度,都让他惊艳。此时的她,于前几日浓妆艳抹的她,判若两人。这样的她,令他不得不怀疑,几日前的浓妆艳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过是她在拒绝他,疏远他。   他不喜欢她,她也同样对他没有一丝好感。甚至,竟要费尽心思的拒绝侍寝。那一晚,她打扮的像一个青楼妓子,对他极尽勾引之能事,不过是为了将他吓走。   这项认知,令一向涵养极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后便传来侍卫的抽气声,他们似乎也才刚刚认出来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女子,便是王爷那个妖娆俗艳的侧妃。   “你们几个,都下去。还有你们两个,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话说!”夜无烟眯眼,好看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所有的温和雅致和云淡风轻都在这一瞬间化作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几个侍卫吓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被他的威仪吓得心生惧意。   “王爷,我家小姐真的没有推柔夫人下水,请王爷不要责罚小姐……”青梅壮起胆子说道,但是不及说完,便被夜无烟一记冷寒的眼风给吓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缓步退去,她敏感地发觉,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于方才的事情。否则,应当早就怒了。   “我们先回去,小姐不会有事的。”紫迷低声道,两人快步沿着小径离去。   方才还一片喧闹的后花园,此时一片静谧,唯有一只只彩蝶轻轻摇曳着身姿,在花丛中翩舞。   瑟瑟凝视着夜无烟,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肃穆。墨发上挽,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欢深色的服饰,喜欢将墨发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样,将一头墨发披垂下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种风华。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无烟的眼里,更让他幽静深沉的凤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呢?”凤眸微眯,缓步踱到她面前,波澜不兴的俊容下,暗涌着危险之气。   “我并没有错,如若你执意要罚,随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说道,依旧是淡然,那种神情,淡的没有颜色。   “哦?”夜无烟从齿缝里低低哼了一声,薄唇紧抿,好似怕怒意泻出。他那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令人感到压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将怒意发泄出来,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   “那好,今夜就罚你侍寝!”他蓦然开口说道,好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故意懒洋洋地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长。   侍—寝!   如果他是想看她惊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确彻底被惊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丝惊慌。没听错吧,他的惩罚就是侍寝?不过这对于其他女子来说,求之不得的侍寝,于她而言,确实是惩罚。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么,这个男人,是要真的惩罚她吗?以侍寝惩罚她之前对他的拒绝?   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夜无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凝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黑眸间闪过一丝华彩。   瑟瑟迅速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指着怀里娘亲的骨灰盒,道:“王爷,您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夜无烟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飞入鬓的轩眉一挑,问道:“不就是盒子吗?”   “与我而言,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这里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爷,我娘新逝,做儿女的自当尽一份孝道吧。瑟瑟怎能在这个时候侍寝,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这期间怕是不能侍寝了!王爷,对不住!”瑟瑟妙曼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带着裂帛断玉般的坚决。   夜无烟愣愣听着,墨玉般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沉。   她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倒是令他无可反驳。   三年不侍寝,真是亏得她想的出来。不过,他就算对她没有兴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他黑眸微眯,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寝可免。但是,身为本王的妃子,自当取悦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别的。听闻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取悦本王。若是没有,那就别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扬扬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帝都才女吗?之前,他不信她有什么才华。现在,他倒是有几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没想到,堂堂王爷,也有如此无赖的时候。   她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她是斗不过他的。   “怎么,不敢吗?莫非帝都才女的称号名不副实。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寝!”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弯,冷冷笑道:“一言为定。”言罢,优雅转身离去。   姹紫嫣红的花丛间,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站在一棵栀子花树下,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朵朵纯白的栀子花开的正艳,没有玫瑰的娇艳,也没有牡丹的华贵,却自有一种清新纯净的美。   夜无烟轻柔地拉过身旁的花枝,清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临江仙 037章 那一瞬的风华   夜。   清月挂在天边,柔光倾泻而下。花园里的花,在月光浸润下,绚烂成花的海洋。   夜风拂过,月色荡漾,花影扶疏。   比月色更美的是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瑟瑟站在湖畔,耳闻一阵嬉笑声隐约飘进耳内,放眼望去,只见湖中心的一片陆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隐幻现,飘逸的衣袂轻扬。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竟也浪漫的很,竟将伊盈香的生辰宴摆在湖中心。隐约可见,湖中心那块陆地是星状的,周边放着明灯。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闪耀,真乃匠心独具。   一只轻灵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边,瑟瑟和紫迷乘舟来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岛。   瑟瑟似乎来得晚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宁愿不来。   偌大的星星小岛上,挂着一盏盏琉璃宫灯,融着清月幽光,衣香鬓影,营造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地面铺着正红的镶金边地毯,正前方朝南是两个并排的主位,分别坐着夜无烟和伊盈香,随后倾斜放置的两排是夜无烟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于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无声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有人不放过她。   “呦,谁这么大的架子,怎地这么晚才来!”身畔的女子冷声讥讽道。   瑟瑟回府几日,也曾有夜无烟的姬妾知晓她是侧妃,到桃夭院去拜见,瑟瑟都一一拒之不见。她对夜无烟尚无兴趣,对她的姬妾自然更没兴趣,是以,她不认识夜无烟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认识的。她便是那日回府时,和她发生冲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显然精心妆扮过,一身鹅黄云裳,外罩着淡黄底子绣着芙蓉花色的薄衫,发髻轻挽,斜插着紫玉簪子,额前垂着一串串细细的星星流苏,使她看上去娇美而不失妖娆。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难堪,声音不大,却很尖锐,引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这边。   伊盈香看到瑟瑟,双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江姐姐到了,宴会可以开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着北鲁国的服饰。   瑟瑟以前曾耳闻,北鲁国贵族女子的服饰极是华美。回城那日,瑟瑟曾见伊盈香一袭杂色衣裙,没觉得多么出众。今夜,伊盈香的妆扮,让她见识了北鲁国服饰的华美。   她头上戴着莲蕾状花形头冠,衬得她一张玉脸极是白皙娇美,一袭绛红色紧身上衫,将妖娆的身姿展现无遗。下身是一件烟色百褶裙,绣着颜色清澈的繁花。夜风拂过,衣袂飘飘,风致翩翩。   伊盈香真的很美,不管她穿的多么华美,都夺不了她本身的风姿。国色天香,不过如此吧,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没想到,她在看别人之时,有人也在看她。   对面,主客位上,谁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发出了叮当声。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风暖错愣的黑眸。   一向沉稳冷漠的风暖,黑眸中翻卷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还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稳的风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还将手中的玉箸跌落,看来真的受惊不轻。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在这样的家宴,请了风暖前来。不过,他既然是北鲁国的二皇子,来参加本国和亲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风暖,应该已经认出她了。   知晓那日在香渺山,他轻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纤纤公子。   他看来受惊不轻!   瑟瑟淡淡笑了笑,敛下如水清眸,这种场合,她还是要装作不认识他为好。   “赫连皇子,发生何事了?”夜无烟漫不经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浅笑着问道。   风暖僵硬地笑了笑,沉声道:“王爷,只是不小心脱了手!”   夜无烟眯眼,暗自捕捉着风暖眸中的情绪,轻笑道:“皇子小心点,来人,还不为皇子换上玉箸!”   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地过去,将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来,又换了一双新的,呈了上去。   “宴会开始。”他沉声宣布道。   “王爷,姐妹们准备了歌舞为王妃庆生,不知可以开始了吗?”柔夫人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道:“开始吧!”   柔夫人冷眼扫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么乐器也没带,眸间闪过一丝得色。她抱着一把新瑶琴,大约是原来的琴被摔坏了,夜无烟又赐给她的。   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飘出一阵悠扬而婉转的乐音来。   清音缭绕,优美动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骄纵,果然是有些才艺的。   琴声停歇,换来一阵掌声。   “不错,乐美,人更美!”夜无烟淡淡夸赞道。   柔夫人美眸脉脉含情地望着夜无烟,柔若无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随后,又一个绿衣女子上场,跳了一支舞。   水袖轻扬,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认识夜无烟的姬妾,只见的绿衣女子下场,又一个粉衣女子上场,你方唱罢,我登台。   瑶琴、琵琶、古筝、轻舞、曼歌……各色才艺,一一展现。   这些女子,个个都想博得夜无烟的青睐,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夜无烟的姬妾个个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员选上,进献到璿王府,哪能没有过人之处。   就连紫迷,都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担忧。   夜无烟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头戴镶宝石的头冠,一身轻袍缓带,甚是儒雅飘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气。   他唇角噙着潋滟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着。   终于,当最后一个女子下了场,轮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带微笑地瞧着瑟瑟,轻声问道:“不知江侧妃准备了什么才艺?”   瑟瑟微微颦眉,并未理睬她。   “好像还有人没有表演吧?”夜无烟一手执着酒杯,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慵懒地问道。   “王爷,江姐姐令堂新逝,姐姐能来参加晚宴,香香就已经很欢喜了,王爷就别让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轻声道。   “香香,人家可是为了你的生辰,准备了才艺来的,你怎能拒绝人家的好意。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知道吗!”夜无烟轻笑道。   “王爷……”伊盈香还想说什么,瑟瑟已经从席间站起身来。   她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求情。遇到事情,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逃避。   翩翩倩影从席间轻盈步出,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鲜衣丽服中,一袭素衣毫无妆扮的她,看上去虽然有些鄙旧。然,她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带着几分出尘的风采,令人感到无比高雅。那双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静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惭形秽。   她手中没拿任何乐器,众人猜测着她究竟要表演什么才艺。甚至有的姬妾开始窃窃私语:“瞧她什么乐器也没拿,莫不是帝都才女的名号是妄传的?”   夜无烟不动声色端坐在那里,手中执着琉璃杯,缓缓旋转着,眼神深不可测,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   风暖静静坐在那里,俊脸上平静无波,然,一双黑眸却交织着复杂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只知瑟瑟轻功暗器的功夫不错,并不知瑟瑟还有别的才艺。   就在众人不断猜疑之时,瑟瑟却顺手从旁边桌案上取了两个青花小瓷碟,于中指一夹,充作檀板。   “瑟瑟不才,愿以一舞为王妃庆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动乐器,只好以瓷碟作乐,望王妃不要嫌弃。”言罢,皓腕一摇,振出叮当几声,清脆如切金断玉,冷澈如琉璃锒铛。   一时间,人静了,风也似乎停了。   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在她皓腕轻摇下,逐渐连成一曲美妙的乐音。那乐音,不同于琴的清澈,不同于箫声的悠扬,不同于琵琶的婉转……自有一股自然的清泠之音,纯粹的好似一缕风,一抹光,一片云。   她就在泠泠乐音中,足尖一点,抬手,甩袖,开始舞动。   身姿轻盈似流云霁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飞。柔软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轻盈似风,和漫卷的黑发交织在一起,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艳。   乐音忽然转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转为激扬。不见人影,唯见飞扬肆虐的云袖,和不断跳动的玉足,众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当当清绝的乐音中迷失。   就在此时,乐音忽然转为低沉,渐渐趋于无形。   舞动的人影也越来越缓,好似一朵临风绽开的白莲,终于,渐渐凝止。   轻扬的衣衫垂落,好似云一般轻柔,飞舞的墨发滑落,好似瀑布般流泻腰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临江仙 038章 暗涌的情愫   瑟瑟静静伫立,迷离的灯光下,一双黑眸,似水般清澈,平静的不带一丝涟漪。她没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静中,伸出纤纤素手,将一对瓷碟轻轻放在案前,然后,在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席间。   待她坐好半晌,才听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美妙的舞她们没少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清绝的。动听的乐音没少听过,但没听过这么清澈的。而且,还是用碗碟随意奏出的。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她们只知道,方才那个女子,那一瞬的风华,将永远嵌入到她们脑海中了。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表达她们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众人开始用膳。   夜无烟依旧慵懒地坐在席间,只是他脸上的恬静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她应该是过关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转生波,浅笑似清水芙蓉般绽放。   风暖没有看瑟瑟,只是低着头,对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颐,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在用吃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山珍海味轮流上桌,瑟瑟动了动筷子,随意用了几口。   众人用罢饭,便凑在一起或赏月,或观水,或游玩……   瑟瑟静静站在灯影暗处,低眸瞧着一湖碧水,只待宴会结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瑟瑟抬首,看到风暖缓步来到她身畔。   自认识风暖,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冷静,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晓,风暖并不似他表面那样沉默。而此时,当她看到暗夜里,风暖眸中燃烧的各种复杂情绪,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过说明,他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   “你就是他!”他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连皇子,你说的他,是何人?”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直勾勾锁住她清丽的容颜,愠怒道:“纤纤公子,你还想否认吗?”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饰过去。他是瞎了眼,才没有认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头,才相信他是个男子。   瑟瑟唇边的笑意缓缓凝住,她没料到,风暖知晓她是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她是男是女,都不会眨下眼的。可是,他却这么激动,好似很愤怒。   他还愤怒?该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厌恶地躲开她的唇,几乎吻遍了她的颈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块块吻痕,想起他将衣不遮体的她暴露在众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风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对面时,她还可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晓,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风暖直视她的眸光,那样灼亮,令瑟瑟无比羞怒。   “对不住,赫连皇子,我要回去了,烦请您让开!”瑟瑟静静开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轮皎月。   “公子,我……”风暖鹰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样深,深到令人看了心痛。他忽然迈步拦住瑟瑟,轻声但愠怒地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就是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   后面的字,他没有说出来,是说差点轻薄了她吗?看样子不像,因为她眸中的神色不仅仅是懊悔那么简单,瑟瑟正想再问,就见伊盈香迈着轻缓的步子,欢笑着向他们走来。   “二皇子,你怎么在这里,香香找了你好久!”夜色下,她笑的娇艳而明媚,清眸中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华。   “江姐姐也在啊,江姐姐,方才你的舞姿真是美极了,盈香都看花了眼。你竟然能用瓷碟奏乐,盈香闻所未闻呢,江姐姐何时也教教我!”伊盈香轻笑着说道。   瑟瑟低眸浅笑道:“王妃的歌喉才是天籁仙音无人能及的。何必学这些不入流的技艺。瑟瑟还有事,告退。”   她缓步离开,暗夜里,胜雪的白衣,掩不住她纤瘦的身形。   她站在湖畔,本想要回桃夭院,可惜的是,那只轻舟却不知系在何处。   灯火朦胧的宴席上,夜无烟慵懒地坐在那里,左右莺莺燕燕环绕,好不惬意。看这样子,宴席一时也散不了,瑟瑟沿着湖畔,想要找寻来时那叶轻舟。   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瑟瑟以为是紫迷,也没在意。可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瑟瑟身子一倾,就那么“扑通”一声落入到水中。   瑟瑟这次回璿王府,为了避免不经意间露出武功,让紫迷运功封锁了她的内力。却没想到让人得了逞,瑟瑟扑腾着挣扎了几下,便默默地沉入到湖底。   她的娘亲曾经是海盗,她怎能不会游水?只是,她不想游动,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致她死地。 临江仙 039章 五指印   “天呐,江侧妃落水了!快来人呐!”侍女的惊呼声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不知是不是方才推她下水的人在呼喊,如若是,就太有意思了,看来,她们似乎并不想她死。   众女环绕之中的夜无烟,乍闻瑟瑟落水,凤眸中闪过一丝错愣,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如常。负手来到瑟瑟落水之处,对惊呼的红衣侍女道:“从哪里落水的?”   红衣侍女是伊盈香的侍女伊那,她指着瑟瑟落水的湖面,道:“方才,我看到江侧妃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她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王爷,快救人吧!”   夜无烟的眸光,扫过墨黑平静的湖面,那里,旋转着一圈圈的涟漪。   这么快就沉下去了?   夜无烟扯唇淡淡笑了笑,道:“等等吧!”   几个原本正准备下水的侍卫傻了眼,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等一等?不要他们下水救人?一时间都僵在那里了。   一众姬妾闻言,大多都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王爷因方才那一舞,被这个女子迷惑,看来不然。   “王爷,快救姐姐啊,姐姐不会游水,会被淹死的。”伊盈香快步走到湖畔,带着哭腔喊道。然,夜无烟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请王爷派人救救我家小姐吧!”紫迷凄然说道。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会游水,心中本来不急。但,看璿王如此冷情地待小姐,心中十分凄凉。   风暖听到瑟瑟落水,心中一颤,一瞬间,情感冲破了理智,他想都不想就要纵身跃入水中。   身后尾随的几个侍卫眼尖手快地阻住了风暖,沉声道:“二皇子,别忘了您的身份!这可是璿王的侧妃,还轮不到您来救!再说了,您也不会游水啊!”   风暖闻言,一双鹰眸瞬间暗沉,面色更是阴霾。   他是北方人,确实不会游水。危急时刻,他竟是救她不得。   “你们几个,下水救人!”风暖瞪眼说道,因挣扎歪了头冠,乱了衣衫。   “二皇子,我们,也不会游水的!”几个侍卫喃喃说道。   “璿王,为何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跌到水中,却不施救?”风暖快步冲到夜无烟面前,冷声质问道,一双鹰眸,因气愤变得幽红。   “赫连皇子何必焦急,本王没说不救!赫连皇子何以如此担忧呢?”夜无烟保持着悠然自得的姿态,只是凤眸中却划过一丝忧虑。   快要一炷香功夫了,闭气功再好,怕是也撑不下去了。莫非……   他的眸光扫过碧黑的湖面,恐惧在这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没想,纵身跃了下去。   夜晚的湖水,极冷,透骨的寒意一丝丝渗入肌肤,瑟瑟入水前,深吸的那一口气快要不够用了。如若再没人来救她,瑟瑟考虑着要不要自己游上去。她可不想死。   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搂住,身子开始慢慢上浮,瑟瑟悄悄喝了两口水,当口鼻终于冒出水面时,她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了几口水,闭眸假昏过去。   这场戏既然开场,就要演下去,只是不知谁是幕后操纵者。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扑上来哭泣道。   “谢天谢地,终于救上来了!”伊盈香激动地说道,“江姐姐,你没事吧?”   在冷水里泡了一炷香的功夫,瑟瑟的脸色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双眸紧闭,身子因寒冷,如风中枯叶般轻轻颤抖。   风暖倾身上前,眼见得瑟瑟境况凄惨,心中莫名一阵揪心。下意识想要去触摸瑟瑟冰冷的脸颊。不妨夜无烟一记幽冷的眼风瞪来,心中一凝,僵直了身子。他差点忘了,她是璿王的侧妃。   夜无烟冷着脸,一言不发抱着瑟瑟登上了轻舟,一干人都被抛在了星星岛上。   “我没看错吧,方才,是王爷亲自下水救得人?”柔夫人喃喃自语道,声音虽然极其微弱,还是飘到了众人耳中,引起一片茫然和嫉妒。   夜无烟抱着瑟瑟,没回桃夭院,而是径直回了他的倾夜居。   被夜无烟抱在怀里,瑟瑟犹如做梦,曾经,她也渴望过这个怀抱。不想,却是在这种境况下实现。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时间,瑟瑟有些迷茫。   两个湿淋淋的人儿,将倾夜居的侍女吓得不轻。   “王爷……”两个侍女迎上来,想要从夜无烟手中接过瑟瑟,无奈,夜无烟的步伐极快,如一缕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过走廊,一路直往隔壁的浴室而去。   石屋内,一股清泉突突而出,一室的白雾迷蒙,热气盈然,竟是一处温泉。泉水注入到清池中,四壁点着几盏琉璃灯,柔和的灯光衬着旖旎的白雾,说不出的朦胧缥缈。   夜无烟将瑟瑟放在地上,伸手去脱她身上湿冷的衣物。   瑟瑟心中一颤,她可不想被她看光了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悠悠睁开双眸。眼前轻雾朦胧,唯见一双凤眸如玉般清冷凝注着她。   “醒了。”夜无烟很明显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瑟瑟眨了眨两排浓密如扇的睫毛,忽然抬手,照着夜无烟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响亮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门口守护着的侍女吓得屏住了呼吸。   夜无烟抱着瑟瑟,因为离得太近,毫无防备挨了一掌,俊逸的脸上隆起一道五指印。他瞪大眼睛,冷声道:“江—瑟—瑟。”他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声音冷的令人心寒。   “怎么,你是本王的侧妃,难道还怕本王看光吗?”夜无烟不怒反笑,深邃的眸中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华。   原以为挨了一掌,他便会放手,却不想他依旧继续去脱瑟瑟的衣衫,湿冷的外衫、内衫……   再打一掌是不可能了,他有了防备,不会令她得逞的。   室内热气旖旎,瑟瑟的脸已恢复了血色,双颊染上了一层胭脂的红晕。眼见得夜无烟的手向她的肚兜触去,瑟瑟使力一推,没推动夜无烟,反倒让自己整个人跌落到池水中。   雾气氤氲中,传来夜无烟低沉温雅的笑声,很好听,就像古琴不经意间奏出的乐音。 临江仙 040章 夜深花未眠(一)   “你还怕本王侵犯你吗?”夜无烟低沉的声音从雾气里悠悠传来,带着浓浓的嘲弄,“你的舞和乐不错,本王说过的话从来作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所以……”他顿了一下,冷冷说道:“你大可安心!”   他的话,如顿珠落地,字字清晰直敲人心。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下决心。言罢,他转身而去,那转身之态,潇洒而冷绝。   氤氲的雾气里,那一抹淡紫色衣角飘然远去。   浸在温暖的池水中,瑟瑟泼着水,莹白的臂膀上,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   本王说过的话,从来作数,包括洞房那夜的话!   瑟瑟细细品味着夜无烟的话,唇边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真是自取其辱啊!   夜无烟怎会强迫她?早在洞房夜他就说了,这一辈子是不会宠幸她的。之前说让她侍寝,也不过是他看透了她的心,知晓她并不想取悦他,故意说出来吓她的。可叹她竟然信以为真,今夜还卖力地表演。   瑟瑟一头扎入到池水中,任脉脉泉水包围着她纤细的身子,暖意一丝丝侵入到肌肤,将寒气驱离。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隐隐听到侍女低唤了一声:“王妃!”   瑟瑟清眸一眯,破水而出,摇了摇螓首,墨发上的水珠四溅而去。   水晶珠帘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伊盈香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瑟瑟,美眸闪了闪,抚了抚胸口,盈然笑道:“江姐姐,没事就好。方才可把盈香吓坏了!”   “劳王妃挂念了,不过瑟瑟命大,不会轻易就被人害了的!”瑟瑟微笑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暗含着一股子冷意。   伊盈香呆了呆,眼圈微红,轻声道:“江姐姐,确实是我指使伊那推姐姐下水的,可是请姐姐相信,我并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害死姐姐,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对你,到底是何心意。”   瑟瑟没料到伊盈香会如此坦白,但细细想来,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因为她甫一落水,便听到伊那大声呼救的声音。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为了知悉夜无烟对她的心意?夜无烟对她如此宠爱,难道她还害怕她夺了她的爱?她一个被夜无烟弃之足下的女子,竟也让别人感到了危机吗?说出来何其可笑啊!   瑟瑟挑了挑眉,淡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在王爷面前告你一状?”   她做的如此明显,让自己的侍女出手,就不怕事情败露?还是她仗着夜无烟宠爱,无法无天。   “我自然是怕的,只求姐姐不要说出去!”   “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不过你放心,王爷就算知道,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无烟或许没有看见,并不知她是自己跌下水。但是,他的侍卫不是瞎子吧,总会有看见的。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是伊那推她下水的,怎会一点也不去追究此事。很显然,他知道实情,但是并不想追究。   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宠爱有加,连她杀人放火都要包庇了。   “江姐姐,你爱王爷吗?”伊盈香忽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道。   瑟瑟呆了呆,没想到伊盈香会将话题转到这里来。   “不爱!”瑟瑟淡淡说道,淡淡雾气萦绕下,一汪秋水般的黑眸似乎沉淀了无数细碎的水晶。   伊盈香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瑟瑟会如此干脆地回答她。   “真的不爱吗?如若王爷喜欢姐姐,姐姐依旧不爱王爷吗?”伊盈香软软娇笑道。   瑟瑟心头一闷,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冷声道:“王妃还有事吗,无事的话,我要出来了,请王妃回避一下。”   他喜欢她,她就该爱他吗?   伊盈香被她语气里的冷意吓住,后退了两步,又回转来,轻声道:“姐姐是不是没有衣服穿了,盈香为姐姐备好衣服了,请姐姐穿这个吧!”言罢,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来白色的内衣,浅黄色的外裙。   瑟瑟呆了呆,对于伊盈香,她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看上去很纯真,在她面前也没有一丝王妃的架子,一句一个姐姐。   但,她不准备接受她的好意,谁知她是真的纯真,还是假装的。   “不用,我从不穿别人的衣服。”眸光在地上一扫,才发现自己方才脱下来的衣裙,如今正踩在伊盈香的脚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   瑟瑟忍不住抚了抚额角,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的侍女会送衣服过来的!”   “姐姐不用等了,你的侍女不会来的。这里是禁地,若不是王爷今日带了你进来,我也是不能来的。姐姐放心好了,这是新裙子,没有人穿过的。”伊盈香软软笑道。她将衣服放在池边,便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瑟瑟靠在池壁等了一会儿,不见紫迷和青梅过来,只得将伊盈香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从温泉室中步出。   倾夜居的外面,青梅和紫迷正焦急地打着转,看到瑟瑟出来,两人急匆匆迎上来。   青梅笑眯眯地问道:“小姐,你总算出来了,我们还以为王爷让你侍寝了呢!”   瑟瑟举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小脑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青梅吐了吐舌头,瞧着瑟瑟的衣服,道:“小姐,这衣服真漂亮,而且,好香啊!似乎是熏着香的。”   紫迷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香气的味道漾入鼻尖,她颦眉道:“果然是熏香!不过,这是什么花的香,挺陌生的。”   瑟瑟本就不愿穿这件衣服,颦眉道:“你们两个也不送件衣服进去,害我还要穿别人的衣服。赶快回去吧,回去就换掉。”   青梅委屈地说道:“小姐,我们不是进不去吗?”   迷蒙夜色中,三人结伴向桃夭院而去。   倾夜居中,夜无烟手执雪瓷壶,将澄澈的茶水倒入枫叶冻石杯中,看着一片片枫叶在茶水中漂浮。他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心中莫名的烦闷渐渐逸去。他一向喜欢味觉清淡的茶,只有在细细啜饮后才会颊齿留香。   门口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出来吧!”他淡淡说道。   伊盈香从门口缓步转了进来。   “烟哥哥!”她欢快地叫道,如白玉般雕琢的小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   “说吧,你都做什么了!”夜无烟扬了扬眉毛,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做什么啊?”伊盈香摆弄着衣衫,垂首说道。   “没做什么?”夜无烟淡淡重复了一遍,原本和煦的脸上渐渐笼了一层寒霜。   伊盈香抬眸一见,心中打了一个突,搓着手,缓缓说道:“是我派人将她推下水的。”抬眸看了一眼,将夜无烟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还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熏了……”   “熏了什么?”夜无烟凤眸一眯,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伊盈香,问道。   伊盈香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地说道:“媚药!”言罢,飞速向外奔去。 临江仙 041章 夜深花未眠(二)   桃夭院。   瑟瑟躺下不久,便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灼热缓缓升起,慢慢地,开始在体内游窜,所到之处,犹如火种,将她的身子点燃。   这是怎么回事?   瑟瑟奇怪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脸颊,只觉得脸颊烫的火热,就连身子也开始烫起来。明明才是暮春,再怎么热,也不能这么难受,何况这可不是外界的热,而是体内的火,让她忍不住想要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已获得半刻的凉快。   瑟瑟咬牙压抑着燥热,只觉得就连头脑也昏昏的,莫不是方才落入冰冷的湖水中,以至得了风寒?   或许是吧!   瑟瑟披上衣衫,起身到外间将紫迷唤醒。   “紫迷,你运功将我的内力打开,我可能得了风寒,运功舒缓一下。”瑟瑟对紫迷道。   紫迷颔首将瑟瑟封锁的内力打开。   瑟瑟坐回到床榻上,运功调息。以往得了风寒,只要运功调息一番,身子便会好受许多,再喝两剂药,便会彻底好转。   可是,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愈是调息,身子愈是难受,且热得这般难受了,偏偏一滴汗也不出,以至体内那股热气不得宣泄。   瑟瑟冷冷颦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紫迷担心瑟瑟,起身点亮了火烛。   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但见瑟瑟玉脸上染着两团嫣红,清眸中一片朦胧,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冷澈。   紫迷毕竟跟着洛夫人多年,见识极广,一见之下,心中一惊,玉手一抖,滚烫的烛油滴落在腕上。可是,她也顾不上擦,扑到瑟瑟身边,惊慌地说道:“小姐,你莫不是……莫不是中了媚药?”   媚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媚药!?   以往瑟瑟也听说过勾栏之中的妓子多用此药取悦男子,也曾听闻好人家的女子被用了媚药以至坏了贞洁。她还常常笑那些女子定力和理智不够。但是,此刻自己亲身经历,才知晓这媚药的威力。就连内力也压制不住,且似乎愈是压制愈是反弹的厉害。   真没想到,她也有遭此暗算的一天。   细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她拿起伊盈香送的那件衣衫,闻着衣衫上那怪异的淡香,闭眸叹气。   伊盈香,为何要这么害她?她如此作为,到底要做什么?   瑟瑟想不通,也无暇细想,因为体内的火,愈烧愈旺了。   “小姐,如果是衣衫上的熏香,为何我和青梅没事?”紫迷奇怪地问道。   瑟瑟苦笑着说道:“她既然想害我,自然不会连累你们。那媚药并不是闻了就会中,而是沾染到肌肤上才会中毒。”她穿了半个多时辰,药力早已渗入到肌肤了。   “小姐,紫迷去请璿王吧,否则,小姐会被欲火煎熬而死的。”   “不要!”瑟瑟抚着胸口,浅浅地喘气。   她不会求他的!   洞房那夜,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她的。方才在温泉室,他也说了,他说过的话从来作数。这就说明,他不想要她,也不会要她的。   就算她求他,想必他也不会因怜悯而宠幸她,她何必自取其辱!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答应了,替她解了媚药,那羞辱对她而言,才是更大。   她江瑟瑟绝没有低贱到匍匐到别人的足下求欢,但她也绝不想死,也不能死!   “紫迷,将我的男装和面具拿来,我要出去!”瑟瑟软语道,体内的火熊熊燃烧着,她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小姐,你要出去?去哪里?”紫迷惊愣地问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神通广大,或许会有解媚毒的解药。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出去这段时间,你让青梅到我床榻上睡觉。若是有人来,就说我得了风寒,不能见人,免得传染。别让任何人知晓我出去了!”瑟瑟低低吩咐道。   她换上衣衫,戴上面具,从几案上端起一杯凉茶饮了下去。只觉得稍微压制了一下体内的烈火。快步出屋,一阵夜风袭来,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身姿轻盈地翻上屋顶,青色的身影和泛着清冷光芒的屋檐融在一起,丝毫看不出破绽。   头顶苍穹,漆黑如墨。几点稀疏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儿在云层中穿梭,不时洒下幽冷的清光。   待一队巡逻的带刀侍卫过去后,瑟瑟飞身跃起,轻灵的身姿,好似一缕青烟般飘过。从后院到后花园,再到出府,她避过巡逻的侍卫,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出了璿王府,瑟瑟不再唯恐被侍卫发现,一路飞跃,只向明春水的居所而去。   “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她记得那夜明春水对她的承诺,所以她要去找他。以他春水楼的势力,她不相信解不了区区媚毒。   循着记忆,瑟瑟终于寻到了明春水暂居的那座宅子。敲了敲门,守门的管家开了门,认得瑟瑟是那日明春水带回来的人,倒也没说什么,便请她进去了。   在厢房门口,明春水的侍女迎了出来。   瑟瑟认得是上次为她敷药的红衣侍女,却不知她的名字。遂问道:“这位姐姐,我是你家楼主的朋友,深更半夜打扰,很是抱歉。不过我确实有急事,不知可否见楼主一面!”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瑟瑟,淡淡说道:“我家楼主不在,不知您有何急事?”   瑟瑟闻言,顿时哑然,深更半夜,明春水怎地没在?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瑟瑟的窘态,那侍女微笑道:“不过您可以进来等,楼主吩咐过,不可慢待了您!”   瑟瑟随着红衣侍女进了厢房,问道:“不知这位姐姐芳名?”   “小钗。”红衣侍女凝声道。   “不知小钗姐姐可否去寻一下楼主,我真的有急事!”瑟瑟焦急地说道。   小钗极是为难地笑了笑,道:“楼主的行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从来不知,如何去寻?不过,我们可以给楼主发信号,他看见了自会回转。但是,楼主也有可能看不到,或者是正在处理别的要紧之事,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   “多谢小钗姐,只要你能发信号就好,我会一直等,等到他回来!”瑟瑟咬唇说道。   小钗点了点头,出去发信号。   瑟瑟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无论如何运功,也压制不住体内的躁动了,那诡异的灼热一遍遍在她体内流窜,淹没着她的理智,就连她的手脚,也渐渐酥软起来。   明春水若是再不回来,她恐怕就要被欲火煎熬而死了。 临江仙 042章 夜深花未眠(三)   瑟瑟蜷缩在卧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小钗在门外的说话声。她撑着娇软的身子,勉强端坐起来。   水晶珠帘叮当作响,一袭白衣的明春水缓步而入,伴着他而来的,还有一阵清凉的夜风。烛火闪了闪,照亮了他面具下的黑眸,一闪即逝的,是一丝摄人心魄的冷冽,快得令人难以捕捉,怀疑是错觉。   他轩眉一挑,望着坐在卧榻上的瑟瑟,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纤纤公子,不,应该是纤纤小姐,深更半夜,不知有何急事?”   瑟瑟抚了抚发烫的脸,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如若事情非燃眉之急,我也不会这么晚来叨扰。我……中了媚药,不知明楼主可有解毒之方?”   “媚药?”明春水轻声而笑,慵懒的声音宛如水波荡漾,“纤纤公子竟然中了媚药?”   “怎样!有那么好笑吗?”瑟瑟被他笑的脑袋嗡的一下便乱了,她羞恼地说道。她是纤纤公子没错啊,谁规定她不能中媚药的。   明春水敛住笑容,淡笑着问道:“那你今晚来这里找我,是要我为你解媚药了?”他说这话时,一层魅惑的笑意从唇角漾开,黑眸中闪耀着宝石般璀璨的光芒。此时的他,看上去充满了邪恶的魅力,有点纯真,又有点浪荡,有点温柔,又有点不羁。   这样的他,像罂粟一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纵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也足够令人心神俱醉。   “不错!不知你有没有去除媚药的解药?”瑟瑟一字一句说道,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凝镇定。然,中了媚药的她,嗓音早已较往日沙哑柔和,听上去分外婉转温软,动人心弦。   明春水呆了呆,缓步走到瑟瑟面前,俯身将瑟瑟衣袖拉起。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冷声道:“干嘛?!”   明春水嗤地一声笑了,懒懒说道:“你怕什么,不诊脉如何知晓你中的什么媚药,是否能解?”   他翻开她的衣袖,将修长的指放在她滚烫的手腕上,边诊脉边不忘调笑道:“这么细白纤细的皓腕,竟也有人信你是男子!?”   都到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调戏她。   瑟瑟咬唇不答,只用忧虑的眸光瞧着他,问道:“怎么样?我中的是什么媚药,可有解?”   “不是普通的媚药!”明春水语气低沉地说道。   “啊?!”瑟瑟心中一沉。   “不过要配出解药也不难!”明春水低笑着说道。   “真的?太好了!”瑟瑟忍不住笑道。他就知道,以春水楼的势力,不可能连区区媚药也解不了。   “但是,就算配出来也不管用了。”明春水继续说道。   “为什么?”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次被吊了起来。   “因为你用内力压制媚药了,中了媚药,最忌内力压制,那样药力便会反弹,循着血液巡遍全身。而你,不止一次用内力压制药力,是以,现在你的媚药已无药可解了!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接下来的话,明春水没有说,因为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男人!”明春水环臂在胸,灼亮的眸光极其悠哉地凝视着瑟瑟。   找一个男人!   瑟瑟闻言,黛眉微颦。   她虽然已经十八岁,但还没有真正爱过。   对于她名义上的夫君夜无烟,她对他,曾有着极深的好感,但是,还不曾成长为爱情,就被他的冷清摧残。对于风暖,她曾对他有着极深的同情,她很享受他在一起的随意,但那更不是爱。   她不会去找这两个男人。   她虽已是已嫁之身,但仍是清白之身。她更不可能随意去找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的清白之躯,曾经,她是幻想着能在洞房之夜,交付倾心的爱人。可是,事情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伊盈香!她不会放过她的!   瑟瑟缓缓从卧榻上站起身来,望着白衣飘然的明春水。   她曾与他琴箫合奏,琴声箫音是那样合拍。她曾和他棋局对弈,方寸之间,棋逢对手。最伤心痛苦时,他曾给与她温暖。最蹉跎无助时,他曾给与她信心。   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   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等,等一个令她欣赏令她钦佩可以和她比翼双飞的男子。   他是春水楼的楼主,江湖上也有人称他是魔教教主。但是,她不在乎,她现在只喜欢他这个人。   如果一定要她找一个男子解毒,她只选他!   压下心头的灼热,瑟瑟抬头轻舒一口气,淡淡问道:“一定要找一个男人吗?”   “不错!”明春水淡笑着说道,声音慵懒的不像话。   “好,如果一定要这样,那我只选你!”瑟瑟下定决心说道。   一股冷凝的气氛忽而在室内弥漫,瑟瑟忽然感到了压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明春水,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冷然。薄唇轻轻抿着,似有若无的淡笑挂在唇边。   “你,确定要我为你解毒?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吗?”良久,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绝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有一股悲哀至极的意味。最好的选择就是夜无烟,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可是他说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碰她。所以,她也不会选他。   “有,但是我只选你!”瑟瑟仰头望着他。   明春水眯着眼,眼眸幽深,好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邃。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乐意,还是不愿。   “你甚至不知我生的怎生模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也要选我?”   瑟瑟点点头,轻声但坚定地说道:“就算你奇丑无比又如何,我欣赏的不是你的容貌。”   “可是我很在意呢,我可不愿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明春水的话还不曾说完,瑟瑟便伸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她选了他,不只是为了要他为她解毒,她还会将一生交付他。所以,她对他坦诚。   红红的烛火摇曳着,映出瑟瑟那张清丽的容颜。   因为媚药发作的缘故,白皙的脸颊隐隐透着两团嫣红,清眸中没有往日的冷然,却含着两汪秋水,显得一双丹凤眼格外地妩媚动人。媚药,使她的容色极浓烈分明,眉黛眼黑,肤色白的剔透,红唇艳丽,清丽与娇媚这两种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交融。 临江仙 043章 花明月黯   此时的瑟瑟,美得动人心弦。   明春水的眉端细不可察地微微一凝,深黑的眸中涌过一阵阵潋滟的波涛。   “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纤纤公子,果然美极。”他低低说道,无风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可是,瑟瑟却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并非单纯的称赞她,好像,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滟滟红烛,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涂下深深浅浅的光影,使他看上去有些黯然。   瑟瑟敛眸,不去看他动人心魄的眸光,一颗心惶惶地跳动着,静静等候他的回答。   可是,他却不再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犹豫。屋内静寂如死,一片空茫。媚药发作的灼热,令瑟瑟的呼吸有些沉重,一声声喘息好似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在寂寂室内,妩媚地翩舞。   等了好久,依旧没有答案,瑟瑟敛下心头的失落,悄然抬眼。看到明春水一尘不染的白衣,领口绣着淡雅的花纹。眼光再悄然上移,那颗失落的心,突地一大跳。   她的眸光和他的眼神撞个正当。   他在看她,一直在看她,看了半天的样子。眸光炙热深沉,被她这么一盯,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乌有,他忽而转身,缓步离去。   明春水并不想要她!   瑟瑟心中一沉,挫败的感觉好似一把弯刀,在胸口一刀刀剜出个空洞,空落落的孤独感从空洞灌入,一点点地将她淹没。   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答应替她解媚药呢?他曾经说过,他没有侍妾,甚至连妻妾也没有,他说他一直在等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这样的男子,如此纯情,他怎么可能随便就为别的女子解媚药?   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样的明春水,反而更让她欣赏,更让她心仪!   瑟瑟盈盈浅笑,浑然忘记了此时她身中媚毒,濒临死亡。   她盯着那道白影,渐行渐远,临近门口,却见他忽而定住了脚步,似乎再也挪动不动的样子。果然,他蓦然回首,看到瑟瑟唇边潋滟的笑意,忽地又转身,又走了回来。走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她眼前。   蓦地将她一搂,她被搂得头一仰,对上他复杂的眸光,炽热中有一丝挣扎,很矛盾很纠结。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拂到耳后,手指再慢慢下滑,抚过她白皙的脸颊,嫣红的唇。   然后,好似下了决心般,打横抱起她,大步而稳健地走入内室,一阵天旋地转后,瑟瑟被放到暖软的锦褥上。   他的犹豫和挣扎,都看在瑟瑟眼里。   他是一个好男人,终究还是心软,不舍得她被媚毒折磨至死。   纯情又善良,风趣又温柔,霸气又优雅,这样的男人,正是她要找的良人。   纱帐随着他衣袖轻挥间,飘然而落。胸前一凉,瑟瑟身上的青色外衫从他手掌下飘落,然后是白色的内衫,浅粉的肚兜,白色的亵裤……一件件衣衫,静静地堆落到地上。   在情欲面前,这些华美的衣衫,不过是一件件障碍。   瑟瑟静静躺在锦褥上,媚药的作用下,她一副慵懒娇软的样子,身体上方,是他挺拔俊美的身躯。   他俯身,唇落在瑟瑟的脸颊上,继而一路向下,避开她的唇,吻向她的柔美的颈,酥软的胸。   他没有吻她的唇,就如同那日风暖在香渺山轻薄她时,也是避如蛇蝎般地避开了她的唇。吻唇,是男人对心爱女人的爱怜。而她,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如雨点般的吻,好似火种,点燃了她体内的媚药。那股烧灼的热力,再也无法控制,在瑟瑟体内乱窜。她的身子,她已无法控制。娇躯轻颤着舒展,好像带露的清荷,一瓣瓣绽开。   头脑昏昏的,她什么也顾不上想了。   迷蒙中,她看到他凝视着她的眸光,那么深,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光芒,还有一丝难以言语的复杂情愫。似乎是怕情感泄露,他忽而伸指一弹,熄灭了室内的烛火。   黑暗中,无尽的缠绵。   痛楚袭来,瑟瑟倒抽了一口气,两滴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明显感觉到明春水身子蓦然一僵,然后,他俯身,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吮干。   痛楚带着甜蜜甘美的缠绵中,人世间的熙熙攘攘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飘然远隐,没有风没有月,没有恨没有怨,似乎只有他和她。   欲生还死,欲颠还狂。让初谙情事的瑟瑟,心中一阵迷惑,一阵慌乱。   瑟瑟几乎要沉醉其中,直到手指偶尔触到他脸上的面具,那看似温润的玉质面具,竟有那样冰凉的触感。她的心,忽而一凉。   他们就像两尊没有感觉的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调和,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泥人就是泥人,融合了身子,而心,却依旧没有融合。   缠绵再缠绵,也终有星流云散的时候。当瑟瑟体内的媚药终于解掉,她听到他缓缓起身穿衣的声音。   “你好好歇着,如若有事,就唤小钗进来!”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温柔很缠绵。   “好的!”瑟瑟抬眸,黑暗中,一双清眸清澈的不见一丝阴影。   他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水晶帘叮当作响,好似玉碎,敲击着瑟瑟的心。   “多谢你!”瑟瑟轻声说道,声音含笑无波,一字一字都咬的很清楚。   明春水的背影明显一僵,伫立片刻,飞速离开,云袖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 临江仙 044章 蔷薇杀(一)   小钗带着两个侍女送了一桶热水进来,便悄然退了出去。   瑟瑟披衣下床,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的。回眸身后的大床,被翻红浪,一床春色。素色的被褥上,落英点点。   那是她的贞洁!她不惜制造谣言,坏了自己名声也要保住的贞洁,已经没了。   瑟瑟闭了闭眼,缓缓解开衣衫,将整个身子都投入到温婉细腻的热水中。有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她伸手拭去,放入唇边,一片苦涩。埋首到热水中,任脉脉温水抚触着她满是青痕的娇躯,她的心一点点沉静。   良久,当她破水而出,一双黑眸在氤氲热气中,清澈而淡定。所有哀怨悲愁凝成一笑,漾在唇边,潋滟如花。   她起身从浴桶中步出,拾起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   明春水的侍女小钗推门而入,手中捧着几件簇新的衣衫,看到瑟瑟已将旧衣穿上,愣了愣,忙道:“姑娘,这是楼主吩咐奴婢准备的,还是请姑娘换上新衣吧!”   瑟瑟低眸望了望她手中的新衣,冷冷笑了笑,明春水倒也体贴,只是,她再不会穿别人给的衣衫。   “不用了,衣虽旧,但总是自己的。烦你给楼主带个话,就说我走了!”瑟瑟戴上面具,翩然出门。   “姑娘,深更半夜,您还要走吗?”小钗追上来问道。   瑟瑟回眸轻轻笑了笑,她不走,难不成还住在这里。   “你们楼主平日里都不摘面具的吗?”想起方才就连欢爱之时,他也没舍得摘下他的面具,瑟瑟低声问道。   小钗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楼主发过誓,除非完成他的誓愿,否则他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誓愿!”原来他是发过誓愿的,不知是什么样的誓愿。   瑟瑟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夜已深,冷月挂在天边,那样朦胧,高远,清冷。   她优雅地走过绯城街头,男式长衫穿在她身上,已有些偏大,显得她的腰肢越发不盈一握。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夜风鼓荡着身上宽大飘逸的青衫,宛如一朵绽开的墨莲。   悠长的更漏声传来,苍凉而悠远。已经是五更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有些事情,今夜,必须了解。   瑟瑟冷冷笑了笑,身姿拔起,如暗夜精灵般向前飞纵。   云粹院。   瑟瑟隐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清眸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望向屋内的一星烛火。窗纱上,透出一抹倩影,在屋内不断走动着。   天已五更,伊盈香不知是没睡,还是起的早。   一阵脚步声响起,瑟瑟低眸望去,只见两个侍女打着灯笼,从院外走了进来。前面的那个侍女,瑟瑟认识,是推她下湖的伊那。   走在她后面的侍女嘟嘟囔囔道:“公主今晚不知怎么了,天都快要亮了,还不睡。要我们去桃夭院打探王爷的行踪,我看公主是多次一举,王爷对她那般疼爱,难道还怕桃夭院那位夺了王爷的心?”   伊那的声音冷冷道:“别多嘴了,公主正烦着呢。一会儿小心伺候着。”   去桃夭院打探夜无烟的行踪?那夜无烟不在这里了。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风漫过,院内一大片蔷薇开的如火如荼。艳红的花海,在淡淡月色下,摇曳生姿。   屋门一开,伊盈香便快步迎上去,低声问道:“怎样,桃夭院可有动静?”   “禀公主,桃夭院里没有动静。屋内一片黑暗,想来江侧妃定是睡了。王爷起先是宿在倾夜居的,据侍卫说,三更时离开了。”伊那低声禀告道。   “真的?”伊盈香欢快地说道,一抹娇美的笑意在脸上绽开,“那就好!这么说,他们已经……”   “公主,你别得意,我看没人会领你的情。”伊那皱眉道。   “我只要结果,不要他们领情。伊那,我饿了,准备夜宵!”伊盈香娇笑着坐在榻上,一夜未眠,腹中确实有些饥饿。用完夜宵,该好好酣眠一觉才是。   几个侍女忙碌着往几案上摆夜宵,窗户忽被一阵夜风吹开,伊那起身到窗前关窗,但见院外蔷薇架下,伫立着一个青衣公子。一双清眸充满兴味地望着满地落花,唇边勾着一丝邪邪的淡笑。   “你……你……”伊那战栗着问道。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见得青衣公子宽袖一扬,一朵艳红的蔷薇如同天女散花般乍开,一瓣瓣花瓣急速向她飞来,准确而迅速地刺到她肩上要穴。   伊那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昏倒在窗边。   “伊那,你怎么了?”另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伊那肩头的花瓣,笑道,“花瓣落到你身上,你也会昏过去?”不及说完,又一朵蔷薇飞来,在落到她肩上那一瞬,花朵乍开,片片花瓣好似利刃,刺入她的穴道。   “啊!有鬼……”室内另两个侍女吓得瘫软在地,不及呼喊,嘴上都多了两朵蔷薇,所有的声音都化为呜咽。   就在此时,房门大开,一个清逸俊朗的青衣公子伫立在门口,夜风从门口灌入,将他的衣衫吹得曼卷。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很显然是戴着人皮面具。但是唇边却勾着一抹邪气的笑意,看上去灿烂明艳。   他手中拿着一枝蔷薇,几朵蔷薇开的正艳,夜风拂过,袅袅香气,芬芳弥漫。   伊盈香吓得小脸失色,不知所措。   “救……”   “你是不是也想要这朵花?”瑟瑟冷声问道。冷凝的视线从手中艳丽的蔷薇挪到伊盈香的脸上。   伊盈香被瑟瑟眸中的冷意吓到,想起这朵花的威力,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呼救。她想侍卫来的再快,怕也快不过眼前这个男子手中的蔷薇。   “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璿王府,我是璿王的王妃,你若要害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伊盈香颤抖着问道。   “是吗?”瑟瑟勾了唇,冷笑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不过,我今晚也不想杀你,看你模样倒是不错。采花采的久了,我倒想尝尝北鲁国的花是什么滋味!”   “你是采花贼?”伊盈香吓得脸更白了。   “什么采花贼,说的这般难听!”瑟瑟撇唇邪笑,从花枝上摘下一朵蔷薇,弹指一挥,花瓣纷飞,便将伊盈香的衣衫盘扣一粒粒摘下。    轻灵飘逸的外衫如同折翼的蝶,从肩头滑落,露出伊盈香白皙细腻的酥肩和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   瑟瑟衣袖轻挥,将房门关住,低首轻轻嗅了嗅手中鲜花,拈花浅笑着,向伊盈香走来。 临江仙 045章 蔷薇杀(二)   “不要,求求你不要!”伊盈香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后的床柱阻住了她的退路,她才苍白着脸蜷缩下来。   瑟瑟冷冷瞧着她脸上那深浓的惊恐,她知道伊盈香怕了。原来她也知道怕,怕自己的清白被无缘无故夺去?既然如此,为何要那么对她?   瑟瑟冷笑着,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凌迟着伊盈香的心跳。   “别,别,别,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我,我还是清白之身,我的初夜要留给我心爱的人。求求你,不要,你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珠宝,随便你拿啦。”伊盈香一边轻声哭诉着,一边从头上将珍珠翡翠的首饰不断摘下来,捧在手中,高举着,奉到瑟瑟面前。   她的初夜要留给心爱的人!   瑟瑟只觉得她的话,就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她心灵的伤口上。难道她的初夜就不是要留给心爱的人吗?伊盈香的清白是开在山巅的高贵雪莲,她江瑟瑟的清白就该是开在淤泥里的野花,可以任人来采撷吗?   等等!她的初夜?!   瑟瑟凝眉,伊盈香还有初夜吗?夜无烟这么宠爱她,她还有初夜?   瑟瑟眸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寒意,唇边却勾着邪邪的笑意,一把扫落伊盈香手中的金银首饰。她以为,清白可以用金银首饰来买吗?   瑟瑟抬手,用手中花枝挑起了伊盈香的下巴,逼视着她和她直视。   “身为璿王的正牌王妃,你还有初夜?说实话,我可不喜欢玩毫无技巧的雏儿。”瑟瑟慢条斯理地粗着嗓子问道。   蔷薇花枝上的尖刺,刺入到伊盈香细嫩的肌肤内,刺疼袭来,伊盈香吓得浑身战栗。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小命就呜呼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虽然是璿王的王妃,但是,却是名义上的,我依旧是完璧。王爷此次回城,之所以带着我,只不过是要用我夺回王妃的位子,让我占着这个位子,好留给他心爱的人。”伊盈香战战兢兢地说道。   瑟瑟眯眼,觉得头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不会忘记,如若不是夜无烟带了伊盈香回来,如若不是他搬出北鲁国和亲的幌子,那王妃的位子就是她的。这么说,他带伊盈香回来,只是为了将王妃的位子从她江瑟瑟手中夺走。   瑟瑟怒极反笑,夜无烟,倒真是心机深沉不可揣测啊。   他这么做,不仅顺理成章,让皇帝和她的爹爹江雁无话可说,而且,名义上,他还为北鲁国和南越的比邻友好作了贡献。   瑟瑟咬牙,她倒是对他的意中人极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   “王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像你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璿王会不喜欢?”瑟瑟冷声说道,伸指,将花枝上一朵蔷薇的花瓣,一瓣瓣扯下。   伊盈香望着一瓣瓣残红从眼前飘落,脸色愈加惨白,声音抖着道:“或许我生的算不错,但是,王爷的意中人比我更美,她就像仙女一样!”   “仙女?她是谁?”瑟瑟冷声道,玉手轻抖,手中花枝乱颤。   “她是……她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难不成你这个淫贼要去采她?”伊盈香瞪大了眼,黑眸中恐慌逝去,她颤声道:“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毁了我的清白,我也不会说的,我不会让你这个淫贼知道她是谁的!”   方才还一脸惊恐怕得要死的伊盈香,一瞬间竟然坚强起来,就为了维护那个夜无烟的意中人?!   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瑟瑟眯眼冷笑,她为了那个女子,真的连死都不怕了?既是如此,她为何要给她下媚药?难道不怕夜无烟为她解毒,还是为了要别的男人为她解毒,被夜无烟当场抓获,好赶她出府?   “哦?”瑟瑟挑眉,“我也没兴趣知道她是谁,只对你这个小美人感兴趣。不过,既然你是雏儿,我也索然无味了。不过,我可不白在这里蹲守一晚上,还看到你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哎,听说用了媚药会更销魂,我看我去找被你下了媚药的江侧妃好了。”瑟瑟淡淡说着,将手中花枝一撤,转身欲走。   “不许你去找江姐姐!”伊盈香霍地站起身来,说道。   “不许?”瑟瑟伸手,葱白的指捏了一下伊盈香莹白的酥肩,道:“难道你要陪我,但是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哎。还有,没人解毒,你那个江姐姐会死的啊。莫非你是要害她死,哎,世上竟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瑟瑟讥诮地说道,眸中闪耀着冷冽的寒芒。   “我不是要害她死,我只是要她和王爷在一起,你这个淫贼不要去破坏!我不会让你去破坏的!来人啊,抓……”伊盈香终于不顾性命歇斯里地呼喊起来。   瑟瑟眸光一冷,倒是没想到伊盈香也有这么大的勇气。手中花枝一扬,花瓣纷飞,将她身上的肚兜和亵裤全部褪了下来。   “原来你想让侍卫看到你赤身裸体的样子?!”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伊盈香惊呼一声,只觉得身上一凉,所有的衣物都已离她而去。她双臂抱胸,可是护住了上边,护不住下边。小脸上瞬间羞怕交加。   院外响起侍卫奔来的声音,有人在门外问道:“王妃,出了什么事?”   瑟瑟冷冷逼视着她,唇角勾着冷寒的笑意。   “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没事的。你们都下去吧!”伊盈香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扬声道。虽然,现下状况已经够她羞怒了,但是,若是被那么多的侍卫看到她这般模样,她会比死还难堪。   脚步声逐渐离去,瑟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对她羞辱的也算够了,手指一弹,一片片花瓣飞去,封住了她的穴道。   清冷的目光从伊盈香纤白的身上掠过,红唇轻勾,凉凉地说道:“小美人的身材倒是不错,不如,我就破一次例,也玩一玩雏儿!”言罢,忽然俯身,凑近伊盈香的身子,唇边勾着邪魅的冷笑。   伊盈香吓得双眸闪耀,泪珠不断滑落,只是穴道被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瑟瑟眨了眨眼,冷笑道:“不过,狠毒的女人,我还真不屑碰!”   她冷笑着,推开后窗,蝶一般飞了出去。 临江仙 046章 拨云见月(一)   这日清晨,璿王府的气氛和平日明显不同了。   五更还未到,璿王忽然传令,要府内没有值夜的府丁随他到中院的练武场操练。可怜这些好不容易轮休的府丁,一夜好眠就这样被泡汤了。   这些府丁,都是随了夜无烟征战边关的银翼军的精英,对这样的操练早就习以为常,自然也无甚怨言。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集结到操练场上,排好了整齐的队伍。   原以为只是金总管带领他们操练,不想竟是夜无烟亲自上场。   夜无烟一身随意的绛紫色袍服,虽没有穿盔甲,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凌厉王气和霸气,让他们瞬间以为又回到了狼烟四起的战场上。   回京后,王爷一直是温文儒雅的,这般凌厉强势的气势,他们很久不曾看到了。一瞬间,这些府丁被振奋了。   “你们不是一直要和本王对决吧,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一起上!”夜无烟凤眸微眯,眸底藏着一丝阴霾。   府丁们面面相觑,王爷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前在边关,虽然经常带着他们操练,但,都不曾让他们有机会和他对决。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上来就要和他们对决?一个个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夜无烟身侧的金总管。金总管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儿,别看他生得一脸慈祥,他可是他们银翼军的军师,不仅一肚子谋略算计,武艺也是绝顶。他的一双手,看上去白皙丰润,但是,却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擒虎手。   对于王爷的喜怒哀乐,他大多时候都是知晓原因的,但是,今日,金总管却眨了眨眼,一脸迷惑的样子,很显然,他也不知王爷到底怎么了。   不过,不管如何,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前排的十个府丁,手拿各式兵器,纵身跃起,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夜无烟攻去。   一瞬间,操练场上,一片刀光剑影。   夜无烟一袭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从天色蒙蒙亮,一直打到到日光普照。   纵观操练场,百来号府丁,全部趴倒在地,虽然没受伤,但已经精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   夜无烟一脚将最后一个府丁踹倒在地,拂了拂衣袖,负手凝立。   朝日,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洒下淡淡的光影,他逆光而立,如鹰隼般锐利的凤眸,炯炯逼视着眼前的府丁。冷言道:“才回来两月不到,身手就变得如此迟钝。都爬起来操练,不到天黑不准停!”   他转身离去,那些可怜的被留下来的府丁,能坚持操练到日落的,都成了精英中的精英。   *   瑟瑟从云粹院直接回了桃夭院,她轻功甚好,倒也无人发现她的行踪。换下一身男子衣衫,她躺倒在床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可是想要睡觉,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微风吹,纱幔轻扬,屋子里流动着一股静谧与凝重。   青梅忽而急匆匆奔了进来,跑到瑟瑟面前,轻声道:“小姐,出事了,云粹院那位出事了!”   瑟瑟颦眉,冷声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青梅气喘嘘嘘道:“我听说,方才柔夫人和王爷的几个侍妾一起到云粹院去拜见王妃,结果,小姐,你猜她们看到什么了?”   瑟瑟心知肚明,不动声色问道:“看到什么了?”   “看到云粹院那位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她的几个侍女也昏倒在地。据说房中没少什么金银珠宝,看样子八成是遭遇了采花贼。没想到堂堂璿王府,竟然还有采花贼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你说那个采花贼,怎地这么大的胆子,璿王王妃他也敢动,我真是佩服死了。”青梅一脸兴味地说道。   “哦?”瑟瑟淡淡挑了挑眉,伊盈香还真够倒霉的,怎地就让柔夫人和那些侍妾瞧见了。这样一来,事情不闹大才怪。   “小姐,你不高兴吗。伊盈香昨夜害你跌下水,这么快就有了报应了。”青梅对伊盈香实实没有好感,谁让这个异国女子,夺了她家小姐的王妃之位呢。   “青梅,闭嘴,不要乱说!”紫迷在一旁斥道。   “夜无烟有什么动静?”瑟瑟冷声问道。   “我听说他一得到消息,便匆忙赶过去了。看到心爱的王妃出事,他自然大发雷霆了,而且,我听说,北鲁国的赫连傲天也过去了。”青梅继续聒噪道。   风暖?瑟瑟一惊,倒是没想到风暖会这么快赶到。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如若是夜无烟第一个发现伊盈香出事,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世事总是难料啊!   “来的好快啊,难道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瑟瑟凝眉道。   “那个赫连皇子昨夜根本就没走啊,他宿在王府的,听到此事,自然过去了!”青梅道。   原来如此。   “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后院别的屋里的人都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关心一下伊王妃。”青梅完全是一副瞧热闹的心态。   瑟瑟可没有那样的兴趣,她冷冷笑了笑,道:“青梅,你若是还想要这颗项上人头,就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青梅吓得缩了缩舌头,笑道:“小姐,有这么严重吗?”   紫迷冷着脸,道:“你以为呢,你以为璿王愿意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青梅吓得一哆嗦,这的确不是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当下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   过了不一会,青梅又神秘兮兮地走进来,道:“小姐,你可知那事情是怎生收场的?”   瑟瑟正坐在椅子上饮茶,懒得理她。紫迷在旁边坐着绣花,也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   青梅在屋内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憋不住,忍了又忍,终于说道:“小姐,那采花贼竟然是赫连傲天!”   瑟瑟原本喝到口中的茶,忽然就呛住了。   采花贼是风暖?!   “据说赫连傲天一直暗恋着伊盈香公主,所以昨夜才会情不自禁。哎,我说呢,哪有采花贼这么大胆,采花竟采到璿王府了,却原来是他。大约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胆子了。”青梅摇头道。   瑟瑟握着茶盏,只觉得心头一片混乱。   如若那采花贼不是自己,她还真的信以为真。   可是,明明不是风暖,他为何要认下此事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说,风暖一直是喜欢伊盈香的?   这个念头在瑟瑟脑中一出现,有些事情忽然就明朗了。   瑟瑟忽然想起香渺山上,风暖出乎意料对自己的轻薄。胭脂楼中,风暖故意买醉寻欢。难道,这些都是因为风暖喜欢伊盈香?!   她早知他为情所苦,不想对象却是伊盈香! 临江仙 047章 拨云见月(二)   如若风暖真的喜欢伊盈香,如若伊盈香和夜无烟真的只是名义上的夫妇,那么,昨夜,她那般做,不仅伤害了伊盈香,连带也毁了她和风暖之间的感情。   虽说,她恨伊盈香那般待她,可是,对跟了她一年的风暖,她是决不能伤害的。如今,风暖承认了昨夜之事是他所为,不知夜无烟会怎生处理此事。她做的孽事,莫要连累了风暖才是。   瑟瑟黛眉轻颦,将手中茶盏轻柔放下,杯中茶液轻颤,荡出数圈光纹。   “紫迷,青梅,随我出去走走!”瑟瑟起身道。   紫迷凝眉担忧地看了瑟瑟一眼。青梅闻言,却是雀跃万分,率先奔了出去。主仆三人,沿着石子路,缓步向着云粹院而去。   在石桥上,便遥遥看到云粹院大门外,守着几个侍卫,显然,夜无烟还不曾离去。   瑟瑟穿过石桥,透过门洞,隐隐看到云粹院内那一架蔷薇,开的正盛。而地上,一层落红,却无人打扫,好似铺了一层红毯,煞是艳丽。   “小姐,我们要不要进去?”青梅问道。   “一会儿再说。”瑟瑟带着紫迷和青梅,向着湖泊那边走了走。如今,云粹院一片寂静,显然事情还没到她想象的那样不可收拾。若是夜无烟和风暖真的打起来,她再进去也不迟。   她站在湖畔,静静观赏着皎洁如玉的莲,自在悠游的鱼,波光潋滟的水。待了一会儿,不见云粹院有动静,瑟瑟轻轻舒了一口气,或许事情已然解决了。   她正要沿着石桥离开,却见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向她们奔了过来。   “江侧妃,请留步,王爷请您进去。”那侍卫沉声道。   瑟瑟脚步一顿,不想夜无烟竟发现她来了,还让她进去。听说,方才那一众侍妾,都被他厉声赶走了。为何独独要她进去?   瑟瑟疑惑着,莫非有些事情终于要了解吗?她清眸轻眯,唇角勾起轻浅的弧度。她嘱托青梅和紫迷在门口候着,自己翩然向云粹院而去。   偌大的室内,一片清冷的寂静。   瑟瑟昨夜洒在地上的蔷薇花瓣依旧铺在地上,嫣红而凄艳。昏倒在地上的侍女已然不在,大约已被救醒。室内只有三个人,夜无烟,风暖,伊盈香。   明明是有三个大活人,可是,空气冷凝,气氛肃然,让人几乎怀疑,室内没有人。   夜无烟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一身紫色华服,乌墨一般的发盘结成髻,仅用玉箍箍住。他懒洋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战战兢兢的气势。   风暖原本负手凝立在几案旁,对着几案上一个细腰花瓶出神,看到瑟瑟进来,原本静如深潭的黑眸,泛起一丝涟漪。他有些不满地扬眉,眸光转向夜无烟,冷然道:“璿王,此事外人知晓的越少越好,为何璿王还要江侧妃进来。”显然,风暖并不知夜无烟派侍卫去请瑟瑟进来。   “你也知她是我的侧妃了,不是外人,知晓也无妨。何况,赫连皇子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怕人知晓吗?”夜无烟似笑非笑地说道。眸光轻扫过素衣翩然的瑟瑟,俊脸上的平静隐有一丝波动。   “妾身参见王爷王妃,参见赫连皇子。”瑟瑟睫角一弯,一抹轻浅的笑意在脸上绽开,“听说王妃玉体欠安,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夜无烟盯着瑟瑟的玉脸,当看到她脸上那似有若无却偏偏极是醉人的笑意,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好似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心。   伊盈香半躺在铺着貂皮的卧榻上,整整齐齐穿着一身淡绿色衫裙,只是墨发却凌乱披散着,显然没有心情梳理。一张小脸更是挂满泪痕,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很。很显然,昨夜,她被瑟瑟这个采花贼吓得不轻。   “璿王,我看此事我们日后再议吧!”风暖清了清嗓子,深幽的眸光飘过瑟瑟,凝声说道。   夜无烟莞尔一笑,虽依旧保持着悠然的姿势,但眸光却极是冷寒:“日后再议?赫连皇子倒是说的轻巧,香香是我的王妃,昨夜却无端被你羞辱。就算香香是你北鲁国的臣民,可出嫁从夫,香香现下是我南越之人,你这样做,就是侮辱我们南越王朝的脸面。这样的大事,还待日后再议?以本王看,不如现在就去找皇帝评评理!”   “璿王,你非要将事情闹大吗?本皇子已经说了,昨夜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和香香开了一个玩笑。”风暖气急败坏地说道。   “什么都没做吗?赫连皇子,非礼勿视你应当懂吧?非礼勿动你也应当懂吧?看都看了,摸也都摸了,你还说什么都没做?”夜无烟满面冷厉地说道。   风暖登时哑然,高大的身躯凝立着没动。但是,拳头紧握,很显然他已被气的不轻。   “好,那你倒说说,你要本皇子如何做?”风暖冷声道。   夜无烟弯腰,拈指拾起一片飘落在地下的蔷薇花瓣,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只是奇怪,赫连皇子发暗器的功夫倒是不错。竟然能以花瓣为暗器,这份功夫,恐怕比名满京都的纤纤公子也差不了多少!”   他两指拈着花瓣,举到眼前,眯眼瞧着。嫣红的花瓣,映着他漆黑的眸,分外魅惑。   风暖闻言,神色明显一僵。再也无人比他更清楚纤纤公子发暗器的功夫了,今晨一来,他一眼便认出,昨夜的采花贼就是纤纤公子江瑟瑟。   他凝立在那里,脸上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黑眸中却划过一丝惊愣。莫非,璿王已经看穿了事实?知晓昨夜的采花贼并不是他?   “纤纤公子?本皇子不曾听过!”风暖冷言道。   “没听过?那我的侧妃应当听过吧!”夜无烟忽然转首,如夜空一般深幽的黑眸对准了瑟瑟。    瑟瑟淡淡笑了笑,曼声道:“妾身的确听说过,听说他发暗器的功夫极是高超。”   看来夜无烟的确不相信昨夜之事是风暖所为,而且,还怀疑到了纤纤公子头上。夜无烟,果真眼力过人啊。只是,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为难风暖?他,到底要意欲何为?   “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这是坊间送他的一首诗。可见他发暗器的功夫是何等高超了。”夜无烟淡笑着道。   风暖面容一冷,淡声道:“璿王,莫要扯得太远。本皇子只问你,此事你到底意欲如何收场。”   “烟哥哥,香香能不能说句话?”伊盈香咬着唇,从榻上走了下来。   “香香,你说吧!你知道,本王从来不曾拒绝过你的要求。”夜无烟的眸光转向伊盈香时,眸底划过一丝疼溺。 临江仙 048章   “烟哥哥不要再为难傲天哥哥。香香求烟哥哥履行当日的承诺。你曾说过,只要我找到自己的真爱,就会还我自由。当年,在北鲁国,香香就一直倾慕傲天哥哥。可叹,那时,我只是一个族长的女儿,并不曾被封为公主,无缘结识傲天哥哥。等我封为公主后,虽和傲天哥哥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却一颗心深陷。后来,傲天哥哥来到南越做人质。从此两地相隔,思念煎熬。这次,香香之所以愿意随着烟哥哥来南越,也是想要寻找傲天哥哥的。如今,老天垂爱,让我和傲天哥哥重逢。而且,很显然,傲天哥哥心中也是有香香的,香香希望烟哥哥成全我们。”北鲁国的女子就是坦率,一番真情倾诉,瑟瑟都听得忍不住感叹。   “香香!”夜无烟却是冷冷皱眉,道:“你以为赫连皇子真的在乎你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傲天哥哥,你心里是有香香的,是吗?”伊盈香仰首,水漾双眸脉脉含情,还着几分倾慕,几分期盼望向风暖。雪腮上还荡漾着两抹红晕,看上去是那样醉人。   风暖低首,望着伊盈香扑扇的睫毛,小小的秀挺的鼻,波光潋滟的黑眸,心中忽然一滞。   三年前,她不过才十三岁的小人儿,却已是身姿曼妙,模样倾城。他和她初遇在青青草原上,他被她的天真无邪所吸引,被她的国色天香所迷惑。   他的一颗心就那样深深地陷入到她的眼波里。如若不是到南越做质子,他想他或许已经娶她为妻。   可是,天意弄人。长达三年的离别,他虽然时时挂念着她,甚至于听闻他要嫁给璿王时,也曾是那样黯然,以至于要借酒浇愁。可是,他却清楚地知晓,曾经的情意早已悄悄变了味。   那一次胭脂楼买醉,并非为情所苦,而是向逝去的情感道别。酒醒后,他不再思念她,只是一心想着要她幸福,要她做璿王唯一的最宠爱的妃。   他怎么也没料到,她和夜无烟竟是一场假姻缘,所有的宠爱只不过是做给世人看。她还喜欢着他,爱怜着他。   可是,他却不再爱她,或许当初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意,只不过是一时对她的美丽和纯真的沉醉。他的心,早已不知何时,被一个素衣翩然的背影占据。   此时,他望着她期盼的眸,虽然明知说出来的话就像蔷薇花上的尖刺,会刺到她的心里。他还是不得不开口。因为一时的欺骗,无疑更会误了她。   “香香,我心中是有你,只是……”风暖犹豫着怎样说。   可是,不及他说完,伊盈香便凑到他怀里,用温软的小脸蹭着她的胸膛,软语呢喃道:“傲天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谁也不能把你抢走。”她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凝立在一旁的瑟瑟。   风暖无奈地推开她,敛了所有不忍,语气朗朗澈澈,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酷的事实:“香香,我心中有你,也关心你,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情感,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懂了吗?”   “傲天哥哥,你在说什么呢?”伊盈香瞪大眼睛,好似不认识风暖一般连连后退,直到身子抵到了身后的床柱,她才停住脚步。泪眼朦胧地喊道:“你心中明明是有香香的,在香渺山,你就是因为知晓我要嫁给王爷了,所以才会轻薄江姐姐,做给我看的,你不过是在吃醋,不是吗?王孙宴上,你因为怕江姐姐这个侧妃和我争宠,所以你才派人去刺杀她,不是吗?昨夜,轻薄我的采花贼明明不是你,可是你却认下了,是为了要保护我,不是吗?你说话啊,傲天哥哥,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现在不敢承认了?   她扑到在床榻上,盈盈哭泣起来,可是她的一番话说下来,震惊了瑟瑟,还有夜无烟,甚至风暖。   一时间室内再次被诡异的气氛笼罩。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原本在心中缠绕的一团乱麻瞬间全部解开了。可是,心虽然不再凌乱,却添了一丝难以解除的复杂失落。   香渺山上风暖的轻薄,胭脂楼中他的借酒浇愁,她猜出是因为风暖对伊盈香有情。可是,她没猜出来,王孙宴上,那场针对于她的刺杀是风暖所为。   就为了避免自己和伊盈香争宠,他就要杀了她?那个时候他不知她就是纤纤公子,杀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他倒真是下得了手啊!他还说不喜欢伊盈香,不喜欢会为了她而去杀人吗?   “你……”风暖张了张嘴,有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伊盈香说的是事实,只是原因却不尽然。香渺山上,他确实是因为心中烦躁,却不是吃醋。昨夜的采花贼事件,他之所以认下来,一方面确实是要保护她,另一大半原因却是因为他知晓采花贼便是瑟瑟。他不想夜无烟追查到瑟瑟身上。   “怎么可能呢,赫连皇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我不信。”瑟瑟勾唇浅笑道,虽然她心中已有七分相信,可是眼下形势,不是找他算账之时。   “是呢,本王也不信赫连皇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香渺山上的劫匪,却是赫连皇子无疑了,否则,香香也不会宁做人质也要本王放走你。”夜无烟似笑非笑地问道,慵懒的声音就像闭目养息的豹。可是,任谁也看出他怒了,因为他全身上下,瞬间被冷冽的气息所笼罩。   他不会忘记,当日,他的侧妃那绣着出水芙蓉的肚兜,是如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更不会忘记,她白皙的脖颈上,那肆虐的吻痕。原来啊原来,这些都是这个赫连傲天弄上去的。想起他的唇曾经从瑟瑟纤美的肩柔软的胸上吻过,胸口就乍然闷得难受。   “确实是我,那又怎样,璿王爷,你并不爱你的侧妃,何不还她自由?!王爷不会如此健忘吧,当日在香渺山,你对她那般无情,我的刀架在她脖颈上,你都不曾眨一下眼,还惦记着上香是否误了时辰。”风暖冷声说道,一双黑眸直直对上夜无烟的凤眸。   一个是冷光四漾,一个是寒意四溅。   室内本就凝结的空气,一瞬间又好似被冻结了。   伊盈香早已不再哭泣,她坐起身来,有些愣愣地瞧着。那原本以她为中心的争议,忽然就换了主角。   而身为主角的江瑟瑟,此时却是一脸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如幽兰初绽,如新月清辉,挂在唇角,那样玲珑剔透,那样醉人心魄。   他对她的轻薄,他对她的无情,再次从记忆里被拉了出来。   本已结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揭开,能不痛吗?痛,再痛也不过是伤口上再撇了一把盐,比这更痛的事情,她早已经历过,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的!   江瑟瑟笑靥盈盈,语声柔柔地说道:“王爷,你们慢慢聊,妾身告退了。”她的话既软且柔,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些事情,不是她逃避,而是她真的不想在乎。   她悠然转身,流瀑般的墨发在空中轻甩,好似墨莲乍开。   “赫连皇子,看来你是从未被劫持过。难道你不知道,如若想要人质安全,最好的法子便是把人质说的一点也不重要,不是吗?”夜无烟漫不经心的话在身后响起。   瑟瑟顿足,却没有回头。   或许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她抬足继续前行,伊盈香却擦干眼泪,从床榻上缓步走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轻浅的笑意。她疾奔到瑟瑟面前,“江姐姐,你不要走!”   瑟瑟顿足,在斑驳的日影里蓦然回首,日光给她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嫣红,轻风撩动她的发丝,她整个人静美,优雅,飘逸。清眸弯成新月的弧形,潋滟的笑意是那样清媚,又是那样疏离。   “王妃,我真的要告退了!”她语气淡淡地说道。   “江姐姐,香香求你劝劝傲天哥哥,让傲天哥哥接纳我。”她犹自不死心,扯住江瑟瑟的衣袖低喃道。   “王妃,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那就是情爱。”伊盈香倒真算得上一个痴情的人儿,大胆而执着,只可惜,手段有些自私。   这句话,不仅令伊盈香神色一变,就连夜无烟,似乎也为她这句话所震动。   只是,话是这么说,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明知不得而强求之的,大有人在。   “香香,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风暖低叹道。   “傲天哥哥,你为什么要帮着江姐姐说话,你为什么要王爷休了江姐姐,莫非……你喜欢江姐姐?”伊盈香转向风暖,期期艾艾地问道。   瑟瑟一呆,没想到伊盈香会问这个问题,今日,她也算见识了这个小丫头的勇气。   “是!我喜欢她!”风暖神色凝重,深眸凝视着瑟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瑟瑟被他灼亮的眸光一望,心中不仅一滞。   “傲天哥哥,她是烟哥哥的侧妃,你怎么能喜欢她!?”伊盈香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碎了,泪珠再次泛滥而流。   “赫连傲天,你非要在拒绝了她的示爱后,就即刻向另一个女子示爱吗?”夜无烟冷着脸说道,他的声音比雪片还要幽冷。   他揽住伊盈香的纤腰,任她俯在他怀里哭泣。他轻拍着她不断耸动的肩头,柔声道:“香香,烟哥哥说过,一定为你选一个最优秀最疼你的男子,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不要任性,好么?”   夜无烟原就生的翩翩,此刻神情舒展开来,声音柔和散淡,那难得一见的温柔,竟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此刻的他,竟令她很难和当初冷情待她的那个人联想到一起。   他的温柔,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   为你选一个最优秀最疼你的人……这句话,竟是从夜无烟口中说出来的。   瑟瑟转首,将眸光转向院外的蔷薇架,一只只小蜜蜂在花丛里穿梭,为失落的心添了一丝热闹。   “傲天哥哥,就算你喜欢江姐姐,你们也是不可能的。江姐姐已经是烟哥哥的人了,就是昨夜,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伊盈香忽然从夜无烟怀里抬起头,连哭带喊地说道。她已经完全情绪失控,有些歇斯里地。   瑟瑟的脸,在这一瞬间,忽然惨白。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的,她也从未想过要瞒,说出来或许更好。   风暖更是脸色大变,夜无烟对瑟瑟的冷落,他是知道的。瑟瑟的为人,他更是清楚。对于这桩没有情感的婚事,她是绝不会赔上自己的清白之身的。否则,婚前,她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叫他去劫持她,以坏了她的名节。   伊盈香盯着风暖幽暗的脸色,悠悠说道:“傲天哥哥,昨夜江姐姐沐浴完后,我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眼儿媚”。如若江姐姐没有和王爷燕好,怎还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眼儿媚!?风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产自北鲁国的一味媚药,药性极强。   她竟然给瑟瑟用了“眼儿媚”。   风暖身子一僵,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觉得似有重物压住了胸口,一时间令他喘不过气来。他静静地凝视着瑟瑟,眸中渐涌疼惜。   他能想象,当时的她,是怎样的痛苦!   他大步向瑟瑟走去,他想伸指抹去她唇角那轻浅的笑意,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想笑。强颜欢笑的她,更让他心疼。   可是,他没有触到她。   因为夜无烟一声令下,从门外冲进来两个侍卫,将瑟瑟带走了。 临江仙 049章   瑟瑟被软禁了。   那日从云粹院出来,夜无烟便命几个侍卫将她押回了桃夭院。   当伊盈香说出“眼儿媚”时,她不会忘记他当时的反应。他身子一僵,望向她的眸中,布满了冻彻心扉的寒。   她当时本想说出为她解媚药的男人,并不是夜无烟。可是,看到夜无烟的寒冽,她识趣地没有说。反正对风暖而言,无论是谁为她解的毒,他都当死心了吧,她已非完璧。   瑟瑟和紫迷青梅在桃夭院清闲度日,夜无烟始终没有露面。   他既然知晓她中了媚药,而她又并未找他解毒。作为她的夫君的他,应当是愤怒的吧。瑟瑟做好了承受他雷霆震怒的准备。可是,一日日过去了,他并没有来找她算账。   如若他震怒,或许还代表着他对她有一点在意,如今这样,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夜无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是否被陷害,是否和别的男子同榻共眠,甚至于她的死活,与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然而,他对她的软禁,却对她的自由造成了极大的限制。   白日里,只要她一出桃夭院的院门,就有几个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夜里,当她换上一身夜行衣,想要从屋顶遁走时,却发现璿王府的守卫比之以前多了不止十倍。   她再也不能自由地出入王府了,有一次,她费尽心机成功地避开了那些暗卫,可是却在上次出府的后园,发现了阵法。   那阵法是摆在一片竹林中。   瑟瑟在璇玑府也闯过竹林阵,可是眼前这阵法,很明显比璇玑府后院的竹林阵要危险的多。大概夜无烟是在防着采花贼再次溜进来,毕竟,他已知那夜的采花不是风暖。   夜无烟应当已猜出采花贼是“纤纤公子”了,他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锐,当日在胭脂楼,她只发了一次暗器,他便猜出她是“纤纤公子”。而用花瓣作暗器,没道理他猜不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纤纤公子是她罢了。   瑟瑟曾寻了无数出府的理由,都被金总管笑眯眯地挡了回来,说是王爷已下了令,不让她出府。   瑟瑟终于明白,夜无烟是打算要她在璿王府寂寞终老。就如同桃夭院门口哪两棵老桃树,一春又一春,寂寞地开花,孤独地终老。让自己灼灼其华的青春,在这院子里慢慢发霉,腐烂。   对于她这个已经红杏出墙的侧妃,夜无烟绝没有真心待她的理由。或许心血来潮时,会把她当做玩物耍耍。而她江瑟瑟,纵然是死去,也不愿沦为他的玩物。   如若是别的女子,或许也就认了这样的命运,可是她江瑟瑟偏不认命。   她必须去找夜无烟。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夜色静谧,冷月挂在天边,泛着点点冷意,晚风悠悠,吹动夜开的妖花。   瑟瑟带着紫迷,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几个侍卫,沿着一路蜿蜒的石甬小道,向倾夜居而去。白日里,夜无烟都不在府中,害的她不得不夜里去寻他。   倾夜居的书房内,柔和的光芒从窗中泻出。   一个侍女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便过来打起帘子,请瑟瑟进去。   琉璃灯的光芒将书房照的亮堂堂的,屋内一个极大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个细细绘着美人扑蝶的细瓷瓶,瓷瓶中没有插花,却插着两支孔雀翎。五彩斑斓,极是绚丽。四面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檀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书籍,赏玩的玉器和古玩不过三两件。堂堂王爷的书房,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书房,没有一丝奢华。   这种简洁自然,让瑟瑟想起了明春水。   一想起这个名字,瑟瑟心头一阵发闷,忍不住颦了颦眉。   夜无烟站在书桌前,手中执着儿狼毫,似乎正在奋笔疾书。他身旁,一个绿衣女正在研磨,一个红衣侍女正为他扇着扇子。   “妾身见过王爷!”瑟瑟清声说道,淡淡施了一礼。   “哦!”夜无烟连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无波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的丝毫情绪。   瑟瑟清秀的眉微微挑了挑,移步走向他身边。只见他手执狼毫,在面前的宣纸上挥洒。   瑟瑟低眸望去,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姑田绢宣,他提笔挥霍,下笔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时而轻点,时而浓染。   此时的他,神色温和淡定,眼神高雅温柔,似乎一颗心都已扑到了眼前的笔墨中,无论她和他谈什么,估计他都不会听到心中的。   瑟瑟索性不再说话,眸光追随着他挥洒的衣袖。   墨华飞洒,墨香淡淡,浓墨淡彩地描摹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作画。   良久,他将墨笔轻柔地点了几点,搁下笔,凝视观赏着自己的杰作。   淋漓的墨韵中,一株似莲非莲的植物呈现在宣纸上。其化像莲,叶子却不像莲叶。莲乃开在水中,此花却开在皑皑白雪的山巅。从画中可以看出,此花妖娆绝美,极具风骨。   瑟瑟微微颦眉,脑中闪出一个名字——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是一种药草,并非观赏之花。不知夜无烟为何要画一株雪莲。   不过,很显然,夜无烟对他画中雪莲是极其珍爱的。他伸指,一寸寸从雪莲上方小心翼翼地凌空抚过,似乎想要触及,却又怕手指触过,毁了雪莲的风韵。此时,他神情是那样专注凝重,凤眸中的温柔是那样深沉,好似可以将人溺死。   莫不是曾一株雪莲救过他的命?瑟瑟心中暗暗讥诮。   “王爷,这株雪莲,真是绝美啊。”一旁伺候的侍女轻声赞叹道。   “美还在其次,雪莲又名雪荷花,是开在高山雪巅的奇花,能傲雪斗霜,还是一味名贵的奇药。本王最欣赏的便是她傲雪斗霜的品性。”夜无烟沉声道。   瑟瑟勾唇浅笑,一株雪莲罢了,值得他这般珍爱?莫非,是有什么寓意不成?莫非他恋慕的人儿是一个雪莲仙子。想起伊盈香那日曾说,他的心上人是一个仙女。不会真的是一个仙女吧!?   “你笑什么?”夜无烟注意到瑟瑟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冷声问道。   “雪莲可以开在山巅傲雪斗霜,而青莲、睡莲可以抵御暑热,出淤泥而不染绽放在水中。傲雪斗霜也罢,出污泥而不染也罢,都只不过是物之本性罢了。若将池塘中的青莲移到雪巅,会难以成活,同样的,将雪莲移到南国湖水中,它也必死无凝。”瑟瑟凝眉淡淡说道。   夜无烟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瑟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所言极是,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本王偏就爱这傲雪之莲,不喜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夜无烟淡笑着说道,话中隐有一股气。   瑟瑟淡笑,不爱就不爱了,至于生气么?   “我今日来,是求王爷放我出府的。”瑟瑟直截了当开口道。   夜无烟命侍女将画小心收起来,然后挥手令她们退下。   他转首,深黑的眸凝视着瑟瑟。   素色曳地水裙,绝色清丽的姿容,唇角含着淡雅的笑意,衣上发上没能丝毫过分的装饰,看上去有些清冷,却分外脱俗。   “你,就这么希望离开这里?!”他眯眼,浅浅勾起的唇角划过一丝冷厉的怒色。   瑟瑟自嘲地笑道:“难不成经历了媚药事件,王爷还希望我留在府内,不怕再有一次……”   “住口!”夜无烟的脸色乍然沉郁了几分,深幽的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有没有羞耻之心,这样的话,你倒真能说出口。”夜无烟怒声道,冷澈的声音好似水凌子砸过。   “事情都做了,还怕说吗。既然我江瑟瑟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不知廉耻的女子,那么,还请王爷放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离开吧。”瑟瑟依旧是盈盈浅笑着。   夜无烟望着她脸上那抹浅笑,心中忽然一滞,她,就这么高兴要离开她吗?   “你还笑得出来?!”他忽然俯身,纤长的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阵痛意袭来,瑟瑟咬了咬牙,清丽的眸中波澜不惊。   他终于愤怒了,这代表什么,他还是在乎她的?瑟瑟没有那么自作多情,这只不过是他的男人尊严在作祟罢了。   瑟瑟的淡定和从容让夜无烟俊美的脸上涌起惊心动魄的情绪波动。   “你想出府,是要去找你的那个男人吗?”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冷声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瑟瑟巧笑盈盈,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他忽然放开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杀了他!”   瑟瑟冷冷促狭道:“杀他?这代表什么,争风吃醋?难不成王爷喜欢妾身了?”   夜无烟闻言,身子一僵,深幽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王爷,何必如此呢。你难道不希望我离去吗,如若你觉得我离开会造成你声名受损。我可以悄悄离去,也可以叫我爹爹装作不知情,圣上不会知晓,外人也都不会知晓。如何?”   夜无烟悠然坐到椅中,抱臂淡笑道:“你—休—想!”   瑟瑟眸光一黯,难道他就非要囚她一辈子吗?   “不过,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府中自行离去,就像那晚去外面找男人一样。如若你做到了,本王到可以考虑准你离开。”看到瑟瑟失落的样子,夜无烟忽然开口道。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届时不要赖账!”瑟瑟冷声道。   清眸流转间,她的眸光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又是那样倔强。   这一瞬,夜无烟也被她的样子震撼了。 临江仙 第050章   瑟瑟开始为自己离开做准备。   首先是将青梅和紫迷送出府,然后,她的日子便在等待中度过。   终于,在一个夜无烟进宫见太后的深夜,瑟瑟便行动了。   她的轻功,很容易地避开了那些侍卫,到了后园那片竹林。   她要闯阵。   这片林子占地很广,如能避开竹林,从竹林上方运轻功跃过,便可避开所有的阵法。可是,瑟瑟目测了一下,她不能一下子跃过,中间势必要落脚换气。如此一来,必要踩到竹梢。竹梢上定是有机关,那样一来,她就被逼到了明处,若是再被暗卫发现,届时弓弩伺候,她就必死无疑了。   是以,只有从林中闯阵,才有一线希望。   夜晚的竹林,静的骇人。唯有月光透过竹叶在林中洒下微茫的柔光。   瑟瑟小心翼翼挪动身子,步步为营,不敢大意。   竹林中的阵法和璇玑府中的阵法是明显不同。她感觉到足下步步都是陷阱,若是大意,不仅仅是被竹林困住,还有可以性命堪忧。   她想她有武功的事,夜无烟应当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和她打这样的赌。只是她一直隐藏的很好,若说露出破绽,也就是那晚她出府去解媚药时露出的。毕竟,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   他知道了也好,免得遮遮掩掩。   在他眼里,她本就是不知廉耻的女子,再加上是会舞刀弄棍的悍妇,怕是比起他心目中的仙儿,更是差得远了。   一朵阴云飘过,遮住了清冷的月光,竹林内瞬间一片暗沉。不小心踏出的一大步,似乎碰到了细线。瑟瑟轻轻颦眉,暗叫糟糕,应该是触动了机关。   果然,刹那间,飞蝗一般的飞镖从四面八方射来,黑暗中,寒芒点点,冷光彻骨。   瑟瑟勾唇浅笑,从容不迫地脱下外衫,拿在手中,暗运内力,轻轻一扬。霎时间,衣衫好似鼓风的帆,瞬间膨胀起来。又如伞一般不断旋转,护住了身前身后。飞镖全部被挡住,半分也近不得她身前,一阵噼噼啪啪,全部掉落在地上。瑟瑟盈盈轻笑,用暗器对付她纤纤公子,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在习练发暗器前,她最先学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冷月从云中移出,柔光再现。   飞镖过后,瑟瑟知晓还会有第二轮攻击,因为那根细线显然是激活机关的开关。   瑟瑟淡淡颦眉,她伸手抚向腰间,将缠绕在腰间的新月弯刀一点点拔出。新月弯刀是一把软刀,平日里缚在腰间,和腰带一般无二。一旦出鞘,却是一把绝世好刀。   刀光清澈如一泓秋水,辉映着月色,照亮了瑟瑟眸中的斗意。   又一阵飞蝗般的嘈杂声袭来,瑟瑟挥刀一舞,一团团弯月形的刀光闪过,好似乍看的烟花,所有的暗器都在刀光中淹没。   接下来的路,也无外乎是一些机簧暗器,这看似危机重重的竹林阵,对瑟瑟而言,竟如履平地。除了机簧暗器,似乎并没有阵法和幻术。   瑟瑟记得第一次发现此阵时,似乎并非这般简单的。难道是夜无烟故意撤走了那些阵法?瑟瑟摇首,她想他才没那么好心,知道她要闯阵,只怕会故意加上些难度才是。   不管如何,瑟瑟眼看着就要顺利通过竹阵了。   又一轮攻击袭来,瑟瑟眯眼瞧去,看出是一根根的削尖了头的竹棍,从竹枝上方,铺天盖地射来。瑟瑟足尖一点,曼妙的身姿飞速横移,瞬间向后退了十几步。大多数竹棍都钉在地上。有两根横飞的,直直向她袭来,瑟瑟伸刀一挥,竹棍断为两截,向她身侧偏飞。   本来已经没有危险了,可是,断裂的竹棍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爆裂。   瑟瑟下意识躲避,但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躲过了致命的胸,却逃不过肩头被巨力重创的命运。   她跌倒在地,又一轮竹棍袭来,而此时,她却根本无暇去挥舞弯刀,只得在地上翻滚。只是,她不确定是否能躲过所有的竹棍。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所有的竹棍在这一瞬间纷纷射向旁边的空地。有人出手救了她!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夜无烟身姿挺拔地凝立在黑暗之中。被树枝分解的月光,零零星星照在他身上,看不请楚他脸上神色,但是,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寒烈。   一阵风扬过,紫袍翻飞,使他看上去恍若谪仙欲飞。   他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睥睨着负伤倒地的她,良久,听到他冷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要本王救你吗?”   瑟瑟咬了咬牙,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她左臂撑地,迫使自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这个动作要在平日里,会是轻而易举,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是如此的艰难。   她不仅右肩受伤,左腿也被竹棍刺中。   瑟瑟歇了歇,运掌挥去,将钉在腿上的竹棍削断。这一运力,伤口处的鲜血漫出,疼痛袭来,她再也没有气力将留在伤口的断竹拔出。从衣裙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简单将伤口缠绕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左手撑地,右脚点地,忍着剧痛,从地上撑起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站不稳,她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竹子。   只听得夜无烟冷漠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如若你还嫌伤的轻,就去扶那棵竹子”   瑟瑟闻言,手慌忙一收,身子砰然一声,再次直直摔倒在地。   “我再说一遍,要我救你吗?”夜无烟的话,冷的似乎能冻死人。   夜无烟不愧在边关镇守多年,见惯了生死,果真是无情的很啊,瑟瑟在心中低叹。   不过,瑟瑟没看到夜无烟笼在阴影中的眼。他的一双凤眸,狠狠瞪着她,狂怒的眼神好似火一般燃烧,虽然说出来的话寒烈冻人,其实他已怒的几乎失控,他几乎要冲过去掐死她,反正看样子,她也不想活了。   聪明人最会做傻事了,她竟然真的敢闯竹林阵。   月光洒在她清冷艳绝的脸上,黛眉深深凝着,很显然是忍受着剧痛。但,纵是如此,她依旧吃力地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肩头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冒出来。   可是她只是喇了咧嘴,再次忍着剧痛,撑起受伤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竹林已经快到尽头了,她已经看到了竹林外的白墙,只要走出去,翻过高墙,她就可以成功地出府了。   一步,两步,三步……每挪动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可是,瑟瑟没有回头的打算,也没有求助的打算。她知道,一旦她屈服,她就是输了。她是江瑟瑟,不需要依靠男人的江瑟瑟,尤其是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她更不需要。   她就那样,一瘸一拐地向林外走去。   夜无烟凝立在黑影中,黑眸紧紧锁着前方那抹倔强的背影。只觉得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平静的心湖打破。看着她狼狈地向外走,心底的那股气就那样噎在胸中,无法纾解。他抬手,一掌拍向身畔的竹林。好似狂风卷过平静的海面,一大片竹子顷刻间扑倒在地。   瑟瑟终于挪到了林外,双足点地,向高墙上跃去。但是,受伤的腿不能使力,跃起的力道不够,不及触到高墙的顶端,她就好似断翅的蝶一般,向下直直坠去。   不过,她没有如预期般跌落在地上,而是掉入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放开……谁让你救我的,放开……”她断断续续喘息着说道。   她的话,好似火种,点燃了他眸中残余的火星。刹那间,狂怒的火再次在他眸中燃烧起来。他平素极会隐藏感情,可是此刻,他脸上的平静和冷漠被打破。   瑟瑟不知他为何恼怒,她输了,他赢了,他应当高兴才是。只是,她没有气力去想了,伤口的鲜血不断释出,意识开始慢慢飘远,她感觉到她快要撑不住了。   夜无烟冷眼瞧着瑟瑟被疼痛折磨的样子,忽然一掌拍在她伤口上,将她伤口处的断竹震出,然后,伸指迅速地点了她周身大穴道。   瑟瑟忍受着断竹从伤口逼出来的剧痛,几乎将唇咬破,才没使呼痛声逸出。痛意难忍,她终于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夜无烟看到她彻底昏迷过去,将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犀利的眸光扫过紧随身后的金总管身上。   “金堂,竹棍中的霹雳弹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拆除?”夜无烟冷冷眯眼,平日里隐藏的极好的桀骜和霸气在这一瞬展露无遗。   “王爷,您前日只是吩咐,说暗器留下,其余危险的机关全部拆除,可是这霹雳弹是装在暗器之中的啊。”金总管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夜无烟冷冷挑了挑眉,倒是他的疏忽了。当时没留意到这一点,可偏偏是这疏忽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抱着瑟瑟,大步离去。   *   瑟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飘了多久,她感觉到又冷又孤独。可是无尽的黑夜里,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声音。心慌乱无章地跳动着,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害怕,她安安静静地飘来飘去。   可是长久的黑暗还是使她感到了惧意,她不会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吧。终于,当重重黑暗中,乍现一束亮光,她就像飞蛾扑火一般飞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轻轻的呢喃,瑟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顶,一时间,瑟瑟不知置身何地。微微一欠身,身上便疼痛难耐,洋身的力气好似被人抽走了。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梦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脑中掠过,难道她进了地府?   “醒了?”冷寒的犹如阎王的声音。   瑟瑟缓缓转首,这才看到窗边有一道人影转了过来。   夜无烟穿了一龚黑衣,深沉的黑色衬着他冷绝的面容,看上去沉稳而冷凝。   “你更像个阎王了。”江瑟瑟撇唇哑声说道,既然她有武功的事实已经被他识破,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出大家闺秀的端庄。她骨子里就不是那样的女子。   “阎王?”夜无烟失笑地挑了挑眉。   昨夜她失魂地躺在床榻上,一袭白衣使她看上去柔弱而无助,他几次都伸指去探她的鼻息,深怕她无知无觉地永远睡去。现在好了,她醒了,一开口就讥嘲他是阎王。   “阎王有这么俊吗?”他一开口,才发现他和她的对话,好像不再是原本王爷和侍妾的身份。   他即刻冷了脸,寒声道:“江瑟瑟,想见阎王,也要得到本王的许可。”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扯唇,这才感觉到唇已经干裂了。嗓子一阵痒,她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只觉得伤口被震裂,她忍不住颦眉,苍白的脸衬着倔强的眼,柔弱和坚强在她身上同时展现。   夜无烟凝视着她,眉头忽皱,忽而漫步向她走来。从床畔的小几上拿了一个药瓶。   “做什么?”瑟瑟低声问道。   “换药!”他拧着眉,淡淡说道。   “你为我换药?”瑟瑟惊异地问道,堂堂王爷屈尊为她换药,她是不是该高兴?若是别的女子,或许还以为他对她忽然倾心了。可是,她是江瑟瑟,她不是那种会做梦的女子,她知道,他不过是在想着法子折磨她罢了。   “还是算了吧,怎么能劳驾王爷呢,还是请侍女进来吧!”瑟瑟哑声道,若是他在换药之事,故意用力猛点,她害怕她的伤口会留疤。   “你这是害羞吗?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侧妃。”夜无烟俯首瞧着她,深黑的眸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他的神情,倒像是早已将瑟瑟看光摸光了一般。   瑟瑟羞怒道:“王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害羞已经晚了,昨夜就是本王帮你换的药,怎不见你拒绝,可见你是愿意的。”夜无烟声音冷澈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早已动手开始解瑟瑟肩上的布条。   昨夜她是昏迷的,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人如若是无赖的话,说什么都没用。   瑟瑟在心内哀叹道,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不过,令她惊异的是,他为她换药的动作极是轻柔,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布条,细心地擦去她肩上的血迹,轻柔地为她敷上清凉的药膏,他没有触动她的伤口。   看起来是她多心了。   不过,昨晚她受伤后,他那样冷绝地袖手旁观,她怎么可以因为他为她敷药就认为他好心呢。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冷静深幽的黑眸中那宛若润玉般的光泽,那儒雅温文的神色,瑟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只是,纵然如此,她也不允许自己的心深陷。这样霸道、狂妄、冷情的男子,一旦爱上,对于任何女子,都无疑是飞蛾扑火。   夜无烟原本所有注意力都在瑟瑟肩上的伤口上,待包扎完毕,他才注意到瑟瑟清澈的眸中,尽是冷然。   他皱眉,黑眸中迸出慑人的压迫感。   “这么不情愿,或许你愿意让那个为你解媚药的男人来为你敷药。”他毫不留情地讥诮道,手下一用力,用布条紧紧搏住了她的肩。   瑟瑟痛呼一声,冷眼望着他,声音波澜不兴地说道:“那是自然,他比你温柔多了。”   夜无烟眯眼,眸中冷光乍现,面容虽淡定,但,瑟瑟还是感到了危险。但是,他并没有发怒,而是莫测高深地问道:“如何温柔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刺到了瑟瑟心口处。   这一瞬,瑟瑟有一种冲动,她几乎想要从腰间拔出弯刀,在他脖颈上划一个口子透透气。   看到她眸中暗涌的怒色,看到她瞬间有如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敛下清眸,他闲淡地开口,声音凉凉的,“随便在外面找一个男人,他就会温柔待你吗?”   “你……”瑟瑟转首,愤怒地眸光几乎要烧起来。   他这样羞辱她,是在故意惩罚她吗?是惩罚她那夜没有去找他解媚药吗?   瑟瑟压下心头的屈辱,双眸一弯,甜甜笑道:“莫非王爷是嫌我没找王爷解媚药了。早知道这样……”   “住口!”他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你找本王,本王也不会给你解媚药的。”   他的话,就像寒冬屋檐上垂下来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她早就知道是那样的结果,所以她才没去求他。不过,就算是如此,还是要受他的冷嘲热讽吗?   “来人!”夜无烟忽而沉声道。   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侍女掀帘走了进来。   “娉婷,玲珑,你们两个好好照顾侧妃!”夜无烟撂下话,转身出去了。 临江仙 051章   红衣侍女轻声道:“江侧妃,奴婢是娉婷,”又指着绿衣侍女道,“这是玲珑。”   瑟瑟点头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倾夜居!”红衣侍女轻笑着道。   “那,这屋是……”瑟瑟心中一滞,这不会是夜无烟的卧房吧。   “这是王爷的卧房,昨夜王爷抱侧妃回来,将我们可吓坏了。”娉婷微笑着说道。   娉婷模样清婉,眉黛唇红,生的很讨喜。玲珑生的略微消瘦,模样娇俏,清秀可人,只是一双美目却带着清霜般的寒意,似乎不喜瑟瑟。   “昨夜有劳两位照顾了。”瑟瑟微笑着说道。这两个侍女,看样子是夜无烟的贴身大丫鬟。   “哪里,昨夜可不是我们照顾的,是王爷亲自照顾了侧妃一晚上。”娉婷淡笑道,“王爷还没对哪个院的夫人这么尽心的。”   “别以为王爷这样就是喜欢你了,其实王爷心里……”玲珑冷声道。   “玲珑……“娉婷慌忙截住了她的话头,“胡说什么?”   “娉婷,你总是这样好心。不告诉她,要是她对王爷生了非分之想,岂不是害了她。”玲珑撇嘴道。   瑟瑟淡然轻笑,原来这个玲珑是怕她喜欢上夜无烟,或者说,她是怕夜无烟喜欢上她。   “玲珑姑娘,你放心好了,我没有那么自作多情。”瑟瑟巧笑嫣然地说道。   “哼,知道就好,你还是快快喝药,早点养好伤,好回你的桃夭院去。”玲珑继续说道。   娉婷从几上端了药碗过来,瑟瑟伸手接过,将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感觉一直从舌尖蔓延到胃里。娉婷见状,递给瑟瑟一杯水,让她饮下,以冲淡汤药的苦味。   娉婷大约是怕玲珑再说不中听的话,将空药碗交到玲珑手中,轻声道:“玲珑,你下去备饭,我在这里伺候就行。”   玲珑本就不愿伺候瑟瑟,得了这话,端着空碗一溜烟去了。   娉婷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柔笑道:“江侧妃,你昨夜失血过多,身子还很弱,好好歇息吧。”顿了一下,沉吟道:“方才玲珑的话,请侧妃不要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从不顾别人感受。”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其实,瑟瑟心里清楚玲珑为何不喜她,应当是为了夜无烟那个心上人了。说实话,她心里其实对那个女子是很感兴趣的,不知怎样的仙儿会让夜无烟如此倾心,又令伊盈香宁死维护,还能令一个侍女为她说话。   只是,瑟瑟没有问。   娉婷那般稳重,这样的事,她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何况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和她本没有一点关系的。   瑟瑟沉思之时,娉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静静斜躺在床榻上,暖暖的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映照在她脸上,本就苍白的脸颊,好似透明一般白皙。病弱的她看上去是那样娇柔婉约,可是你只要细细去看她的眸,就会发现,她那清澈如水的黑眸中,透着一股子倔强和请傲。   这是一个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女子。   也是一个有苦不会说出来的女子。   不知为何,娉婷忽然就觉得这个女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很早就认识一般。她们自然不可能认识。很快,娉婷就知道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因为她和王爷是如此相像,不是相貌的相像,而是气质的相像。王爷和她骨子里都是高傲叛逆的人,却一个表现的淡定恬淡,一个表现的清雅温婉。   这个认知,让娉婷心中涌起一阵欣喜,却也有一丝担忧。   “江侧妃,其实王爷,并不似表面那般无情。”娉婷站在瑟瑟身前,轻声说道。   瑟瑟本正在打量所处的居所,此时听娉婷为夜无烟说话,意外地笑道:“娉婷,你为何不讨厌我,就像玲珑一样。”   “江侧妃,你是值得人喜欢的,日后,玲珑也会喜欢你的。”娉婷带着几分肯定轻声说道,“就算王爷,他也会喜欢侧妃的。王爷的卧房,除了侧妃,还从没有别的女子住过。如若,王爷的心不是被另一个女子占满,他定会喜欢侧妃的。”   瑟瑟倒是没想到,娉婷会主动提到夜无烟的心上人。不过,话出口,娉婷似乎觉得有些踌躇,似乎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瑟瑟盈盈浅笑道:“娉婷,关于那个女子的事情,若是为难,就不用说了。我也是不很想知道的。”   夜无烟的事情,她真的没有多大的兴趣。   “日后有机会,娉婷一定告诉您。”娉婷为瑟瑟物善解人意感动,轻笑着说道,“您歇息吧,奴婢先出去了。若有事,就唤奴婢。”   瑟瑟点点头,嫖婷开门出去了。   娉婷一出去,诺大的室内就剂瑟瑟一人了。   夜无烟的卧房极大,比之她桃夭院的卧房,不知大了几倍。布置的极简洁,很有男子的阳刚气质。很显然,夜无烟并不曾带女子来过。   带她来,代表什么呢?   他心里住着一个女子,不管何时,都魂牵梦系地惦着,就算卧房是空的,没有别人住过,又如何呢?   瑟瑟低低叹息一声,仰躺在卧榻上。   窗外,淡淡的花香夹着芳草香,透过纱窗袭来,沁人心脾。这样睛朗美好的日子里,她却乖乖地躺在床榻上养伤,这个都拜夜无烟所赐。   他竟然在竹棍中还埋伏了机关,令她输了赌,输了自由,再没有资格请求夜无烟准她离开。而且,还差点输了命。都怪她大意,如今,可再怎么出府。难道她这一世,都注定要困在这里吗?   她绝不甘心的!   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是有法子出府的。   瑟瑟决定不再烦忧,先养好伤再说。   瑟瑟这一受伤,一直养了十多日。而她,也在倾夜居住了十多日。其间,她曾几次让夜无烟放她出府,被拒,又几次要求回桃夭院,也被拒。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留她。   她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妇,况且她还曾红杏出墙,而他竟然一点不在乎。难道他就不怕,这件事,一旦被人翻出来,与他而言,将是多大的羞辱?   她实在不明白,也懒的再想。   一直到瑟瑟的伤完全痊愈后,夜无烟才准她回了桃夭院。   桃夭院,老桃树花事已过,生了嫩嫩的绿叶。枝枝丫丫间,绿意盎然。   青梅见了她,竟是一脸贼兮兮地奔过来,笑道:“小姐,你怎地回来了,不在倾夜居多住些时日。”   “你这丫头,莫不是盼着我不要回来?”瑟瑟挑眉道。   “那是自然,小姐得宠,我们都替你高兴呢。自然不盼着你回来,最好是一直住下去。呵呵,小姐这一得宠,看谁还小看了我们。”青梅喜笑颜开地笑道,仰着头,一哥主子得势,鸡犬升天的拽样。   “青梅,这话可不能胡乱说,什么得宠?”瑟瑟凝眉问道。   “小姐,你还不承认呢,自从云粹院那位出了采花贼事件后,后院的人都不看好她了。都在费心机得宠,却不想都败在小姐身上了,小姐,说实话,你那晚是不是故意受伤的?”青梅笑眯眯地说道。   瑟瑟心中一沉,她倒是没想到在倾夜居住了几日,在别人眼中就成了荣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倾夜居是如何的煎熬。虽然知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每夜里和他同居一室,她还是很紧张。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是不容人忽视的。虽说隔了一层帘子,可是,每每听到他悠远的呼吸声,她心中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小姐,你的伤不碍事了吧。”紫迷走过来,颇担忧地说道。   “已经痊愈了。”瑟瑟道。   “小姐,只怕,今后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紫迷凝眉道。   瑟瑟点点头,她知道紫迷的担忧来自何处。如今,她已经不经意间,成了后院最得宠的女子。只怕,有些人不会让她好过的。妻妾间的争风吃醋,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紫迷,你不必担忧,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不曾怕过什么,何况,她并非真的受宠。过不了几日,夜无烟那些姬妾们,就应当看清事实。她只不过还是那个遭冷落的侧妃。   接下来的日子,如紫迷预料的那般,果然不再清闲。倒也称不上门庭若市,但,每日里,都有三两个夜无烟的姬妾来拜见。   瑟瑟明白,这后院的女子们,最会见风使舵。见你得宠,就来拜见,嘴里甜言蜜语。但是,心中却未尝不是打着别的注意的。若是你失了宠,只怕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呢。   是以,瑟瑟便装作伤势未愈,一概拒见。   每日里,只管穿薄薄的白纱衣,梳最爱的随云髻,闲坐花下,看蝶飞燕舞,赋词吟诗,弈棋作画。   就连伊盈香曾来求见,都被她拒之门外。   这样的瑟瑟,无疑落了个清高自傲的声名。   瑟瑟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夜无烟果然不曾来桃夭院,但是,却时常送一些赏赐过来。   这就让那些姬妾们有些匪夷所思,这个江侧妃,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   然后,这样的日子,似乎并不长。   五月的天,花事正盛。   后花园的牡丹都开了,青梅缠着瑟瑟,要一块去游园。瑟瑟今日正闷得难受,便答允了。   紫迷正在低头刺绣,是一副细腻精致的“红锦戏青莲”,她为难地说道,“小姐,你们先去,我绣完这只红锦,便去寻你们。”   瑟瑟知她一罢手,再补上后面的针法要费些手。便对紫迷说道:“无妨,你慢慢来。不用急。”   青梅早等不及了,拉上瑟瑟便走。   璿王府后花园。   暮春的风里,带着熏熏的暖意。湖畔,嫩嫩的杨柳在风里轻扬着软软的枝条,纯白的桅子花和嫣红的蔷薇花,红红白白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娇艳。   这个季节,开得最盛的是牡丹,硕大的花朵,竞相开放。在花园里,将娇艳徇丽铺洒,展现着她们的婀娜和娇媚。空气里,弥漫的全是馥郁的馨香。   游走在花间,侍风之柔媚,听鸟之清吟,看花之徇烂,整个人,似乎都要醉了。   “小姐,你看那边,开了一朵墨色牡丹!”青梅惊叹着用手指着前方。   瑟瑟顺着青梅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株牡丹,那花朵隐隐是墨色的,只不过夜无烟的几个侍妾正围在那里观赏,看不真切。若是以往,瑟瑟便不去凑热闹了,但是,墨色牡丹,她倒极想看看。牡丹本就是名贵之花,而墨色牡丹,更是罕见的品种,是以极是珍奇。   本待那些莺莺燕燕走了,她再过去,只是,这些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评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青梅一直催促着瑟瑟,是以两人结伴前去。   刚到那里,几个侍妾便过来施礼,脸上都挂着盈盈笑意。   “江侧妃,身子可大好了,听说您病了,柔儿这些日子可惦念的很呢。”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瑟瑟抬眸,见是柔夫人。   瑟瑟轻轻笑了笑,冷言道:“多劳挂念,已经大好了。”她会挂念她?怕是巴不得她病着吧。   瑟瑟受伤的事,夜无烟刻意隐瞒。是以,府里人都知她是得了病。至于什么病,因在倾夜居养伤,那些女子也无法去探望,都不甚清楚。   青梅眼见大家都围着那花,她在外面看不真切,有些急。   其中一个面貌姣好婉约的女子,见状轻笑道:“江侧妃进来看,这黛色牡丹可是罕见的品种。”   “是呢,江侧妃快进来。”几个侍妾也赔笑随声附和道,让出了一条道。   瑟瑟和青梅款步进去,但见,那柔柔的风里,一株牡丹静静伫立,十来朵硕大的黛色点缀在叶间。黛色花瓣娇艳地舒展着,在后面那架嫣红的蔷薇衬托下,更有一种独持的厚重的魅惑。   瑟瑟看的出神,冷不防青梅一声惊叫,竟是脸面朝下,朝旁边跌了下去。 临江仙 052章   若是跌在地上,也就罢了,偏偏面对的却是那架蔷薇。这一跌下去,只怕会被蔷薇的尖刺才破脸面。扎到脸上尚不打紧,扎到眼上可就了不得了。   瑟瑟眯眼,在宽大的袖子掩映下,不动声色一弹指,一道光芒闪过。银针飞出,刺在青梅腿弯的穴道上。青梅腿一软,瞬间便歪倒在地上,堪堪扑在蔷薇架一侧。若非瑟瑟出手,她定是扑到蔷薇架上无疑。   “青梅,怎地如此不小心?”瑟瑟缓步过去,趁着搀扶青梅的工夫,将她腿弯的银针悄悄收了回来。   青梅苦着脸,小声道:“小姐,方才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然后,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咬了我的腿弯一下。”   “起来吧,没事了。”瑟瑟轻声道,心中却一沉,她明白这绝不是一个意外,为何有人要推青梅呢,害她这样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推倒了也不过是摔一下,或讦会扎破脸,这又能怎样呢?   莫非,是为了试探青梅有没有武功,或者是试探自己有没有武功。   这样一想,瑟瑟眸中闪过冷凝的幽光。莫非,她受伤之事,还是被人探到。是以,有人怀疑她有武功。看来,夜无烟的姬妾之中,也有高人。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呢?又是有什么目的?   为何要试探她是否有武功,就算试探出她有武功,又能怎样呢?   原本挤在青梅身侧的一个圆脸侍女,旦青梅扑倒,唇角一瞥,带了一抹得意的笑。那个小丫鬟也很眼熟,她站在柔夫人身侧,显然是柔夫人的贴身侍女了。   “是不是你椎的我,方才就是你站在我身后的!”青梅抹了一把粉脸上的土,气呼呼地指着那圆脸侍女问道。   “自己没站稳,就说是别人推的吗?”那小丫鬟轻声讥笑道。   “上次,你家夫人撞不到我家小姐,自己落入湖中。这次,你分明是报复,是不是?你想毁了我的脸,是不是?”青梅叉着腰,气哼哼地嚷道,几欲扑过去和那小丫鬟打起来。   “梅儿,是不是你推的?”柔夫人美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声问道。   “夫人,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忽然就没站稳,才撞了过去。”小丫鬟梅儿低了声音说道。   “既是你推的,不管是不是故意,还不过去给侧妃娘娘道歉。这点规矩都不懂吗,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柔夫人狠声斥责道,不知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做样子给瑟瑟看的。   小丫鬟梅儿撅着嘴,却还是乖乖地到瑟瑟面前去请罪。   瑟瑟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此时,嫣然一笑,道:“无妨,日后小心点就好。”   “哼,就知道是你推的,真是狠心。”青梅咬牙恨恨地说道。   “青梅!住口。”瑟瑟瞪了青梅一眼,冷声道。   青梅还待说话,被小姐一记冷澈的眼风吓到。其实瑟瑟平日里对她极是宽容,有时兴致上来了,还和她一起胡闹,从未见小姐如此严厉过。   瑟瑟见青梅不再吭声,才翩然转身,视线掠过黛色牡丹,投向夜无烟的姬妾。   她心里,对此事,还是有些怀疑的。那小丫鬟就算真的想害青梅,也不会傻到做的如此明显吧。如若青梅真的被扎破了脸,她就不怕受到惩罚?若小丫鬟的话是真的,她并非故意去撞青梅,那便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武功高强之人,可以凌空发掌,悄无声息打在柔夫人的丫鬟身上,再撞上青梅。将所有罪责全部推在别人身上,倒是绝好的计策。   以前,她从未留意过夜无烟的姬妾,只认识一个柔夫人。此时,她感到有必要了解一下她们了。不然,都被人家陷害了,或许还不知对方是谁。   除了柔夫人,还有两个姬妾,以及她们的侍女。   那两个姬妾生的都眉目姣好,颇有姿色。   一个身着浅红色水纹暗花的纱裙,梳着云髻,鬓边插着碧玉含芳簪,身材窈窕,明眸皓齿,看样子温婉美丽。另一个身着娇黄罗衣,墨发轻挽,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倒也不俗。   瑟瑟微微笑道:“前几日病中,各位夫人前去探望,只因身体欠安,未曾见客。今日得见各位,不如一起赏花。”   三人盈盈笑道:“再好不过了。”   几人信步在花丛中漫游,笑语盈然中,瑟瑟获悉,那着浅红色衣衫的叫彤露,性子很随和,很爱说话,也很爱笑。那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叫青泠,怯生生的,一点也没有主子的架子,倒像是丫鬟。她的话很少,时不时插上一句,声音也是低低的。柔夫人芳名柔情,瑟瑟第一次知晓,忍不住笑了笑,听这名字,倒像是乐坊的花名。   几人从花丛中,漫步到长亭上,遂坐下歇息。   彤露美目瞥向瑟瑟,微笑道:“这满园芳菲,都及不上侧妃姐姐风采。”   瑟瑟心内暗暗笑道:若还是一月前的她,怕是无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妹妹真是谬赞了,我怎及得妹妹清灵柔美的姿色。”瑟瑟轻笑道,转眼瞧见青泠偷眼瞧她。   瑟瑟淡笑道:“还有这位青泠妹妹,也是娇美曼妙,灵秀飘逸。”   青泠闻言,低低柔柔地说道:“青泠不才,怎及得侧妃姐姐落落芳骨。”言罢,雪腮上浮起一片嫣红,微微垂了头。   这么爱害羞的女子,瑟瑟叹气,或许不是她。而彤露,温婉可人,对她恭恭敬敬,也不太像。也就柔夫人柔情,每每望向她时,眸中隐有一丝恨意,似乎极恨她得了夜无烟的宠爱。   可是,人不可貌相,凡事都不能凭靠自己的臆测。   既然目前在府中住着,就须要小心提防,和她们还是少来往的好。遥遥看到紫迷寻了来,瑟瑟起身道:“只逛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累了,这一病,身子骨还真是差了。你们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三人起身恭送道。   回到桃夭院,瑟瑟向紫迷说了此事,紫迷颦眉道:“小姐,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跟着你们。这下可好,小姐,你觉得她们探出你有武功了吗?”   “这个倒不好确定。不过,我有武功的事,夜无烟也知晓了,就算她们知晓,也没什么。”   夜无烟啊夜无烟不喜欢她也罢了,何以还让她在倾夜居养伤。拜他所赐,如今,她位于这风口浪尖,简直要草木皆兵了。   “还是小心些好。”紫迷凝眉道。   瑟瑟轻轻颔首。   一连数日,后院里都很平静。瑟瑟几乎怀疑自己多心了,她又不是多么受宠,谁要冒着危险陷害她啊。   *   这日,夕阳西下,落日融金。西天的白云,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绯红徇烂。   瑟瑟独自走在庭院内,斜阳余晖洒落在身上,朦胧若轻雾。抬眸远望,遥遥看着这深深的楼台殿宇,竟是与她梦想中的广阔天地隔了万水千山。   她本欲做展翅翱翔的鹰,可叹,却被困入这层层叠叠的楼宇轩台中,不得解脱。   都说一切是命定,可是,她偏不信。她相信,自己可以改变目前的处境。   紫迷不知何时来到瑟瑟身后,为她披上披风,轻声道:“小姐,进屋吧。”   瑟瑟点头,两人正要回屋,就见青梅快步过来禀告道:“小姐,云粹院那位又来了,她说,小姐若是再不见她,她就一直在门外等下去。”   瑟瑟凝眉,伊盈香这是何苦呢,何必要见她呢?徒增烦忧!   “请她进来吧。”瑟瑟淡淡吩咐道。   不一会,就见伊盈香带着侍女伊那,缓步进了院。   多日不见,伊盈香明显瘦了不少,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眸大的惊人,眸中充满深深浅浅的哀愁。   瑟瑟想起初见伊盈香时,那时,她骑在小红马上,身穿花花绿绿五彩衣衫,说不出的俏丽可爱,唇边挂着的笑意,是那样明艳动人。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的光景,她就变得如此憔悴。   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浅。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折磨的如此凄惨?   “盈香特来向姐姐赔罪!”伊盈香看到瑟瑟,向她深深施礼,“那件事,盈香做的确实过分,但,请姐姐相信,盈香确实是为了姐姐和王爷好,盈香没有害姐姐的心。”   伊盈香显然还以为瑟瑟当日所中媚药是夜无烟所解。是以,就连赔罪,也不是很真诚的。   什么叫为了她好?这样的好,谁人承受的住。   什么叫没有害她之心?明明都已经害了她。   本不欲再和她计较,听了她的话,瑟瑟清眸中便笼上一层冷意,她凝眉道:“王妃真是客气了,我倒是要问问,你本知道王爷有心上人。而我,在王爷眼中,又是那样不堪。你可知,要他为我解媚药,是何等的难。如若王爷不为我解媚药,我就有可能死去,这个你想过没有。”   “这个,盈香没多想,但是,在我生辰宴上,姐姐惊鸿一舞,震惊四座。我就知晓,王爷定也对姐姐动了心。是以,我令伊那将姐姐推下湖去,以此试探王爷心意。果然,王爷竟亲自下水去救姐姐。可见王爷心中,对姐姐是有情意的,是以我才敢给姐姐下媚药。我知晓,王爷绝不会不救你的。”伊盈香急急说道。   瑟瑟冷冷一笑,眸中寒意更盛。   伊盈香之所以这般急急成全她和夜无烟,只怕并非因夜无烟欣赏她,而是因为那夜风暖曾和她在一起说话。   “王妃,到如今你环说是为了成全我,如若我没记错,那夜我和赫连皇子在一起说话,就是被你打断的。之所以这样做,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吧。”瑟瑟冷声说道。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却偏要说的如此高尚。   “江姐姐,你说的是,我是为了我自己,但也确实是为了成会你和烟哥哥。虽然,我不想烟哥哥这么苦。”伊盈香的泪在眸中不断打着转,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王妃,不知你今日来,除了道歉,还有何事?”瑟瑟转首,她实在不愿再看到伊盈香的泪水。   “姐姐,求你别叫我王妃了,我这王妃的头衔本就是从姐姐手中夺来的。盈香受之有愧。”伊盈香垂首低低说道,顿了一下,又轻声问道:“盈香今日来,还想问问,姐姐是不会和赫连皇子在一起的,对么?”那日瑟瑟被夜无烟押走后,她的赫连哥哥极是失望地对她说,就算瑟瑟失了身,他也一样喜欢她。   瑟瑟实在想不到她会来给她要这个保证,几乎为之气结。   “王妃,这样的保证我是不会给你的。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瑟瑟凝眉冷声说道。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她是不会说的。   伊盈香闻言,瞬间红了眼,一直在眸中打转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明明已经和烟哥哥在一起了,还要霸着赫连哥哥。为什么?”   “我没有和你的烟哥哥在一起,我也没有霸着你的赫连哥哥。你和赫连傲天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希望王妃不要牵扯到我。王妃,天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瑟瑟实在是不愿再和伊盈香辩解,她转身进了屋。   伊盈香在台阶下呆呆站了良久,忽然转身,捂着脸奔了出去。   瑟瑟瞧着她仓皇奔出的样子,可见她是何等伤心。瑟瑟忽然有些后悔,或许方才,她该安慰她一些。   只是,人总要学着长大,她这般纯真,将来是要吃亏的。   夜色渐深,一勾冷月在窗外倾洒着淡淡的光晕。室内,一灯如豆。   瑟瑟躺在床榻上,想起伊盈香方才奔出去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安。今日,她说的话其实也不算狠,只是伊盈香那样娇柔的女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若是她一时想不开?可就糟糕了。   “紫迷,你悄悄去云粹院打探一番,看看伊盈香是否安然,若是无事,便早早回来。别惊动了她们院里的人。”瑟瑟对紫迷道。   紫迷凝眉,伊盈香的性子,她也很怕她想不开。于是,点了点头,急急去了。   可是,过了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紫迷匆匆忙忙回来了,脸色惨败,神色间满是惊惶。   瑟瑟从未见一向稳重的紫迷如此紧张,心中猛地一滞。   “怎样?难道,真的出事了?”瑟瑟担忧地问道。 望海潮 001章   “小姐,真的出事了。”紫迷在瑟瑟耳畔低低说道。   “我到了云粹院,便发现云粹院灯火辉煌,侍女急急进出。我拉了一个侍女问话,她却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我悄悄躲到树上看了看,才知,真的出事了。伊盈香好像,好像是快要不行了!”紫迷颤声道。   “什么?不行了!”瑟瑟一惊。   她不会是真的寻了短见吧。如若那样,她是逃不掉责任的。早知如此,她方才就直截了当和她说,她永远不会喜欢风暖。   “紫迷,随我到云粹院!”瑟瑟低低说道。   可是,刚披上风,还不及走出去,瑟瑟便敏感地发现了异常。   “不好了,小姐,我们桃夭院被包围了。”青梅急匆匆奔来说道。   “你说什么?”瑟瑟凝眉,不相信地问道。   “我刚才在院里,然后,就见从房上,从门口,悄无声息地冲进来许多侍卫,都……都拿着弓弩和刀剑。”青梅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话未落,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桃夭院的寂静。冷幽的肃杀之意在空气里,一点一点蔓延。   瑟瑟清澈的眸中掠过一丝诧意,随即便归于淡静。她平静地转身坐到椅子上,淡淡说道:“紫迷,开门迎客!”   昏黄的烛火闪耀着,照亮了她唇边那抹浅浅的笑意,说不出的清冷和飘渺。   房门徐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天边皎洁的月,是地上摇曳的花,还有黑压压蓄势待发的侍卫,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刻和一张张拉开的弓弩,以及一脸凝重的金总管。   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她江瑟瑟平生首次遇到。   夜无烟,倒真是瞧得起她啊!   只是,有必要这样做吗?搞的似乎是要抓一个罪大恶极的潜逃犯人。纵然伊盈香想不开,做出了什么傻事,可也不是她的错啊!   “金总管,这是何意?”瑟瑟淡笑着挑眉,眸光清澈而淡定,焕发着动人心魄的辉光。   站在侍卫前边的金总管跨前两步,沉声道:“江侧妃,王爷请您前去前院厅堂。”   “去厅堂,何以要这么大的排场?难道说,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成?”瑟瑟静静说道,声音清澈优美,好似日日夜夜用音律之华美浸透出来一般。   金总管望着淡然端坐在椅上的女子,这样的阵仗,若是普通女子,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端坐在那里,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心中对瑟瑟暗暗钦佩,话也便柔和了几分。   “江侧妃,属下只是依令行事,冒犯之处,请侧妃海涵。还请侧妃随属下走一趟。”   “好!”瑟瑟冷声说道。她倒要看看,夜无烟到底要做什么,派这么多人来,很显然是怕她逃逸。   瑟瑟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青梅和紫迷紧张地紧随着瑟瑟。   一路上,那些弓弩手手中的弓箭每时每刻都对准着瑟瑟,似乎只要她一有异动,就会弓弩齐发。   起风了,清凉的风吹动晚开的花,一朵花瓣悄然无声地飘落,似乎也带着无法思量的心思。   璿王府的厅堂,位于前院。平日里是夜无烟接待特殊客人的场所,今晚的特殊客人便是瑟瑟。   厅堂里面的摆设极其简约,黑实木雕成的家具,很实用。厅堂也极大,一眼望去,令人心中极是空茫,生出一种置身刑堂的感觉。厅堂内点燃了无数灯盏,将厅堂照的亮如白昼,似乎就连人心中的阴暗,也能照的一清二楚。   夜无烟没在厅中,金总管低声道:“王爷在救王妃,请稍等。”   “王妃伤在哪里?”瑟瑟轻声问道。   金总管凝声道:“有些话,王爷来了,侧妃自会知晓。”言罢,凝立在门边,不再说话。   “小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抓我们?”青梅惊惶地问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我们没做坏事,不怕的。”可是,心头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悄悄蔓延。   等了很久,一直到月影西移,夜已经很深了。   瑟瑟坐在椅子上,清眸凝视着窗台上那盆兰花出神。   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幽沉的夜色之中,有人稳步走来。瑟瑟没有转首,不用看,她也知晓是谁来了。   夜无烟,他终于来审判她了吗?   夜无烟径直从瑟瑟身前掠过,带起一阵幽冷的风,他走到厅堂正中的椅子上,缓缓坐下。俊美的容颜很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还是哀。   “江侧妃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夜无烟语气冷冽地说道。他这一开口,泄露了他隐忍的怒气和寒冽。   瑟瑟心中微颤,莫非,伊盈香无救?为何会这样?清丽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悯。   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夜无烟忽然抬眸,将深邃犀利的眸光转向她。   “江瑟瑟,今日香香是不是去找过你?”寒冰似的话从他口中吐出,冷彻的骇人。   “不错。”这是事实,她也没必要隐瞒。   “她是不是求你不要和赫连傲天一起?”夜无烟眯眼,浑身上下散发出逼人的霸气。   “不错。”瑟瑟缓缓说道。   “你没答应她?”夜无烟起身,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步向瑟瑟走来。   “我为何要答应她?”瑟瑟凝眉,难不成夜无烟也认为,只要是伊盈香喜欢的东西,别人都不能染指吗?   “你喜欢赫连皇子,一直都喜欢他,是不是?”夜无烟顿足,凤眸中燃烧着莫测高深的危险。   “是又如何?”瑟瑟淡淡说道,清亮的眸中尽是冷然。这是什么问题,她喜欢谁,有必要告诉他吗?他到底是要问什么,难不成是审问她是否喜欢风暖?   瑟瑟的回答,令夜无烟俊美脱俗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黯淡。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只见人影一晃,他的人已经晃到瑟瑟身前,大掌无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瑟瑟并非没有防备,只是夜无烟的动作快的近乎神话。早就知晓,夜无烟就如同一柄隐在鞘中的剑,微笑和淡定不过是掩饰。而今,她终于见识到宝剑出鞘的凌厉和震撼了。   他的动作,真的好快,好狠,也好准。   “你喜欢赫连傲天,所以,你恨香香给你下媚药,让你失身与别的男人。所以,你便潜入云粹院,要杀了香香,是不是?”他修长的指按在她脖颈上,似乎只要一使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他的话,就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句,伴着冷冽的气息喷在瑟瑟脸颊上。   “我杀她?”瑟瑟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眸,冷声道,“王爷可以把话说清楚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的很,一向做事潇洒,自恃骄傲的纤纤公子,竟也不敢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吗?为何不敢承认?你也有畏罪的一天?”夜无烟凤眸危险地一眯,低寒的声音邪魅地擒上她的耳朵,而他的唇边,却扯开一抹讽刺的笑意。   纤纤公子?他竟然已经知晓她是纤纤公子了吗?何时知晓的?她怎地一点也没有察觉?怪不得那夜采花贼事件后,他便意有所指地提到纤纤公子。   杀伊盈香,难道说,今晚伊盈香出事,并非自己想不开,而是有人杀她?   “你敢说你不是纤纤公子?你和赫连傲天本就是旧识,当日在胭脂楼,就是你救走了他。他去香渺山劫持你,轻薄你,就是你们,不!或者说是你,定下的计策,赫连傲天并不知晓,那时,他还不知你是女子。你只是要坏了名节,好退掉和本王的婚事。然后和赫连傲天双宿双飞是不是?可是你没想到本王依旧娶了你,更没想到香香给你下了媚药。所以你恨她!”夜无烟一字一句冷冷说道,他目光犀利,如蓄势待发之豹。因愤怒,眉峰浓烈的似乎在燃烧,瞳孔收缩,黑眸中的颜色更是深了几分。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觉得,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痛苦。   “不错,王爷说的很对!我是纤纤公子,当日的轻薄事件也是我设计的。我也恨伊盈香,但是我没想要杀她!”他怎会知晓她是纤纤公子,瑟瑟依旧想不通。   “没想要杀她?还不承认?”夜无烟眯眼,扼在她脖颈间的手指忽然加力,力度收拢到威胁她呼吸的程度。不用任何刑具,他便可以要了她的命,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瑟瑟隐隐感到他颈间的脉搏正在他指下剧烈的跳动,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急促,而他的一张俊脸,就在她面前放大。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的神色,是那样复杂,不仅仅是怒意还有一抹狠色,甚至还有一股失望。   “你敢否认,当日的采花贼不是你?”夜无烟看到瑟瑟涨红的脸,和急急喘息的样子,手指忽然一松,冷声道。   “是我没错!可是,我只是想要吓唬她一番,我并没杀她,不是吗?”瑟瑟急急呼吸着,冷声道。在他心中,她就是这般阴狠的吗?   “那日你是没杀她,但是今日你们发生过争执,而且,香香身上的伤,明明就是你的手法。这你怎么解释?更何况,你还派紫迷去云粹院打探情况,你是要打探什么?”他眯眼冷声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听了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手法?难不成她是中了暗器?”瑟瑟瞪大眼眸冷声问道。   “不错,是银针。就定在死穴上,若不是香香身上的配饰阻住了银针的力道,再深一分,她就会当场毙命。”夜无烟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笑意令他冷森的表情缓解了一下。   那就是没死了,瑟瑟舒了一口气。   “会用银针发射暗器的,这世上并非只有我自己。”难道因为暗器而死的人,都要算在她江瑟瑟的头上吗?   “那你是说有人在陷害你了,可是这府中,只有我知晓你是纤纤公子,就连金总管也不曾知晓。”夜无烟眯眼冷笑。   “可是,或许有人知晓我会发暗器的,前几日,我曾经在后花园用过暗器。”瑟瑟想起前几日花园中的一幕,眸光忽然一冷,她终究还是被陷害了。   “我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吗?”他目光幽冷地看着她,好似在看戏。   瑟瑟静静地瞧着他,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无法言语的酸涩和痛苦。为何她还有痛苦?被他误解,至于这么难受吗?曾经,她还傻傻地以为,他让她到倾夜居养伤,对她,或许真的有一分怜惜了。   原来,不是,什么都不是!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她倔强地仰着头,桀骜不驯地盯着他。   他被她的冷和傲激怒了,忽然抬头,爆发了一阵冷冽的笑声。   “纤纤公子,有胆做就要有胆承担后果。”他在笑声中,忽然抬手,伸指点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   一瞬间,瑟瑟浑身僵直,一动也不能动。此刻她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鱼,任由他宰割。   咫尺之间,他深深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眸中不再有狂怒,而是悲哀,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让瑟瑟心中不寒而栗。这一刻,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他看着她。   明亮的灯光,衬托的她肤光如雪,眼眸和发丝又是那样的纯黑。清丽的脸蛋,雅致如水的眸光,可是,再也想不到,她竟会如此的狠毒。   这样的认知,令他心中不禁愤怒,更多的是失落和绝望。   他错看了她!   他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头顶,低低说道:“江瑟瑟,今日这样的结果,是你应得的,怨不得谁。”   他猛然运力,瑟瑟感觉到体内的内力好似决堤的水,一点点不断从头顶的百汇穴逸出。   他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废掉她的武功。   可是,这样的惩罚,比杀了她还要残忍。废去她的功力,就好似拔去孔雀的翎毛,他是要彻底毁掉她的骄傲。   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一寸寸好似要将她淹没。 望海潮 002章   黛黑的纤眉深深纠结着,她痛的不能呼吸。但是,她没有求饶,她不会向他求饶的。   疼痛折磨中,她隐隐看到有晶莹的水珠在面前滑落。她怎么可以哭,她绝不能在他面前哭。   眨了眨眼,她才知晓,那不是她的泪,她没有哭。 可是,那水珠来自何处,她不想去想,因为她已经痛的不能思想了。   夜无烟眨了眨眼,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有什么东西,溅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此时的夜无烟,也并没有注意到,那种东西,其实叫做眼泪。   疼痛的折磨中,瑟瑟只是在笑,那抹笑意,就像乍然绽放在暗夜里的晶莹剔透的花,美丽的令人心碎。那抹笑,也像一把利刃,在夜无烟冷硬的心头,刺出了一个洞。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好似春天蔓生的水草,缠缠绕绕地从心口的洞中长了出来。   夜无烟的大掌,忽而一顿,不知为何,他再也下不去手。冰霜般的黑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忽而撤手,反噬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推得踉跄了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   瑟瑟更加难受,胸口,四肢,好似炸裂了一般疼痛,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来,瑟瑟蓦然弯腰,一口血从喉咙急遽涌出,喷洒在青石地砖上,好似炸开的一朵菊花,带着妖艳的凄美。   她不明白夜无烟为何忽而撤手,但是,就算如此,她的功力依旧损失了五成。这已经够了,已经足够摧毁她的骄傲,她的自尊。   明亮的灯光照在瑟瑟脸上,她脸上早已没了一丝血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   “你走吧!璿王府养不起你这样狠心的女人。这是休书。”夜无烟冷冷开口,冷澈华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情,有的只是坚冰一般的金玉质感。   瑟瑟抬眸,伸手接过,看着上面大大的休书,心中暗涩。   好梦寐以求的休书,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   所有的沉淀往事,都在这一瞬间,纷沓至来。   四年的等待,她也曾想像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那种淡淡的思念,曾是她心头美好的寄托。临江楼头的一瞥,看到他和伊盈香并驾齐驱的背影,那时,她心中酸酸涩涩的,涌起一种叫嫉妒的东西。   而今,所有的美好感觉,此时,都化作云烟。   往事如烟,轻轻飘散在风里。   瑟瑟淡漠地望着夜无烟,那张美丽的令人心颤的脸上,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一如死水。   她没有再解释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她忍受着疼痛,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艰难地向外走去。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能够离开王府,离开他身边,却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失去了半数功力,背着“毒如蛇蝎”的骂名,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被他无情地踢了出去。   夜无烟,算你狠!   瑟瑟踉跄着刚刚走到门边,门忽然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她听到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我是否来晚了,错过什么精彩的戏码?”   瑟瑟冷冷抬眸,看到一个灰衣男子,抱臂靠在门边。   他有一张斯文俊美的面容,一双波光潋滟的俊目,脸上带着炫目的笑容,灿烂的似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他肆无忌惮地瞧着瑟瑟,笑吟吟地说道:“你的身子似乎很弱,莫非是被璿王打伤?看来你损失了不少的功力,只是可惜了,我从不医治生的丑陋的女人。否则,倒是可以把你虚弱的身子医好。”   瑟瑟轻轻辇眉,此时的她,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大约真的很丑。但是,她就算很弱,可也不需要别人医治。就算需要医治,也不屑让他来医。这个人既然出现在璿王府,定是和夜无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让开!”瑟瑟冷冷开口,清眸中满是冷澈。   “你让我让开?你若是知晓本公子是谁,就不会让我让开了。”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戏谑的扬眉。   “没兴趣!”瑟瑟冷冷说道。   “本公子就是江湖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狂医——云轻狂!”他一口气说完,然后,优雅地起身,让开门口,道:“你可以走了!”   瑟瑟连眼皮也没抬,从他身畔擦身而过。   “你真的要走,知道我是狂医,竟然还要走?难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头吗?”云轻狂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冷冷凝眉,狂医云轻狂的名头,在江湖上很响亮,她确实听说过。   据说,他脸上总是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可是你别被他的笑容骗了。因为,他可不是表面那般良善。   他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间没有他医不了的人,只有他不想医的人。江湖上有句传言,说是:阎王让你四更死,狂医让你五更活。可见他的医术,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境地。   但是,这个看似好脾气,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笑意的狂医,想要求他医治,却不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为他有一个怪癖,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对方跪在他面前,手棒金银珠宝求他,他都不会为你医治。而对于他看顺眼的人,就算你不要他医治,他也会求着给你医治。   云轻狂,不是谁都能可以请到的,就算王孙贵族皇亲国戚,他看你不顺眼照样不会为你医治。而此刻,他出现在璿王府,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夜无烟请来为伊盈香医治的。   狂医既然出手,想必出不了几日,伊盈香就会活生生的。   他说他从来不医治丑陋的女子,那么,她就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了。   瑟瑟跨出房门,夜风夹着清寒,拂过她的脸颊。碎落的月光,洒落在她肩头,让她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破例为你医治,如何?”云轻狂在瑟瑟身后说道,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   瑟瑟才懒的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连头也未回,缓步离去。   青梅和紫迷看到瑟瑟,从远处遥遥奔来,方才她们被金总管押了出去,早已急得一直跺脚。此时,见瑟瑟出来了,齐齐奔来问道:“小姐,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你的脸为何如此白?”   “我没事,夜无烟准我们出府了,我们快些走!”瑟瑟怕紫迷和青梅担心,轻声说道。   “小姐,我们要不要到桃夭院收拾些东西?”青梅问道。   “紫迷,你去把我娘亲的骨灰匣子拿来,其余的东西,一概不要!”瑟瑟低声吩咐道。   来时,她是两手空空,走时,一样是孑然一身。   冷风吹过,扬起她素白的裙,像盛开的牡丹,越开越远。   夜无烟静静坐在椅子上,眸光不知不觉追随着那抹倩影,一直到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依旧不些呆呆地望着。   云轻狂凝着夜无烟变幻莫测的黑眸,忽而笑道:“王爷,已经走远了!”   夜无烟轩眉一凝,冷冷瞥了云轻狂一眼。   云轻狂眨了眨眼,淡淡道:“你何以放她走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夜无烟懒懒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为何要为她医治,这也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云轻狂抚了抚下巴,笑着道:“这就是我的作风,见到美貌的女子,看着就是顺眼。倒是你,一段时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心软,不要她的命也就罢了,竟然连废武功也要半途而废。别忘了,她伤害的可是伊冷雪的妹妹。”   夜无烟听到伊冷雪三个字,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柔柔的幽光。   “说实话,我倒是对这个女子有些兴趣。”云轻狂忽然轻笑着说道。   夜无烟脸色微变,凤眸一眯,冷声道:“云轻狂,你是闲的无聊,还是活的不耐烦了?”   云轻狂瞧着夜无烟风云骤变的脸,狡黠地笑道:“你都决意不要了,也不要人家感兴趣?”   “我看你果然是闲的无聊,看来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务。昨日有密报,说是云城一个小村发生了瘟疫。你速速赶去,一月内瘟疫不除,我端你人头!”   云轻狂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连呼命苦。   夜无烟无视他的哀号,冷声问道:“香香醒了没有?”   “还没醒,不过你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两日以后,就还你一个俏生生的小王妃。”云轻狂没精打采地答道。   *   瑟瑟并未回定安侯府,她这样子半夜回府,不知爹爹和大夫人见了她,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她带着青梅和紫迷,游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有一段时日,她时常身穿一袭款式别致的青衫,步伐优雅地在深夜的街头闲逛。看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救。北斗南星,还有风暖,都是那段日子她救过来的。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是那时得来的。   那时,在街上游走,是多么的惬意和自在。当她在屋檐飞掠而过,当夜风轻扬她的青衫,那种衣衫曼卷的风华,让偶尔见到的行人,都不自觉以为见到了仙人。   而今日,依旧是熟悉的大衙,却是别样的感觉。那种失去内力的软弱无骨的感觉,依旧在体内萦绕。脚下的步伐,比之平日里,要沉重了数倍,心头更是一片空落落的沉重。   失去了半数的功力,她还是那个“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的”的纤纤公子吗?   她就如同折了翼的飞鸟,再也没了飞翔的理由。   “小姐,我们去哪里?难不成一夜都在街上游逛?”青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瑟瑟心头也是一片茫然,去哪里呢?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盛荣赌坊那条街,清眸忽然一亮。   “我们去赌坊!”瑟瑟淡淡说道。   青梅最爱凑热闹了,眯眼笑道,“好,我们去赚些银子。只是,小姐,你会赌吗?我和紫迷可不会。”   瑟瑟不答,带着青梅和紫迷,缓步向盛荣赌坊而去。   门口的小二看到一身素衣的瑟瑟帝着两个丫鬟飘然而来,作揖道:“三位姑娘,里面请。”心中却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又来给赌坊扔银子。   三人步入赌坊,但见一楼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她环视一周,瞥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曼声道:“小二,要一间雅室,拣干净清淡的菜肴上来,酒要胭脂红,十来年的就成。没事别来打扰,本姑娘要等人。”   小二听了瑟瑟的话,忍不住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她的话有些熟悉。乍然想起,这是纤纤公子的台词,这女子莫不是纤纤公子的仰慕者?小二一边想一边高声唱了一个诺:“好咧。”   瑟瑟用手指了指正在赌场上玩的正欢的北斗和南星,道:“小二,把那两个小子叫来,就说有人曾欠他们十两银子,还不曾还,让他们到楼上来拿。”   “好咧。”小二大声答应道。   瑟瑟带着青梅和紫迷,拾级而上,到了二楼雅室。   赌坊的雅室,是赌徒们歇息的场所,因赌场是彻夜营业,所以也可以在此过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楼外的渠水,心头慨叹,世事弄人。曾经,她还在此等候风暖,而如今,他摇身变成了赫连傲天。而她,也做了数日的璿王侧妃。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青梅前去开门,北斗和南星那两个双生子缓步走了进来。   北斗见屋内是三个女子,有些迷惑,眸光从青梅紫迷脸上扫过,有些惊异地摇了摇头,道:“南星,你认识她们吗?”   南星同样愣了愣,不解地说道:“好像不认识。”挠了挠头,又道,“唉,你们三个,既是欠我们银子了?还不快快还来。”   瑟瑟从窗前缓缓转身,笑盈盈地说道:“我欠你们的银子吗?”   北斗和南星的眸光在瑟瑟脸上转了一瞬,眨了眨眼:“你是谁,我们认识你吗?” 望海潮 003章   瑟瑟笑了笑,道:“北斗南星,真的不认识我?”   北斗和南星揉了揉眼,眯眼瞧了瑟瑟片刻,才蓦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大!你……你……你是我们的老大?”   北斗迷惑地挠着头,笑道:“老大,你怎么变成女子了?”   “我们小姐从来就是女子,你们何以这么说?”青梅不知瑟瑟曾是纤纤公子,和北斗南星结交的事,极是诧异地问道。   “小姐,老大,你是哪家小姐?”南星极是感兴趣地问道。   北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瑟瑟,那个风华绝代的老大,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他着实有些反映不过来。   “定安侯府的江瑟瑟!”瑟瑟盈盈浅笑道。   江瑟瑟?!   北斗和南星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极是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说过。愣了一瞬,就异口同声地说道:“江瑟瑟?!定安侯府的江瑟瑟?你说你心仪的那个女子?我们在香渺山上劫持的那个小姐?原来就是你自己!”   北斗把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相信。而南星却把眼睛眯的极小,似乎更不相信。   雅室内的烛火忽闪着,发出昏黄的光芒,笼罩在瑟瑟身上。   眉眼口唇确实是老大纤纤公子的,只是妆扮成女子,却和之前的气质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高贵飘缈沉静淡定,却少了男子的潇洒豪放之气,多了女子的清丽婉约娇美灵秀!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管是女子,还是扮成男子,都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老大!那个,你怎么好像是有些憔悴呢?”北斗知晓瑟瑟原是女子,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似乎有些忸怩。他和南星的眼睛都是瞎了,竟然没看出来老大是个女子。   瑟瑟闻言,轻轻笑了笑,道:“我很憔悴吗?可能是今晚没睡好?”怕他们担忧,瑟瑟一直没把内力被废的事说出来。   “今日运气如何?”瑟瑟强颜欢笑问道。   南星垮下脸道:“快输光了!老大,你不知道,今日来了几个异国人,其中一个据说是来自什么投壶之国,投壶的技艺真是绝了。十发十中,害的别人输了不少,现在全赌场的人都不敢和他赌了。”   有人说,忘掉不快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忙碌,一直忙到头脑无暇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瑟瑟倒是想试试,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对。   “说的这么神,我倒要去会会那人!”瑟瑟轻笑道。   “老大,莫不是你会投壶,怎地从未见你投过?”北斗问道。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吗?”青梅也充满兴味地问道。   瑟瑟淡笑不答,站起身来,道:“南星,你还有多少银子?”   “老大,你要用我的银子赌?”南星心疼地说道。   “我身无分文,不拿你的银子拿谁的?还有北斗,你的也拿来。”瑟瑟凝眉道。   两人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碎银子,凑在一起,恰恰十两。方才是谁说欠了他们十两银子,叫他们来拿的,结果不是来拿,倒是来掏银子的。   几人一起来到楼下厅堂,但见不少人都聚在那里,在看投壶。一个瘦小的老头摇着头从人群里挤出来,神情沮丧。   只听得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道:“连钱三爷都输了,这怕是无人能赢了啊!”   上次来盛荣赌坊,瑟瑟就听说,这个钱三爷是京都有名的投壶高手,没想到今日也败了。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技艺这么好。   瑟瑟走近一看,见几个衣衫光鲜的男子聚在那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这些人生的面貌奇异,不是南越国人。细细看去,隐隐有些熟悉,瑟瑟记起,这几人就是王孙宴上见过的,欺凌那个伊脉岛皇子莫川,也就是莫寻欢的几个异国王孙。   瑟瑟对这几人没有好感,颦了颦眉,心想,如今自己失去过半内力,还是少招惹这些粗野之人为好。遂聚在人群里没有上前。   那几个人数着面前的银子,笑的得意洋洋。   其中一个身穿花里胡哨异国装束的王孙,伸臂揽过身侧的一个绝色胡姬,哈哈笑道:“早知道绯城也有投壶这种把戏,本王子早来这里玩了。”   “那是,论投壶,谁能及得上罗哈王子啊!”一个阴阳怪气的王孙翘起大拇指笑道。   “还有人要和罗哈王子赌吗?”司射高声唱诺道。   聚在一旁的赌徒们无人吭声,南星低声问道:“老大,你还赌吗?”   瑟瑟凝眉摇首道:“先瞧瞧再说!”   几个鲜衣华服的王孙哈哈大笑着,极是自豪。那罗哈王子忽然转身道:“莫寻欢,过来,爷们今晚高兴,来奏个乐让我们乐一乐!”   瑟瑟闻言,眸光一凝,未料到莫寻欢也在这里。   果然,随着罗哈王子的呼喊,一道身影从人群后缓缓转了出来。   一袭青灰色麻布衣袍,墨发高高束起,神色淡定地抱着一把凤头箜篌。   此人果然是那日在王孙宴上抚琴的莫寻欢。   也不知他的眉目是如何生就的,目熠熠如星,眉青青如画。白玉般的脸庞上,带着雌雄莫瓣的魅惑。原道形容女儿可以用“绝色”一词,可是,对于莫寻欢,除了这两个字,瑟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   这个如描如画的男子一出来,本聚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让开一条道。   他步履悠然地穿过人群,仿若行走在隔绝人世的空间中,不沾染一丝尘埃。他走到人群前边来,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若是旁的人,如此坐在地面上,定会令人生出不雅之感。然而,与莫寻欢如此坐,却不仅令人没有这种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是高雅。   不因为别的,只要为他目下无尘的那种高旷气质。   粗衣鄙服更加衬托出他的美,周遭喧闹的人群愈加衬托出他的静。   虽然伊脉岛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皇子,在自己国家,必也是被人万般宠爱的,可是,在这里,他却席地而坐,为几个欺凌他的人奏乐。   而他,丝毫没有屈辱的感觉,神色从容自如。他仪态自然地坐在哪儿,就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他伸指轻轻抚过箜篌的弦,一缕低婉的乐音便徐徐而起,厅内的人声在乐音洗涤下,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寂然。   一时间,偌大的厅内,只闻婉转的乐音在回荡。   乐音袅袅,仿佛幽静的深谷内,一株孤苦的幽兰随风摇摆。乐音忽而沉郁,好似黑云翻墨,风雨凌虐。可任凭风吹雨打,那一株幽兰却始终素淡静雅,不减高洁……   瑟瑟凝立在人群中,一颗心早已完会沉浸到乐音中去了,这乐音与她此刻心情是何其相像。   从三岁起便开始习练的内功,在一夕间毁去一半。若要补上,还需要七八年的苦练。七八年,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怎能不懊恼不伤悲。   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寻欢,却用乐音不动声色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郁结。   不论风雨凌虐,她也要出云绽放。   正在听的入神,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尖声道:“莫寻欢,爷们正高兴,你怎么弹这种曲子,存心找我晦气是不是,快换一首欢快的!”   是那个罗哈王子发怒了,气哼哼地叫嚷着。   可是,这一次莫寻欢不知为何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充耳不闻地继续演奏。边演奏,边轻声吟哦道:“兰之猗绮,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莫寻欢的声音,像风一般柔和悠然,带着深深的感情,婉转起伏在众人耳畔缭绕。   这是一首《幽兰》。   据说早已失传,不想莫寻欢竟然会弹此曲。   瑟瑟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赌场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听到如此高雅清心的乐曲。   “莫寻欢,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反抗爷的命令?”罗哈王子显然是对莫寻欢无视他的话,极是恼恨。一使眼色,身后的两个侍卫便向莫寻欢走去。   莫寻欢的曲子还未演奏完,那两个侍卫已经伸手,要从他手中将箜篌夺走。   只听得一声弦管迸裂的声音传来,箜篌已经到了那两个侍卫手中,而琴弦也断了几根。   莫寻欢的手指似乎被划破,嫣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   “不演奏王子喜爱的曲子,要这个何用。”那两个侍卫将箜篌夺走,摔在地上。   “住手!”瑟瑟轻斥一声,从人群中缓步迈出。   南星在后面嘟囔道:“老大又要打抱不平了!”   那两个侍卫显然没料到有人会阻止他们,极是讶异地回头,看到瑟瑟只是一个娇柔的女子,遂哈哈笑道:“小女子,你让谁住手呢!?”   罗哈王子更是兴味地凝视着瑟瑟,道:“小女子,来这里,陪本王子玩一玩!”   瑟瑟无视他们的话,弯腰从地上将箜篌拾起来,衣袖轻拂,将箜篌上的灰尘拂净,轻轻放到莫寻欢手中。   莫寻欢正在擦拭指尖的血珠,如美玉般的面庞上,神色从容。他伸手接过瑟瑟递过来的箜篌,黑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情。   瑟瑟朝着莫寻欢点点头,转身对罗哈冷声说道:“也不过是质子,谁准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几个异国皇子脸色微变,厉声问道:“你是谁?”   “自然是要和你赌投壶的人!”瑟瑟凝眉,清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和我赌?就凭你?”罗哈王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瑟瑟一出来,他被瑟瑟的气质所摄,还以为瑟瑟是皇亲国戚,不想却不过是一个要和他赌投壶的人。   赌投壶,就凭她?!   “小女子,好,本王子就和你赌一次,你若是输了,就留下来陪本王子,怎样?”罗哈王子龌龊地笑道。   “好!”瑟瑟冷声道,“若是你输了,日后你们这些人就不准再缠着这位公子,不准再让他为你们奏乐。怎样?”瑟瑟沉声说道,清冽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好,一言为定!小美人,你就等着一会乖乖地陪本王子吧。”罗哈王子一眯眼,笑嘻嘻道。他显然并不把瑟瑟放在眼里,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   端坐在地上的莫寻欢听到瑟瑟的话,深黑的眸眯了眯,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光。   “开赌了开赌了!”众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会向这个连胜一晚的罗哈挑战。众人的情绪顿时都被振作起来,倒要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紫迷颇担忧地拉了瑟瑟一把。   瑟瑟眯眼笑道:“无须担忧!”凭她“暗器千千”的身手,这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小二走上前,将一个白瓷签壶摆了出来。   罗哈笑着道:“小美人,这局你先来。”   瑟瑟从小二手中接过两支精致的红木投矢,曼步走到红线前。她抬眸打量着前方的签壶。   签壶的壶腰很粗大,但是壶口却极为细小,从这里投过去,必须要手中的投矢垂直着下落,才有可能落入壶中。这种力道和方向的把握,极难。而且,手中的投矢看上去和壶口差不多粗细,只要力道微微一偏,就铁定投不进去。   瑟瑟眯眼瞧了一会儿,和罗哈一道的那些异国王子便开始聒噪起来。   “快投啊,莫不是不会投!不如认输好了!”   “弓矢既具,有司请射……”一旁的黑衣司射也催促着唱诺道。   “老大,你若是不会,不如我来替你吧。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南星在瑟瑟身侧小声说道。   北斗拉了南星一把,瞪着他道:“你忘了老大的身手了吗?”   南星这才记起瑟瑟“暗器千千”的身手,不禁失笑地退了几步。   瑟瑟的女装着实让他不适应,令他连她作为“纤纤公子”时的手段都几乎忘记了。   “弓矢既具,有司请射……”司射再次唱诺道。   瑟瑟握着投矢,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瞄了良久,用力一投。只听得“咚”的一声,投矢就连壶口都没碰到,只在壶身上弹了一下,便掉落在一旁。   “哈哈哈,原来果真是不会投啊!”肆无忌惮的笑声响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原本看瑟瑟如此胆大,竟敢挑战罗哈,还以为她真的有两下子,指望着她能赢了罗哈。却不料第一投,连壶口都没碰到,顿时都颇为失望。   到底这个女子会不会投壶?   瑟瑟凝眉搓了搓手,乍然失去了半数内力,有些不适应。这次用的力道若是按以往的内力,必是进了,对于现在的内力,力气确实嫌小了些。看来还是要稍微加大力度。   无视身侧的讥诮声,瑟瑟又投了几支,同样都是撞在壶身上弹飞。到了随后几支,虽然还是不中,却已经能够触到壶口。   瑟瑟在众人的讥诮和嘲弄声中,投完了手中的十二支签壶。   司射大声宣布道:“江姑娘,一支未中。”   司射报完,不说别人的取笑声,就连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脸上都挂着一丝羞意。   瑟瑟却翩然凝立在那里,不怒不急也丝毫没有羞意,她盈盈浅笑着,神色从容。   轮到罗哈投了,他满不在乎地走到红线前,一支一支投了进去。   最后司射报道:“罗哈王子,十二连中!”   很显然,这第一局,是罗哈王子赢了。   “江姑娘,你还要不要比?”就连司射都轻声问道。   “当然要比了!”瑟瑟淡淡说道,声音清澈柔和。   众人都有些迷惑了,这姑娘莫不是想要陪罗哈王子,所以才会和他赌?若非如此,就是脑子有问题。   第二轮投壶开始,这次瑟瑟投了两支,都是在壶口弹飞,一直到投到第六支,只听得“咕咚“一声,投矢终于落到了投壶中。   “咦!中了!”有人讥诮地笑道,“总共投了十七支,才进了一支。竟然也能中一支,还不错嘛!”   讥笑声还没完,就听得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瑟瑟手中的投矢如同连珠弩一般,竟是支支都投入了壶中。一旦掌握了技巧,拿捏好了力度,瑟瑟就没有失手的可能。   讥笑声,终于销声匿迹。   罗哈王子看的也有些傻眼,也有些迷惑,看来她也是练过的。不过,这点伎俩还是无法胜过他。也没当回事,拿起投矢,十二支连进了十一支。   第二局还是罗哈胜。   眼下局势,只要罗哈再胜一局,五局三胜,就不用再比了。   第三局,罗哈依旧是中了十一支。   瑟瑟神色平静地执着投矢,一连串的咕咚声响过,竟是十二连中。   围观的众人顿时惊呆了,第一局还是一支也没中,现在却是十二连中?莫非是看错了,都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   “江姑娘,十二连中!”司射高声唱诺道。众人这才相信是真的。   第三局,瑟瑟终于胜了一局,唇边挂着潋滟的笑意,灿如朝霞。   人群中的莫寻欢,视线凝注在瑟瑟唇边的笑意上,眸光闪了闪,唇边也勾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   第四局,罗哈先发,投了个十二连中。   这下子他的那些朋友们又开始叫嚣了。十二连中,看她还怎么胜。   瑟瑟微微笑了笑,从小二手中接过一支矢。   抬手,轻投,投矢好似长了眼睛般落到了投壶中,却在壶内壁一弹,又回到瑟瑟手中,瑟瑟再投,投矢落入签壶中后,再次飞了回来。她就如此这般地投着。众人只听得耳畔皆是咕咚咕咚的声音,眼前是瑟瑟的月白色云袖划出的一道道迷离的光影,那从宽袖中露出的纤长白皙的玉指,偶尔从云袖中探出,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时间,众人都看傻了。一个个张口结舌,呆在当场。   “好技艺,好技艺。以前只听闻文帝之时,有人能投矢而返,不想今日竟能亲自目睹。真乃章事!”刚才败在罗哈手上的钱三爷在一旁轻叹道。   罗哈也傻了眼,再没想到瑟瑟竟有这样的技艺。   如今虽然才是平局,可是接下来那一局,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投了。因为就算他依旧是十二连中,她还是可以胜他的。   “罗哈王子,还要不要投下去。”这次换司射问罗哈了。   罗哈王子沮丧地摆了摆手,大声道:“投什么投?”   “不投就是认输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还请罗哈王子不要再为难这位公子了!”瑟瑟凝眉冷冷说道。   罗哈王子看了看瑟瑟,回首对莫寻欢道:“莫寻欢,算你有福气,遇上这么美的小女子给你出头。哼……”言罢,带着几个王孙贵族匆匆离去。   赌局散了,但是,瑟瑟却成了盛荣赌坊的一个传奇。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会议论到这位姓江的投壶高手。   人群散去,诺大的大厅刹那间变得空荡荡的。   莫寻欢没有走,盘膝坐在地上,摆弄着他怀里的箜篌。   南星不满地走到他面前,说道:“唉,我说,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家老大。若不是我家老大出手,你的箜篌怕早就粉身碎骨了,还用的着修?”   “我有让她帮我吗?”莫寻欢淡淡说道,既没有感激涕零,也没有不满,神色淡淡的,就好似一切就是应当一般。   南星闻言,心中顿时就来气了,冷声道:“枉你生的如此人模人样,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南星,不得无礼。”瑟瑟轻声斥道,其实莫寻欢说的没错,他确实没让她救他。是她看不下去那几个人对他的欺凌。   “公子瑶琴箜篌都弹得不错,何以要为那些粗俗的人演奏?”瑟瑟淡笑着问道。   莫寻欢低着头,伸指轻轻拨弄着箜篌的琴弦,墨黑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美玉般的脸颊,在瑟瑟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浓密悠长的睫毛翘了翘。   “我抚琴,从来都是为知音而奏。”他淡淡说道,声音低缓如流水。   “为知音?你是说那几个粗野的皇子是你的知音?”青梅在旁边扑哧笑道,“我看你给他们抚琴无疑是对牛弹琴。”   莫寻欢抬眸,淡然扫了青梅一眼,笑的正欢的青梅瞬间便止住了笑意。   不为别的,只因为莫寻欢黑眸中的坦然和纯粹,令她觉得她的笑亵渎了他的人。   瑟瑟却为莫寻欢的话有些惊异,方才,确实是那几个王子让他奏乐的没错,但,他所奏的曲子却并不是那几个王子喜欢的乐曲。王子们不满,令他换过来,他竟是充耳不闻。   看来,他确实是为知音而奏。只不过不知方才那么多人中,到底谁是他的知音。但,不管他是为谁所奏,他的曲子确实感动了她。   “谢谢你的曲子!”瑟瑟由衷地对莫寻欢说道。   莫寻欢轻轻拨几下琴弦,清泠的琴音在厅内流淌。而他却垂首没有答话。   瑟瑟带着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缓步走出赌场。   夜已经很深了。   “小姐,我们去哪里?”青梅担忧地说道。   北斗和南星奇道:“老大,你被璿王赶出来了?”知晓了瑟瑟的身份,也便知晓了他是璿王侧妃。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道:“非也,是逃出了牢笼。”   “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到舍下暂居!”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话音。   瑟瑟回首,看到莫寻欢不知何时已经跟了出来,靠在赌坊门边,语气淡泊地说道。   瑟瑟倒是没想到莫寻欢会邀请她,极是诧异。凝眉想了想,北斗和南星都是处处流浪,居无定所。她现在还一点也不想回定安侯府,眼下实在是无处可居。   瑟瑟淡笑着问道:“不知莫公子那里可容得下我们几人?”   莫寻欢淡淡说道:“容三位姑娘倒是可以!”言罢,他抱着箜篌,率先走了出去。也不管瑟瑟她们是否要跟上。   北斗和南星闻言,恼怒地瞪大眼睛。瞅着莫寻欢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你们两个,还是回你们的地方去,有事,还是在赌坊联络。”瑟瑟言罢,便起步跟了上去。   其实瑟瑟心中却有着自己的主意,她一直说要出海,却连一艘船舶都没有。而莫寻欢是伊脉国皇子,想要出海应当不是难事。   当下几人随了莫寻欢,在大街小巷内穿梭,最后,来到了徘城的东街。   东街,本就是异族人杂居之地,而莫寻欢,便住在这里。 望海潮 004章   夜黑沉沉的,挂在天边的月弯弯的,稀薄的微光并不能照亮什么,隐约可见街巷两旁的房舍黑影潼潼。拐入一道窄巷,这巷子显然是小民们聚居的场所,极是狭窄,展开双臂,两手都能摸到两边的短墙。   莫寻欢在一处门洞前停下脚步,那门洞极是低矮,看上去很寒酸。其实,从莫寻欢的衣着打扮,瑟瑟已经猜出他的日子过的很窘迫。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皇子啊。   黑漆涤的木门半开半掩,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从门洞里走出来一个人,似乎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好久。   看那窈窕的身形,是一个女子,月光微薄,看不甚清她的模样。只听得她婉转轻柔的声音,从夜风中悠悠传来:“小王子,你回来了。”   岛国的国主称王,所以下人们称皇子为王子,很显然这个女子是莫寻欢的侍婢。   “小王子,这些是什么人?”那侍女注意到莫寻欢身后的瑟瑟青梅和紫迷,轻声问道。   天很黑,瑟瑟看不甚清这女子生的如何模样,不过单凭她低婉柔和的嗓音,便可以猜测她定是温柔美丽的一个女子。   “她们没有去处,要在我们这里暂居几日,你领她们到东厢房。”莫寻欢淡淡吩咐道。   那侍女应了一声,莫寻欢抱着箜篌,朝瑟瑟点了点头,道:“舍下鄙陋,希望各位不要嫌弃才是。”说完这话,他径直朝正房而去。   瑟瑟她们几人随了那侍女来到东厢房门口,那侍女让她们在门口等待,自己先进屋收拾了一番,出来请她们进去。   屋不大,极是简洁,除了一个红木低桌和几个小小的椅子,再没有别的摆设。看上去空落落的,果然极是鄙陋。   青梅在屋内转了一因,一双黑眸滴溜溜乱转,忽而说道:“小姐,怎地连床榻都没有?这可让我们在哪里睡?”   紫迷抬手指着地面道:“怎地没有床榻,那不就是吗?”   青梅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大块实木扳上,她不可置信地挑眉道:“这是床榻?小姐,莫寻欢不是王子吗?怎地贫困潦倒到如此地步,连床榻也没有,要我们在地上睡。”   青梅正在嘟嘟囔囔抱怨,门帘一掀,先前领她们进来的侍女抱着薄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女,抱着铺床的褥子。   她们两个人进来,手脚麻利地将被褥铺到了那块青梅正在抱怨的所谓的床榻上。收拾妥当,那侍女朝着瑟瑟盈盈施礼道:“奴婢叫樱子,她是雅子。客人若有吩咐,就到西厢房喊我们。天晚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方才两个侍女都抱着被子,掩着脸面,瑟瑟也都没看清她们生的如何。此时一见,瑟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那说话声音极是好听的侍女,有着美丽的名字樱子的侍女,脸上纵横交叉着几道刀疤口令人一见,觉得极是可怖。但是,樱子的眉目五官生的很是精致,很显然,之前也是一位娇美的佳人。不知发生了怎生变故,竟让她成为如此模样。   那名叫雅子的侍女倒没有疤痕,生的俏丽温婉,一说话便盈盈浅笑,很是招人喜爱。只是细心的瑟瑟发现,雅子的右手失去了四根手指。   瑟瑟心中划过一丝悲凉,她感激地笑道:“有劳两位了。”   “樱子,我们要在这上面睡吗?没有床榻吗?”青梅问道。她本来背对着樱子,此时转过身来,见到樱子的模样,忍不住捂住了嘴,才没有让惊呼声逸了出来。   樱子不为所觉地微笑道:“我们虽暂居南越,但生活习俗还是按照我们伊脉国的习俗来的口所以,之前都没有准备床榻,倒是令客人们委屈了。”   “额,原来如此,是你们的风俗啊。”青梅结结巴巴地点着头道。   樱子和雅子见她们再无事,便迈着碎小的步子退了出去。   瑟瑟凝视着她们的背影,心中极是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莫寻欢的两个侍女竟是这般样子。   折腾了一晚上,青梅早困了,躺在褥子上,便呼呼睡了过去。   紫迷却神色凝重地望着瑟瑟,小声问道:“小姐,璿王不是一直都不同意你出府吗,这次为何这般容易就将我们放了出来?小姐,我觉得你很不对劲,是不是和璿王对决,受了伤?方才在赌坊,为何一开始你连投十几次,都投不进去?”   瑟瑟望着紫迷布满了深深忧虑的双眸,轻叹一口气。她知晓,紫迷和青梅不同,紫迷有武功,又极是细心,有些事情,终是瞒不过她的。   瑟瑟凝眉,淡淡说道:“我们没有对决,而是他怀疑是我刺杀的伊盈香,所以,废了我一半的功力。”   “废了你的一半功力?”紫迷怔了一下,气愤地说道,“夜无烟凭什么怀疑是小姐做的。等等,伊盈香不是自己想不开,而是被人刺杀的?”   瑟瑟点点头,低声道:“因为刺杀她的人,用的也是银针暗器,而夜无烟,早已知晓我便是纤纤公子,是以,他认为是我做的!”夜无烟终究是不了解她,难道她就是那般狠心的人吗?   “小姐,这件事,你认为是谁做的?”紫迷凝眉沉思道。   “我认为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是伊盈香自己做的,想要陷害与我。不过,以我这些日子对她的了解,她的心机似乎还没有这么深。何况,她这次伤的很重,若不是夜无烟请了狂医云轻狂为她医治,她有可能一命归西。第二种可能就是,此事是那日在后花园试探我武功的人做的。目的就是,一箭双雕同时除掉我和伊盈香。”   “小姐猜测的极是,不过这两种可能都有。伊盈香虽然单纯,但是,也保不住为了她的爱,做出一些疯狂的苦肉计。”紫迷沉声说道。   瑟瑟点点头,道:“若有机会,我会将此事查清楚的。”   “小姐,你的功力……”紫迷颦眉轻叹,小姐的一半功力都没了,竟然还能如此淡定自若。   “无碍,再练就是了。”瑟瑟轻笑道,“改天倒是要和你比一比,看看如今,我们两个的武功谁更厉害。”   “小姐,你竟还有心思说笑!”紫迷凝声道。   瑟瑟敛眸苦笑,都已然发生的事情了,既然无法弥补,何以要烦忧啊!   “小姐,你的功力损失了,不是坏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紫迷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伸手从贴身衣衫里掏出来一卷素帛,递到瑟瑟手中。   “这是何物?”瑟瑟奇道。   她将素帛展开,平铺在红木小桌上,借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看去。   那块长长的布帛上,竟然画满了舞刀的人像。一个接一个,足有一百多个。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飘逸曼妙,凌厉非凡,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咄咄逼人。   很显然,这是一套刀法。   瑟瑟双眸一亮,极是震惊地看完这套刀法,忽而轻叹道:“确实是一套好刀法,每一个动作和招式都很完美。只是这样的刀法,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使出来。”   紫迷闻言,浅笑道:“小姐你倒是说说,为何世上无人能使出来?”   瑟瑟伸指指着素帛上的一个人像,道:“你看看,这第一式“拈花嗅蕊”,就行不通。你看,第三招,是一刀前刺攻敌人面门,那么,对方必定要后退避让。而第四招却是攻敌后心。你想想,使刀者,怎能在瞬息之间由第三招变为第四招?就算是用我的新月弯刀,也不可能。新月弯刀柔可绕指,可以从任何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但,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从敌人前方瞬间转到后方。所以,第三招和第四招是无法连贯的。还有这后面的第十招和第十一招,中间也必须再加上一招,才可以做到。所以,这套刀法,虽然姿态枫逸曼妙,却并非杀敌致胜的刀法,根本不能用。这叫什么刀法?”   “小姐,这刀法的名字叫烈云六十四式,因为她飘逸如云般美丽,却又迅疾如电般猛烈迅疾。”紫迷轻声道。   “刀法的名字确实好听,可是,终究是使不出来的。”瑟瑟轻叹道,“紫迷,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套刀法?”   “这是夫人年轻时无意得的刀法,她在临终前交给了奴婢,叫奴婢在适当时候交给小姐。夫人说,如若小姐在璿王府过的很好,就不要把这套刀法交给你。既然小蛆离开了王府,紫迷觉得是交给小姐的时候了。”紫迷轻声道。   她没有想到娘亲还留了一套刀法,却不肯交到她手中。   只要她在璿王府过得好!瑟瑟叹气,没想到,临终前,娘亲还对她和夜无烟的婚事抱有希望。   “是娘亲留下的,那这套刀法是可以习练的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些动作都不连贯,根本无法做到。除非,除非能够逆转真气。”瑟瑟凝眉道。   “小姐说对了,这套刀法若要习练,必须配以一门奇异的内功心法。这门内功心法和中原各国及各大名家习练的内功心法有所不同。此内法是逆天运气,进展神速。小姐,你看看,这些不连贯的动作,若是使刀者能够自如而迅速地逆运真气,再配上新月弯刀的柔可绕指,便可以将这些不可思议的动作从上一个迅速变下一个。”   “说的是,只是有那样的内功心法吗?”瑟瑟疑惑地问道。   “有,夫人习练的就是!”紫迷低声说道。   “什么?”瑟瑟惊异地瞪大眼睛,“可是,娘亲若是习练的这种内功心法和刀法,为何教给我的却不是?”   “小姐,你知晓夫人这两年为何身子衰退的如此快速吗?她本是有武功内力的,却如此早逝,小姐不觉得奇怪吗?”紫迷抬眸道,黑眸中隐有泪影。   “娘亲的身子一直很弱,她不是说,是因为随着爹爹征战受伤所致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不成?”   “是和受伤有关系,但最大的关系是因为夫人习练了这套刀法和内功心法。这种逆天运气的心法,有违天理,所以,会损人年寿。是以,夫人才如此早衰,也正因为如此,夫人才不肯将这套心法和刀法传授给小姐。”   “你说什么?损人年寿?既然这套内功心法损人年寿,娘亲为何还要习练?”瑟瑟睫毛轻颤道。   “因为夫人说,当年,她随着侯爷在边关征战,血战几次,都敌不过敌方的首领。是以,夫人才习练这种武功,以求大败敌将!”紫迷不曾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这些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瑟瑟闭眸,只觉得胸臆间涌起无法言喻的酸楚和疼痛。   娘亲啊娘亲,您是何等骄傲的一个女子,却为何偏偏喜欢上爹爹这样的男人。为了助他得胜,竟然去习练有损康健的武功。   您这样做,值得吗?   爹爹,你对得起娘亲吗?   瑟瑟睁眼,有泪盈于睫。   “小姐,这些事夫人不让奴婢说,因为纵然侯爷这样,夫人还是坚信着这世间还是有海枯石烂忠贞不二的情爱。夫人她希望小姐能够遇上。”紫迷道。   “小姐,夫人在一年前,已经寻到一种奇药,配合这种奇药习练此内法,便不会损人年寿。是以夫人才将此内功心法和刀法留给了我。说是若小姐需要,就交还给你。如今,小姐内力损失过半,不如就废掉现有内力,自今日起,就习练新功。”紫迷轻声道。   “奇药,什么奇药?”瑟瑟凝眉问道。   “两年前,夫人已经开始为小姐悄悄服用了。”紫迷轻声道。   “我已经服用了?何时服用的?我怎么不知。”瑟瑟奇道。   紫迷点点头,“就是在小姐每日饮用的茶水里掺有此药。”   茶水?   瑟瑟蓦然想起,去年,娘亲每月都给她一包茶叶。那种茶叶她从不曾喝过,娘亲说茶名叫“午后阳光”。她不曾饮过此茶,初饮时,觉得味道有些怪异,还以为这便是此茶本身的味道,却不想,那茶里被娘亲加了调和她体质的奇药。   娘亲啊娘亲,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瑟瑟伸指轻轻抚上素帛,望着那一道道人像,似乎看到娘亲高贵清冷的容颜。心中,猝然生出一种尖锐的痛。   娘亲,您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啊!   “紫迷,你现在就废去我余下的一半功力,我要习练此套刀法。”瑟瑟抬眸,清眸中划过一丝坚决。   “好!”紫迷答道。   “小姐,璿王对您,真的没有丝毫情意吗?为何,他既然认定了是小姐害的伊盈香,为何还要给小姐留了一半功力呢。璿王,或许对小姐,也是有情意的。”紫迷忽然说道。   “紫迷,你说的,是我此生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瑟瑟冷声道。   夜无烟会对她有情意么?纵然有情意,又如何?她是不屑要的!她绝不要像娘亲那样偏执。   *   第二日。   瑟瑟因为决意要习练“烈云六十四式”,所以便决定暂时不出海,先到一个僻静地方居住。将身上的首饰变卖一下,应当也能换些银两租一处僻静的院落。   她总不能在莫寻欢这里练功,况且,莫寻欢这里,实在不适合她练功。昨夜,他收留了她们一夜,她已经很感激了。   一大早,瑟瑟便带着青梅和紫迷去向莫寻欢辞别。未曾见到莫寻欢的人,樱子说,他一早已经出去了。瑟瑟便托樱子代为转告,便出了门。   白日里看莫寻欢的居所,粗砖漏瓦,在日光照耀下,更显鄙陋。她们从窄长的小巷子走出去,便来到东街。   令瑟瑟惊异的是,未料到这晚上黑沉沉极是沉郁的东街竟是十分热闹繁华的。   因为是异族人杂居之地,虽然这里地段寒窘,但是,因来来往往的居民皆是服饰各异,艳丽古怪,是以,虽然这道街很是简陋,却也让人一眼望去感觉到一派兴盛之感。   这个东街,算是汉人和异国人交易的一个市场,有讦许多多的铺面就摆在街道两旁。   瑟瑟着实想不通。   莫寻欢毕竟是皇子,就算是岛国皇子,也不至于如此贫困吧,贫因到要居住到这种喧闹鄙陋芜杂的地方。而且,别的皇子好歹都是侍卫侍女前呼后拥的,走到哪里也有几个侍卫追随的。而莫寻欢,貌似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也不见有侍卫保护他。倒是有两个侍女,却是一个毁容,一个残废。   很显然,他也不受南越皇朝重视的,否则,也不会居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瑟瑟曼步在东街,青梅不时被路旁的稀奇玩意吸引,不时地拿起来瞧瞧。   在一处变卖珍珠项链的铺面前,瑟瑟停住了脚步。   她从璿王府出来时,身上分文没有。只有昨晚从北斗和南星那里搜刮的十两银子。而她,昨日听闻了娘亲的事情,更是不愿回府向爹爹要银两了。那个家,她也是决意不回去了。   她盘算着把身上的首饰变卖一下,换些银两。瑟瑟首饰不多,仅有的都是她极珍爱的,是以很不舍,但,终究还是狠了狠心,决意卖了。   这间铺面很大,显然是这里比较繁荣的一处铺面,正对着店门的地方,摇着一个乌木架子,上面摆着一些稀奇的玩意。   当下,瑟瑟拉了青梅和紫迷走到店里去。   店里倒很宽敞,就是光线很昏暗。那边靠窗的柜台边,一个身材挺拨的男子正抱着箜篌和掌柜的讨价还价。看那粗布鄙衣,不是莫寻欢还能是谁。   “你这个箜篌,这么破陋了,哪里值得了一百两银子,最多十两,再不能加价了。你若是觉得行,咱就成交,不行,您再去别处转转。”掌柜的不耐烦地说道。   “十两不行,掌柜的难道你看不出这是极其名贵的箜篌,当初,我可是花了十两金子买的。这个音质极好,你听听。”那背对着瑟瑟的男子,抬手拨弦,清澈悠扬的声音好似天籁般在昏暗的店里流淌。   那掌柜的被清音所惑,伸出两个手指,道:“再给你加十两,二十两,不行的话,你就到别处。”说完,掌钜的便起身过来招呼瑟瑟。   “三位姑娘,请问你们是要买东西,还是变卖东西呢?”掌柜的满脸堆笑地问道。   “好吧,二十两成交。”莫寻欢转身说道,看到瑟瑟,他明显地一愣,好看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异彩。   他倒是丝毫不为自己在这里变卖箜篌感到不自在,从容地朝着瑟瑟笑了笑,道:“江姑娘,你们这是……也要变卖东西?”   瑟瑟浅笑道:“不错,我也是来这里变卖物件的!”   一个是异国皇子,一个是侯府千金,竟然都沦落到变卖物件的地步,想一想,倒是极可笑的。   但是,两人倒都没觉得是多么丢人的事,双目对视,彼此眸中都漾着清浅的笑意。   “你的箜篌,当真要卖了?”瑟瑟轻笑着问道。   一个酷爱乐曲的人,那乐器对他们而言,是何等的珍贵。而他,竟要将乐器变卖,可见,是如何窘迫了。   掌柜的将二十两银子排在拒台上,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你的银两。   莫寻欢低眸看了一眼箜篌,伸指抚过箜篌的凤头,黑眸中暗含一丝不舍。   瑟瑟见状,盈盈浅笑道:“莫王子,不如,我买下你的箜筷如何?”   莫寻欢一顿,灼灼星目望向瑟瑟,微笑道:“你用什么买?”   瑟瑟指了指青梅捧在手中的首饰,道:“用我的首饰换你的箜篌,你觉得怎样?”   莫寻欢闻言,睫毛眨了眨,唇角轻勾,发出一阵清越的朗朗笑声。   “好,就依你!”他朗声说道,伸手将案上的箜篌又抱了起来。   “对不住了,掌拒的,我的箜篌不卖给你了。”莫寻欢道。   “我给你加价,三十两如何?四十两呢?”掌柜的伸着四根手指朝着莫寻欢的背影喊道。   莫寻欢连头也不回,朗笑着说道:“掌拒的,一百两银子也是不卖给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店里走出去,那掌拒的目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撇唇笑:“哼!两个疯子。互相交换,不还是一样没银子!”   瑟瑟和莫寻欢来到大街上,一时间,方才的抑郁心情已然风吹云散。   头顶上蓝天白云,清朗澄净。   莫寻欢的俊脸在清空丽日下,越发清俊纯净,水墨氤氲的眸中笑意浅浅,望着瑟瑟时,隐隐透着几分熟稔和顽皮。   他显然已当她是朋友了。   “莫王子,如今,我们都没有银两,这可如何是好?”瑟瑟轻笑着问道   莫寻欢歪头思索片刻,道:“这箜篌变卖出去,才只得二十两银子,如若我在街边弹一首曲子,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收入。”   “你是说,在街边卖艺?”瑟瑟凝眉。   莫寻欢颔首:“是的,卖艺!”他定定说道。   不管做什么,纵然被别人瞧不起,莫寻欢似乎都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瑟瑟凝眸,卖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莫寻欢的琴技那么好,定是很多人爱听的,如若再配上她的舞姿,应当会吸引一些人来看的。   “好,就卖艺!”瑟瑟点头说道,“我虽然不如公子技艺高超,却会跳舞,不如我们一起,如何?”   莫寻欢扬眉,他似乎没料到瑟瑟是会跳舞的。但是,这又有何奇怪呢,眼前这个缥缈灵动的女子,就连投壶都能十射十中,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呢!   “小姐,你真的要卖艺啊!”青梅和紫迷低声问道,“这似乎不妥吧!   瑟瑟回眸轻笑,日光照射到她眼眸深处,仿若清潭倒影了炫目的彩霞,波光潋滟。   “何以不妥呢,难道说饿死就妥当了?还是偷盗妥当?”瑟瑟眨眨眼问道。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但都没有自己赚钱来的妥当。   谁能想到,她一个千金小姐竟沦落到卖艺赚钱的这一天。 望海潮 005章   这是一个美好的黄昏。   这是帝都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高远的天空漂浮着丝丝云缕,柔和的夕阳余晖折射在大街上,两旁树木在风里扶疏摇曳。   莫寻欢盘膝坐在一块垫子上,夕阳余晖笼在他身上,映的他整个人美如冠玉。如黑缎般的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衬托的他肤如寒冰,眉如墨裁,眸若点星。   他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琴弦上一划,清越悠远的乐音从他指下温柔倾泻,柔和舒缓,美妙动听,令人疑是天上仙乐。街上行人忍不住顿足聆听,寻觅着乐音的来源。   “那边是不是卖艺的,这乐音真是动听啊!”有人低低说道,接着不少人便感兴趣的围了过来。   瑟瑟站在莫寻欢身侧,穿了一袭月白色舞衣,裙摆宽大,水袖长长。墨发轻挽梳着最爱的随云髻。白皙的玉脸上,一双清眸流盼生姿,顾望之间夺人心魄。   乐音扬起,瑟瑟轻轻跃了起来,如同一只纷飞的蝴蝶,轻盈落在空地,身子弯下,手却高高扬起,指在空中弯成兰花的形状。   点地,轻跃,旋转,舞动……   水袖飘飘,裙摆曼卷。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这一场美丽,她仿若不是人间的女子,似乎化身为蝶,时而振翅高飞,时而花丛翩舞,时而驻足呷蜜。舞姿蛊惑而绝美,令观者神魂颠倒。   围观者都忘了自己,全部不由屏息凝视着这梦幻之舞,聆听着这九天仙曲。   当一舞而终,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梳着双髻的青梅起身,清声喊道:“各位公子小姐,要是觉得舞入眼,乐清心,就请大家捧个场。”   众人闻言,纷纷掏银子,只听得哗哗一阵,地上密密麻麻扔满了铜扳碎银。   “乐美,舞美,再来一个!”人群中有人喊道。   乐音再起,瑟瑟浅浅笑着,翩然起舞。   临江楼二楼。   夜无烟锦绣华服,凝立在窗畔,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遥望着窗外景致。   外面是烟波浩渺的湖水,水中漂浮着圆圆的莲叶,骨骨朵朵的白莲点缀在湖面上。风动荷举,白莲摇曳,就像美人在风里翩翩起舞。   想起舞,夜无烟眼前忽而闪现那夜那抹翩然起舞的身影,曼妙多姿,轻盈飘逸。   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怎么想起她了。他和那个狠心的女子,如今是毫无瓜葛了,怎么还会想起她?   他仰头,饮尽杯中醇酒,让微醺的辣意顺着喉头滑下,压下心头丝丝失落。   一阵清澈的乐音不知从哪里飘来,好似天籁般动听悠扬。夜无烟犀利的眸中闪过一丝淡然的笑意。   “金堂,你可听到琴声?”夜无烟眉眼稍稍一抬,轻声问道。   “王爷,这临江楼处处丝竹,自然听到了。”金堂道。   “本王指的是外面的。”夜无烟道,不经意眯眼,眸中清光若冷月清辉。   风里传来的曲子高雅动听,好似天籁。抚琴之人乃高手,看来,这帝都不禁繁华,更是才子倍出。   他颇有感概地长叹一声。   “你们听说了吗?街口有两个卖艺的,一个男子弹得一手天籁仙曲,一个女子跳的惊鸿绝舞。那舞姿美的,就是胭脂楼的姑娘也无人可及。”邻桌一个男子对同伴悄声说道。   那同伴闻言,急急随着那人去看了了。   夜无烟闻言,手执酒盏,淡淡一笑。   惊鸿绝舞?!   眼前又浮现起那一抹翩飞的倩影,难道说还有人配的上“惊鸿绝舞”这四个字?   他回身将手中酒盏放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夕阳晚照,映红了整条衙道。街道上静悄悄的,以往此时,都是人来人往之时。此时的寂静,有些怪异。   夜无烟抬眸,看到街口处围满了行人,似乎一街的人都跑到那里去了。他饶有兴味地一笑,缓步也向那里走去。站在人群外面,透过人缝,看到一个素衣翩然的身影正在轻盈地舞着。   只听得乐音一个小小的转弯,那女子忽而身子后仰,柔韧的腰身似乎弯成了一勾悬挂的月儿。螓首轻轻摇摆,发髻忽而散开,如云似瀑的墨发流泻而下,她忽而转身,墨发纷飞,随着身子轻轻旋转,好似墨莲轻绽。   夜无烟凝着浅淡淡定的笑,却在看清女子的容颜后,一双黑眸疏忽幽深起来。   竟是她!   原以为将她赶出府,再也不会和她有丝毫牵扯。却不想此时,在看清了她的容颜后,他的心猛然一滞,继而在胸腔内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这个女人,不回她的侯府,却跑到街头卖艺。而且,还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在为她伴乐。   “金堂!”夜无烟冷声说道,幽暗的黑眸中燃烧着两把火炬,闪耀着复杂难解的光亮。   金总管俯身过来,夜无烟在他耳畔低语几声。   金总管一愣,道:“王爷,这似乎不妥吧。”   “快去!”夜无烟冷眸一眯,他可不管什么妥当不妥当。   金总管点点头,匆忙领命而去。   乐正酣,舞正浓。翩然起舞的身影,带来如仙一般的风情。   众人看的如痴如醉,就在此时,从人群外忽而跃进来几个携刀带剑的黑衣男子,一跃入因子,他们便挥舞着刀剑,在空中要出一片片刀光刷影。   围观的人群惊惶地尖叫着,抱头散开。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衙头瞬间空荡起来。   紫迷见状,手拿宝剑护在瑟瑟身前。   那几个黑衣人倒也没有再行动,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冷声说道:“谁准你们在这里卖艺的?还不速速离去,不然我手中的剑可是不饶人的。”   瑟瑟身无内力,舞了几曲,已有些累了。看看地上的碎银,已足够她们维持一段时日。没必要和这些人过不去,遂拭去额上细汗,朝莫寻欢点了点头。   “我们这就离开!”瑟瑟冷声说道,命青梅和紫迷捡拾着地下的碎银。   “快点离去,日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街上卖艺,别怪我不客气。”黑衣人冷冷说道。   瑟瑟以为是乐坊或者青楼的人来捣乱,因为毕竟她们在这里卖艺,多少会使她们生意受损。此刻见他们说连去别处跳也要管。心中有些恼怒,冷声说道:“难不成我们去别处跳你们也要管?”   “是的,别让我看见你跳舞!”黑衣人无理地说道。   瑟瑟气的冷笑,这是什么人,怎地这般无理。抬头,视线不经意瞥向街头一角,看到一个男子静静站在那里,锦绣华服,墨发高束,簪星曳月。   是璿王夜无烟。   瑟瑟看到他,再看看拿剑指着她的人,心中顿时明了。   原以为是乐坊派来的人捣乱,却未曾料到是夜无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气来。   他已经一脚将她踹出了王府,如今她已和他没有瓜葛,他又凭什么来管她?   瑟瑟冷冷一笑,清澈的眸子在阳光下透出极亮的光来,她忽而直直向夜无烟走去。   夜无烟看到瑟瑟向他走来,环臂在胸,凤眸微眯,眸光幽冷地瞧着她。   “江瑟瑟,你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吗?”夜无烟冷冷说道,语气里满是浓浓的嘲弄。   他的话,令瑟瑟气愤地扬眉,但看到他唇角那一抹嘲弄的笑,她压下心头怒火,绽开一抹邪邪的甜笑。那笑容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映照下,是那样魅惑。   “是,我就是在这里勾引男人,怎样?莫非,璿王你也心动了吗?”她的声音娇柔软呢,如空中漂浮的云朵,缥缈而柔软,“只可惜,你这样的男人,我没兴趣。”   瑟瑟摇摇头,将手中拿着的一段白纱嗖地撕成两半。清冷的眸光从断开的轻纱中,冷冷凝视着夜无烟。   夜无烟一愣,瞧着她清丽甜美的笑,心下忽而一滞。他眯眼,清冷的光芒在眸中闪过,声音幽冷地说道:“江瑟瑟,你莫自作多情了,你这样狠毒的女人,我夜无烟永远都不会感兴趣的。”   她的话,很冷很绝。   他的话,更冷更绝。   瑟瑟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还请璿王日后不要再来阻挠我们跳舞。”瑟瑟言罢,冷笑着从夜无烟身畔走过。纤美的身姿融在夕阳余晖里,美丽的那样疏离。   夜无烟望着她迷离的身影,眉峰间掠过一丝惘怅。   “王爷,府里来了消息,王妃刚刚苏醒了!”金总管低声道。   夜无烟闻言一怔,轻声道:“好,本王这就回去。”言罢,最后看了一眼瑟瑟,便转身而去。   瑟瑟回到跳舞的空地上,青梅早已收拾好地上的碎银,莫寻欢依旧在那里静静地拨弄着琴弦,神色淡淡的。   “原来,你竟就是璿王的那个侧妃?!”他淡淡问道。   瑟瑟轻笑道:“不错,我们在王孙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日瑟瑟是浓妆艳抹去参加的宴会,就连风暖都没认出她来。莫寻欢应当也没认出她。   莫寻欢笑了笑,似乎对于瑟瑟是什么身份丝毫不在意。   两人正在说着话,瑟瑟忽然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只见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上,忽然跃下来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他们一现身,便一声不吭,向他们两人立足之地奔来,   这些汉子穿着奇怪的衣衫,手中都拿着大刀,未及到的近前,便挥舞着大刀向莫寻欢砍来。   他们的刀法极其凌厉,街上瞬间充满了粼粼刀影。   瑟瑟大惊,敏感地察觉到这次是真正的刺杀。方才,夜无烟派来的几个黑衣人,不过吓唬她们,并无杀意。而现在这几个人,明显是带着强烈杀意来的。   瑟瑟一挥衣袖,弹出无数个暗器,点点寒芒向着那几个汉子的刀光飞去。但是,因为功力不够,竟都被那些刀影一一格落在地。   为了习练新功,昨夜,所余的半数功力已被紫迷废去,如今的她,已然是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了,心中不禁隐隐紧张。   瑟瑟从未如此狼狈过,若是功力还在,何必怕这些人。   不过莫寻欢面对这道道刀影和逼人的杀意,倒是没一点紧张,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追杀。   就在瑟瑟以为两人躲不过这些刀光刻影之时,就听的“蓬”的一声巨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几道人影,迎上那几个大汉,阻住了那粼粼刀影。   这几个黑衣人出现的极其诡秘,皆舞身穿黑衣头戴黑帽脸罩着黑巾,他们动作快捷如同鬼魅。一个个看上去如梦如幻,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在空气里。   他们的刀法也奇特,人手一刀,不管是横斩、斜劈、还是直刺,每一招都是直线击出,少去甚多花哨,却威力不减。   那几个大汉显然不是这几个黑衣人的对手,不一会,一个个都作了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击毙了这些刺杀者,几个黑衣人齐齐向莫寻欢屈膝施礼。   莫寻欢目下无尘地瞧了瞧他们,淡淡点了点头,几个人便纵身一跃,凭空消失在她们眼前。   这几个黑衣人很显然是莫寻欢的侍卫,只是奇怪的是,平日里都不知他们隐在何处。更令瑟瑟惊奇的是,他们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瑟瑟忽然记起娘亲曾说过,在东海的一些海岛上,有一些武士,他们修习的武功和中原不同,称为忍术!   看来,这些人修习的就是忍术了。没想到,莫寻欢的侍卫竟然都是忍者。   “莫王子,你的侍卫好厉害啊!”青梅极是钦佩地说道。   莫寻欢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丝毫不见波动,但是,瑟瑟还是从他眉宇间看到了一丝隐忧。   “江姑娘,东街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去一个朋友家避难,江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就请随我来。”莫寻欢淡淡说道,语气里隐约有一丝邀请的意味。   瑟瑟想了想,道:“好,我们随你去。”   其实,瑟瑟已经看出来,方才那伙刺客显然是冲着莫寻欢来的,如今,他在难中,她更无离去的缘由。   莫寻欢闻言,带了她们在绯城的街道上穿梭,最后,停在一处小门前。瑟瑟看到这家围墙极高,显然不是一般的人家,这小门是一处隐秘的后门。   莫寻欢敲了几声,便有一个老奴前来开门,见是莫寻欢,点了点头,似乎和他极是熟稔。看到瑟瑟和青梅紫迷,老奴倒是愣了愣。   莫寻欢微笑着说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老奴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自领着一行人进去。   穿过一道月亮门,便看到满庭苍翠,触目皆绿。这显然是这府邸的后院,种满了芭蕉。芭蕉叶子阔大,四处披拂。从小径穿过,望着满眼青翠,自有一股别致的享受。   那老奴带着他们,一路穿行,不一会来到前院一间书房门前。   老奴自去里面通报,等候之时,瑟瑟轻声问道:“莫王子,这是何人的府邸?”   莫寻欢道:“这家的主人,你应当也认识的。”   瑟瑟挑眉,想不出她和他都认识的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老奴退出来请莫寻欢和瑟瑟进去。   简洁的书房内,一抹挺拔的背影转过身来,朝莫寻欢笑道:“莫王子,今日怎么有空了?”   那人的视线掠过瑟瑟,唇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看清了那人容貌,也是一愣。   他竟是夜无烟的五哥,当朝五皇子夜无涯。   自从王孙宴上一别,多日不曾再见他。此时见到,瑟瑟心中浮起的还是微微的歉意。   王孙宴上,夜无涯替她挨了一剑,她都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后来他在夜无烟面前为她不平,她心里也是很感激他的。   瑟瑟再没料到,莫寻欢竟是和夜无涯熟识的。想一想也并不见怪,其实当日,就走夜无涯向瑟瑟介绍的莫寻欢。   夜无涯显然没料到莫寻欢身后的人是瑟瑟,看到他,本有此黯然的黑眸忽然一亮。但是,想到她是和莫寻欢一道来的,眸光又忽然一暗。   “五皇子,寻欢恐怕要在府内打扰些时日了。”莫寻欢徐徐说道。   夜无涯的视线一直凝住在瑟瑟身上,闻言,轻轻哦了一声,笑道:“我让下人安排房间去,你们自可放心在这里住。”   “莫王子,五皇子,我还有事,先离开了。”瑟瑟淡淡说道。   既然是夜无涯的府邸,莫寻欢住在这里,应当是安全的。她也就放心了,没必要在这里住着了。   瑟瑟言罢,转身就要走。   夜无涯闻言,却是快步来到她面前,迎面阻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低缓的声音中伴着点点失落,唇角勾起的,是一丝苦笑。   “五皇子,瞧您说的,我怎会不愿意见你。只是,真的有事,只能别过了。”瑟瑟轻轻笑道。   “既是如此,就留下来吧,我知道你若非无处可去,也不会随着莫王子来的。”夜无涯缓缓说道。   夜无涯既如此说,很显然,他已经知晓她被夜无烟休离了。他也不管瑟瑟是否答应,只管吩咐下人去整理房间。   莫寻欢没说话,懒懒倚在桌边,狭长的双眸眼角斜飞,唇边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望海潮 006章   瑟瑟终究还是暂时居住在夜无涯的府上,并非因为夜无涯的盛情挽留,而是因为莫寻欢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些前来刺杀他的人,既已发现瑟瑟曾和他在一起,他们便也不会放过她的。   瑟瑟虽不知刺杀莫寻欢的刺客是什么人,但,她却是见识了他们的凶残和狠辣的。如今她没有武功,还是避一避为好。夜无涯的府邸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他也是五皇子。   夜无涯将瑟瑟安置在后园一处僻静的院子。将莫寻欢安置到了别处,他还派人将莫寻欢的侍女雅子和樱子也接了过来。   安顿好后,夜色已然降临。   后园并无别人居住,极是清幽,窗外的芭蕉绿叶披拂,令人有一见息心之感。   瑟瑟瞧着芭蕉那醉人绿意,心头却是浮上一丝隐忧,很多疑问一瞬间浮上心头。   莫寻欢的困窘令她尤其不解,一国皇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而莫寻欢的那些侍卫,着实令她震惊。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些侍卫竟是忍者。而更令她惊诧的是,莫寻欢竟然和夜无涯相交深厚。   夜无涯为人淡泊,极有仁儒之名,但是,因他对皇位极其淡漠。是以门下宾客也极少,朝中支持他做皇帝的大臣也不多。他也甚少和百官来往。   而莫寻欢和他如此亲厚,令瑟瑟有些意外。   “在想什么呢?”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瑟瑟的沉思,回首看去,夜无涯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她,笑的很是温煦。   “五皇子,你怎么来了?”瑟瑟起身轻笑道。   夜无涯皱了皱眉,有些无赖的笑道:“为何叫我五皇子呢,太客气太疏远了,我还是极怀念那个向我脸上挥拳的江瑟瑟。”   他目光炯炯凝视着瑟瑟,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静美脱俗的女子,当日一袭男装,潇洒地向他挥了一拳,然后带着一抹邪笑,飘然远去。   瑟瑟见他又提初遇那次的事,睫毛翘了翘,轻笑道:“难不成五皇子还想挨打?”   夜无涯前走两步,身子前倾,将整张俊脸凑了上去,凝声道:“求之不得!”   瑟瑟瞧着他眸中隐隐的期待,扑哧笑道:“我倒走想打,却怕打花了你这张脸,日后没有姑娘敢嫁你!”   夜无涯神色黯淡地直起身子,淡淡笑道:“那再好不过了,我这辈子还真不想娶妻了!”如若不能娶她为妻,这辈子他真想孑然孤老。   “五皇子的贵脸,我可不敢打的。你不是打算让我们挨饿吧?我可是还不曾用晚膳。”瑟瑟闻言,慌忙转移话题道。   夜无涯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轻笑道:“哪里敢。”言罢,轻轻击掌,随他一起来的几名侍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一道鲜美的菜肴。不一会儿,便摆满了一大桌。   瑟瑟低眸轻笑道:“这一大桌菜,你是给我吃的?”数了数,竟是八道菜,她们怎么吃的完。   “还有我,今夜我比较饿!”夜无涯说着,便兀自坐下来,拿起箸子,吃了起来。   瑟瑟看着夜无涯温润的侧脸,拿着箸子,良久没有动菜。   她是知道夜无涯的心意的,她觉得她不该招惹他这样美好的人。她留在这里,恐怕真的是错了。若非无处可去,她绝不会这么做的。   夜无涯似乎是看透了瑟瑟的想法,忽然停止了用膳,苦涩地笑道:“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从明日起,我不再来打扰你。”   瑟瑟心中一滞,他是如此敏感,她一瞬的黯然,却已伤到了他的心。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不过令他更伤感。   两人沉默地用着饭,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终于,夜无涯低低叹息一声,有些幽怨地说道:“难道说,就算你和六弟已经分离,我还是没有一点机会吗?”   瑟瑟抬眸,视线停留在他幽深的黑眸中。悠悠烛火下,他黑眸中那痛苦和失落是那样明显,又那样深沉。深沉的令人心痛。   虽然,他曾不顾自身为她挡了一剑。但是,下意识里,她还是不太相信,他爱她会多么深。   毕竟,他和她,也不过是仅有两面之缘。或许不过是对她有一点喜欢罢了。所以,她刻意躲开他,不想他更深地陷下去。可是,这一瞬,她才方知,他对她,原来已经如此在意了。   她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已经爱上六弟了?”夜无涯轻声说道。   他问的小心翼翼。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这句话,却一直萦绕在口边,说不出来。因为他很怕,很怕听到她说是的答案。却又很期待,期待她否认的答案。   他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自私了。   他竟然睥睨六弟的侧妃,期望着他们分离,期望着他们之间没有爱。   瑟瑟没想到夜无涯会问这句话,她爱夜无烟吗?或许当初,她是对他有些好感的,但是,那毕竟和真正的爱相距甚远。   她抬眸,坚定地说道:“我没有爱上他,以后也不会爱上他。”她轻轻说完,又怕她的话,给了他遐想,她接着说道:“我心目中的夫君,不是他那样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呢?”夜无涯急急问道。   是什么样的人呢?   瑟瑟乍然之间就想起了明春水,想起了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令他欣赏令他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就如同她一样。   他当时是看着她说的,令她以为,他口中那个可以比肩的女子,就是她。   可是,后来,经历了解媚药那一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说的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她。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何等地傻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夜无涯等不到她的答案,看着她出神的样子,他心中一痛,莫非,她心里已然有了人。   瑟瑟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是一个令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她并非盗用明春水的话,因为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当然,还有一个前提,她没有说,那就是——那个男子还要爱她。   “什么样的男子会令你欣赏令你倾慕呢?”夜无涯不死心地问道。   什么样的男子呢?瑟瑟低眸想了想,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有当我遇到时,我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子。”   夜无涯心情沉重地放下箸子,他知道,他或讦是没有机会了。她已经遇到了他,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令她欣赏倾慕的。   他早就知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在旁的女子眼里,他的条件是何等出众。出身皇族,家世显赫自不用说。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性情平和,待人温柔体贴。旁的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却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很简单,但偏偏难以达到。   她心目中的夫君,或许没有显赫的家世,或许没有俊美的容颜,但是只要是她欣赏倾慕喜爱,那就是她要的。   夜无涯凝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瑟瑟,望着她清丽雅致的玉脸,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虽然不知道她会欣赏什么样的男子,但是,他会要求自己去做一个出众的男子。直到,她会欣赏他。   瑟瑟静静地用着饭,却没有注意到夜无涯眸中那抹坚定的光芒。她不知道,原本,想要他死心的话,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   璿王府,云粹院。   雕花镏金的窗户半敞,伊盈香斜靠在床榻上,一双大眼无神地凝视着帐顶。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到极致。   她显然已经哭过了,脸上满是泪痕,如若带雨的梨花。   云轻狂斜靠在软椅上,浓眉微拧,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怀疑,这丫头的泪水是从哪里来的,一醒来,就哭的稀里哗啦。记得之前这丫头可不是这样子的,莫非,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清纯活泼的人,一旦哭起来,都是这么有杀伤力?   夜天烟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伊盈香楚禁可怜的样子,伸臂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   云轻狂一看,心中一松,他终于可以交差了。   “烟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伊盈香趴在他怀里,又开始呜呜哭起来。   云轻狂皱着眉,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明明昏迷了三天,连一口水都没喝,他真怀疑,她这眼泪是从哪里来的。   “傻丫头,莫哭!你这不是没事吗?”夜无烟低声安慰道。   “烟哥哥,那天我真是吓坏了,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香香,别怕,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夜无烟柔声说道,心中极是酸涩。   “赫连哥哥怎么没来?”伊盈香忽然问道,她都快死了,他都没来看她吗?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夜无烟凝眉,轻声道:“我没告诉他!”事实上,夜无烟没有寻到赫连傲天,他似乎忽然离开了徘城,失去了踪迹。   其实,以北鲁国如今的强盛,他早已不用在此做质子,随时可以回北鲁国。只是,他若回去,不是该带上她吗?莫非,嫌弃她失了身?   “香香,你可看清,是谁害的你这样子的?”夜无烟低声问道,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紧张。   伊盈香抹了一把泪水,轻声道:“是一个黑衣女子,脸上罩着黑巾,我没看到她的模样。”   “黑衣女子?”夜无烟心中一颤,果然是女子啊,“她是怎么伤你的?”夜无烟凝眉,轻声问道。   “她点了我的穴道,让我不能动。当时我以为她要用剑杀了我,但奇怪的是,她却捏出一枚银针向我刺了过来。”伊盈香很奇怪地说道。   当时,她被吓傻了,又被点了穴,根本就不能动。只觉得那细细的针刺入到她身上,那人似乎还想过来查看一下是否刺得准,便听到伊那开门的声音,她便急急翻窗户走了。   醒来后,她才知晓刺得是死穴。如若被她查验刺得不深,再补上一针,她必死无疑。   “你是说,她是先点了你的穴道,让你不能动,然后才拿出银针刺的你?”夜无烟双手抓住伊盈香的肩头,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经把伊盈香捏疼了。   伊盈香忍不住咧嘴道:“烟哥哥,你捏疼我了。”   夜无烟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手。他也不知方才他缘何那般激动,这似乎与一向镇定的他极是不符。   就连本来悠然坐在那里的云轻狂都直起身子,奇怪地望向他。   先点穴,再用暗器。很显然,这人的暗器功夫不咋地了。如若她用剑刺杀,或许伊盈香早已没了命。而那刺客却用了她不擅长的暗器。很明显,她是要嫁祸与人。   云轻狂双眸闪过一抹兴味的光芒,看来是冤枉了好人啊!   怪不得那晚,当他见到那所谓的刺客时,从她清冷高雅的气质里,一点也没看出来狠辣和残忍。   而那个女子已经被废了武功,这下子有好戏看了。反正云城那个小村的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他就在多留几日。   “香香,你刚醒,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无烟将伊盈香轻轻放到床榻上,轻声说道。   夜无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都没来得及和云轻狂打招呼。   云轻狂有些惊愣地瞧着他一闪而去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就连泰山压顶都不曾皱一下眉毛的璿王,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看来,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王爷,王妃的身子还很弱,若是没有我的药物,恐怕……”云轻狂大声道。   “恐怕怎样,云轻狂,收拾行囊,今日便到云城去。”他的心思,夜无烟又何曾不晓得,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疾步而出,留下云轻狂懊恼地挠头。   夜无烟疾步而出,直到出了云粹院,步上石桥,他才停下了脚步。他如此匆匆忙忙出来,要做什么呢,连他都不太清楚,是要去找她致歉吗?致歉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伤害了她,废了她的内力,摧毁了她的骄傲。他低眸向水中望去,但见湖水碧波荡漾,一尾尾红色锦鲤在水中摇头摆脑,悠然自在。   而他,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他治军严格,却赏罚分明,从未冤枉过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却冤枉了她。   到底是什么原因,蒙蔽了他的眼,迷惑了他的心,令他做了这么大的一件错事?为什么设计到她的事情,他不能冷静地想一想呢?   他招了招手,一道暗影情无声息地飘落在身畔,夜无烟冷声道:“自今日起,派人暗中监视这后院里的每一位夫人,有任何异常的行为,都要报告给本王。记得要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那影子定定应了一声,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的眼前。   夜无烟沿着石桥,一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桃夭院。已经好几日不曾有人居住,院里落满了一层落花,他踩着落花走到门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室内光线有些暗,他走到窗前,雅开窗子,阳光流泻而入,驱走了一室的昏暗和静谧。   床榻上,被褥凌乱地披散着,很显然,那夜她已经要入寝了,却忽然被他派人押走了。   他打开床畔的柜橱,里面摆满了他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布料华贵的衣物。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就那样凌乱地堆在柜子里。而离开时,他给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他忽然明白那日她为何要在街头卖艺了。   她不愿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回定安侯府,身无分文的她,总是要度日的。   他在室内踱来踱去,任自己一颗心在胸腔内悠悠荡荡地跳着,伴着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室内徘徊。   *   夜无涯的后园真的很幽静,很适合习练内功心法。   每到夜晚,瑟瑟便盘膝坐在芭蕉树下,在芭蕉阔大的叶子掩映下,习练内功心法。   天上月白如玉。   地上美人如花。   清冷的月光流泻在身上,就如同为她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   她坐在那里,任由真气在体内一点一点累积,缓缓地在体内游走,打通她全身的脉络。   春已经很深了,夜夜花落无数,铺满地面,也落满瑟瑟一身一肩,好似披了一件花裳。   春去了夏来,转眼,已是到了盛夏。   瑟瑟在夜无涯府内,竟是住了一月有余。   这日清晨,瑟瑟盘膝坐在那里,身上落花无数,在芭蕉叶的掩映下,分外艳丽。   她在等待,等待着清晨的第一抹日光,照进她的眼睛里。   天灰蒙蒙的蓝,没有一丝游云。没有一丝风,芭蕉叶子静静地在面前披垂。   一切都是静态的。   第一抹日光透过芭蕉叶子照在她脸上。这一刻,清丽绝尘的脸展现出自信坚定的光芒,她缓缓睁眼,清澈的眸子反射着日光,波光潋滟。   她双手缓缓抬起,体内真气澎湃。她挥手,身上花瓣受到体内真气的牵引,宛若彩色云朵般环绕着她的身子飞速旋转。   她收手,缓缓结印,四散的花瓣轻轻飘落,好似下了一场花瓣雨。而她的笑容就在花瓣雨中悄悄绽放,那笑容,比风灵,比冰清,比雪纯,比花艳,暗淡了日光,羞煞了落花。   辅以奇药,这内功果然进展迅速,才一月有余,她已习练到第三重。而第三重的功力,都已经如此厉害了。   最后一片落花飘下,一滴露水从花瓣上颤动着坠落,瑟瑟抬手接住,露珠晕开,化为无有。   一切重归与宁静。   瑟瑟乍然抽刀,新月弯刀在日光下,流泻着清丽动人的幽光。   她挥刀,使出了“烈云六十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飘逸轻灵,每一个动作,都曼妙多姿。这几乎不是一套刀法,让人很容易怀疑是一场翩舞。可是,若是真的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你会在欣赏那美丽舞姿的一瞬,走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看似美妙动人的动作下,隐藏着凌厉的杀机。一些看似不可能做到的招法,都在瞬间做到。   一套刀法舞下来,颈上挂着的金令牌跃了出来,被日光一照,反射着耀眼的金光,折射到一个人眼中,惊她那人低低呼了一声。   “是谁?”瑟瑟转首,眸光乍然犀利。   樱子迈着小碎步,手中拿着一直半开的幽兰,走到瑟瑟身前,柔声道:“樱子见过江小姐。”   “是樱子啊,早!这么早,是来后园采花吗?”瑟瑟盈盈浅笑着,眯眼瞧着接子脸上的表情。   可惜,刀痕纵横的脸,将她所有的神色都掩住了。如若不是眸间那一闪而逝的惊惶,瑟瑟几乎要以为方才偷窥的不是她。   “是的,小王子喜欢幽兰。”樱子柔声说道。   “樱子,我的刀法如何?”瑟瑟轻笑着问道。她倒丝毫不怕别人窥视,否则,她方才也就不会舞刀了。   “樱子不懂中原武功,不敢妄加评判。”樱子低眸,声音柔和地说道。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你们伊脉国的忍术当真是厉害。”瑟瑟浅笑着道。   “樱子并不太懂忍术!”樱子低眸说道,屈膝施了一礼,低声道:“樱子要告退了。”   “去吧!”瑟瑟浅浅笑道。   瑟瑟低眸,这才瞧见挂在脖子上的金令牌露了出来。望着樱子缓步而去的身影,瑟瑟眸光忽然变得幽深。   如若她不是因为她的刀法惊异,那便是因为这个了。   瑟瑟拿起金令牌,再次细细观赏,还是不懂那上面奇怪的纹饰都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可以肯定,樱子对这个金令牌极感兴趣。   这个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而樱子,为何又那般惊惶呢?她说她不会忍术,瑟瑟不信,若非她会忍术,她不会直到她出声才发现她。   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莫寻欢的窘因,这些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而她这个金令牌,到底有什么用途呢,瑟瑟心中一阵迷惑。   瑟瑟收了刀,梳洗一番,用了早膳。   “小姐,五皇子又来花园赏花了。”青梅眨眨眼说道。这些日子,虽然五皇子不来打扰小姐,但是每隔两日,都会到花园走一走。青梅知晓她不是在赏花,是想要赏人。   瑟瑟轻叹一声,淡淡说道:“青梅,你去请五皇子进来。紫迷,去泡茶。   两个侍女应声而去。   不一会,就见夜无涯迎着朝阳,缓步走了进来。   “你找我?”明明是很想见她,可是却又知晓,他愈是纠缠,只能令她更讨厌他。是以,他才隔两日到后花园走一走,期望能看到她的倩影。只是,她好似也有意躲避他一般,他竟是次次都没和她“偶然”巧遇过。   瑟瑟浅浅笑了笑,道:“坐!”   紫迷端了两杯茶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五皇子……”瑟瑟刚开口,夜无涯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叫我无涯吧,这样我听着顺耳。”   瑟瑟笑了笑,道:“无涯,你和莫寻欢相交深厚,你对他了解多少?”她本想说,身份有别,不能乱了称呼。但是,考虑到那样又会伤了他,还是改了口。因为她本也不是拘泥礼数之人。   夜无涯凝眸,道:“他是伊脉国的小皇子,这个我向你提过。他本名叫莫川,别国皇子经常取笑他,命他为他们奏乐,是以给他起名叫莫寻欢。他似乎极喜爱这个名字,或许对他而言,莫寻欢才是他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   莫寻欢,今后人生的真实写照?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弄欢作乐的资格了。”夜无涯低低叹道,黑眸中划过一丝同情。   “为什么?”瑟瑟凝眉,一个人活着,如若没有了欢乐的资格,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可知,他之所以来徘城,并非做质子,而是来避难的。他的家国,已经不再是他的家国了。去年,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个男人,谁也未曾料到,那个男人,竟是在东海蛰伏了数年的海盗之王。在婚礼当日,他带领海盗劫掠了他的家国。”   “海盗之首?”瑟瑟凝眉,清眸中掠过一丝惊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从嫁给夜无烟,她的消息便不如之前灵通。这么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   多少年了,自从娘亲嫁给了爹爹,东海海盗便隐于“水龙岛”了。如今,这是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海盗之首,而且,还劫掠了伊脉国。更奇怪的是,她知晓娘亲也在暗中关注着东海的情况,可是这个消息,她竟也不知道。   夜无涯看到她激动的反映,睫毛眨了眨,道:“三个月之前。”   三个月之前,那时候,娘亲正在病中,怪不得娘亲不知。   劫掠了他的家国,瑟瑟可以想见,樱子脸上的刀痕,还有雅子失去的四根手指,都是怎么样来的。她也知晓,那日刺杀莫寻欢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她更是明白了,一国皇子为何如此困窘了,为何那些别国皇子都要那样的欺凌他了。   因为,他早已经没有了家和国。   怪不得,当日,在王孙宴上初次遇到他时,他便感觉到他的琴声里,有着悠悠的怀国之痛。   原来如此。   可以想见,莫寻欢是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痛苦和仇恨,可是她竟然从他身上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无涯,如若我要出海,你能为我提供一条船吗?”瑟瑟问道,原以为莫寻欢是岛国皇子,若是出海,或许他可以帮上她的忙。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而她,原本计划秋后才出海,如今,计利怕是也要提前了。   无论如何,她必须到东海去走一趟。   夜无涯对于瑟瑟这个问题极是惊讶,他笑着道:“不是你出海吧?”   瑟瑟淡笑道:“确实是我!”   “你要出海做什么?你不怕遇上海盗,现在海上可是极不安全的。”夜无涯挑眉道,他真是搞不懂她,好端端得为何要出海。   “我知道,也不会去多远,就是我娘亲希望将她的骨灰洒到海里。”瑟瑟凝眉道,她没敢告诉夜无涯实话,那样,他势必不会为她准备船的。   “好,我试试吧。”夜无涯点了点头。   “关于海盗的事情,朝中可有动静?”瑟瑟问道。   当年,娘亲是东海盗首,那时,南越国派兵去围剿海盗,折损了许多兵力。后来,朝廷派爹爹前去围剿,爹爹和娘亲在海上大战百回合,便是那一战,让娘亲彻底恋慕上爹爹。   所以,她接受了朝廷招安,自已嫁入到侯府,而余下的海盗接受了招安条款,自此,东海海盗们不再在东海出没,隐入了“水龙岛”。   如今,海盗再次出没,朝廷应当也是有动静的。   夜无涯点了点头,道:“朝中反响很大,但是暂时没有适合的将领出海讨伐。因为毕竟,海盗已经占领了伊脉岛。直接攻打很难取胜。所以,莫王子几次向朝廷请求援助,都被朝廷拒绝了。”   海盗暂时没有威胁到南越,朝廷置之不理,也是难免的。但是,瑟瑟也知晓,朝廷绝不会放任海盗继续称霸的。   因为东海海域,也是属于南越和北鲁国的领域。   不管是北鲁国还是南越,都不会对海盗称霸置之不理的。   讨伐,只是早晚之事。 望海潮 007章   天已亮,日光已照亮了外面的一切,屋内却依旧一片昏暗,好似被阳光遗忘的地方。   莫寻欢坐在黑暗中,双手虚合,眼眸紧闭,低垂的睫毛出奇的长。白瓷雕琢一般的脸上,神色冷凝。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似能将周围的一切冻僵。   他暗暗沉沉地坐在那里,好似一道影子。   房门轻轻敲了两声,莫寻欢冷冷说道:“进来。”   樱子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注视着莫寻欢,低低说道:“小王子,那个东西的确在她手上,要不要从她手中抢过来?”   莫寻欢闻言,好看的眼眸缓缓睁开,幽暗之中,眸光冷如冰川。   “你去后园了?”他冷冷问道。   “是!”樱子垂首答道。   “你忘记我的吩咐了吗?”莫寻欢冷哼道,眸光冷冷凝视着她,好似冰针,瞬间能刺透人的心。   “属下知错了。”樱子垂下眼眸,低低说道。   “没我的吩咐,不许再去后园!”莫寻欢一字一句冷声说道。   樱子怔了怔,垂首道:“是!可是,小王子,那牌子……”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先出去吧。”莫寻欢冷声吩咐道。   樱子垂首,恭敬答道:“是!”   她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房门掩上,室内又重归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昏暗中,莫寻欢那双美丽的眼睛,神色变幻莫测,时而锋利,时而冰冷。   *   瑟瑟将娇躯埋在浴桶里,洗去一夜习武的疲惫。   抬手,用木勺舀水,倒向素白的香肩,垂眸,看着透明的水滴顺着肩头慢慢滑落。睫毛警觉地颤了颤,手,却是悄悄伸向浴桶边缘,轻轻扯住挂在那里的一块素帛。   窗子无声无息开了,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跃了进来,一道黑影袭向瑟瑟,另一道身影径直扑向屏风,那里挂着瑟瑟的衣衫。   瑟瑟猛地起身,拉过那块素帛,裹紧了娇躯,一纵身便从浴桶中跃出。   扑向瑟瑟的蒙面女子,单手握刀,原本是砍向瑟瑟,此时那刀却是直直砍向浴桶。只听得一声迸裂,木桶裂开,水花四溅,花瓣随着水流倾泻而出。   那女子愣了一瞬,转首看到瑟瑟绮在几案旁淡定自若地浅笑,美目一眯,握刀再次砍了过去。   扑向屏风的那个女子,将瑟瑟的衣衫翻了个遍,没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眸光复杂地闪了闪,撮唇打了一声呼哨。正要再次砍向瑟瑟的那个女子闻听,猛然收住刀势。   两人对望一眼,双双向窗畔奔去。   “你们是要找这个东西吗?”温雅清澈的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回首,看到瑟瑟手指上缠绕着一个金链子,链子低端,垂着一个铜钱大的金令牌。   两人眸光一亮,互望一眼。   “拿丢吧!”瑟瑟手指一甩,那金令牌带起一弧金光,直直向那两个人飞去。自从今晨樱子走后,她就猜到她会来打这块金令牌的主意。是以将青梅和紫迷都打发了出去,倒要看看,她要如何来取这块金令牌。   却不想她们会直接来抢夺。她也没料到,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女子,砍起人来竟是那么的狠厉。难道说,为了复仇救国就可以将无辜的人牺牲。还是她们以为她有着海盗的牌子,便也是海盗了。   蒙面女子伸手接过金令牌,眸中神色极是惊讶,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这个东西。   “如若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何必这般大费周折。樱子,雅子。”瑟瑟冷冷说道。如若这个牌子真的能帮到她们,她自然不会吝啬。只是,事情恐怕不仅仅是一块牌子就能解决的。   被识破了身份,樱子和雅子扯下了面巾。   “对不住,江姑娘,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要得到。”樱子低低说道。   “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借你们用吧!”瑟瑟不以为然地说道。暖风透过窗子,轻拂着她湿淋淋的秀发。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把金令牌还给江小姐!”房门推开,莫寻欢转过屏风,疏忽出现在眼前。   一袭布衣,衬着他绝世姿容,散发着质朴的瑰丽。   “小王子,江姑娘已经答应把金令牌借给我们了。”樱子不甘心地说道。   “放肆,你们两个,还不知错在哪里吗?”莫寻欢冷斥道。   两人齐齐跪倒,皆是双眸含泪。   莫寻欢走上前去,只听得噼啪两声,樱子和雅子脸上都挨了一耳光,“冒犯了江小姐,还不向江小姐道歉。”   樱子和雅子起身,向瑟瑟齐齐鞠了一躬,眸中满是愧意。   “请江小姐恕罪!”樱子和雅子齐齐说道。   樱子抬手,将金令牌双手奉到瑟瑟面前。   瑟瑟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无妨。”伸指将金令牌拿了起来。   “回去面壁思过!”莫寻欢低低说道,语气轻缓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楼子和雅子低首退去。   室内瞬间就剩下瑟瑟和莫寻欢两人了。   瑟瑟伸手撸了撸湿漉漉的发,淡笑道:“请莫王子稍等,容我穿上衣衫再叙。”   莫寻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闯入了瑟瑟的内室,双眸一扫,眸光忽然幽深。   此时,瑟瑟只披了一件布帛,湿漉漉的,掩住了身子,掩不住曼妙的身形。双臂和脖颈裸露在外,肩头上,还沾着一片娇红的花瓣,衬着她纤白的肌肤,绽放着说不出的醉人风采。   “好!”莫寻欢低头从内室退出来,直到出了房门,他才平息了心头的紊乱。   眯眼望着院子里芭蕉叶幽绿的叶片,眼前浮现出当日的烽火倾城,想起亲人的血淌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他的眸光,忽而变得锋锐起来。   微风徐来,如愁绪般沾染到他的身上,无影无形,抓不着,也驱不散,却能透过衣衫,钻到心里去。   瑟瑟穿好轻衫罗裙,发还没有干,湿湿的披垂在肩上。   她从内室步出,一眼便瞧见莫寻欢默立门口,背影是那样萧索寥落。   以前,她以为他本就是淡泊之人,对于别人的轻辱谩骂,都是一笑置之。   直到今日,她方知,轻辱谩骂和他肩上背负的疼痛相比,简直是轻如鸩毛,不堪一提。怪不得他丝毫不在意,经历了人间炼狱般的灾难,还会在意那一点轻辱吗?   “莫王子,请坐。”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到莫寻欢面前,碧绿的茶叶在清澈的茶水中飘浮着。   “方才,属下鲁莽,惊扰了江姑娘,还请江姑娘恕罪。”莫寻欢握着茶盏,轻轻说道。氤氲的水汽里,他一双黑眸,深幽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莫王子,我想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吧?”瑟瑟浅笑。   或许,今日之前,她还是相信莫寻欢和她相交是缘分,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如若她还那样想,就太迟钝了。   赌坊里的相遇,或许是偶然。   但是,那首抚平她心头郁结的《幽兰曲》却绝不是他随性而奏。他说是为了知音抚琴,显而易见是说她了。邀请她们到他暂居之处过夜,甚至于带她来夜无涯的府邸,更有甚者,今晨夜无涯向她叙述的他的亡国之事,恐怕都是他有意无意早已事先安排好了的。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不错,江姑娘果然兰心慧质,我确实有事要请江姑娘帮忙。”   “但说无妨!”瑟瑟凝声说道。   她不喜欢被利用的滋味,可是,既然她手中握有娘亲的令牌,那些海盗的事情,她多少都是有一些贵任的。   “我希望江姑娘能和我一起到东海一趟。”莫寻欢望着她,沉声说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凭我手中这个令牌?你知道,我娘亲已经故去,这个令牌或许早就没有意义了。”瑟瑟冷声道。   “不,我已经打听到,海盗之中,还是有一多半的人,并非真正臣服于现在的海盗王,尤其是曾经的四大龙将。”莫寻欢凝眉说道。   这么说,娘亲的威信还在?瑟瑟笑了笑。不过,不管如何,她都会到东海去一趟的。   “我已经让无涯备好船只了,不日,我们就启程!”瑟瑟淡淡说道。   莫寻欢眸中光芒一热,原来,她早已安排了船只。   原来,她早就愿意帮他的。   “不过……”瑟瑟开口,眯眼笑道:“我不想令他们知晓我此去的目的,所以,你若和我同去,最好是细心妆扮一番。不要让他们认出你便是伊脉国的皇子,事情未曾办好,我不想自找麻烦。”   她没忘那日在街头的刺杀,如若莫寻欢顶着伊脉国皇子的身份前去,若是被海盗们连她也当作伊脉国人,一并除去,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我明白。”莫寻欢微微蹙眉,似乎是在为妆扮发愁。   瑟瑟不以为然,这些事情,就让他愁去吧。谁让他对她这么不坦诚,这也算是小小的惩罚了。   *   在夜无涯府上又呆了数日,夜无涯将瑟瑟出海的船只备好,淡水及食物也都备足了。瑟瑟和莫寻欢都有意瞒着夜无涯,不让他知晓,瑟瑟出海的真正目的。更没让他知晓,莫寻欢也会一同前去。   这日清晨,瑟瑟早早起身,令青梅紫迷收拾好行囊,尤其是把在璇玑府里借来的几样宝物带上了。那支“千里眼”和“指北针”,是海上航行不可或缺的。   一早,夜无涯派了马车,竟她们送到了渡口去登船。   渡口的海是平静的,清晨的风悠悠吹来,带来清清凉凉的海的气息。几条船泊在渡口,悠悠荡荡的。   久在府中,见惯了亭台楼阁,屋瓦灰墙,仿佛四周都是墙壁和那一块方形的天空,仿佛人生也就这么大了。   可是这一刻,虽然仅仅是在渡口,还不曾到海上,望着面前平静的碧波,瑟瑟乍然发现,原来,世界如此之大。   面前停靠着的,是夜无涯备好的那只船,叫“银蛟号”,不算大,可以容下二三十人。船手都是夜无涯从水兵中调来的,都是经过训练的精兵。   青梅和紫迷的爹娘虽然都是娘亲的属下,也是海盗的后代,可是自小就和瑟瑟生活在侯府,见到“银蛟号”,很是兴奋。   但,兴奋的呼喊才喊出口,便看到不远处另有一条大船,在晨曦里悠悠舶来。   那只大船,是这只船的五倍,黑褐色的船扳,巨大修长的流线型船身,桅杆直冲天际,白帆错落层叠着,看上去说不出的威武神圣。   “这只大船是谁家的?威武啊!”青梅立刻移情别恋,对着大船两眼放光。   瑟瑟注意到,那只大船的船头上插着一杆大旗,旗上面绘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只大船是南越最大海商欧阳丐的!”夜无涯低低说道,那雄鹰展翅的旗子他是认识的。   “欧阳丐?那个富可敌国的姑苏船商欧阳丐?”瑟瑟凝眉问道。   夜无涯点点头。   “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头?”夜无涯惊讶道,不过想起瑟瑟经常女扮男装去流浪,他也不足为怪了。   欧阳丐的名头,瑟瑟倒是真的听说过。   自从认识了北斗和南星,对于这江湖上的八卦倒是时常耳闻。   据说欧阳丐原本是一个乞丐,日日在街头乞讨,也不知得了什么运气,还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几年前,据说得了一笔银子,就开始出海做生意。他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将原本在南越不值钱的丝绸茶叶等东西贩卖到海外众国。回来时,再从海外贩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那些海外来的东西深的南越人民的喜爱。价钱自然也是无价。是以,不到三年,欧阳丐就成了南越最大的海商,据说,他的财力,富可敌国。   其实,海商也不仅仅就只有他一个,并非人人都如他那般做的如此成功。   商场如战场,需要一个人的谋略和胆识。可见,这个欧阳丐非一般人可比。也不知是谁,将他这个人才从乞丐堆里挖掘了出来。   “看来今日他们也要出海了,如今海盗又开始出没,恐怕也只有姑苏欧阳府才有这么大的胆识,还敢出海做生意去。”夜无涯望着那只大船,悠悠说道。   “是啊!”瑟瑟点头,看来这个欧阳丐,还真不是一般人。   “别看他们了,我们上船吧!”夜无涯低低说道。   “无涯,我不希望你去,因为我只想静静地陪娘亲一会儿,我走不远的,只在这附近海域转一转,你不用担心我的。”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   她知道夜无涯不会死心,只好编出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不料,夜无涯也不是那般的好哄,他眸光幽怨地盯着瑟瑟,道:“我知道,你这是在找理由把我甩掉,但是,我不会允许你们自己去的,我一定要随你前去。”   瑟瑟眸光一凝,正色道:“无涯,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夜无涯言罢率先向船上走去。   瑟瑟倒是没想到,一向温雅的夜无涯执拗起来也是如此令人头疼。可是,她是到东海,怎么能够带上他去。他可是皇朝的五皇子,就算不是,她也不愿他跟着她去冒险。   “那好,你若是要去,我就只能不去了,青梅紫迷,我们回去吧。”瑟瑟说完,便回身朝着来路走去。   夜无涯无奈地看着瑟瑟,瞧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心口闷闷作痛。   他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难道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他转身追上瑟瑟,拦在她身前,凝视着她嗔怒的黑眸,他轻声道:“好吧,我不去了,你们要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这话说的多么不甘不愿,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瑟瑟展颜一笑道:“无涯,你在府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瑟瑟带着紫迷和青梅,登上了船。站在船上向夜无涯挥了挥手,便吩咐船手升帆。   一面大帆徐徐升起,船解索起锚,缓缓向海中驶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船便驶离了渡口,到了浅海处。   人少船轻,又是顺流直下,一叶扁丹自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为了出海方便,瑟瑟今日特意穿了一袭男式青衫,一头墨发用黑玉高高束起,说不出的清丽洒脱。   她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风声猎猎,鼓荡着她的衣,衣袂飘飘,好似仙子欲凌风而起。   “小姐,莫寻欢他们怎地还没有来?”青梅问道,“他不是说出海后他们会来和我们会合吗?”   “应是快到了。”瑟瑟凝眉道,心中却也在疑惑。   为了免于让夜无涯起疑,瑟瑟和莫寻欢定好分头出发。这回子,应该快到了。正想着,就瞧见“银蛟号”后,有一只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驶来。   那只船是名副其实的小船,只能容三五个人,两头尖尖,极其简单,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小船舱。船头上迎风站着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女子坐在船尾正在低头划船。   难以想象,只是那一个女子划船,这船便行的如此之快,不一会便赶上了她们,和她们的船并驾齐驱行了起来。可见,后面那划船的女子划船的技艺是何等高超。   青梅见了,好胜心被激起。只是这么一点的小船,竟然能和她们的船一样快。她大声吩咐船手们,“划快一点,把这只小船甩到后面去。”   船头上那女子听到青梅的话,微微笑了笑。   此时正是朝日初生,那女子站在船头,一身绯红衣裙,裙上绣着大朵的白色幽兰。海风扑上她的衣裙,衣裙曼卷,好似花朵盛开在海上,魅惑难言。   那女子生的也极美,明眸皓齿,夺人心魄。那不经意的一笑,在初生的朝日下映照下,就像一道光能劈到人的心里去。   瑟瑟只觉得那女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待要细看,那小船却是驶到了她们前面,隐隐看到她秀挺的背影,也是那样动人。   这样美的女子,她若是见过,应当不会忘记才是。可为何觉得熟悉,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呢。   “那个莫寻欢何以还没来?”青梅又抱怨了一声。   好似一道灵光,劈去瑟瑟心头的迷惑,她勾唇轻轻笑了。   莫寻欢啊莫寻欢,你扮的也太像了。如若瑟瑟不是想起她曾让莫寻欢妆扮一番,或许到现在她都不会认出来,那船头上的绝色女子,就是莫寻欢假扮的。   “青梅,你去邀请那小船上的两位姑娘过来。”瑟瑟轻声吩咐道。   “小姐,干嘛叫她们来,莫不是你扮成了男子,就也喜欢女人了,见到那个姑娘生的漂亮,要调戏人家不成。”青梅疑惑地说道。   对于青梅的话,瑟瑟有些忍俊不禁。   她暗暗笑了笑,淡淡道:“青梅你又错了,该叫我公子的。日后我不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你快叫那船上两位姑娘上船。”   紫迷闻言,凝神盯着小船上的女子看了看,也抿唇轻笑。   青梅以为瑟瑟的话是说真的,吓得瞪大了眼睛,道:“小姐,难道你因璿王的伤害,刺激到了脑子?小姐,你不会真的喜欢女子吧,你可莫要喜欢上我。”   紫迷实在忍不住,抬手在青梅头上敲了一记,淡笑着说道:“真是猪眼。”   瑟瑟已经从甲扳上俯身,对着小船上两个女子喊道:“两位姑娘,划船可辛苦,不如到本公子船上吧!我们定是顺路,就送两位姑娘一程。”   船头上那女子轻轻答了一声。   瑟瑟吩咐船手将船速放慢,从甲板上放下一道云梯,勾住小船,那两个女子便顺着云梯爬了过来。   “什么猪眼,我怎么猪眼了?”青梅还在那里不服地喊叫。   待看清了那原本低头划船的女子是雅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绕着方才站在船头上的,也就是莫寻欢妆扮的女子,连连转了几个因,才惊诧地喊道:“原来是你?!”   语气里,既有惊讶,也有失落。   没想到男子扮成女子比女子还要好看,能不失落吗?   瑟瑟当日是要莫寻欢妆扮一番,却也没想到他会扮成女子。不过,他扮成女子,倒也是象的很。因为他本就生的雌雄莫瓣。   “把那只小船也弄上来吧。”莫寻欢眉毛轻挑,淡淡说道。   原本浓浓的轩眉被他修的细细的,这一挑,更有女子柔美的味道。   瑟瑟忍不住眯眼笑了笑,便命令船手将小船也拉了上来。   “樱子怎么没有来?”青梅疑惑地问道。   “她脸上的伤,容易被人认出来。”雅子道。   “小姐,你看后面那条大船,也追了过来。”青梅看着方才在渡口看到的那条大船,羡慕地说道。   那大船正是大海商欧阳丐的大船。   “青梅,人家可不是追我们的,人家是出海做生意的,只不过和我们同路罢了。”瑟瑟淡淡说道。   *   前边曾提到春水楼的明春水,座下有四大公子,现已经出来了三位,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猜出来都是谁。写文无趣,给大家猜个谜语。O(∩_∩)O 望海潮 008章   出了浅海处,“银蛟号”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上。   这日天气很好,大海很平静,海面是琉璃色的,看上去通透无暇。风不大,微微拂过,海面便泛起粼粼波纹。海天空阔,天上有海鸥飞来飞去,发出清脆的欢鸣。海面上不时有飞鱼跃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瑟瑟震撼于这海的广阔和宁静。   而夜晚的海,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天幕黑如墨缎,繁星闪耀,亮晶晶的似宝石。月光和星光洒在海面上,银白银白的,让幽蓝的海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飘渺如仙境一般。   海上的日子也不算寂寞,或观海赏云,或抚琴对弈,或叉鱼作乐。   欧阳府那艘大船总是不紧不慢地行驶在瑟瑟她们的船后,有时距离她们很远,远到只有一个小黑点,有时距离她们很近,近到能听到从那船上传来的丝竹之声。   在海上,能有一条船作伴,也不是坏事。   行了三四日,这日清晨,天明明是睛朗无云的,青梅对着天空遥望片刻,道:“今日有雨。”   青梅的爹爹原是娘亲的阴阳师,会观阴晴的,娘亲说青梅已尽得她爹爹的真传。可是,如此湛蓝晴朗的天空,如何会有雨?   瑟瑟和紫迷有些不信,但是,从午后开始,天空中便不断有云飘来,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雨,淅沥沥从天上撤了下来。   瑟瑟和紫迷终于对青梅刮目相看。   这雨不算大,好似江南的雨,淅淅沥沥的,沾不湿人的衣衫。也没有多大的风,大海还算是平静的。   瑟瑟拿出那日从璇玑府盗来的“千里眼”,举在眼前,极目远望,透过铜管的晶片,隐隐看到前面的海域内,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瑟瑟心中一沉,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海盗?遂提醒大家戒备起来。   不一会那几个小黑点便近在眼前,原来是六只小船,每个小船上都站着三五个汉子。果然是强盗,不过人数不多,瑟瑟倒是没放在心上。   那些海盗没有理会欧阳府的大海船,而是一字排开,挡住了“银蛟号”的去路。   这些小股的海盗,大约也就只能打劫她们这样的小船了。对于欧阳府那样的大船,他们怕是不敢动也动不了的。   “兄弟们,上!”海盗头领大声令下。   那几条小船便逐渐向“银蛟号”靠拢。   “各位大哥,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商船,第一次做生意,这船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茶叶,请大哥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待回程换了银子,再孝敬各位。”青梅扯开嗓子,大声说道。   青梅的话引得众海盗一阵狂笑。   “小妞,我们要银子,也要你这样的美女,还要你们的船。等不及回程了,哈哈哈!”一阵邪恶刺耳的大笑声。   看来,这些海盗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和娘亲做海盗王时,所管辖的海盗相差甚远。   当年,据娘亲说,她做海盗时,治下极严,从不劫色,从不枉杀人命,也从不将商船的财物抢光。当年,娘亲定下了“什一之税”,向来往船只收取所载货物的十分之一的银两,那些商船只要交了税,便为这些商船护航,防止别派海盗再来打劫这些船只。   而现在这些海盗,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看样子还要杀人。   看样子和这些海盗是说不通的,唯有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了。   瑟瑟微微凝眉,请澈的眸间划过一丝冷意。   那些海盗早已经逼近小船,有的跃入水中,扒着船舷向船上爬来,有的功夫好的,直直从他们的海盗船向“银蛟号”跃来。   青梅慌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瑟瑟慵懒地一笑,曼声道:“青梅,你和莫王子还有雅子,都到船舱内躲着,不要出来。”   青梅和莫寻欢没有武功,雅子的武功来自伊脉国,很容易露出身份来。   这船上,也只有瑟瑟和紫迷可以抵挡这些海盗。   瑟瑟的内功心法已习练到第四层境界,对付这些海盗,绰绰有余。   莫寻欢望了望瑟瑟,漆黑的眸间,神色淡淡,眼眸深处,却利过一丝暖色。绯红的裙子一飘,他转身钻到船舱内。   风雨渐渐大了些,海浪开始翻滚,小船在海面上颠簸着。   甲板上,瑟瑟紫迷已经和海盗缠斗在一起。   瑟瑟手中用的兵器,只是一柄一般的剑,她腰间的新月弯刀并没有出鞘。   茫茫雨丝笼罩,那一袭青衫在风雨中极是朦胧,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飘逸曼妙,似乎不是在打斗,而是在翩舞。只是,那剑,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刺入海盗的身体。   瑟瑟在做纤纤公子时,也不曾杀过人,对于眼前这些海盗,心中虽极是厌恶,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刺伤后,便一脚将他们踹入海中。   “哎呀,公子救我!”船舱内发出一声娇柔的呼喊,莫寻欢从船舱内急急爬了出来,美丽的脸上一片惊惶之色。   瑟瑟微微一笑,这莫寻欢也例真是会装,那日遭遇刺杀时,明明是面不改色的,如今竟如此惊惶。   瑟瑟一脚将最后一个海盗踹入海中,潇洒地转身,对莫寻欢淡淡笑道:“不用害怕,没事了。”   话刚说完,就见从船舱里钻出来一个年轻海盗。也不知这年轻的海盗是何时爬到船舱里去的,瑟瑟竟然没发觉,很显然,这人的武功也不弱。瑟瑟不敢小视。   年轻海盗一边钻一边嘴里呼喊着:“小娘子,你莫跑。”   青梅和雅子也随后钻了出来,对瑟瑟说道:“公子,这是个无赖,快收拾他。”   那海盗也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从船舱里一钻出来,便对着莫寻欢,道:“小娘子,这就随夫君回家吧!”   莫寻欢惶恐地躲到瑟瑟身后,扯着瑟瑟的衣襟,细声细气地说道:“谁是你的娘子。”   瑟瑟眯眼打量着这年轻的海盗。   他生的倒是不丑,五官精致,倒也是人模人样,只是肤色微黑。大约是在海上晒得,唇上留了两撇胡须,看上去极是有趣。他的样子倒也不似那些色迷迷的淫贼,看着莫寻欢的神色也不龌龊,一副痴情的模样。   瑟瑟冷冷笑了笑,将莫寻欢护在身后,冷冷说道:“谁是你家娘子了?这明明是我的夫人!”   *   瑟瑟她们乘坐的“银蛟号”遭遇了海盗,那边欧阳府的大船也不再行驶,泊在不远处向这里瞧热闹。   大船二楼的望楼上,放着一个贵妃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公子。   他的衣衫好似天上的云朵一般洁白纯净,随着海风,轻轻飘荡着。   他的身畔,侍立着几个彩衣侍女,有的为他打着雨伞,有的为他捧着茶盏,还有一个侍女跪在他面前的琴案前,正在抚琴……清澈的琴音夹杂着雨声,在风里回荡着。   他手中也拿着一支“千里眼”,正举着遥遥向瑟瑟这边望着。   一个蓝衣男子从舱里缓步来到白衣公子身侧,轻声问道:“楼主,要不要出手去帮帮她们?”   白衣公子放下举在眼前的“千里眼”,露出脸上白玉雕琢的面具,和隐在面具后波光潋滟的眸光。   他正是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   明春水听到蓝衣男子的话,冷声说道:“不用!”   再次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又放下来,将手中“千里眼”扔到蓝衣男子手中,冷声道:“欧阳丐,你会唇语,你看看她们在说什么?”   欧阳丐举起“千里眼”,此刻瑟瑟正好面对他们,他盯着瑟瑟的唇,看了片刻,道:“那个青衣公子说,谁是你家娘子了?这明明是我的夫人!”   明春水闻言,深幽的眸光渐渐变得铎锐复杂。   欧阳丐继续说道:“看那青衣公子这么呵护那个女子,看样子那女子真是他的娘子了。不过,看他娘子那娇滴滴绝美的模样,也怪不得他那么呵护。那青衣公子长的真不错唉,比他那娘子也不差,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欧阳丐之前是做乞丐的,为了生存,练就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每每一开口,就闸不住话头。   明春水坐在卧榻上,若是没有戴着面具,那张脸定是如风暴中的大海,压抑而愤怒。   “哎呀,看样子那海盗要和青衣公子打起来了,那海盗真不识趣,这么般配的天生一对他也要拆散。”欧阳丐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忽然,手上一空,“千里眼”被明春水夺了过去。   “欧阳,罚你一天不能说话!”明春水淡淡说道,声音却极是冷冽。   “楼主,方才可是你让我看他的唇形,问他说的什么话的。我说了你反倒要罚我,这惩罚不公平啊!楼主……”欧阳丐话未说完,就听的明春水回首淡淡道:“再加一天!”   欧阳丐慌忙捂住嘴,俊美的脸上满是郁闷之色。罚他两天不说话,还不把他憋死。   看来这次楼主不是开玩笑,不过,他真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了。枉他一向精明,竟然不知到底哪里惹毛了楼主。   莫非,忽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楼主是看上那边那个绝色的小娘子了。是方才自己说,那女子和青衣男子是天生一对,所以他才愤怒的。   唉……   欧阳丐长叹一声,怪不得楼主要和他一起出海,原来如此。   明春水拿了“千里眼”,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向船舷走去。   他身侧的侍女慌忙举着伞,跟了过去。抚琴的依然在奏乐,明春水冷冷道:“别弹了。”   那侍女惶惶地住了手。   乐音一停,天地间便只闻风雨声和海浪声。   明春水举起“千里眼”,凝望片刻,冷声吩咐道:“欧阳,你派几个人潜下水去,把她们的船底打穿。”   欧阳丐也不开口,只是连连点头,心想这可是不错的主意。   “怎么不说话?”明春水侧头看了看欧阳丐,只见他用手指连连点着自己的嘴。   明春水淡淡一笑,冷声道:“在我面前可以说话,和别人不许说!”   欧阳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副痛苦之色,这样子还不如在楼主面前不说话,和别人可以说呢。   他大声应了一声“是”,便颔命而去。   *   而丝绵绵,落在碧海上,溅起一个个水泡。天上阴云密密的,压得很低。   那年轻的海盗望着瑟瑟,指着她身后的莫寻欢,笃定地说道:“或许在今日之前她是你的夫人,可是自今日之后,她便是我的娘子了。”   别的海盗都已经被瑟瑟踪入海中,伤的伤,残的残。此时都站在他们的小船上,再也不敢上来了。只余这一个年轻的海盗,看同伴们都败了,他倒丝毫没有怯意,还惦记着掳女人,胆识倒是不小。   “你叫什么名字?”瑟瑟淡笑着问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马跃是也。”年轻海盗大声说道。   “马跃!名字倒是不错。”瑟瑟抬眼轻笑道。   马跃拍了拍自己健壮的胸脯,对着莫寻欢哈哈笑道:“小娘子,你看看我,我不仅模样英俊,还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比你这个文弱弱的夫君威武多了,小娘子还是跟了我吧。你那夫君中看不中用的。”   瑟瑟闻言,眯了眯眼,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海盗,或者说采花贼。   “那好,让我的夫人跟你也可以,我们来比一场如何?”瑟瑟挑了挑眉,“你若是胜了我,我的夫人就归你,怎样?”瑟瑟抚着剑,冷声说道。   她本没有心情和海盗们周旋,此时看马跃猖狂的样子,她倒是要杀杀他的锐气,看他以后是不是还随意抢女人。   “好,一言为定。”马跃从腰间抽出短刀,大笑道。   海风鼓荡,两人在甲板上打在一起。   两人一交手,瑟瑟便觉得之前是小看了这个马跃。没想到这小子武艺倒是不错,一招一式凌厉狠辣。尤其是他的力气,极是惊人。瑟瑟的内力才到第四层,每每刀剑相格之时,都觉得虎口微麻。   而那套“烈云六十四式”,是要新月软刀那样的软兵刃才能发挥到极致,用一般的刻,威力减半。   瑟瑟顿感迎战这个马跃,有些吃力。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盗,武艺竟是不错,真真是小看了他。   两人战得正酣,青梅忽然大惊失色地叫道:“不好了,船舱进水了!好几处漏水之处,补都补不住。”   瑟瑟心中一怒,心想,肯定是那伙海盗捣得鬼。这下可好,这艘小船若是沉了,可怎么办?   瑟瑟冷冷咬牙,道:“马跃,你真是卑鄙小人。”   她抛下手中宝剑,手从腰间一抽,新月弯刀出鞘,清光绝世,冷澈入骨。   瑟瑟轻轻一挥,弯月形的刀光闪过,一招曼妙多姿的招式直直想前刺去,那海盗马跃一怔间,刚刚挥剑挡了过去,弯刀却从他背后的肩头插入。   “新月弯刀!?莫非你用的就是新月弯刀?”马跃惊异地问道。   “不错!”瑟瑟邪邪一笑,一脚将他踢下了海。   瑟瑟冲到底舱一看,底舱已经灌满了水,这下子完了,此船必沉无疑了。   该死的海盗!   “用我们那只小船吧。”莫寻欢淡淡地说道。   “只是,那只小船只能容几个人,这船上还有船手呢!”瑟瑟凝眉道。   “不如,我们向欧阳府的大船求救吧!”青梅眨眼道。她早就在睥睨那条大船了,那么威武的大船,不知坐上去感觉怎样?   瑟瑟点点头,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紫迷拿出求救的旗子,向欧阳府的那只大船摇了摇。   船上有人相应地摇了摇旗子,大船慢慢地靠了过来。   青梅欢喜雀跃道:“欧阳丐也是个好人啊!来救我们了。”   大船慢慢靠拢,就见的船身上刻着三个字“墨鲨号”。   大船上有船手将几只救生小船放了过来,她们都被接到了大船上。   海盗船围着沉没的小船转了转,不敢惹欧阳府的大船,向前方逃逸而去。   欧阳丐虽说是海商,但是为人极是慷慨正义,在江湖上颇有好名。如今仗义出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几个船手将瑟瑟她们接到“墨鲨号”上。   从外面看,这“墨鲨号”也就是威武神圣,到了里面才发现这船里面装饰的也极是精致。而且不仅仅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大,这船吃水很深,水面上露出多高,水面下也就有多高。舱内分了三层,底层,一楼,还有二楼。   船行的很平稳,内里看,就是一座小小的三层阁楼。   一个看上去精明能干的黑衣男子走过来,说道:“我家主人看到你们遇到危难,特吩咐我们将你们接过来。我这就去安排住处,你们稍等。”   瑟瑟点点头,淡笑道:“请代我谢过你家老爷。不知你们这船可是要经过东海——水龙岛。”   黑衣男子沉声道:“不经过,若是你们要去那里,可以和我家主人说明,我家主人一向善心,或许可以送你们过去。”   瑟瑟点头笑道:“一会儿还烦请这位兄台帮我们禀告你家老爷一声。”   那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对一个侍女道:“你带这位姑娘到二楼雅室。“   黑衣男子指着莫寻欢道。   莫寻欢美丽的黑眸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倒是没说话。   侍女点点头带着莫寻欢就要上楼,雅子也跟了迂去,被黑衣男子拦住,道:“你和这两位姑娘在一楼。”竟是将青梅紫迷和雅子都分到了一楼。   雅子轻声道:“我是我们家小姐的侍女,怎能将我和小姐分开?”   黑衣男子道:“这是我家主人的安排。”   瑟瑟轻笑道:“既是欧阳老爷的安排,那就这样吧。雅子,你和青梅紫迷在一起。”   雅子无奈地和青梅紫迷一起随另一个侍女去了。   黑衣男子转身对瑟瑟和她身后的十个船手,道:“你们随我到底舱去吧。   瑟瑟凝眉,心想,不是吧,竟要安排她和这些船员们住在一起?不过她是女扮男装,也怪不得人家这样安排。   “这位大哥,我可不可以也在一楼?她们都是我的侍女!”瑟瑟眯眼笑道。   黑衣男子也眯眼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这也是我家主人的安排。”   瑟瑟凝眉,心想,要她和那些船手住在一起,却是万万不可。不如先这样,待一会儿见到欧阳丐再和他说说。   瑟瑟便没说话,随了黑衣男子到了底舱。   底舱极大,那边是一个仓库,显然是存放东西的,可能是货物和食物淡水。   那边有一个大屋,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长长的草垫子铺在地上。看样子是要这些船员都睡在大通铺上。   瑟瑟忍不住眨了眨眼,竟要住在这种地方吗?   “你们日后就住在这里吧!”黑衣男子吩咐道。   瑟瑟轻笑道:“这位大哥,看了住处,我可以去见你家主人了吗?”   黑衣男子道:“可以,请随我来。”   瑟瑟随了黑衣男子又上到一层,随着他拐过一道长廊,来到一间雅室前。   “我家主人在里面恭候。”言罢,示意瑟瑟进去。   瑟瑟推门进去,只见一个蓝衣公子正坐在一个卧榻上,看到瑟瑟进来,抬眼瞧了瞧她,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蓝衣公子极是年轻,生的很俊美,修眉细眼,笑起来很迷人。眼睛一眯,透着一股子精明能干。   瑟瑟愣了愣,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欧阳丐。   她原以为他是一个中年人,没想到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多谢欧阳公子仗义相助。”瑟瑟抱拳说道。   欧阳丐抬眼瞧了瞧瑟瑟,轻轻笑了笑,摇了摇手。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欧阳公子可否从“水龙岛”经过?,瑟瑟问道。   欧阳丐依旧是摆了摆手。   瑟瑟这才发觉异常,这欧阳丐,这海商奇才,不会是哑巴吧。   *   说一下,此章这个海盗马跃,后面还会出现,他是瑟瑟的娘亲做海盗时,手下四大龙将之一马腾的儿子。 望海潮 009章   瑟瑟知道欧阳丐不可能是哑只,一个精明能干的海商,怎么可能是哑只?但是,他为何不说话呢,她有些纳闷。   欧阳丐也抬眸打量着瑟瑟,两眼放光,一脸惊艳。   方才他用“千里眼”遥遥看到瑟瑟,便感觉她风姿不俗,但毕竟相距很远,面容看不甚清。如今,近处一看,他惊艳于瑟瑟的风华。   虽说身材不算高,但身姿挺拔秀挺,青衫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是以衬得腰极细。袖子特别宽,云一般低垂,飘飘荡荡,使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出尘的风姿。   黛眉纤长,略带着一丝英气,在白皙的额间描开。一双黑眸,好似春水般明净,又如冰雪般别透。   如若只是生的美也罢了,偏偏气质超群,在那里静静站着,如高天冷月,清冷高洁。似芙蕖初绽,淡雅芬芳。   这样一副容颜,若生为女子,不知会将多少绝色佳人比下去,只是生为男子,略显柔美了些。   欧阳丐上下打量着瑟瑟,眸中惊艳的光芒忽而转为黯淡,看来,楼主是遇到强劲对手了。   “欧阳公子?”瑟瑟见欧阳丐一直不说话,凝眉再次说道。   欧阳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要他不说话真是难受啊,楼主总是知道怎样惩罚他。   “欧阳公子何以不说话?请问欧阳公子能否送我们到水龙岛?”瑟瑟再次扬眉问道。   欧阳丐拿起面前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奋笔疾书道:“送你们到水龙岛。”欧阳丐心想,到了水龙岛,把这个青衫公子和那几个侍女都送到岛上,想法子把那个绝色女子留下。   瑟瑟辈眉,不可思议地想,看来大名鼎鼎的欧阳丐,竟然真是哑巴。   看到他写的字,瑟瑟心中一松,展颜笑道:“多谢欧阳公子。”   这一笑露出了瑟瑟颊边的梨涡,看的欧阳丐傻了眼。   一个男子还生了这么诱人的梨涡?这么强劲的情敌,看来楼主要得到那个绝色女子的芳心是不容易了。   楼主难得再次动情,他绝对要促成此事,欧阳丐眯着眼,黑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多谢欧阳公子收留在下,不过,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欧阳公子,不知可否让在下和侍女们住在一起?”瑟瑟淡笑着说道,她可不能和那些船员一起挤在底舱,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女子。   欧阳丐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不可以。   “这样不行,那欧阳公子能不能把在下也安排到二楼?”和莫寻欢一间屋,总好过和一屋子的男子同居一室。   这次欧阳丐手摇得更欢了。   不管瑟瑟再怎么说,欧阳丐只是坐在卧榻上,不言不语,冷眼瞧着瑟瑟。此刻,他也算领略了不说话的好处,可以无视瑟瑟的任何问话。   开玩笑,他故意将那名绝色女子安排到二楼和楼主在一个楼层,自然是别有用心的,岂能让瑟瑟再去打搅。   瑟瑟见不管自己如何说,欧阳丐都不为所动,只得告辞出来。   人家好心救了她们,住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半夜溜到青梅她们屋内打地铺。   *   细雨,淅沥沥下了一整日,海面上,笼着朦朦胧胧的水汽。   夜幕降临时,雨停了,明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银白的月光,淡淡地照耀在海天之间。海浪声从远处的虚空中传来,隐隐约约,有一种和陆地上不同的静寂之美。   二楼的望楼上,明春水侧卧在贵妃榻上,他面朝大海,姿态相当慵懒,仿佛已经睡着了。   皎白的月光笼罩着他,淡白色衣衫和月光融为一起成为背景,愈发衬托的那一头长发宛如黑缎般漆黑。月光洒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泛着清冷的幽光。   通向望楼的小门被推开,一袭蓝衣的欧阳丐缓步走了出来。   欧阳丐知道明春水并没有睡,他缓步走来,坐到明春水身畔的椅子上。   “都安置好了?”明春水低低问道,温雅的声音好似夜风从海面上拂过。   “安置好了!”欧阳丐低低答道。   他可没敢把将那个青衣公子安置到底层货舱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楼主一定会恼他多管闲事,说他行事不光明。   或许是生意人的精明使然,他认为想要掳获一个女子的芳心,必须要耍点手段。   明春水挑了挑眉,对于欧阳丐这么简单利落的回答,有些诧异,以往的经验证明,一旦他话少,就必定是有事情瞒着他。不过,今夜他有些烦躁,懒得管他。   “欧阳,我要见那个穿绯红衣裙的女子,你去请她过来。”明春水淡淡吩咐道。   欧阳丐心中狂喜,楼主果然是喜欢上那个女子了,这么迫不及待便要见她了。   苍天终于开眼了,这两年来,楼主的失落和心痛他和楼里其他弟兄都是看在眼里的,却苦于无法帮忙。   都说,想要忘记一段情感,就必须要开始一段新的情感,希望这一段情感能够抚平楼主心中的痛。   欧阳丐脸上挂着笑容,从望楼上退了下去,急匆匆去把莫寻欢寻了过来。   莫寻欢推开小门,眼前一片月色清光,幽凉的海风吹来,带来海的气息。   莫寻欢眯眼,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沐浴在水银一般皎洁的月光中,脸上的白玉面具在黑发掩映下,散发着淡淡的冷光。   看到此人,莫寻欢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化为了然。   他缓步走去,神色淡淡地说道:“没想到欧阳丐竟是明楼主的人。”   明春水从几案上执起酒杯,轻轻放在唇边,那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琥珀杯,杯中盛着海棠红的酒液。他淡淡饮了一口,执着酒杯,在手中把玩。   “确实是我的人,莫王子很惊讶吗?”他口气淡淡地说道,黑眸云淡风轻地从莫寻欢绯红的衣裙上扫过,薄唇勾起一抹轻笑:“莫王子如此打扮,当真是国色天香。”   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但无论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么温煦,那眸底仍是浸透了寒冷。   “明楼主找我来,莫非是有事相商?”他在明春水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指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发。   月光下,他一张酷似女子的容颜绝美而冷艳。   “不错,我答应出兵帮你夺回家国!”明春水悠悠说道。   莫寻欢一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夜无烟,轻笑道:“明楼主果然是慷慨正义之士,终于肯相助莫川了?”两月前,他曾求过明春水两次,但都被拒绝。其实他能理解春水楼,毕竟他们只是一个江湖教派,虽然势力极大,但就连南越和北鲁国这样大的国家,尚怕折损兵力,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莫王子,你不用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所作所为?”明春水冷冷地挑眉,月光下,白玉雕琢的面具泛着幽冷的清光。   莫寻欢抚了抚翩飞的红裳,唇角勾起一丝潋滟的笑意:“这么说,明楼主是因她而出兵了?”   那个“她”字一出口,望楼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就连海浪声在这一刻也忽然变得遥远。   果然,莫寻欢是知道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的。   他早就怀疑,莫寻欢不会傻到以为就凭她那一个令牌就能收复伊脉岛的,果然不过是为了逼他出手。   明春水皱了皱眉,月光投在他月色白衣上,反射着幽幽冷光,透着无言的冷意。   莫寻欢的红裳在风里翻飞,好似绽开在暗夜里的罂粟,魅惑而迷人。   一个淡定的令人心颤,一个绝美的令人窒息。   明春水唇角轻勾,手指轻轻叩在卧榻的紫檀木边缘上,他略略靠了靠,取了一个最优雅舒服的姿势。   “莫王子错了,本楼既不是正义之人,也并非为她出兵,只不过是春水楼最近训练了一批海员,本楼主想瞧瞧他们的实力而已。”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一场战事,于他而言,淡如云烟,不足道也。   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对战争有如此冷静和淡定的态度。   “不过,本楼主倒真不希望看到无辜的人陷入这场战事!”明春水淡定地说道。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以她的脾气,怕是劝不回去的!”   明春水凝眉,莫寻欢说的倒是事实,以纤纤公子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恐怕难以转变了。   “也罢,莫王子请回吧!”明春水冷冷说道。   莫寻欢淡淡笑了笑,转身欲去。   明春水犀利的眸光扫过莫寻欢的脸,忽而冷声说道:“莫王子,听说你是伊脉岛忍术第一的武士,若非忍术高超,当日也不会安然逃出来了。可是,今日,在船上,莫王子非但不能保护别人,却让一个女子保护,不觉得羞耻吗?”   莫寻欢愣了愣,回首轻笑道:“明楼主说的对,只是,莫川现在是万万不能施展武功的,莫某的身份可是不能泄漏的。”言罢,他飘然而去。   明春水起身,勾着酒盏,凝立在船舷上,望着黑沉沉的海面。   风不大,海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海底下,却是无休无止的激扬。   当日,他本是因为那枚金令牌接近她,希望能够用那枚金令牌收复海盗。后来,他放弃了那个打算。却不想,他放弃了,别人却没有放弃,她终究还是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   月色凄迷,海浪声听上去也是那么孤寂。   侍女小钗缓缓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楼主,欧阳丐将江姑娘关到底舱和那些船手们睡在一起了。”   明春水闻言,蓦然回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钗点了点头。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个欧阳丐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叫欧阳丐过来。”他冷冷说道。   *   瑟瑟原本打算夜深后再从底层出去,潜到青梅她们房中歇息的,可是没料到,欧阳丐竟派人将舱门锁紧了。   瑟瑟心内大呼糟糕,看来今晚她是出不去了。   底舱是位于海面以下的,自是没有窗子,空气极是沉闷。这底舱除了那间大屋,便是储存货物的仓房了。   话说欧阳丐这大船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底舱储满了货物和食物,那些食物足以令百来号人吃上三个月。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遇而安了。   瑟瑟在仓房寻了一块地方,铺下一块草垫子,便坐下闭眸养神。船悠悠荡荡,瑟瑟就在舱沉闷的味道里,似睡非睡。   似乎没睡了多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奔到了船手那间大屋。   “那位江公子呢?”一道清冷利落的声音传来。   竟是有人来找她?   瑟瑟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缓步走了出去。   黑沉沉的底舱内,一盏琉璃灯散发皎洁的光亮。那抹光映亮了欧阳丐俊逸的脸庞,此刻,那脸上神色不再淡定,而是懊恼和惊诧交织在一起。   “欧阳公子,你找我吗?”瑟瑟低声问道,不知什么事,令他半夜到舱底来寻她。   欧阳丐回身看到瑟瑟,眸间划过一丝惊喜,他也顾不得明春水那不许他说话的禁令了。提着琉璃灯迎上来,沉声道:“江公子,方才委屈你了,随我到楼上歇息吧。”   瑟瑟惊异地抬眸看他,原来这家伙不是哑巴。   “欧阳公子,原来你会说话啊。”瑟瑟低低笑道。   欧阳丐颇有些不好意思,便领着瑟瑟,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江公子,方才多有怠慢,请到二楼雅室。”欧阳丐说道。   瑟瑟挑眉,这欧阳丐为何待她前后态度相差这般大?她百思不得其解。   推开二楼雅室的门,一室的温馨扑面而来。   未料到,在大船上,还有这般雅致的房间,与底层货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几案上放着一只青铜烛台,六只金凤盘绕烛台而上,每一只金凤的嘴里都衔着一枚红烛。烛火燃烧着,柔和温馨的光芒将室内照的亮堂堂的。   一张雕花描金的大床榻,层层叠叠的白色织锦悬垂而下,隐约看到里面的绣褥,都是最精致的绸缎制成,看上去极是名贵。   这么柔软的锦被绣帐,这么细腻温暖的房间,还有那淡淡的暖香,怎么看怎么是女子的闰房。   “欧阳公子,这是女子的房间吧?”瑟瑟蹙眉问道,莫不是欧阳丐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   欧阳丐轻笑道:“江公子莫嫌弃,眼下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还请江公子在此凑合凑合。”   瑟瑟点点头,笑道:“怎会嫌弃,多谢欧阳公子。欧阳公子待我们真是太好了,这份恩情,江某日后必当回报。”   欧阳丐轻轻笑了笑道:“江公子不必客气,早点歇息吧。”言罢,关门去了。   瑟瑟躺在柔软的锦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欧阳丐态度转变的过分怪异,可是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恩潮纷飞之时,一阵飘渺的箫声传了过来。   箫声回旋婉转,优雅低缓,缠绵悱恻。夹杂在海浪声中,极是悠扬动听。   瑟瑟凝神聆听着,再没料到,在船上也能听到如此缠绵动听的箫音。这清越的箫声,倒是和明春水当日的箫音有和分像。   这箫声缠绵悱恻,倒是和明春水当日的箫音有几分像。   只是,明春水怎么可能在这船上呢,瑟瑟飘渺的笑了笑。   绝对不是他!   记得当日,明春水的箫声中透着孤高杀伐之意,而此时的箫声,竟是透着一丝缠绵失落的意味。   箫声缭绕,如丝一般缠绕住瑟瑟的心,勾起了心中千种滋味。   瑟瑟就在缠绵的箫声中,缓缓入眠。   夜渐渐深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出现在瑟瑟床前,飘逸清淡的好似窗外那抹月色。   他手中轻执一管洞箫,脸上带着湿润的白玉面具。他的视线透过面具,从瑟瑟沉睡的脸上一寸寸掠过,她的睡颜,很美很恬静。只是,黛眉却微蹙,似乎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   他墨黑的眼瞳一滞,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郁结,却在伸出手后,又缓缓收了回来。   宽大的白袖微垂,好似云朵一般轻飘。   “我欠你的,就用这一战来还吧,此后你我互不相欠,便是陌路了。”他淡淡低喃道。   他会助她收复海盗,他会保她平安。   瑟瑟睡眠一向很轻,何况又是习武之人,就算听不到声音,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   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一抹淡淡的白好似月色般从窗子里飘出。   瑟瑟颦眉,再眨眼看,窗前只有清澈的月色,莫非是她的错觉,只不过是月色明亮的缘故?   窗子敞开着的,幽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将帐慢吹得悠悠荡荡。她记得,睡前明明是关了窗子的,怎地又开了。   瑟瑟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窗外只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在咆哮着。   不可能有人会从这里跃出去,否则,岂不是跳至海里。   瑟瑟笑了笑,将窗子重新关好。   窗下,一抹月白色的影子趴在船壁上,待她关好窗户后,纵身跃起,准确无误地跃到了瑟瑟隔壁的房间内。   *   转眼间,已经在海上漂了十多日。   原以为欧阳丐的大船纵然速度不算极快,但也应当比她们原先那只“银蛟号”要快的多吧,但是,令瑟瑟诧异的是,这船的速度还不如“银蛟号”。行了十多日,到“水龙岛”的航程也不过才行了一半。   瑟瑟嫌船行的慢,不知却还有人嫌快的。   欧阳丐就是那个嫌船行的快的人。   他负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不一会便将旁边坐在卧榻上喝茶的不钗和坠子转晕了。   “欧阳丐,别转了,再转我们就晕船了。”小钗的声音轻柔地传来。   欧阳丐顿住脚步,回首望着她们,凝眉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心里到底有没有主子。你看看,船都快到水龙岛了,楼主和江姑娘还不曾见过面。”   坠子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急的什么,我看啊,楼主目前对江姑娘,可不是那种感情!他心里还惦着那朵雪莲呢。”   欧阳丐皱了皱眉,挫败地长叹一口气。   “有件事,你们两个可能都不知道。”小钗踌躇片刻,犹豫着开口。   “何事?”坠子和欧阳丐问道。   “楼主和这个江姑娘,其实……”小钗顿了一下,眨了眨眼。   “其实他们已经……”小钗毕竟是云英未嫁,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共度春宵了。”   这句话一出口,惊得欧阳丐和坠子瞪大了眼睛,良久反映不过来。   半的,欧阳丐顿足道:“果然是做海商太忙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不行,改天我要向楼主说,我要做他的贴身侍卫。坠子,你方才还说,楼主对江姑娘没那种感情,不那种感情,怎么会在一起?”   “是这样的。”小钗凝眉道,“江姑娘不知为何中了媚药,是楼主帮她解得媚药。”   “媚药?”欧阳丐神色一僵,随即便喜笑颜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小钗你那里有没有媚药。”   小钗淡笑着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坠子朝着他冷冷撇唇。   欧阳丐懊恼地说道:“要是云轻狂那家伙在就好了,他身上什么药没有呢。”   坠子冷声笑道:“欧阳丐,你该不是还要用媚药这招吧,我看啊,楼主之所以不见江姑娘,没准就是因为媚药事件。你还是想一想别的招吧。”   欧阳再次凝眉,在室内转来转去,良久,他双眸一亮,道:“有了已。”   *   夜。   据说晚上有宴会,青梅早早便欢欣雀跃起来,就连紫迷眉眼间都浮上了欣喜之色。无聊的海上之行,让人多少有些烦闷。   一入夜,就有船上侍女送过来三张彩色面具,说是欧阳丐要她们去宴会时,都戴上面具。说这是效仿民国风俗的一个“化装宴会”。   “小姐,欧阳丐真是有趣,竟然搞什么化装宴会!怎地都没听说过。”青梅惊讶地问道。   瑟瑟笑了笑,道:“欧阳丐去过海那边许多国家,大概是从别的国家学来的。”   “想必很好玩吧,小姐,我们这就去吧。”青梅拿起一张面具戴在脸上,竟是一只调皮的兔子。   紫迷也笑着戴上了面具。   瑟瑟拿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戴上,这面具似乎是羊皮做的,软软的。   三人来到甲板上,甲板早已布置了一番,放了许多花盆,匠心独具地摆成优美的花式。花盆中的花开的正艳,姹紫嫣红。夜风拂过,漾起一阵淡淡的香气。   几个长长的桌案摆成一长溜,上面摆放着美酒佳肴。   瑟瑟微微笑了笑,这欧阳丐的大船,简直是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甲板上走来走去的人,都是戴着面具,看上去极是有趣。   既是宴会,自然就是用膳。   瑟瑟坐到几案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青梅却是好奇地拉着紫迷,在人群中到处穿梭,想要找到雅子和莫寻欢。   正在用膳的瑟瑟,忽然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转首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朝她注视。眸光流转一圈,她的视线欣然一凝。   在甲板一角,有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凭栏而望。   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姿俊挺,丰神如玉,整个人看上去孤高而雅绝。   这夜是十五,浑圆的冰轮在他身后的海面上浮着,成为背景,似乎淡淡是为了陪衬他这个人而存在。   一身白袍在风里翩飞,和银白的月光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魁惑动人。   他就像高天流云,就像清风明月,有一种高中出尘的飘逸。   他的背影,让瑟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披散而下的发,惊人的长和黑,与明春水是何其相似。   瑟瑟忍不住就要朝那人走去,可是她最终苦笑一下,没有动身。   就算是他,又能如何?   见了他,她该和他说什么呢?   如若没有那一夜,或许,他和她,还可以是朋友。但是,经历了那一夜,他和她之间,唯有尴尬。   何况,也不可能是他,他怎么无端出现在这里?   所以,瑟瑟坐在那里,依旧淡淡地用膳。   只是,一颗心,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狂跳。 望海潮 010章   夜风轻扬,那白衣公子从船舷处缓缓转过了身。   明月清光,照亮了他的脸,瑟瑟看到,他脸上也戴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而不是明春水的白玉面具。   瑟瑟自嘲地勾起唇角,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就算他没有戴着面具,她也认不出他,因为她认得的,只是那一张雕工精致的白玉面具,那张他和她在一起时,都不曾摘下来的面具。   瑟瑟缥缈地笑了笑,执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微辣的感觉顺着喉头蔓延而下,心底顿时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   这种暖意太令人眷恋了,瑟瑟毫不犹豫地举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斟一杯,又一饮而尽。   她不太会喝酒,做纤纤公子时,偶尔喝一点,都是味道温和的酒。这酒也不知欧阳丐从哪里弄来的,入口只有些微的辣,片刻后,便觉得辛辣的感觉一波波涌来,有些难以忍受。   瑟瑟喝的又太猛,辛辣的味道侵蚀在喉间,她忍不住眯眼,素手抚着喉咙,猛烈地咳着,纤白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晕。   她的咳嗽声引得周围目光纷纷侧向这边,瑟瑟忍不住苦笑一下。   白衣公子的黑眸眯了眯,眸光变幻莫测地望向她这边。   瑟瑟苦笑着,抚着胸口忍住了咳嗽声,她的咳嗽声太过突兀了。   “怎么,非要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吗?”一道淡泊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瑟瑟回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鬼气森森的骷髅面具。瑟瑟算是胆子够大的了,但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她挑了挑眉,凝声道:“你是谁?”   “我是莫川。”温雅动听的声音从骷髅的嘴中吐了出来,令人觉得极是怪异。   瑟瑟眯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   高挑秀挺的身姿,绯红的裙裳,流云飞髻,玉钗横斜,这样的妆扮确实是莫寻欢。   瑟瑟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像莫寻欢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却戴了一张阴森恐怖的骷髅面具,不得不说,这真是绝配。   “是船上的侍女给你的……这个面具?”瑟瑟低笑着道,这船上的侍女们也真是有趣。不知是不是妒忌莫寻欢的美貌,所以给了他一张这么恐怖的面具。   莫寻欢点点头,问道:“现在可好受了?”   瑟瑟眯眼微笑,感觉确实好受了些。   “我是说你的心情!”莫寻欢淡淡问道。   瑟瑟眯眼,双眸变成漂亮的月牙状,淡淡说道:“你以为我是借酒浇愁?这借酒浇愁愁更愁的道理我自小便懂得,所以,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喜欢,那种热辣辣的感觉。”   这种热辣辣的感觉,会让她心中热哄哄的。是她太寂寞了吗,所以才会恋烈酒的热度。   瑟瑟一边说,一边又自斟了一杯,举起杯子,才要喝下去。   莫寻欢伸手拦住了她,手指一勾,将她手中的酒盏拿了下来。   “这是异国的白酒,味道辛辣,且容易醉。你应当喝这种酒。”莫寻欢淡淡说道,从几案上拿起一个酒坛,将海棠红色的酒液倒入酒壶中,为瑟瑟斟了一杯。   “这是葡萄酿成的果酒,你尝尝。”修长的指勾着琉璃盏送到瑟瑟唇边。   盏是通透的琉璃盏,酒是海棠红色,勾着琉璃盏的手指是修长白皙的,月光下,这样一副画面,无疑是美的。   瑟瑟浅笑着,从莫寻欢手中接过琉璃盏,细细品了一口,果然是味道醇美。甘美的味道,冲淡了浓烈的辛辣味,瑟瑟顿时止住了咳。   “多谢!”瑟瑟嫣然轻笑道。   酒是好东西,但是却需要适可而止。她不能喝醉,她是不允许自己喝醉的。   两人坐在几案上正要用膳,就听到欧阳丐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明月共潮声,如此好景,又有佳肴,怎能没有乐音歌舞。听闻我们的几位客人,皆是乐中高手,下面就请她们演奏一曲如何?”   “好!”一片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瑟瑟凝眉,那客人自然是指她们了。这个欧阳丐,竟是要她们奏乐助兴了。   “江公子,不知您可否赏脸?”欧阳丐缓步走到瑟瑟身前,眯眼轻笑道。   瑟瑟淡笑着说道:“多谢欧阳公子抬爱,只是在下琴技浅薄,怕是会扰了大家兴致。还是免了吧。”   “江公子过谦了,还是莫要推辞了。在下可是听您的侍女说,公子的琴技可是超凡脱俗的。”欧阳丐高声说道。   她的侍女?   瑟瑟凝眸,看到青梅还着小白兔面具杂在人群里冲着她招手。   这个青梅,总是给她找麻烦!   “化装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戴着同样面具的人可以合凑一曲。”欧阳丐抬眸,视线在船上流转一圈,指着船舷边的白衣公子笑道:“那位白衣公子也戴着蝴蝶面具,下面请二位合奏一曲如何?不知江公子要用什么乐器?”   欧阳丐一挥手,几个侍女捧着古筝、琵琶、瑶琴……各色乐器走了过来,在瑟瑟面前站成一排,等待瑟瑟挑选乐器。   这架势,瑟瑟是推辞不掉了。   瑟瑟望着那些乐器,再次凝眉,欧阳丐的船上,真是应有尽有,就连乐器也这么全,且都这么精致。   欧阳丐对这次晚宴,倒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瑟瑟站着没动,他总觉得欧阳丐行事有些怪,他让她和那个白衣公子同奏,是巧合还是有意呢?   瑟瑟侧目望去,但见一个红衣侍女已经去请那位白衣公子了。不过,看样子没有请动。   白衣公子转首朝他们这边看了看,眸光从面具内透出,慑人心魄。他拂了拂云一般的衣袖,转身似要离去。   欧阳丐顿时急了,高声喊道:“那位公子,烦请和这位公子合奏一曲。”   白衣公子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在下不会奏乐。”   他淡若轻烟地说道,言罢,转首拂袖而去。   他就像一抹皎白的月色,转瞬隐入云中。   欧阳丐顿时傻了眼。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问道:“那……江公子,不如您自己演奏一曲如何?”   怼瑟觉得头有一点晕,不知是不是船摇晃的缘故。   “好,我自己来。”她起身,缓步向前走去。   “不如,我和公子合奏吧!?”莫寻欢低低说道。   “不用!”瑟瑟摆手道。   不过是弹奏一个曲子,何用别人伴乐。   瑟瑟缓步走过去,不知为何,她觉得好似在隔着云雾看东西,那黑色的大海,皎洁的明月还有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面具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块绣着奇持花案的毡毯。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瑶琴,走到船舷边,放了下来。   头顶的天,墨兰墨兰的,清澄的没有一丝云朵,好似一面墨黑的镜子,能照见人心一般。那轮远月,大的浑圆,圆的让人心碎。   瑟瑟盘膝坐在地上,在海浪声声中,弹奏起来。   淙淙的琴音从她指下流出的时候,甲板上嘈杂的人声忽地静了静。   瑟瑟的琴声很婉转、婉转再婉转,缠绵再缠绵,好似丝丝缕缕的情缠缠绕绕着,在夜色中流淌。如潇湘夜雨,似轻风夜潮,袅袅不绝,于不经意间打动人心。   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触动。   然,众人沉醉之时,琴音一转,忽而变得悠远苍茫,好似一个人在重重山峦之中,永无止境地走着。而空旷的山坳里,只有她一个人,孑然一身,唯见寂寞。   海风是什么时候凛冽起来的,瑟瑟不知道。   当时或许是她太沉醉于琴音了,也或讦是因为真的有些醉了。   她只觉得,当海风忽盛之时,她觉得面具有些碍眼,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仍在了风里。面具被风高高扬起,刮到了天上,又悠悠荡荡漂到了海面上。   海浪声忽然大响了起来。   琴声随着海浪声,也忽然大作,好似有千军万马的威势,全然不是方才那泉水叮咚缠绵悱恻之音。   头脑晕晕的,她只是在凭着感觉在弹奏。   海浪沉沉,琴音萧索。   海浪滔天,琴音高亢。   弹着弹着,明月不知何时钻到了云里,海风忽然猛烈起来,海面上滔天巨浪汹涌起来。   风浪来的极其突然,大船瞬间倾斜下去。   船上船手早已见惯,似乎对这样的剧变并不惊讶。本来嘛,天有不测风云,尤其是海上,更是变幻莫测。   “飓风来了,大家快进船舱!”欧阳丐高呼道。   船手们一个个向船舱里钻去。   就在此时,一波海浪好似一面高墙,朝着甲板拍了过来。   青梅没有武功,吓得腿一软,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顺着甲扳滑了下去。   “青梅!”紫迷伸手,但是没抓住青梅的衣角。   海水溅了上来,瑟瑟睁开迷离的双眸,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腰肢一拧,从船舷边跃起,青色的身影淡淡的,好似一抹青烟飘过,她一把揽住了青梅的腰胶。   海浪拍了下来,两人被冲到了船舷边,冰凉的海水带着腥咸的味道将瑟瑟和青梅淹没,单薄的衣衫完全被淋透,冰冷的海水让她们浑身颤抖。   受不住海浪的冲击,青梅已经昏迷过去,海浪的势头很大,瑟瑟也被拍的头昏脑胀,但是,她死死抓住了船舷,不让自己掉下去。   待第一波海浪过去后,她伸臂用力一甩,将青梅扔了上去。   紫迷正扑过来要救她们,迎面接住了青梅。   第二波海浪又汹涌着,冲了过来。   瑟瑟全身的力气似乎用尽了,也或许还有些醉意,瑟瑟软软的提不起内力来,就在此时,白衣如雪,一抹月白色影子,宛若高天上那一轮月光,飘然飞向船舷。长袖舒卷间已经将她的身子勾在怀里,在第二波巨浪拍来之前,抱着她,翩然落在甲板上。   哗啦一声,巨浪在身后冲天而起,又咆哮着远去。   早全身被淋湿的瑟瑟偎在面前这个怀抱里,她感觉到这个怀抱在颤抖,不知是是她冷的发颤,还是他在颤抖。   他抱她抱得很紧,有一瞬,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不同于夜无烟身上的龙涎香,而是一种自然的清淡的香气,淡的似有若无。似竹香,又像是茶香,似乎又都不是,但是,却的确很好闻。   这种香气混合着温暖的气息,一起向瑟瑟笼罩了过来,让瑟瑟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也不知是欧阳丐从哪里弄来的酒,后劲极大,纵然此时,她被冷水冲过,身上寒冷,内心深处却燃着一团火。   瑟瑟紧紧搂住这个人的脖子,她感觉到穿上怀抱很熟悉很让人安定。她在他怀里依偎着,枕着他的臂弯,眯眼轻笑。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笑,大约真是醉了吧,醉了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莫寻欢本来也已经冲了出来,当看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时,他的脚步便定在了甲板上,此时看到瑟瑟平安回来,微微舒了一口气。   “哎呀,江公子你没事吧?天啊,方才真是危险死了,要是江公子掉下去,那肯定葬身大海了,幸亏这位公子相救。江公子,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啊。”欧阳丐笑吟吟地说道,他没敢说出来明春水的身份。   此刻,大约只有他是最高兴的了。   本来,他是安排了让他们两个一起奏乐,是以将两个蝴蝶面具给了他们两个。不想楼主不领情,拂袖而去,急得他连连跳脚。   好在老天有眼,刮了一场飓风。   这飓风来的真是时候啊!   欧阳丐瞧着明春水紧紧搂着瑟瑟,抱得那样紧,嘴就有些合不拢。   “公子,你没事吧!”青梅哭道,方才她吓得不轻。   “我没事呢!”瑟瑟眯眼轻笑着说道,美丽的眸子水雾氤氲,肤白唇红,格外动人。   明春水低眸看了看瑟瑟灿然而笑的醉颜,心中一滞,他将瑟瑟小心翼翼放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飘然而去。   “小姐,你认识方才那个白衣公子吗?”青梅诧异地问道。   紫迷也蹙着眉。   很明显她们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瑟瑟淡笑着说道:“不认识!”   她虽然有些醉意,可心底还是清楚的。   她以为她只认得那白玉面具,她以为她不会认出他来的。可是,方才那一瞬,当他将她紧紧掳在怀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她便知晓是他,不会错。   可是,认出了他,又能怎样?   她只能说不认识,因为他和她已是陌路。   欧阳丐瞧着转瞬已然离去的明春水,瞧着淡淡轻笑的瑟瑟,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   *   明春水凝立在窗畔一动不动,视线透过窗子,凝视着黑沉沉的大海。飓风已经过去,明月不动声色地挂在天边,将万缕银辉洒向大海。   大海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个世界还是和方才是一样的,可是,他的心,却翻腾着巨浪。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窗前已经站了很久了。   欧阳丐站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瞧着他的背影。此时,他拿不准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欧阳丐,还有几日可到水龙岛?”明春水忽然转身问道,他的口吻很轻,没有一丝怒意。可是欧阳丐还是知道明春水已经不悦了。   此时,他的轩眉微微扬着,薄唇抿着,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而注视着他的眸光却极其锐利,让他有些不能呼吸。   “将机括打开,全力前进,不出三日,应可抵达。”欧阳丐轻声道。   “好,我要你两日抵达!”明春水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欧阳丐垂首答道,两日,这个速度对他而言,颇具挑战性啊,看来不仅需要把机括全部打开,还要将所有船手都用上。   *   接下来的日子,瑟瑟明显感觉到“墨鲨号”行的快了,再不是之前慢慢悠悠的样子了,好似有人催着赶着一般,行的风驰电掣。   瑟瑟注意到,这艘大船建造的不仅别具一格的大,更令人咂舌的是,还有一些可操作的机括。就是没有船手划船,也可以自行前进的。大约前一段时日,那机括没开。   这两日,似乎是打开了机括,是以船的速度快的惊人。   能设计出这么奇巧的船只,大约除了璇玑府,再没旁的人了。想必,就连南越的水兵,也不见得有如此新颖的船只。   自从知晓了明春水在船上,欧阳丐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而凤眠,初见时,他便是和明春水在一起的,那么,他也被明春水所用了。   只是,瑟瑟想不通,璇玑府明明已经臣服于朝廷,何以又为“春水楼“做事呢?记得璇玑老人,对南越可是极其忠心的。   想不通的事情,瑟瑟便不再想。   因为也没时间想了,因为“墨鲨号”已经抵达“水龙岛”了。   “墨鲨号”在望见“水龙岛”后,便停止了前进,放了一条小船,让瑟瑟她们乘船前去。   欧阳丐亲自前来为瑟瑟送行。   “欧阳公子,这些日子打扰你了。”瑟瑟轻笑着说道。   欧阳丐眯眼笑道:“不打扰,在下很愿意为江公子效劳。据说水龙岛四周暗礁重重,你们可要小心啊!”   “欧阳丐,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多谢你了。”青梅笑着说道。   欧阳丐眨了眨眼,大善人么,若是她们知晓当日就是他派人砸穿她们的船,不知道是不是还这么想。   瑟瑟她们一行人登上小船,挥手想欧阳丐道别。 望海潮 011章   瑟瑟一行人驾着小舟远丢,明春水始终没有出来。直到行了好远,瑟瑟回首望去,隐隐看到“墨鲨号”的望楼上,有一道白衣飘然的身影。瑟瑟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惘怅。   水龙岛到了。   当年,瑟瑟的娘亲嫁到南越后,海盗们便退隐到“水龙岛”。   十几年过去了,海盗们又有了新的海盗之王,岛上形势究竟怎样,谁也难以预料。是以,瑟瑟此次进岛,可以说是极其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葬身岛上。但,瑟瑟并没有被危险吓倒。   水龙岛四周,全部是暗礁群,若想进岛,没有水龙岛上的船只接引,是极其危险的。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海面也是一片橙红。   瑟瑟她们驾着船在水龙岛周围绕了一圈,却不敢贸然进岛。   “小姐,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绕吧?!”青梅小声问道,如若再绕下去,天便黑了。   “再等等,若是再无人出来,我们就驶进去。”瑟瑟曼声道。凭着雅子的划船技术,或许可以进去的。   正说着,就见一艘小船从暗礁群里驶了出来,这是一艘小型的巡逻船,船上四个水手,还有两名海盗。   瑟瑟低声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说话。”   几人都低低应了,莫寻欢抱膝坐在船上,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瑟瑟嘱咐雅子,调转船头,假意逃走。   果然,那两个海盗看到她们的小船,呼喊着追了过来,不一会就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哈哈哈,一船美貌的娘儿,好久没见这么美的货色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要逃,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以为还能逃走吗?”一个海盗哈哈狂笑着,将挂在腰间的短刀拔了出来。   夕阳下,短刀闪耀着令人心颤的寒芒。   “都乖乖的,否则老子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鱼。”两人说着,跃上瑟瑟的船,将她们用绳子五花大绑困了。   几个人乖乖的都没有反抚,为的就是被他们抓进去。两个海盗也不问几人的来历,带了她们就向岛内驶去,或许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几个娇滴滴的女子,来这里是有特殊目的的。   果然是暗礁重重,这些暗礁都藏在海波里,极难发现,也有少数高大的凸出水面,看上去棱角分明,如犬牙交错,很是骇人。   过了暗礁群,便遥遥看到“水龙岛”了。   从海滩上望过去,水龙岛上树木郁郁葱葱,那些树木极其怪异,和陆上植物不同,透着浓浓的异城风情。岛上山也不少,有些光秃秃突兀地立着,有的长满了树木和鲜花。   几个海盗带着瑟瑟她们一路进了岛,穿过林子,就来到一大片依着山坡走势而建的寨子。   夜幕降临,岛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有烤鱼的香气扑鼻而来,伴着粗鲁的大笑声。   在寨子前的一片空地上,几十个海盗正三五成群地喝着酒。他们身侧的村上,绑着十几个女人,都是衣衫凌乱,好似没有穿衣服一般。很显然,她们都是海盗们掳来的玩物。   有女子的哀嚎声传来,瑟瑟清眸一眯,眸光忽而变得幽深。这些海盗,竟然已经狠暴残忍到这种地步。   走在她旁边的莫寻欢脚步一顿,瑟瑟注意到他的眸光,在这一瞬间,忽而变得血红。   瑟瑟乍然明白,这些女人,或许就是伊脉岛的臣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受辱,是何等的残忍。然,莫寻欢虽然手中拳头早已握的指甲陷入肉中,但,他的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不为所动。   这份忍耐,也只有目睹了更残暴的虐待,才能够练就吧。   将瑟瑟她们掳来的海盗,恭敬地过去向一个男子禀告。   那个男子很显然是这伙海盗的头目,生的倒也人模人样,只是一双眼睛,阴狠的令人望之心颤。   他站起身来,绕着瑟瑟她们转了一圈,厉目中闪着淫邪的眸光,他大声道:“绑到树上去!”然后指着莫寻欢道:“这个谁也不许动,老子要献给大王去,这其余的赏你们了。”   莫寻欢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但,黑眸中却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因瑟瑟是女扮男装,看上去又很文弱,那些海盗没将瑟瑟当回事,将她扔在树旁,无人理她。   其余海盗一见那头目下了命令,早已多日没见新鲜女人,自然是一哄而上。围住青梅紫迷和雅子,就要上下其手。   青梅吓得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尖叫。紫迷纵然会武,神色也淡定,脸色却已苍白。雅子却好似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刷”的几声轻响,几缕血花溅开,在篝火的照耀下,闪耀着妖艳的光芒。   几只想要行凶的脏手,手腕上都多了一圈血痕。血痕很深,但却绕着动脉划过,很显然,这只是警戒,否则,这几只手怕都要作废了。   海盗们大惊,齐齐回首看去。   只见红彤彤的篝火下,原本捆绑如粽子般的青衣公子淡然凝立在那里,身上绳索早已散落在地上。   光华流转的刀影一闪,没入他的腰间。清丽而宁静的脸上挂着淡而闲的笑容,双目清澈的犹如秋水中的明月。眼神高雅恍若山巅落雪,似乎看一眼,就能令人自惭形秽。   这样的高雅的人,纵然是杀人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流露出丝毫血腥的戾气。   他的笑容那般闲雅,几乎令人忽略了他眸底的寒意。仔细看去,他波光潋滟的眼底深处,荡漾着凛凛的寒意,冷静的有如水晶。   当他们的目光触到她眸中的寒意,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是谁?”海盗头目愣了愣,高声喝道。   不知为何,身经百战的他,此时看到这个青衫公子清眸中的寒意,竟是有些恐惧。   “把这些女子都放了。”瑟瑟淡淡说道,声音清澈如流水。   她的眸光从那些被绑的女子身上掠过,这一刻,她眸中满是悲悯。暗中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必须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强大。然而,她知道她心中早已不能平静了。   瞬间的恐惧过后,海盗头目望了望身后几十名海盗,笑了笑,道:“就凭你,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会耍两下弯刀,就敢来命令老子了。这样吧,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胜过我手中的刀,我就让你把这些女人都带回去。如何?”   瑟瑟淡淡笑了笑,清亮的眸中尽是冷然。她青袖一扬,几道寒光在空中划过,射到旁边的村上,绳索被划开,青梅紫迷和雅子一挣,便脱开了捆绑。   紫迷身影一晃,飞身跃到瑟瑟面前,冷声道:“你还不配让我家公子动手。”言罢,她轻轻将挂在腰间的一只箫执在手中。   紫迷的箫,不是用来吹奏的,而是兵刃。比一般的萧要长,要粗。   “铁血箫?”那海盗头目一见,双眸一瞪,连连后退。   方才那两个将她们掳来的海盗有些傻眼。明明见到她们身上都没有兵刃的,此刻,也不知方才那个青衫公子的弯刀从哪里来的,而这只萧,竟也是兵刃。   “你既认得铁血箫,还不放了这些女子,带我们去见岛上的大王!”紫迷冷然而笑。   海盗头目闻言,狂笑道:“铁血萧又如何,看来你是铁玉郎的孩子,不过,你可知,就连你爹都被我们幽禁了,你们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瑟瑟闻言,心中一凌。   当年,娘亲手下的四大龙将分别是紫迷的父亲铁玉郎,青梅的娘亲青鸟,还有马腾,西门耀。阴阳师是青梅的爹爹。娘亲自从退隐后,就不再管东海之事,也不打探东海的消息。   但,每年,紫迷的父亲却都会有一封信笺送到娘亲手中。就在几月前,瑟瑟还听的紫迷说起,他爹爹来信,说水龙岛一切都好。   自从听闻伊脉岛之事,瑟瑟便知晓,那些信很显然不再是真话。她也怀疑紫迷的爹爹已被囚禁。但是,真的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心中凌然。想当年,四大龙将是何等威风,竟然都被囚禁了吗?   紫迷闻言,握着铁血萧的玉手发颤,她眸中寒光一闪,手中铁血箫已经带着破空尖哨之声,袭向那个海盗小头目。   “今日我就抓了你,去救我爹爹。”   短刀和铁血箫击在一起,溅起星星点点的寒芒,她的身姿犹如一只小鸟儿,不断绕着那海盗小头目缠斗。铁血箫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尖锐的剑气。   其余的海盗早已分散开来,将瑟瑟一行人包围在内。   不到三十回合,那海盗头目就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败在紫迷手下。   忽听得一道冷然的大喝声:“这是做什么?”   一行人踏着夜色缓步走来,为首的人,是一个年轻海盗,浓眉紧缩,微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瑟瑟眸光一滞,那年轻的海盗竟然是在海上劫掠瑟瑟她们的马跃。   一众海盗看到他走来,恭声道:“马将军。”   想不到,这个马跃,竟是水龙岛的海盗,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头目,怪不得武艺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马跃冷声问道,及至看到莫寻欢,眸光一亮,呵呵笑道:“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莫非是想通了,来投奔本将军了?”   忽听得一声惨呼,和紫迷斗在一起的海盗小头目捂着耳朵哭道:“将军,救我!”   马跃哈哈一笑,将颤斗在一起的紫迷和那个小头目分开,笑道:“别打了,一家人,一家人。”   众海盗闻言,顿时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什么一家人?   马跃冷喝一声道:“日后她便是本将军的娘子了,难道还不是一家人。你们都给我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去。”   莫寻欢闻言,眸光冷冷闪了闪。   这个马跃,还当真是脸皮够厚的。   “将军,这个女子手中拿得是铁血萧。”那海盗小头目小声说道。   “是吗!?”马跃轻笑着说道,“你不会见到箫就说是铁血箫吧,哪里有那么多的铁血箭,铁血箫不是在铁玉郎手中吗?”   海盗小头目呐呐地说道:“属下不认识,可能是看错了。马将军!”   马跃眯眼笑着道:“都滚。”   一众海盗顿时散去。   “小娘子,随我来吧。”马跃嬉皮笑脸地冲着莫寻欢笑道,忽而朝着瑟瑟使了一个眼色。   这一瞬,瑟瑟忽然觉得这个马跃,似乎不同于方才那些海盗。当初在海上劫持她们时,纵然他对莫寻欢又是调戏又是劫掠的,但是,神色间却没有丝毫龌龊。   瑟瑟凝眉,觉得马跃绝非外表这样,遂,随了马跃向寨子里而去。   一行人来到一座古朴的木质阁楼前。   室内,烛火摇曳。   关上房门,马跃一脸的嬉皮笑脸瞬间凝重起来。   他扬眉对着瑟瑟打量一番,道:“你的新月弯刀是如何得到的?”   瑟瑟黛眉一凝,想起那日在海上,自己弯刀出鞘时,马跃似乎是极其惊异的说道:你用的可是新月弯刀?   “你是谁?”瑟瑟低声道,很显然,这个马跃那日巳经料到了她的身份,因为新月弯刀是娘亲的兵刃。身为水龙岛的海盗,当是知道的。   马跃眨了眨眼,道:“当年骆龙王在海上叱咤风云,她手下有四大龙将,我便是四大龙将中的马腾之子。”   “原来你是马腾的儿子。”瑟瑟低声说道,娘亲和她说起过,马腾是她的忠将,遂低声道:“骆龙王正是我的娘亲。”   马跃闻言,神色一凝,问道:“公子可有信物?”   瑟瑟将脖颈间的金令牌拿下,道:“信物可是指的这个?”   马跃接过金令牌,看了看,又还到瑟瑟手中,沉声道:“正是这个!”他顿了顿,又问道:“只不过,我记得骆龙王的孩子是一位丫头,可不是一位公子啊?”   瑟瑟笑了笑,道:“我确实是一个女子,只不过女扮男装罢了。”   “女扮男装?”马跃摇摇头,颇为失望地说道,“如若你真是男子就好了,或许能凭着这块金令牌收复群盗,可惜……”   言下之意,颇有些失望。   “女子怎么了?你这个淫贼。”青梅在一旁不平地说道,她对马跃的印象相当不好。   马跃扬了扬眉,道:“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青梅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   “马跃,四大龙将何在?”瑟瑟冷声问道。   “被西门楼囚禁在地牢里。”马跃淡淡说道,黑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痛色。   “西门楼?”瑟瑟眯眼道:“西门耀的儿子?”   “不错,他现在就是海盗之王,没想到这小子平日看上去文文弱弱,没想到不禁武艺高强,且如此狠毒,就连他爹都一起关在了地牢里。如今,他倒是逍遥自在地在伊脉国做了王。”马跃恨声道。   海盗之王居然是西门耀的儿子,竟将连同老爹在内的四大龙将全部囚禁了起来。   “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为何不去救他们?”青梅凄楚地说道,她的爹娘可都是囚禁在那里的。   “这么说,你是青鸟将军的后人,而你,是铁叔叔的女儿了。”马跃指着青梅和紫迷说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太难了,如若不是我随波逐流,他们早就连我一起囚禁起来了。”马跃长叹道:“你来了正好,我原以为你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没想到竟得了骆龙王的真传。这次,除掉该死的西门楼或许可以有一线希望。”   瑟瑟的武功幸亏隐瞒的好,以至于这些海盗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否则,她怕早就遭受了暗算。   “目前岛上都是谁的势力?”瑟瑟问道。   “自然表面上都是西门楼的势力,包括我,名义上都是他的人。不过,我知道至少有一半是忠于四大龙将的,另有一半是观望的。西门楼的忠实下属大多都随了他去了伊脉国,只有少部分留在这里监视着水龙岛的情况。”   “想办法收复那一半观望的人。”瑟瑟冷声道。   “这个容易,你只要亮出你的金令牌和还有你的武功。”马跃道,“这个我来安排。”   *   这日,日光明丽。   水龙岛最南端的海角上,绿村掩映。   一大片空地上,挤满了千来名海盗,他们都执着短刀长剑,正在望着前方的比武高台。   那比武台子是昨日才搭好的,据岛上的马跃将军说,今日要在此比武。   岛上的海盗,这两年已经很少比武了,以前他们之中的很多头领,都是通过比武得出来的。自从西门楼做了首领,便取消了比武,直接任命。   是以,他们对今日的比武都很期待,每个小队私下先比武,选出了胜利者,来参加今天的比武。   今日,瑟瑟特意恢复了女子妆扮,她要以女子身份来夺取这场比武的胜利。   她站在树荫中,望着那些海盗,他们一个个都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的钢筋铁骨,斗志昂扬。他们抽完签号,便站在台下等着上场。   瑟瑟淡淡凝立在比武台上,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水龙岛这块土地上,和这些男人们决斗。   海风拂来,带着清凉的海的气息。她手中拿着一个写着号码的签条,她不知对手是谁,但是,不管是谁,她都要赢。   台上经过几轮决斗,终于有人叫到了瑟瑟的签号,她淡淡笑了笑,右足一点,青裙起舞,如蝴蝶一般,飘然落在擂台上。   在比武台对面,有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上灌木葱郁。   一处峭壁上,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花树,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一树的浅粉流红。   树下,站着一抹月白色身影和一袭紫影。   白色身影正是明春水,他淡淡站在花树下,手中拿着“千里眼”,向着比武高台方向观望。看到瑟瑟上场,轩昂的修眉轻扬,唇边带着一抹潋滟的笑点   “楼主,她能赢吗?”一个紫衣男子凝眉问道。   明春水勾唇浅笑道:“不出意外状况,应当无事,她大约是习练了特殊的内功,进展很快。你只需时刻关注伊脉岛的状况便行。我猜这边的状况已经传到了西门楼耳中,他不日便要出兵。”   紫衣男子点点头,一脸冷峻肃杀之色。   比武台上。   瑟瑟第一场面对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生的极是健壮,一身的钢筋铁骨。   当瑟瑟站到擂台上时,台底下传出来一阵呼哨声和嘲弄声。   瑟瑟淡若轻烟地一笑,对这些嘲弄声置之不理。   对面的男子对于瑟瑟的出现,极是不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女子,竟然也来参加比武。他双手握拳,将关节握的嘎嘎作响。他声音粗嘎地说道:“小姑娘,和你比武,不用兵刃。只用拳头,你若是输了,就做我的娘子吧。”   眼下之意,是要让着瑟瑟了。   瑟瑟悠悠一笑,道:“既是你不用兵刃,那么我的兵刃也不用了。”她不需要他让。   那男子放浪一笑,便纵身向瑟瑟扑来。   瑟瑟静立着没动,待得那一抹黑影从头顶压下时,才飘然挪开。   那男子倒没想到瑟瑟身形如此灵活,扑了一个空,伸脚稳住身形,转身再次袭向瑟瑟。那男子的拳头紧握,向着瑟瑟前胸便抓去。   瑟瑟眸光光芒一冷,也不躲闪,宽宽的云袖一拂,袭向男子面门。   她不愿动手去和他厮缠。   衣袖带着冷风,从那男子面门凌厉舌过,好似刀刃一般,男子一惊,缩掌收足,头一仰,避开了脸面,下巴却好似被刀割一般疼痛。   瑟瑟伸足,袭向他下盘,那男子立足不稳,就此从台上掉了下去。   第一场,瑟瑟赢。 望海潮 012章   只是一招,便赢了对手,这在比武中绝少仅有。   瑟瑟今日,意在夺魁,是以,出招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一个女子竟然三两招内便将一个大汉打倒,而且身手利落、迅速、漂亮的令人咂舌,不能不令那些海盗惊异。   在众海盗惊异的眼神之下,瑟瑟拂了拂衣袖,翩然下台。她站在人群之外,青衫临风飘举,唇边浮着一抹笑意,如落雪般纯净。   比武高台旁边的树荫下,摆着一长溜长桌,桌旁坐着几名海盗首领,他们都是水龙岛目前的首领。其中一名,是水龙岛的大首领,也是西门楼的忠实下属,名叫宁放,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很是威武。   前两日,马跃前来找他,说是要在岛上举行一次比武大会。他考虑到最近两年海盗们都没有比过武,一些海盗头目都是任命而非比武选举。   这些海盗们也该切磋切磋了,是以便答允了这件事。   他没料到会有一个女子也参加比武,便转首问一旁的马跃。   “这个女子是谁?”宁放问道。   马跃嘻嘻笑道:“这是属下队伍里的,是前一阵子我从海上掳来的,她倒是也有两下花拳绣腿,便也想比比。我就允了她。”   宁放闻言,笑了笑,道:“你掳来的部下?倒是有两下子。”   接下来的决斗,瑟瑟都以胜利而告终。   如若说第一次赢,是意外,那么经过几轮的决斗,谁也不敢小视她了。   最后一轮,只有瑟瑟和另一个海盗决斗,来夺取今日的第一。   那个海盗,他的武功不弱,瑟瑟也不敢小视。   鼓声一响,瑟瑟便飘身上台,淡笑着说道:“请了。”   对方也同样不敢小视瑟瑟,手中执着兵刃,对瑟瑟严阵以待。   瑟瑟说了一声:“请了!”那人毫不含糊地纵身跃起,右手之剑,向瑟瑟刺去。瑟瑟用剑一格,将他的剑架住。冷不防,那人蓦地一挥左手,袖中一道黑影闪过。   瑟瑟大惊,忙疾步后退,但是,青衫却依旧被抓裂了一角。   那道黑影转瞬之间,又重回到那人的袖中。   原来,此人这场,对瑟瑟颇多顾忌,将秘密武器用了出来,到底藏在袖中的是什么兵刃呢?   两人又斗了几招,那奇怪的兵器每每在瑟瑟快要制住对手时,便从袖中突地飞出,抓裂了剑气,扰乱了瑟瑟的剑法。   又斗了几招,瑟瑟终于看清,那人袖中藏着的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铁钩五指抓,伸缩间,好似活物一般。   看清了是什么兵刃,瑟瑟心中安定下来,展开绵绵剑意,向对手攻了过去。   一时间,高台上,剑影纷飞,虽然那五指抓还是不时地偷袭,但是,都没再得逞,连瑟瑟的衣角都没沾着。   一招,两招,三招……   在第十招上,瑟瑟飞身跃起,墨发迎风,如墨云般在脑后飘展。清澄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对手惊诧地看到瑟瑟飘身落下,看到她清澈的黑眸中,映射着他惊恐失措的身影。   剑以迅雷之势刺向他的左胸,他伸剑去挡,却冷不防,一双玲珑别透的纤纤玉手从瑟瑟青袍宽袖中探出,闪电般地封住了他的穴道。而她手中的剑,在刺入他体内时,忽然收住。虽然鲜血流了出来,但是他知晓,那伤口并不深。   这个女子,手下留了情。   比武的最终结果,瑟瑟夺了第一。   看台下的海盗们,脸上闪过各色表情,惊诧的,不信的,甚至还有羞怒的,堂堂男子们,都败在一个女子手上,他们怎能不恼。可惜的是,他们确实斗不过她。   “哎呀,小姐胜了,新月弯刀都没有出鞘就胜了。”青梅欣喜若狂地欢呼着。   紫迷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莫寻欢依旧是女子装扮,云鬟高绾,红裙翩然。绝美清冷的脸上,浮现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一直担心瑟瑟赢不了,但是,当比了几场后,他便不再担心。他知晓她会赢,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瑟瑟会赢得如此漂亮。   尤其是当她纵身跃起时,一袭青裙好似墨莲般在湛蓝的天幕下绽放,那一瞬的风华,让他心中莫名一荡。   他不得不缓缓闭眼,才压下心头的澎湃。   他不会忘,他是莫寻欢,是莫要寻欢的莫川。再次睁眼,他黑眸中闪耀的只有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清光。   对面的高山上,明春水将手中“千里眼”轻轻放下,眸光透过面具,闪耀着复杂的光芒。   “女中豪杰!”一向不多话的紫衣男子铁飞扬都感慨地说道。   明春水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应当是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明春水淡淡说道。   铁飞扬忽然凝声说道:“不好,楼主,似乎是有意外。”   明春水手指一颤,执起“千里眼”向高台上望去。   瑟瑟翩然凝立在高台上,水龙岛的大当家宁放缓步走上来,抚掌道:“这位姑娘真是好武艺,令人钦佩,夺了第一,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瑟瑟转首,凝视着眼前的灰衣男子,她知道他便是水龙岛目前的首领,西门楼的属下。   瑟瑟勾唇一笑,颊上若隐若现的酒涡,好似盛了一汪甜甜的蜜,弯月形的清眸笑的那样好看,只是眸底,却盛满了冷澈。   她淡淡说道:“我想要你这个大首领的位子。”   宁放闻言,仰头狂笑,好似听到了多么可笑的笑话。   “好,好,我从未见过如此有胆量的女子。你真令人刮目相看,我不介意你的玩笑,做我的下属可好。”他沉声说道。   很显然,他以为瑟瑟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   “不,我只想要你这个首领的位子,你给还是不给。”瑟瑟云淡风轻地说道,好似她所要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物事。   “哈哈哈,小姑娘,你以为你赢了第一,就能坐上首领的位子,倒真是幼稚的很那。你问一问,我底下的弟兄是不是肯答应。”宁放笑容一凝,意识到瑟瑟并非玩笑,他冷冷说道。   “就是,以为武功高,就可以做首领么?你不一定是我们大首领的对手呢。”   “我们都是七尺男儿,怎么甘心让一个女子来领导呢,哈哈哈……”   “这个小女子倒真是猖狂的很那。”   底下传来众海盗的高呼声和不屑声。   就算他们对瑟瑟的武艺很是钦佩,可是要他们臣服于一个女子,还是万万不肯的。   瑟瑟眯眼,清眸中冷意闪过。   她知晓这个位子并不易得,听着众海盗的狂呼声,她伸指摸了摸胸前娘亲的金令牌。清眸流转,她看到马跃在底下一直向她使眼色,示意她拿出金令牌来。   她的指在金令牌上摸了又摸,终究还是放下了。   她不想依靠娘亲当年的威望,那样纵然收复了众海盗,又有几个真正心服于她的。何况,眼下这些海盗都是年轻一代的海盗,早已不是当年娘亲的部下了。他们对于娘亲的威名,只不过是来自于老一代海盗的陈述。   “你说,究竟如何,才肯让出首领之位。”瑟瑟冷冷说道。   宁放双眼一眯,深幽的眸光死死地盯在瑟瑟脸上。   这是一张清丽而宁静的脸,柔婉中透着坚强。那双极好看的黑眸中,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坚韧。   这个女子,是一心要得他这个位子了。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马跃所说的那样,她仅仅只是他掳来的一个女子。看来,马跃那小子,终究还是假意臣服于大王的。不过,他以为要夺他的位子这么简单吗,就凭这个女子,这也太可笑了。   “好,你若真的要得我这个首领的位子,那么你就接我三箭。”宁放冷冷说道,脸上一片肃穆。   “哦?”瑟瑟不解地挑眉。   “在地上立上一个大木桩,然后,将被射人连腰带腿都困在木桩上。我呢,就站在十丈开外,向被射人连射三箭。若是被射人能安然躲过这三箭,那么,被射人便是这里的首领。如何?你可敢做这个被射人?”宁放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瑟瑟凝眉,将她的腿和腰以及手都紧紧缠在木桩上,那岂不是不能动弹。而他,要向她连射三箭,她能躲过吗?   “敢不敢?”底下有海盗开始高呼,“不敢就赶快下台,没这个胆量还想统领海盗?”   叫嚣声充斥着耳膜,瑟瑟眯眼瞧去,只见莫寻欢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浮上一层隐忧。还有青梅和紫迷,急得跳脚,一直向她挥手,示意不要。马跃更是急得一直用手指着脖颈,示意她拿出来金令牌。   而此时,瑟瑟却知晓,就算她拿出来金令牌,怕也是会被海盗们瞧不起的。   “怎样,据说当年骆龙王夺取海盗王之时,也是过了此关,你敢不敢。”宁放眯眼冷笑道   瑟瑟心中一震,娘亲的事情,她从未和自己说过。娘亲也是通过此关,才降服这些海盗的么?她记起,娘亲教她习练暗器之时,最先教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她淡淡一笑,冷声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海盗们的叫嚣声瞬间静止。   他们没想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量。   被人连射三箭本就已经难以躲开了,何况,还是绑在木桩上受这三箭,更何况,射箭的人,是水龙岛上箭术最精准的宁放。   不说别的,他们之中,就无一人敢受这三箭。   海盗们愣愣瞧着瑟瑟,沉声不语。   一时间,诺大的岛上,似乎只有遥遥的海浪声在低吟。   “别!绝不能这么做!”一道灰影从长案上弹起,向瑟瑟跃来,是马跃。   “你那是找死!”马跃急急说道,“此关无人能过的,你还不拿出你的东西来。”   “什么东西?”宁放冷冷问道。   “大家听好了,她就是……”马跃高声喝到,但是一开口,就被瑟瑟冷声止住了。   “马跃,住口!”瑟瑟低呼道,若是此时拿出娘亲的金令牌来,无疑会将娘亲的威名践踏。曾经叱咤风云的骆龙王的女儿竟是一个胆小鬼么?   “我可以的!”瑟瑟一字一句说道,虽然心中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她还是有一丝赢了的希望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马跃望着瑟瑟清眸中的决绝,心中一凌,不知怎么就被她的目光看的自惭形秽。   她想,虽然他没见过骆龙王,但是,这个女子,绝对不会比骆龙王当年要差。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绝不会败。   他点了点头,道:“好,要小心!”这一瞬间,他已被瑟瑟的胆识深深折服。   大木桩被重重地钉在地面上,有海盗过来,用铁链将瑟瑟的双脚、腰部、双手都被紧紧地困在了木桩上。青梅紫迷莫寻欢雅子还有马跃都被众海盗屏退到十丈开外。   岛上,千来名海盗,却是静谧的好似没有一个人,只闻呼呼的风声。   没有人注意到,一袭紫影从对面高山上悄然飘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跃下高山,直奔这边而来。悄无声息地隐入到海盗群中。而那些海盗,注意力都集中在瑟瑟身上,竟是无人察觉。   宁放眯眼,退到十丈开外。   有海盗将一张大弓拿了过来。   他搭箭在弓,眯眼瞄准前方的一袭青影。   青衫在风里飘荡,墨发在风里翩舞,她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也没有一丝悔意更没有慌乱。那个女子镇定的令人心惊。他甚至还能看到,她唇边绝美的笑意,在阳光下,好似玲珑剔透的花,灿烂绽放着。   宁放闭了闭眼,不得不说,这个女子,他是钦佩的,然而,她却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她要夺得是他的位子,而他,不是吝啬这个位子。而是因为,他不能背叛西门楼。   再次睁开眼,宁放眸中闪过一丝残忍。   他拉弓,弓如满月。   他松弦,箭如流星。   他瞄准了瑟瑟的左胸,翎箭带着呼哨之声,风驰电掣向瑟瑟飞去。   众海盗的视线都追随着那支箭,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死亡之箭。   然而,他们错了。   就在那支箭快要射到青衣女子身上时,她忽然一侧身,柔软的纤腰向旁边折下,躲过了这一招死亡之箭。那支箭,带着犀利的风声,射到了她身后的木桩上。   她躲过了这一箭,凭着女子柔韧的身姿,躲过了第一箭。可是第二支箭呢?   宁放再次拉弓,第二支箭,带着破空之声,向着瑟瑟的腹部射去。   如若说第一支箭,还有躲避的可能,而这一支箭,却是绝无可能躲过了。   因为,她的腿、腹还有手都被紧紧缚住了。   不能动,不能闪,更不可能用手去格,怎么可能躲得过这一箭。   瑟瑟却是淡淡地笑了笑,被困在木桩上的手,忽然握住了缠在腰间的新月弯刀。新月弯刀是软兵刃,不用时,就是当作腰带搏在腰上的。此时,她的手虽然被困,不能拔刀去挡,但是,却还是可以握住刀柄的。   瑟瑟握住刀柄,一股内力灌入,软刀忽然变直,又被瑟瑟微微一挪,恰恰挡在了腹部。   第二支箭带着迅猛的冲力,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箭被弯刀隔开,掉落在地面上。虽然躲过了,但是腹部被强大的力道冲击,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沾染在青衫上。   有胆小的人,早已闭上了眼睛,待到听到不是利箭刺入血肉中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那个青衫女子依旧笑靥如花。   那一瞬,他们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清绝艳丽的笑容。   宁放瞪大了眼睛,望着瑟瑟,唇边勾起一抹惊诧的冷笑。   他没想到她腰间缚有一把软兵刃,这应当说是她的运气好吧。   第三支箭,看看她还有没有那样的运气。   “这第三支箭,你若是还能躲过,这水龙岛便由你做主。”他冷冷说道。   搭箭,拉弓。   箭带着呼哨之声,向着高空射去。在最高点停滞,又直直坠落而下,向着瑟瑟头顶射去。   这支箭,更快更狠力道也更大。   这招箭,可以说是宁放的绝杀。   从头顶射下,或许头可以躲开,或须弯腰胸可以避开,但是腰腹却是万万躲不开的。因为腿和腰都紧紧地困在木桩上了。   就在此时,有好几道人影朝着瑟瑟冲去。   红衣翩然的,是莫寻欢。绿衣飘飘的,是紫迷。还有一袭紫影,比这两个人都快,是从海盗样里跃出来的。   紫影速度奇快,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冲了过来。   但是,这几个人冲到这里,却都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瑟瑟,根本就不用他们来帮忙。   听着头顶上风驰电掣的呼啸声,瑟瑟眉头微拧,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   起初,她也不知如何躲过这一招必杀之箭。直到她肩头上传来刺痛,她才发觉,身后的木桩上还钉着一只箭,就是方才她开始躲过的第一支箭。   瑟瑟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她猝然侧身,扭头,低首用牙咬住了箭尾,用力一拔,便将那第一支箭从木桩上拨了下来。   头顶上,是长箭破空的呼啸声。艳丽的红唇上,是同样一把箭。   箭光映着她清澈的眸光,分外夺目。   她侧耳倾听着,忽然黛眉一凝,一甩头,口中长箭甩出,带着尖啸声,和那支破空而下的箭撞在一起。   这第三支箭,讲究的便是精准,不能有一丝偏差。而两支箭这么一撞,那箭便被弹得偏了方向,擦着瑟瑟肩头,呼啸着钉到了她身侧的泥土里。   瑟瑟静静站立在那里,唇角有一抹血色浸出,沾染在白皙的脸上,那抹血色为她平添了一种别样的风采,她好似青莲经雨,秋菊经霜。   这一瞬,无数人的心弦,被她所拨动。   就连宁放,都有些呆呆地看着她,几乎不相信,方才那一箭,已经被她躲过了。而且躲得这样巧,这样妙。他不得不佩服于这女子的镇定胆识还有机敏。   若是旁的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怕早就吓得瘫在那里了,哪里还可能去想如何躲这一箭。   紫衣人在众人惊愣之中,悄无声息地退去。   山崖上,明春水拿着“千里眼”的手在微微颤抖,而另一只手,早已紧紧握成拳,拳头里,满是湿淋淋的汗。   “好啊!”众海盗中不知是谁,发出来一声赞叹,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马跃最先反映过来,快步奔到瑟瑟面前,将她身上的铁链子解开。   他一直冲着瑟瑟竖着大拇指。   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她了。   “宁放,我记得,若是过了此关,便可以同样向射箭之人连射三箭,是不是?若是你不敢,便要臣服在她的脚下。对不对?”马跃大笑着问道。   宁放低首道:“不错!”   “那你是选择臣服呢,还是选择同样受这三箭。”马跃再次问道。   宁放傲然地仰头,道:“我选择受这三箭。”纵然是对这女子佩服的紧,他还是不能背叛西门楼。   “好!”马跃高声喝道。将三支箭和一把铁胎大弓递到瑟瑟手中。   宁放快步走到木桩前,命令海盗将他捆缚到木桩上。   “大首领,你真的要……”那些海盗呐呐问道。   宁放眼一瞪,说话算话,他宁放也是一各汉子,怎能在这些弟兄们面前失言。铁链很快缠好了,宁放被捆搏在那里,一脸视死如归地望着瑟瑟。   他知道,他不一定能躲过三箭。   岛上,顿时一片沉重的呼吸声,众海盗怔怔地望着手拿弓箭的瑟瑟。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是纤手折断箭的声音。   众人再看,只见那三支箭被瑟瑟齐齐折为两段,抛落在脚下。   谁也没想到,她会放弃这个可以诛杀宁放的机会。   她亲自走到宁放面前,微笑着为宁放松绑。   “宁大首领也是一条汉子,我无意杀你,我只是想请问你,你们海盗现在的生活,真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烧杀掠夺,奸淫掳掠,你们心中会好过吗?”瑟瑟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使了内力,令岛上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众海盗闻言,有的人垂下了头。   这种日子,确实不是他们要过的。   整天活在烧杀掠夺中,他们的良心也并不好过。他们只是要生存,并不想滥杀人命。   瑟瑟对着一个年纪稍大的海盗问道:“这位大叔,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你可还记得,当年骆龙王在此时,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那中年海盗道:“当年随着骆龙王,叱咤海上,为来往商船护航,收取护航费,日子过的清苦些,但是心里是快活的。并不似现在这样每每都从噩梦中惊醒,不知何时那些枉死的人会回来讨债。”   中年海盗声音里不无追忆。   一些年轻的海盗也忍不住低下了头,他们并非不无人性,哪一个没有从噩梦中惊醒过。   “你们若是真的悔改,就莫要再随了西门楼做恶事。我今日在这里放话,若是愿意随了西门楼的,现下自可离去,若是愿意听从我一个小女子号令的,就留下来。”瑟瑟淡淡说道。   一时间,海盗们面面相觑,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了留下来,一来是彻底折服于瑟瑟的风采和气度,二来,那样的日子确实他们也过腻了过怕了。只是迫于西门楼的淫威,才不敢反抗。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离去。   瑟瑟也不反对,只是微笑着道:“你们自可驾船离去,我不会为难你们,但是,下次相见,便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些西门楼的忠实下属驾船就要离去,马跃担忧地说道:“不能放他们走,他们会去为西门楼报信的。”   瑟瑟淡淡笑道:“你以为这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那里吗?”   恐怕早已经有人将消息传走了。不过,瑟瑟也不怕西门楼知道。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要和他一战了。   “宁大首领,你愿意留下来吗?”瑟瑟抬眸问依旧站在那里的守放。   宁放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其实他何尝不想留下来,只是,要他背上背叛的名声。   瑟瑟笑了笑,这人真是愚忠啊!   瑟瑟看时机已到,从脖颈上摘下金令牌,映着日光一亮,道:“宁大首领,你可识得此物?”   宁放双眸一亮,道:“这是……这是骆龙王的信物,难道,你是骆龙王的女儿?”他上下打量着瑟瑟。   一个中年海盗望着金令牌呼道:“是骆龙王的金令牌啊!”   “不错,我就是骆龙王的女儿——江瑟瑟。”瑟瑟低声说道。   “果然是有骆龙王当年的风采啊。”   “骆龙王后继有人了啊!”   一些老海盗不无感概地说道。   “我们愿意服从江姑娘的统领。”宁放终于臣服在瑟瑟脚下,众海盗在宁放的带领下,齐齐跪倒在地。 望海潮 013章   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便即刻派人将四大龙将从地牢中解救了出来。可是看到他们,瑟瑟忍不住心中巨恸。两年的囚禁,早已使他们憔悴的不成样子,更令人心痛的是,他们的武功早已被西门楼废去了。   西门楼真是作孽多端,而且,就连他自己的老父西门耀也没有放过。   西门耀对着瑟瑟,痛心疾首地说道:“少主,我那个逆子你一定要帮我制服他。他习练了魔功,会吞噬人的内力,就连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一定要小心啊。”   原来是习练了魔功,怪不得这么疯狂。看来,这一次,是要试试娘亲留下的烈云刀法了。   瑟瑟点头道:“西门叔叔,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四大龙将听闻瑟瑟娘亲亡故的消息,更是唏嘘一片。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便由青梅的娘亲捧出了一袭金红盔甲,奉到了瑟瑟手中。   “这是当年你娘亲穿过的盔甲,自从她嫁入侯门,这盔甲便搁置在此,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日后这海上,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都是不中用了。明日出战,定要谨慎。”   瑟瑟伸手接过盔甲,清澈明净的黑眸中流转着坚定的幽光。   当日晚,明月皎洁,万里无云。   因为料到西门楼得到消息会派人前来袭击,是以瑟瑟当日晚便统领五千海盗,出发前往伊脉岛。留了一部分兵力由四大龙将在暗礁群布下阵法,来迎战西门楼可能会派来袭击的海盗。   一夜的疾驰,在第二日清晨,五千海盗,顺利抵达伊脉岛海域。   朝日初生,将伊脉岛周围的海域映照的红彤彤的,遥遥望去,便看见海水之上,浮着一片极大的陆地,无边无垠,望不到边际。   伊脉国的都城连云城座落在伊脉岛上,遥遥看去,倒也是气势恢宏。只是,这样的一座都城,如今,却落在了西门楼的手中。   冲天的号角声在海面上震响,千帆竞发,云集在伊脉岛周围。   黑压压的海盗群中,有一抹金红色人影,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正是身穿金红色盔甲的瑟瑟,她凝立在最前端的一艘战船上。   三千青丝在一片金红色之中飞扬,金红色头盔压住了纤长的黛眉,只余一双清眸流转着聪慧静逸的光芒。   伊脉岛上,连云城头。   西门楼兴致勃勃地望着驶来的上千战船,黑眸中绽放着一抹兴奋的幽光。   江瑟瑟收复了水龙岛,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将身患重病的骆龙王和她纤柔的女儿放在眼里。却不想,原来,这个纤柔的女子竟是有武功的。   不过,有武功又怎样,他相信以他现在的功力,就算骆龙王在世,也是敌他不过的,何况是她的女儿。不过才五千海盗,竟妄想战胜他,不能说是不自量力。   他眯眼轻轻笑了笑,命令手下开水闸,他要亲自迎战,会一会这个不自量力的丫头。   连云城的水闸打开,无数只战船涌了出来,为首的战船上,凝立着身着寒铁战甲的西门楼。   双方的兵将,在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殊死斗争。   在朝阳映照下,本就是一片彤红的海水,似乎是更加红艳了。   “你就是骆龙王的千金,江瑟瑟?”西门楼微微眯眼,眸光阴冷,声音狂傲。   “不错,西门楼,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瑟瑟淡淡说道,语气中既没有冷厉也没有狂傲,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即将发生的事实。   西门楼倒是没料到瑟瑟是如此冷静,他哈哈一笑,道:“好,听闻你收复了水龙岛的海盗,倒也是一个人才,只是,想要击败我,却是痴心妄想。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   他眯眼,黑眸中忽然透出妖异的红色来。   他抽出长列,向瑟瑟战船上跃来,同时狠狠一刷,长刻不断颤动,幻化出无数刮尖,向瑟瑟刺去。   瑟瑟轻轻皱眉,纵身跃起,在空中连续变幻了三次身形,才堪堪躲过这虚虚实实的一击。她伸手探向腰间,新月弯刀出手,在跃下之际,向西门楼劈去。   西门楼低呼一声,纵身后仰,躲过瑟瑟这一击。   妖异的红眸,望着瑟瑟的新月弯刀,冷笑道:“以为新月弯刀便能胜我?真是可笑。”   他长剑一挥,展开绵绵剑势,向瑟瑟不断攻来。   瑟瑟展开烈云刀法,和西门楼在小船上战在一起,很快,瑟瑟便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她的弯刀每一次和西门楼的剑击在一起,便感觉一股冷意顺着他的剑,蔓延到她的弯刀上,再顺着弯刀,渗入她体内,让她有一种压抑的不舒服。而每一次相击后,都有一瞬,她似乎使不上内力。   瑟瑟乍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吸附内力。西门楼很乖觉,每一次都吸附一点点内力,令人难以察觉,就这样和他战下去,到最后,会内力全失。若不是有四大龙将的提醒,瑟瑟也很难发觉。   这一发现,令瑟瑟心中顿时警觉,她尽量避免和西门楼刀剑相击,这样一来,瑟瑟便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就见海面上忽然窜起一大片浪花,直直砸向船上的西门楼。而浪花之中,不见人影,却分明有冷肃的杀意袭来。西门楼皱眉,纵身躲过这一击,就见得海面一波一波的涌起,不住地袭向他。   瑟瑟知悉,这是伊脉国的忍术,看来有高明的忍者出现。良机不可失,手中弯刀挥出,和海中忍者一上一下,夹击西门楼。   西门楼不敢大意,挥剑迎战两人。   可叹西门楼吸附了四大龙将的内力,内力暴涨,剑势狠辣,瑟瑟一时之间,却也很难取胜。   战了几十招,西门楼忽然连攻几招,瑟瑟的弯刀不敢和他硬碰,连连后退。西门楼借机纵身跃回到他的战船上,船箭一般向伊脉岛驶去。   他似乎也知晓难以胜过瑟瑟和海下之人的夹击,竟然逃走了。   海面下的人不肯放过西门楼,隐在海下,向西门楼追去。西门楼望着海中的波浪,红眸一眯,手中长剑掷出,海面下,涌动的海波一慢,海水慢慢被红色浸染。   瑟瑟本也趋船在追西门楼,见此慌忙停船,就见的水中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纵身跃到她的船上。   在海中和西门楼决斗的,原来是恢复了男装的莫寻欢。   他一身黑衣,此时被海水浸透,湿淋淋的不断滴水,肩头上有鲜血不断流出。俊脸在冰冷的海水中浸过,苍白的好似透明的纸。而一双黑眸,却深幽中燃烧着浓烈的杀意。   瑟瑟直到这一刻才知晓,原来,莫寻欢也是会忍术的。   “快追!”他嘶声吩咐摇船的人。   然而已经晚了,西门楼的战船已经驶进水闸,放下了水门。   不一会,就见西门楼出现在连云城头,他挑畔地望着莫寻欢,邪恶地笑着。忽然,他拿起令旗,一声令下,飞蝗般的羽箭从空中不断落下。   很锋利,很短,纷纷扬扬,就像雨丝一般密集。   箭如雨下,从瑟瑟的角度望过去,甚至有那么一点美丽壮观的感觉。   不断有海盗惨叫声传来。   瑟瑟颦眉,她知晓守城容易攻城难,今日必将有一场苦战。   就在此时,就听的隐隐约约的琴音响起,婉转动听,缠绵悱恻,在血战正酣的战场上响起。   众人以为出现了幻觉,可是,那琴音都明明越来越近。   双方兵将都忍不住罢手,向琴音的方向瞧去。   瑟瑟也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海盗船的后方,又出现了无数条战船,而当瑟瑟的清眸触到战船中的一艘大船时,目光忽然一凝,视线紧紧胶着在那艘船上。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艘船,而是一艘画舫,很大,很精致,色彩斑谰,雕栏玉砌。隐在战船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华贵和雅致,就像一只彩龙,蹲伏在海上。   一艘艘的战船中,出现了这样一艘画舫,着实令人目眩。   画舫的甲扳很平整,上面装饰的不像是一条船,倒像是一座花园。上面摇满了开满鲜花的花盆,甚至还有一棵树。   树下面,放着一个卧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公子。   海风猎猎,卷起数朵嫣红的娇花,扑上他雪白的衣袂,宛如红花开于雪野,说不出的魅惑艳丽。   琴音是从他身侧的侍女指下流淌而出的。   他身侧,还有几个侍女,或端茶,或忽闪团扇,或执着罗伞……   那画舫,太过精致婉转。   那船上的人,是那样自在,似乎不是面对着一场血战,而不过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品茶小憩听曲儿。   瑟瑟眯起眼,目光凝注到那人脸上。   日光明丽,笼着他的面庞,使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色,只看到他脸上那白玉雕琢的面具,反射着日光,辉光一片。 望海潮 014章   画舫出现的那一瞬,时光仿佛也凝滞不前,周围再无其他声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战场,似乎因为这艘画舫的出现,血腥不再,杀意无存。刚刚发生的那场厮杀,似乎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从画舫上传来的琴音,低柔婉转,好似清澈的流水,勾起人们心头无限美好的向往。盘旋在心头澎湃的斗志和杀意,似乎在这铮铮琴音里,消失无存。   瑟瑟震惊地凝视着那一抹月色身影,自从解媚药后,这是她首次见到他。其实不算首次,那日在“墨鲨号”上,从大浪中救出她的人,虽然也是他,可是他那日并未承认他的身份。   而今日,他带着无数只战船,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是要助她吗?   瑟瑟淡笑着抬眸,她的视线和他深幽的眸光相撞。她从他眸中,看到的只是宁静,宛若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似乎就算是泰山压顶也不会破坏他这一分宁静悠闲。   这样的他,似乎富贵权位、功名利禄、尊崇膜拜,在他眼里,都是废土一堆。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她而出战。真真是可笑极了。   瑟瑟定了定神,淡若轻烟地笑了笑,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而笑。   “七星琉璃盏!”有人惊呼一声。   众人抬眸细看,只见在画舫的船头上,果然挂着一只“七星琉璃盏”。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突然出现的这些船只是来自春水楼。因为七星琉璃盏是春水楼出现的标记。   春水楼为何要来这里,无人猜的透。   众人知晓这是春水楼的船只,但,大多数人却不知这白衣公子是谁?   据闻,春水楼楼主明春水神秘莫测,极少现身。是以这些人猜测着这或许是春水楼楼主座下四大公子之一。   春水楼楼主座下有四位公子,分别是惜花公子,葬花公子,簪花公子,摧花公子。   只是不知这来的是哪一位公子。   众人正在猜测着,就见得白衣公子的画舫两侧,转过来两条战船,以保护的姿态一左一右驶在画舫两侧。那两条战船上,分别站立着一个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脸上皆带着五彩斑娴的面具。   这两个人一出现,众人心中猛然一惊,这紫衣公子和蓝衣公子看上去是白衣公子的下属,莫非他们才是四大公子中的两位?而那位白衣公子,难道是春水楼的楼主?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春水竟然出现在这里,怎能不令人惊异。城楼上的西门楼,望着乍然出现的画舫,也呆了一瞬。   “你们是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无人理他,袅袅琴音,依旧在海面上铮铮流淌。   西门楼喊了两声,怒意便在眸中膨胀。   “你们要做什么?再不说,我放箭了。”西门楼大喊。   琴音依旧不徐不疾地流淌着,很动听,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低缓直至消散。当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消散,那抚琴女子缓缓站起,向明春水屈膝行了一礼,便钻入到船舱之中。   明春水缓缓抬眸,从面前的桌案上执起一个通透的高脚酒盏,衣袖,如云般拂过桌案,那么轻柔优雅。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着一丝笑意,闲雅迷人,却带着一股疏狂洒脱恣肆之态:“我来杀你!”   杀气,伴随着淡而雅的笑容,弥漫而出。   西门楼禁不住一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眯眼凝视着这个画舫上轻袍缓带的男子。   这个男子,令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错觉,似乎他能在一瞬间夺走他的一切,令他一无所有。他的风华,他的仪态,那种闲雅的王者气象,是他一直以来苦苦追求却不曾拥有的。   可是,西门楼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海盗,他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有上万雄兵,而这个人,身后也不过只跟着十几艘战船而已,他没理由输掉。   “你,又凭什么能杀我?”西门楼狂放地一笑,重新恢复了自信和跋扈。   “放箭!”妖异的红眸冷冷一眯,他挥手下令。   然而,预想中的箭如雨下,并未实现。   他惊愣地发现,城楼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爬上来无数个人影。执箭的弓弩手,在一瞬间便都被击倒在地。   这些人是何时爬上来的?西门楼大惊失色。   原来,画舫出现的一刹那,琴声拨动人心之时,那个白衣公子的进攻,就已经开始了。琴音,画舫,只不过走迷惑人的手段。   他乍然明白,这个白衣公子竟是来相助莫川的。   这样好啊,他呵呵一笑,又一挥手,几个兵士簇拥着一个妇人走上城楼,西门楼将明晃晃的剑架在那妇人纤白的玉颈上。   那个妇人,云鬈高绾,身着一袭碎花红袍,腰带宽大,背后系着方形布包。她生的温婉美丽,只是苍白的脸上却没一丝血色,美眸幽深而空洞,一行行珠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使她看上去像一朵备受推残即将枯萎的花。   “阿姊!”站在瑟瑟身侧的莫寻欢忽然低低呼道,他脸上五官,忽然沉郁了几分。   瑟瑟记起,夜无涯向他述说莫寻欢的事情时,说是海盗之首西门楼是做了伊脉国的驸马,才趁机攻占了伊脉岛的。这个妇人,原来就是那个招赘驸马的公主,莫寻欢的姐姐。   “阿姊,别怕,我会救你的。”莫寻欢喃喃呼道。   当初他极恨姐姐引狼入室,然而,此时看到姐姐在敌人手底下挣扎,他心中,怎能不痛!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西门楼,放过我阿姊!”莫寻欢脸上的恬淡和平静被打破,俊美的脸上,一派秀丽的杀气。   他的声音,比雪花还要冷,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飘荡,带着森冷的杀意,传到西门楼耳畔。   西门楼闻言,哈哈冷笑道:“莫川,怎可和姐夫这般说话,身为伊脉国的皇子,难道说,你连皇室礼数都忘了吗?”   瑟瑟清楚地感受到身畔莫寻欢的愤怒,看着他如岩石般沉默着,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是那样冰冷。   但是,瑟瑟统领的海盗可是不管什么莫寻欢的姐姐的,就要趋船攻去。瑟瑟挥手制止,示意大家后撤。   战事陷入僵局。   明春水从画舫上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执着琉璃盏,低首品了一口美酒,他的眸光,透过杯沿,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阿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那妇人忽然拼了全身力气撞在了刀口上,断断续续的话音在风里飘散,“阿姊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这句话,如同轻烟般在海风中消散。然而,这句话,却饱含着一个女子深沉的悔恨,绵绵不绝。   “阿姊!”莫寻欢的声音,在风中嘶呼着。   这一瞬,之前对阿姊的恨意瞬间消散无踪,他只走恨自己,恨他为何没有保护好这个家这个国。   怒意,在眸中弥漫而出。肩头上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此时再次迸裂,血色逸出。   西门楼一声冷喝,将妇人的身子一把从城楼上推下。   莫寻欢身影一转,不见如何动作,便御水而起,黑色的身影,如同魅影般,冲到阵前,接住了那下坠的身影。   瑟瑟清眸一冷,胸臆间涌起一股悲凉,为莫寻欢为他的姐姐。她眯眼瞧了瞧城楼,不过丈余高的样子。她忽然足尖一点,金红色人影已经跃起,霞光笼罩,整个人影宛若战神般在船只间接连纵跃。顷刻之间,便已到了城下。足尖在礁石上一顿,再次借力而起,跃上了丈余高的城楼。   城楼上,西门楼惊异地瞧着从天而降的女子。   他一向瞧不起女子。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说,这个江瑟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并不怕她。   方才一战中,他也已经瞧出来瑟瑟的实力,她虽然剑术精妙,只是内力尚浅。   是以,眼看着瑟瑟从天而降,他后退一步,长剑前刺,快如闪电,袭向瑟瑟的左胸。他有信心,这一刻,她必将拿刀去格,否则他的剑便会刺穿她的左胸。而她一旦拿到和他的剑相击,他必将吸尽她的内力,进而依旧刺穿她的左胸。   然而,他似乎想错了。   因为他忽略了一个人。   那在画舫上悠然品酒的白衣公子似乎是不会出手的,可是,他想错了。   那白衣公子忽然掀翻了面前的几案,在瑟瑟从船上跃起时,同时从画舫上冲天而起。他如同闲庭信步般,悠悠飘过海面,白衣飘然,如白云出岫,月华当空。   在下一瞬间,降落在城头。   人未到,白袖却扫来,如同鼓风的白帆,带着凌厉的气势,袭向他的长剑。   内力激荡之下,他的剑偏了偏。   西门楼望着一前一后跃来的人影,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口   今日就要死了吗?   他狰狞一笑,红眸中闪过一丝冷狠。那好吧,即使要死,也要寻个作伴的。   他不再闪避,长剑依旧是照着瑟瑟刺去。   可是,他依旧没有得逞。   他看到瑟瑟清澈的眼眸中忽然闪现了一丝悲悯。她的身姿,忽然一飘,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偏离开他的长剑的剑势,而她的弯刀,迅如闪电般从他后心穿过。   同时,他的前胸,被白衣公子澎湃如浪般的内力击中。   刹那间,他感觉到体内五脏六腑都被激荡的内力搅碎,后心,传来窒息的疼痛。   日光是如此明丽,他仰望着漫天闪耀的日光,闭上了猩红的眼眸。   西门楼终于结束了他沾满鲜血的生命。   两军交战,主帅阵亡,所有的攻势瞬间便被瓦解。   城楼上,瑟瑟和明春水无意间对望,一个眸光幽深淡定,一个眸光清澈冷静。   明丽的阳光下,瑟瑟忽然展颜一笑,笑容皎如朗月,艳若朝霞。   她想这个男子纵然不爱她,却是关心她的。   两次,在危难之时,他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这份情意,是值得她欣喜的。   明春水望着瑟瑟灿烂的笑脸,微微一怔,深邃的黑眸一弯,薄唇边亦勾起一抹灼如朝阳的笑容。   两人对望一眼,都飘身从城楼上跃下,分别回到自己的船只上。方才那一瞬间的对望,似乎只是幻梦一场。   瑟瑟刚在船上立足,便听的冲天的号角声响起,心中一惊,战事已结束,哪里来的号角声?她极目远眺,只见遥遥的海平线上,又有黑点出现,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那些黑点行的很快,瞬息之间,便驶到眼前,这次来的,依旧是战船,将瑟瑟的海盗船还有明春水的船只包围的水泄不通。   瑟瑟站在船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忽然出现的船只。   这又是谁的队伍?   她抬眸看去,待她看清了为首之人,瑟瑟只觉得海天在这一瞬似乎暗了暗,她压下心头的震惊,再次抬眸细看。   如若第一次明春水的出现,令她有一丝欣喜,而这一次,她却有些心痛。因为那为首的帅船上,凝立着好几道身影。其中有一道,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的爹爹,定安侯江雁。   其实她不应当感到意外,当年,爹爹就是在收复海盗之时,和娘亲一战,才让娘亲倾心恋慕上他的。今日,他再次出战,为的也是收复海盗吗?她不过才做了一日海盗之首,便要被爹爹来收复了去么?   战船上,江雁凝眸,定定凝视着战船上那抹金红色倩影。   那副战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战盔上,雕琢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双肩上,雕刻着两朵祥云。   再见这副战甲,可是,当年那披着战甲的倩影,再也不会在他眼前出现了。只能成为他心头最真最美最痛的回忆了。   前尘往事,在这一瞬涌上心头,他禁不住剧烈颤抖。   江雁身侧,站立着一个身穿银甲的男子,相貌英俊,盔甲下的那双黑眸,透着一丝精明强干的幽光。那个人竟然是太子夜无尘。   瑟瑟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亲自领兵来征战。论打仗,他应当是比不过夜无烟的。或许是夜无烟的战功刺激到了他,是以他才领兵来讨伐海盗吧。   瑟瑟眯眼冷笑,夜无尘倒是精明。这一次恐怕是要坐收渔翁之利了。既收复了海盗,又替伊脉国收复了领土。   一石二鸟,着实是好计谋啊。   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晓这里有战事的?   从南越到伊脉岛,少说也要十几天的船程,若不是及早料到会有战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瑟瑟心中一滞,夜无尘出兵,绝不是偶然。   是谁泄漏了消息?   瑟瑟眯眼,她来时,是乘坐他们的“墨鲨号”,莫不是明春水?   瑟瑟直觉又不可能,因为春水楼在江湖上,一向并不畏惧朝廷的。可是瑟瑟却没有时间再去思量这个问题,因为夜无尘的船只已经黑压压的将他们的船只团团围住。   战事,再一次一触即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春水,恐怕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吧。”夜无尘站在战船上,高声说道,“功高盖主,你可懂?收复海盗你们要管,治理洪灾你们要管,消除瘟疫你们也要管,朝廷的事情你们也要插手,你们春水楼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这一次,必要铲除尔等。”   瑟瑟心中一惊,夜无尘竟然要铲除春水楼。这么说,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箭三雕了,端的是好计谋。   瑟瑟抬眸向画舫上瞧去,只见明春水依旧悠然坐在榻上,唇边桂着疏狂淡然的笑意,似乎几万海兵,也不能惊动他一丝笑容。   旁边战船上的紫衣公子静静开口,声音冷冽如冰:“夜无尘,我们只是做了朝廷该做却不去做的事,何罪之有。你等既然要铲除我们,何必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两万水师,是否有诛杀我们的本事。”   “你是哪位?”夜无尘冷笑道。   “葬花公子!”紫衣公子悠然冷笑道。   “葬花公子,倒要看看,今日你要葬谁?”夜无尘冷冷笑道。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一侧的蓝衣公子邪邪笑道。   “你又是谁?”夜无尘冷声问道。   “簪花是也。”蓝衣公子曼声答道。   葬花公子和簪花公子,夜无尘不是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头,也知晓他们被人传说的如何如何厉害,但是,今日在两万精兵环绕下,葬花和簪花的威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云烟淡淡,不值一提。   他望着这两个戴着五彩斑娴面具的两公子,掀了掀眉头,冷声道:“定安侯,你先去降服你的女公子。好好的王府侧妃不做,却来做什么海盗头子!”   明春水闻言,举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瑟瑟。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决战,这夜无尘是何等的残忍。   定安侯江雁神色一僵,默立着没说话。   “定安侯,还不出战。这次可是圣上亲自命你出战的,难道你要抗旨吗?”太子冷声说道。   定安侯江雁沉声答道:“是!”   他纵身跃下战船,乘坐小船,向瑟瑟的战船驶去。船越行越近,终于停了下来。   自从知悉娘亲为了爹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瑟瑟心中便对爹爹生了几分痛恨。此时再见,不想竟是在对阵之时。   她看着载着爹爹的小船驶近,纵身向爹爹战船上跃去。   海风浩浩,墨发飞扬,她横掠过海面的身影是那样轻巧。   帅船上夜无尘也忍不住悚然动容,他听闻定安侯的千金会武,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他对江瑟瑟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次王孙宴上的浓妆艳抹,却不料,今日,她摇身一变,竟成了海盗之王。看她飞掠而过的身影,不管武功如何,这身轻功和步法,已令他刮目相看。   瑟瑟翩然落在船头,清澈的眸光直视着爹爹江雁,她浅浅笑道:“爹爹,能和你一战,是孩儿一直以来的心愿。我很想知道,当年,爹爹是以怎样的风姿迷惑了娘亲。”   江雁心头一震,他苦涩笑道:“她终究还是背着我教了你武功。”   “爹爹,就算没有武功,我也不会如你希望的那般,甘心做你仕途上的棋子,在深深宫苑中终老。”瑟瑟凝声道,心中不无悲苦。   “我知道你恨爹爹,可是你可知,爹爹也有无奈的时候。随我回吧,爹爹求情,圣上或许会开恩,留你一命的。”江雁痛声道。   “爹爹,您不用说了,我们开始吧,孩儿对不住了。”瑟瑟曼声说道。夜无尘会给她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和春水楼勾结,意图攻占伊脉岛了。这样的罪名,有生还的机会吗?就是有,她也不会扔下水龙岛的海盗不管的。   两人一个站在船尾一个站在船头,相对而立。   此时已是日到正午,阳光很盛,海面很平静,如一面镜子,似乎能照见人的影子。   瑟瑟清澈的眼眸极是幽深,就连作为爹爹的江雁似乎也不能看到她内心的想法。   瑟瑟抽刀在手,纵身一跃,挥刀攻向江雁。   江雁知晓瑟瑟已尽得她娘亲真传,不敢小视,抽剑在手,迎上瑟瑟的凌厉一击。   风吹,船摇,水流。   江雁的剑招如行云流水,带着浑厚的剑气,袭向瑟瑟。   瑟瑟舞动新月弯刀,将娘亲教给她的“烈云刀法”施展开。剑气刀影在空中飞舞,夹杂着一丝丝冰凉的剑气。   金红色身影在阳光映照下极是徇丽,而瑟瑟的身资又是曼妙轻灵。   观战的人,忍不住沉浸在这一场决斗之中,浑然望了这是战场上的生死决斗。   两人斗了几十招,瑟瑟凝眉,爹爹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不说这浑厚的内力她抵不上,还有那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应战机敏,也是她所不及。   时辰一久,她只怕就要败了。   清眸流转,只见的周囤的人都在观看他们这一战,夜无尘也没有号令战事开始的意思。她要如何才能救得这些海盗脱离险境。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擒住夜无尘了。   瑟瑟暗使内力,使小船缓缓向夜无尘的帅船靠近。看到距离差不多时,她利用烈云刀法的优势,连攻几招,想要将爹爹攻退几步,纵身跃向帅船。   但是,江雁是何等机敏,好似早就瞧出来她的意图,对于他的进攻竟是没有躲闪。眼看着新月弯刀就要刺入到爹爹胸前,瑟瑟收不刀意,只好身子右倾。而爹爹的剑,便好巧不巧地直直插入到她右肋。   瑟瑟扑倒在船舷上,险此跌倒海水之中。右肋处,疼痛一波波涌来。   “啊?瑟瑟!”江雁大惊,弯腰去扶瑟瑟。   “爹爹,你可知,娘亲为何这么早亡,是因为她习练了有损年寿的内力,你可知,她为何习练有损年寿的内力,只因为要助你征战。爹爹,你真的不爱娘亲吗,那夜,我在灵堂看到你痛哭,是为了娘亲吗?”瑟瑟被爹爹扶起,忍着肋部的疼痛,痛声问道。   江雁大惊,似乎根本就不知瑟瑟所说之事,黑眸中一片沉痛。   “你是说……你娘亲习练的内力是有损年寿的?”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好几岁。   这一刻,他方知,功名利禄不过都是幻影,只有心头最真最暖的情感,才是最最值得珍爱的。   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爹爹,你要将我交给南越朝廷吗?”瑟瑟轻声问道。   江雁摇摇头,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画舫上掠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俯身,从江雁怀里将瑟瑟抱了过来。   “定安侯,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明春水淡淡说道,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他抱起瑟瑟,如闲庭散步般跃回到画舫上,将瑟瑟轻轻放到船舱内的卧榻上。外面是日光明丽,船舱内光线忽而一暗,极是凉爽。   “明春水,你要做什么?我要出去,我还要救我的弟兄。”瑟瑟忍着疼痛,低低呼道。   “你这样子要怎么去救他们?”明春水凝眉说道,他的声音,清澈而动听,“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再来两万兵将,我明春水也不放在眼里。你乖乖躺下。”言罢,他伸指点住瑟瑟伤口周围的穴道。   就在此时,外面的号角声响起,很显然,是海盗们看到瑟瑟受伤,而夜无尘也终于发动了进攻,厮杀声响了起来。   瑟瑟眉头一凝,挣扎着又要起来,却被明春水按在伸手按在卧榻上。   他吩咐身侧的侍女道:“去,叫簪花和葬花速速结束战事。”   “这样你不用担心了吧!”明春水淡笑着向前欠身,墨黑的长发宛若星河倾泻,披垂在他肩头。   *   说一下四大公子   惜花公子,真实身份:璇玑府的凤眠,喜穿玄衣。   葬花公子,真实身份:武林盟主铁飞扬,喜穿紫衣。   簪花公子,真实身份:大海商欧阳丐,喜穿蓝衣。   摧花公子,真实身份:狂医云轻狂,喜穿灰衣。   再说一下,大家都说明春水不告诉瑟瑟他就是烟,是虚伪欺骗,我解释一下,夜无烟建立春水楼是有一定目的的,所以明春水是夜无烟的真实身份,也就四大公子知晓。其他的,包括他的贴身侍女都是不知道的。再者,他还发过誓言,没完成他的誓言,是绝不会摘下面具的。所以,他的身份,暂时是不会向瑟瑟说明的。 望海潮 015章   让葬花和簪花结束战事,只是这一句话,她就能放心么?夜无尘带来的可是两万水兵,而明春水带来的兵士加上她的海盗也不过才五千人而已。   她依旧担心外面的战事,可是伤口的疼痛却令她无法动身,只好有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   明春水俯身,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他伸手去剥她身上的盔甲。   头盔摘下,三千青丝立刻披垂而下,幽黑的发映的瑟瑟失血的脸更加苍白。战甲,战裙,战靴,一伴一件他都小心翼翼地为她褪下,生怕触到右肋的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卸下盔甲,一袭青袍的瑟瑟看上去柔弱多了。   明春水凝视着她右肋依旧在淌血的伤口,面具后的黑眸微微一眯。他抬手,便要去揭开瑟瑟胸前的衣衫。   “别……”瑟瑟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怕我看吗?”明春水勾唇浅笑,看上去颇有些无赖。   因了媚药事件,她面对他时,心头不免有一丝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轻松和调侃,让瑟瑟心头一松。她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次事件,不过是一次意外,就当作幻梦一场好了。思及此,瑟瑟无力地扯开苍白的唇,轻声道:“明楼主,你轻点,很疼的。”   明春水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衫,露出了她纤细白皙的纤腰。他的黑眸一眯,眸光好似被烫了一般忽然变得幽深。曾经的缱绻旖旎在眼前乍然浮现,原以为他能够忘掉的,却不想他的手指似乎比他的心更忠实,它似乎记得曾经在她纤腰上抚过的感觉。手指微微一顿,便沿着纤腰一路向上,揭开了她的衣衫。   染血的伤口出现在眼前,明春水的眸光一缩,只觉得心口中谋起一阵疼痛。他凝眸看了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深邃的黑眸中,流露着令人动容的情绪。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金创药,为她细细上药,又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   船舱外是一片厮杀声,船舱内极是幽静,桌案上的玉鸭熏炉吞吐着袅袅淡香。   瑟瑟靠在卧榻上,不知外面战事如何,心中极是焦躁。不断地有羽箭射透船舱,呼啸着向她和明春水袭来。   明春水坐在瑟瑟身侧,不断挥舞着云袖,将飞来的羽箭扫落。那姿势,那神态,就好似驱赶蚊蝇一般轻松。   瑟瑟珲身无力地倚在卧榻上,伤口充斥着钻心的疼痛,只觉得意识在缓缓消散。方才连番大战,已经几乎将体力耗尽,如今又失血过多,加上昨晚一夜行船,她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厮杀声渐渐远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静极,只闻浪的喧嚣。   战事呢,结束了吗?   瑟瑟猛地坐起身来,不想牵动了肋部的伤口,疼的她低呼一声。她捂着伤口,挣扎着从卧榻上滚下来,踉跄着走到船舱门口。   甲板上一片夕阳余晖,原来这一觉,已经睡到了黄昏。   明春水坐在船头,白衣落落,飘逸如谪仙。斜阳照在他白玉雕琢的面具上,反射着温润的霞光。   瑟瑟清眸流转,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条画舫上了,而是换成了一叶扁丹。小丹的行驶速度,比画舫要快的多了。是以扑面的风便极大,吹得她几乎站立不住。墨发乱扬,凌乱着,有的都飞到了她嘴里。   瑟瑟惊呼一声,伸手好不容易才理顺了脸上的乱发。抬眼瞧去,只见明春水已经转过身,看到他醒了过来,隐在面具内的眸光一片灼亮。   瑟瑟被他看的心狠狠一跳,低声问道:“明楼主,战事结束了吗?”   “结束了,夜无尘大败而归,海盗们已经安然退回水龙岛。他们都安全了,你大可放心!”明春水勾唇浅笑道,从船头缓步走了过来。   这么说,那些海盗们都没有危险了,瑟瑟舒了一口气,“那,我爹爹没事吧?”瑟瑟担忧地问道。   “定安侯已经随军回南越了,他不会有事的。”他过来扶住她,轻声问道:“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现在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睡了一觉,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瑟瑟低声说道。   忽然想起莫寻欢那冷艳凄厉的样子,她凝眉问道:“莫川皇子他怎么样?”   “哦,你是在担心他吗?”明春水眸光忽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弄,“只怕人家一点也不担心你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瑟瑟无视他的嘲弄,淡淡问道。   “夜无尘突然出现在战场,你没有一点怀疑吗?”明春水淡淡问道。   这件事情,瑟瑟的确有所怀疑,若没有人通风报信,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及时出兵。但是,她从未怀疑过莫寻欢。   “难道你怀疑是莫王子通风报信。不可能!”瑟瑟坚定地说道。   明春水眸光一暗,眼睛里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他沉声说道:“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回伊脉国做了皇子。”言罢,他从她身畔擦身而过,坐到船舱内的椅子上。   “明楼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轻声问道。   明春水优雅地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瑟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可以感受到此时他已经不高兴了。   这个男人竟然是生气了,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瑟瑟睫角一弯,淡淡说道:“明楼主,你,怎么不理我?”   这句话她说的很艰难,而且声音越来越低,渐趋微弱。她靠在舱门上的身子,也无声地滑了下去,倾倒在地上。   身后“哗啦“一声响,是椅子被带翻的声音,明春水一把抢了过来。从地上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软榻上。   他伸手轻轻拍着她苍白的脸,哑着嗓子喊道:“江瑟瑟“……瑟瑟,你怎么了?”   瑟瑟悄然睁开眼睛,轻轻一笑,波光潋滟的黑眸弯成了弯月形,低声道:“我好饿啊!”   明春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望着瑟瑟的笑脸,他知道她方才一定是故意的。而他,他的脑子似乎走控制不了行动了。   他默然片刻,黑眸中眸光幽深复杂。片刻后,他低低说道:“我去给你弄吃的。”   他转身进了底舱,不一会弄了一碗稀粥过来。   瑟瑟真是饿极了,风卷残云般用完饭,只觉得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明春水,你要到我去哪里?你的那些兵呢?”她低声问道,她不是应当随着海盗一起回水龙岛吗?明春水这是要带她去哪里,而且,她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没有随着他们。   “那一剑,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伤口很深,我要带你去找一位神医,这样伤口才不会留疤。”明春水淡淡说道,“我的兵,在后面,清理战场。”   “留疤吗,我倒不太在意。”瑟瑟淡淡说道,轻轻靠在软榻上。   “留疤总是不好看的。”明春水凝声道,若是她白皙的肌肤上,若是留下一道丑陋的疤,该是多么难看。可是,这和他有关系吗?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起身走到甲板上。   海水被夕阳映照的红彤彤的,极是美丽壮观。只见小船附近的海面上,浮着一个发光发亮的灰色形体。   “江瑟瑟,快出来看!”明春水的声音从甲板上悠悠传来。   瑟瑟缓步走了出来,待看清了那浮在海面上的东西,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海豚!”明春水清声说道,唇角带着笑纹,“它们是非常可爱的动物,我们跟着它们,它们会跳舞。”   瑟瑟惊奇地睁大眼睛,自从来到海上,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动物。一个,两个,三个……大约有十几个海豚在他们小船旁边游着。   “它们会跳舞?你在说笑话吧。”瑟瑟眯眼笑道。   “是啊,或许比你跳的还要美。”他眯眼扫了一眼,想起她优美的舞姿,心中一滞。   瑟瑟缓步走过去,坐在明春水身侧,笑道:“是真的吗?”   正说着,只见小船旁边的那只海豚忽然从海中跃出,光滑的背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形,“噗通”一声落入到海中,溅起白色的浪花。   海豚一个接一个地跳跃着,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并排跃出,有时又是三个一起跃出。那些海豚似乎是在他们面前故意炫耀自己的舞姿,一直跳跃个不停。不时还有海豚懒洋洋地喷着水,看的瑟瑟眼花缭乱。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来到海上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自从娘亲去世后,她第一次笑的这么灿烂,笑的这么神采飞扬。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夕阳余晖为她笼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如一颗明珠隐放光芒。   两人只顾着追逐着海豚,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没注意到天色忽然昏暗了下来。直到幽凉的清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明春水暗叫一声不好。   他缓缓抬头。   天空中有阴云黑沉沉压了过来,阴沉的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海豚们忽然一头扎到海下不再出来,海水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浪涛不大,但是,仿佛蕴藏着粉碎一切的力量。   方才还沉静美丽的大海,此时变得极其可怕。   “暴风雨要来了。”明春水抬眸看了看天色,对瑟瑟道:“我们到船舱里去。”   他起身将瑟瑟搀扶起来,两人一起回到船舱内。   天猛然黑了下来,船舱内一片黑暗。明春水从身上掏出颗珠子,照亮了黯淡的船舱。这样大的风,是点不了烛火的。   倾盆大雨狂泻而下,相对于上次的绵绵小雨,这一次的雨势磅礴,雨点很大。噼里啪啦砸在船舱上,那声音似乎连海浪声都能压下去。   在海上航行这么多日子,这是瑟瑟第一次遭遇暴雨。小船在风里摇摇晃晃着,几个船手在船头船尾拼命地划着船。   “我们不会葬身海底吧。”瑟瑟轻笑着问道。   “不会,这船虽然不大,但骨架却极坚实,一般的风浪是耐它不得的。只要船不裂,我就能让它不沉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副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淡定。其实,他只是要瑟瑟别担心,这么大的风浪,他也从不曾见过。   他的话,令瑟瑟心头一阵安定。似乎只要他在,就没有什么是危险的。   大海翻涌起来,瑟瑟感觉到船似乎是直立了起来,一会儿船头朝下,船尾向上,一会儿船尾向下,船头向上。晃动的船让人有些站不稳,瑟瑟一个踉跄扑到了明春水怀里。明春水背脊明显一僵,他凝眉揽住瑟瑟的纤腰,将她抱到卧榻上,低声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明春水出去后,小船果然比方才平稳多了,应当是他用内力控制住了船身。瑟瑟透过被风掀开的舱帘,看到明春水挺拨的身姿,好似钉在了甲板上一般。   他左手掌舱,右手拉着绳索,绳索的一端连着那面风帆,他不时地根据风向转换着风帆。几个船手在他身后,不断地划着船。   小船,如同一片叶子,在苍茫的大海上不断沉浮,一会儿冲上浪头顶端,一会儿又冲入谷底。   他似乎丝毫不将暴风雨看在眼里,抑或是他本就喜欢这种挑战。这时的他,令她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就连天地的郁怒也根本无法将他奈何。   可是,风浪的破坏力,似乎是他们无法预料的。   船在冲到谷底时,风向互转,螺旋形的浪峰将小船鼓荡的旋转起来。   瑟瑟起身,从锦被上撕下来一条长长的绸带。一条一条紧紧地缠缚到腰间,直到那肋部的伤口不再疼痛。她提了提力,从船舱里走了出去。   四面八方都是浪涛,向着小船砸了过来。   瑟瑟冲到船头,纤手抓住明春水手中的绳索,顺着风力,不断转换着风帆。明春水的右手得了空,双手掌舱,不断转换着方向。   两人一左一右凝立在船头,在海浪滚滚的大海中,配合默契。小船躲过了滔天巨浪,冲出了漩涡谷底。   浪花不断地溅到瑟瑟身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淌下来。因为方才用了内力,伤口再次迸裂开来。而咸咸的海水浇到伤口上,就宛若向伤口上洒盐。那海水好似冰一样冷,这一辈子瑟瑟从没有这么冷过,伤口又好痛,瑟瑟苍白着脸硬挺着。   风渐渐地小了,雨势渐缓,浪涛一波波沉没下去。千疮百孔的小船在海浪上缓缓漂浮着,不过,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他们总算是安全了。   瑟瑟晃了晃,感觉身体摇摇欲坠。她伸手一扯明春水湿淋淋的衣衫,无声地滑倒船头上。   明春水回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瑟瑟,一种锥心的疼痛从心头划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一起驾船的人,竟然是瑟瑟。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掌舵上,还以为是船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绳索。   他俯身,将瑟瑟从甲板上抱起,摸着她冰冷的身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滔天巨浪一般从心头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冰冷的雨水从面具上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木木地站在船头,任凭雨水笼罩着他的身子。   “楼主,快进船舱。”一个船手担忧地喊道。   明春水如同被惊醒了一般,抱着瑟瑟,冲到了船舱内。可是,船舱内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软榻早已被海水泡的湿漉漉的。   明春水抱着瑟瑟,坐到椅子上,掀开她湿漉漉的衣衫,为瑟瑟的伤口敷药包扎。然后伸掌抵在瑟瑟背后,试图给瑟瑟输些内力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但是,这个法子似乎不管用,因为瑟瑟体内的内力与他修习的内力似乎有根源的不同。   “楼主,前面有一个海岛。”船手在舱外禀告道。   “停船,靠岸!”明春水沉声命令道。看上去沉稳的他,只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是如何紧张。   小船摇摇晃晃靠到了海滩上。   此时,雨已渐小。   明春水的视线从海岛上掠过,看到前方有一片林子,吩咐船手道:“劈些树枝,先生一堆火。把船舱里的帐篷拿出来支上。”   几个船手立刻开始行动。   帐篷支了起来,烛火燃了起来,明春水命令船手将船舱里的东西都搬到帐篷里,将烤干的被褥铺在简易的床榻上。他俯身,将瑟瑟轻轻放在床榻上。   昏黄的灯光下,瑟瑟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羽扇一般的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睫上,惊人的黑。此时,明春水多么希望睫毛扬起,露出她波光潋滟的清眸啊。   他凝眉,一把将身上浸湿的白衫褪下,白衣飞扬着飘落在地上。他俯身,墨发沿着光裸的肌肤滑下。他伸指,指尖颤抖着将瑟瑟的衣衫,一件一件全部褪下。手指一弹,将摇曳的烛火熄灭。然后,他拥着她躺在被褥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子。   他紧紧抱着她,同时一边用手不断地搓着她的身子,从冰冷的柔肩到冰冷的玉臂,揉搓着她身上的每一部分。渐渐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他空落落的心中,才有了一丝安定。   明春水又起身,摸索着执起桌案上的酒杯,饮了一口酒,俯身,唇对唇地哺到她口中。唇与唇相触的那一刻,明春水心中一颤,好似有柔柔的丝缠绕住了他的心。   为了方便喂酒,他将脸上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放在身侧。   一口又一口,热辣辣的酒喂至瑟瑟口中,直至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他才将酒杯轻轻放在几案上。   他伸臂拥着瑟瑟的纤腰,感觉到她体温越来越高,一颗心终于安定。   夜很漫长,帐篷外是细细的雨声,和遥遥的浪涛声。   瑟瑟做了一个梦。她一个人乘着小船,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忽然风浪来了,船一翻,她沉入到冰冷的海底。好冷好冷,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她在冰冷的海中不断下沉下沉,她感觉到自己就要冻死了。   忽然,一个怀抱紧紧抱住了她。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香气,裹着她,向云端飘去。忽然,那个怀抱一松,她乍然从云端掉落下来。   瑟瑟大惊,忽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动了动身子,身侧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死了吗?还是依旧在梦中?不管是死了还是在梦中,只要这个怀抱还在,就好。   瑟瑟甜甜笑了笑,闭上眼睛,满足地在这个怀抱中偎了偎。   是娘亲的怀抱吗?娘亲又活了吗?   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这个梦便碎了。她伸出纤纤玉手,从面前这张脸一寸寸抚过,抚过眉、眼、鼻、口。   眉,应该是修长飞扬,带着一丝孤傲不羁。眼,是一双美丽的凤眸,睫毛很长很密。鼻子高而挺,唇形完美。   瑟瑟在心中细细勾勒着这个人的模样,可是却始终刻画不出他的模样。   不过,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她的娘亲,而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   她竟然和一个男子相拥在一起? 望海潮 016章   纤纤玉手如同被烫到般快速缩了回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沉沉的黑。娇躯微动,才发觉身上罗带轻分,衣衫尽褪。而双手触到的胸膛,竟是温热而光滑的,显然也是未着丝缕。   瑟瑟大惊,她竟与一男子裸身相拥在被褥中?   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瑟瑟聪慧灵秀,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惊晕,瞬间失了冷静。她用力去推眼前的怀抱,感觉到手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纤手抖的厉害。更令她惊慌的是,肋部传来一波波的刺痛,她竟是半分力道也使不上。   瑟瑟重重呼了一口气,正想起身挪开身子,忽觉自己纤腰下的大掌微微一动,眼前黑影一飘,那温暖的胸膛瞬间移到了她上方。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但因病弱,声音微弱如梦呓。   鼻尖处,袭来一股淡淡的似茶非茶,似竹非竹的清香。   她熟悉,这是明春水身上的味道。   “明春水,你在做什么?”瑟瑟混乱的思绪忽然冷静了下来,忆起之前两人在海中同丹共济之事。   她抬眸,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和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光华灼灼。   她初醒,他便也醒了。   当她纤细的小手从他脸上温柔地抚过,在他胸膛上无力地拍打时,当她轻轻挪动,不小心和他肌肤相触时,他的心中,便好似春潮涌过一般汹涌澎湃。或许是那次解媚药留下的后果,他的身子,比他的心忠实的多,还记得她的美好,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压向了她。   “你的身子好冷,方才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明春水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间隐含一丝温柔。   他的手棒着瑟瑟的脸,修指温柔地从她脸颊上抚过,就好似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话,令瑟瑟一呆,这才知晓他是在为她暖身子。可是,他话里的温柔,令她的心忽然就乱了。   夜很静谧,只闻遥遥的海浪声,还有两人狂乱的心跳声。   唇上忽然一软,那软软的,是另一个唇。轻轻地浅浅地轻触着她的唇,温柔辗转地吻她。   瑟瑟娇躯一颤,心如鹿撞。扣在她腰间的大手立刻感知到她的轻颤,这颤抖好似火折子点燃了火药,他的理智全然崩溃。   他的唇俘虏住她的唇瓣,不再是浅尝,而是深深地霸住她的呼吸,掠夺着她的气息,和她的唇舌火热地纠缠。   瑟瑟低低喘息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不再是无边的黑暗,似乎有绚丽的烟花在炸开。周遭的浪涛声也变得轻柔而缥缈,她感到无边的眩晕。   这一吻,劈开了她混沌的感情世界,让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的身影已经悄悄占据了她的心。这个认知,令她的心慌乱地狂跳起来。   就在旖旎缱绻时,明春水身子忽然一僵,火热的唇猝然离开。   瑟瑟但觉唇上忽然一空,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水眸微睁,黑暗中,但见他撑着身子,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是在挣扎着什么,还是在隐忍着什么。矫健的身子一翻,便从床榻上下去了。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眼前一亮,烛火燃起。   此时的他静静坐在床榻旁,已然穿戴整齐,依旧是白衣落落,不染一丝尘埃。白玉面具重新覆到面上,敛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余一双黑眸墨霭重重。   他又恢复了冷静和悠然,瑟瑟几乎怀疑,方才黑暗中的亲吻,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幻梦一场。   可是,肋部的疼痛提醒着她,那绝不是梦。一个人在梦中,怎会感到疼痛。   明春水凝眉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只露出瑟瑟的伤口,细细查看着。他撕开伤口上的布条,重新为瑟瑟换了药。   “夜还长,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走走!”他低低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别走。”她抬眸注视著他俊速的背影,低低地艰难地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明春水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烛火下,一双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这一瞬,瑟瑟忽然发觉,她非常讨厌他这张面具。无论这张面具的玉质是如何的好,雕琢的如何精致,都让她讨厌。因为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而她,此时是如此强烈地想要看看他脸上被隐藏的情绪。   他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开口问,嘴角的弧度轻扬,用略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轻笑着说道:“你知道,没有男人能抵御温玉软香的诱惑,如若你不是有伤在身,或许我早就把持不住了。要知道,有时候男人的欲望无关情爱。”   他的话甫一说完,瑟瑟的心口便狠狠一缩。   方才,他的温柔,让她几乎以为他对她是有情意的,却原来她终究还是自作多情了。他或许是一个重情的男子,但,他的情意和夜无烟一样,给的人都不是她。   “原来如此,没事了,明楼主你出去吧!”瑟瑟唇角一扬,妖娆地笑道,轻轻敛上了双眸。闭上眼的那一瞬,她分明自他眸中看到一丝担忧,还有一丝痛楚。   天上没有月也没有星,泼墨一般的黑,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春水凝立在海边,惊涛拍岸,黑压压的礁石伫立在浅海处,默默承受着海浪的撞击,翻卷出雪白的浪花。湿冷的海风带着海的气息吹来,吹透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微微有些冷,可他浑然不觉。   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红日,跳跃着从海上升起,海天之间,一片红彤彤的光亮。   海平面上,渐渐现出一个小黑点,越行越近,是欧阳丐的“墨鲨号”,后面还随着十几条战船。他们,终于寻到这里来了。   “楼主,你没事吧,昨夜大风暴,可把我们担心极了。寻了这大半夜,才寻到这里来。要不是看到你的信号,还不知你在这个海岛上呢。”欧阳丐甫一下船,便聒噪道。   小钗和坠子随后赶了过来,小钗早从大船上取下来一伴白色大氅,披在明春水身上。   素白长袍,白裘当风,猎猎飞舞,他的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冷意和狂霸。   “小钗,坠子,你们到帐篷里把江姑娘抱到大船上,送她回去。”白裘披风扬起,他的人已经向船上走去。   小钗和坠子被他眸中的冷意吓住,慌忙向帐篷内走去。只有欧阳丐,依旧不怕死地说道:“楼主,你要送江姑娘到哪里去?水龙岛,还是她的家?”   “都可。”明春水云淡风轻地说道,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墨霭重重。   欧阳丐极是失望地摇摇头,昨日在战场上,明明看到楼主对江姑娘极是关心的样子,怎地才过了一晚上,就变了样子呢。   “楼主,不好了!江姑娘不好了。”小钗忽然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明春水心中一沉,才刚刚踏上甲扳的身影一顿,他飞身从船上跃下,箭步如飞向帐篷内走去。   甫一进帐,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瑟瑟。   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中落叶一般不断颤抖着。   他快步走过去,将大掌覆在她额上,顿时被烫的惊了一跳。他快速解下身上的白裘披风,紧紧裹住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瑟瑟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约赶到身子一轻,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好似有千钧。她感觉肋部实在是太痛了,而她身上又太冷了,冷的浑身颤抖。这个怀抱紧紧搂着她,止住了她的轻颤。   她隐约觉得好受了些,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到明春水漆黑的眸,直直凝视着她,她看到他眸中有她苍白的脸,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惊惧。   他抱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赶快传信给云轻狂,让他速来。”他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抚拒的威严。   她望着他脸上的面具,渐渐地模糊着,直到她陷入到沉沉的黑暗中去。   *   无尽的黑暗,慢慢地褪了色,瑟瑟从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重重素白的帐幔。一瞬间,瑟瑟有些茫然,不知置身何处。良久,才反映过来,这是欧阳丐的大船“墨鲨号”上她曾经居住过的房间。   她怎地又上了这条船?   瑟瑟疑惑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全身上下极不舒服,有一种脱力的疲惫,而喉咙更是如沙漠般干燥。肋部的伤口上,似乎敷着什么药,药味浓郁的扑鼻,却深深地侵蚀着肌肤,令她伤口火辣辣地疼。   “水!”她低喃道,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的好似梦呓。   可是,她的低语还是有人听到了。   有个人原本坐在她身畔,听到她的低语,她纤细的小手被一双大手包住了,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你终于醒了。”   她看到明春水那双隐含忧色的黑眸,她淡淡闭上眼睛,轻声道:“水!”   明春水立刻俯身到她身侧的床沿上,轻轻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端了一杯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瑟瑟饮了一杯水,觉得好受了些,闭上眼睛,歪在榻上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辆极大的马车,装饰的华丽雅致。马车内有两个卧榻,足以坐下五六个人。对面的软榻上,坐着两个侍女,皆是梳着简单利落的发髻,一个发髫上插着一只白玉钗,另一个耳垂上挂着长长的耳坠。   她们是明春水的丫鬟,小钗和坠子。这名字大约就是根据她们的妆扮起的吧。似乎是感觉到瑟瑟的注视,小钗侧脸一看,立刻俯身扑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小钗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这是在哪里?”瑟瑟哑声问道。   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昏迷前的情景,记得是在海岛上,怎地这么快就到马车上了。   “这是在马车上。”小钗低低说道。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瑟瑟低声问道。   “去春水楼。”小钗笑吟吟地说道。   “什么?”瑟瑟一惊,微微欠身,不小心触到了伤口,她轻轻颦眉。   “去春水楼做什么?”她问道,她不是应当回水龙岛吗,或者回定安侯府,怎么可以去春水楼。她不想再见明春水,以前,不知自己的心意时,她尚可以与他坦然相对。如今,她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放我下车,我要回去。”瑟瑟掀开锦被,就要起身。然,此时,她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姑娘,你别这样!”小钗低低安慰道。   “要我说,你不去也好。去了,徒惹伤心。”身畔传来低低的叹息声,瑟瑟转首,看到坠子静静地望着她。   瑟瑟心中一沉,她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坠子,你去请狂医过来,他不是说,姑娘一醒,就要去请他吗?”小钗轻笑着转移话题。   马车缓缓停下,坠子掀开车帘,冲着后面的马车喊道:“云轻狂,江姑娘醒了。”   不一会,一道灰影便闪进车厢来,这人正是瑟瑟在璿王府见过的狂医云轻狂。   他看到瑟瑟醒来,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似乎比阳光还要灿烂,让人乍然想亲近,却又莫名的想要保持距离。   看到他,瑟瑟记起在璿王府时,他对她的调侃。何况,他还是和夜无烟有牵扯的人,她忍不住轻轻蹙眉。都说狂医难请,却不想璿王和明春水竟都能请到他。   “唉,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双眼无神,头发蓬乱,怎地每次见你,你都这样丑。”云轻狂撇嘴嘲弄道,“我可是不给丑女医病的。”   他一边说着,却已经将手指搭在瑟瑟腕上,细细地为她诊脉。   “嗯,风寒总算是好转了,热症也退了,你这条命算是被本狂医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云轻狂唇边展开一抹邪魅的笑意。   瑟瑟凝眉,冷声道:“我可没让你救。”   云轻狂碰了一个冷钉子,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嗤”地一声笑道:“算了,我不和丑女计较了。”诊完脉,他转首对小钗和坠子道:“按照以前的方子,再熬几副药。”   “你倒是好福气,可以到春水楼去养伤,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云轻狂仍旧不走,坐在椅子上嬉笑着说道。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她却并不想去呢。   “我的病不是好了吗,何以还要去养伤?”瑟瑟凝眉问道。   云轻狂瞪大眼说道:“好了?谁说的,若不是本医出手,你这奈命早就没了。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还被海水浸泡,伤口溃烂感染了热症,又外加风寒。你这病,至少还要再养两个月,若没有我狂医在侧,你这命还随时会丢。”   瑟瑟闻言,心头暗惊,拿不准云轻狂是不是危言耸听。不过,这次的病,确实是她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身子虚弱的厉害,她江瑟瑟还从不曾这么弱过。   看来,只得去春水楼养病了。   马车上的日子,一晃便半月过去了。这其间,明春水好似失踪了一般,并未来探视,只有云轻狂,一日两次的为她诊脉,还有小钗和坠子悉心的照料。   云轻狂虽说人狂气了些,但是医道确实是精深的。在他的良药调理下,瑟瑟肋部的伤口已经渐趋痊愈,看样子也不会留疤。瑟瑟的伤口曾一度裂开,若是不留疤倒真是奇迹。只是因为风寒热症留下的咳症还需要调理,身子也很虚弱。   原以为春水楼是在江南,却不想马车竟是一直向北行驶的。随着地势越来越高,南方那种烟雨蒙蒙的湿润的气候渐转为北方晴朗的气候。   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觉得天格外的高远,湛蓝湛蓝的,极是清澄。途中经过一些城镇,那些建筑亦不似江南水乡那样的楼宇雅致,珠帘翠幕高张。而是楼宇壮丽,别有宏伟苍茫的感觉。   偶尔行驶在原野上,但见及膝的稻田在风里翻涌,是那样静谧祥和,古朴神秘。   瑟瑟虽常扮作纤纤公子出府,但也不过在帝都绯城游荡。如此一路向北,竟有一种小鸟出笼的感觉。她梦寐以求的游荡江湖,却不想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   第二卷望海潮完结,下卷开:如梦令。   关于一个人两种体香的问题:烟是龙诞香,是用的香料,遮住了真正的体香。明春水身上的气息是天然的男人香。汗。。。。 如梦令 001章   黄昏。   苍郁的山掩住了西沉的太阳,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两辆马车辙辙行驶在空落落的官道上,官道两旁,是连绵的山势和漠漠的翠林。   瑟瑟侧卧在马车的软榻上假寐,她刚喝过药,有些困意。朦胧中,隐约听到坠子清冷的声音低低埋怨道:“你看吧,我说照我们这速度日落前赶不到托马镇,怎么样?这个云轻狂,非要急着赶路,看吧,今晚要露宿原野了。”   小钗望了一眼闭眸小憩的瑟瑟,小声道:“要我说啊,云轻狂根本就是故意的。”   坠子眯眼沉吟片刻,轻笑着点头道:“算算时日,他们也快赶上咱们了。   瑟瑟眼皮一跳,猜想坠子话里的“他们”指的是明春水一行。不知为何,明春水未曾和她们一路前行,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听坠子话里的意思,似是今晚要赶过来了。   瑟瑟睫毛颤了颤,此时,她真的不想见他。而且,她想,他大约也是不想见她的。他应当是心中有愧意,是以才会让自己到春水楼养伤。这样也好,愧意消失,他和她之间,应当就没有一丝瓜葛了吧。   “这山路怎地如此幽静?”坠子忽然轻声问道。   “是啊,寂静的有点怪。”小钗也颦眉道。   瑟瑟心中一滞,也隐隐感觉到这寂静有些诡异。她睁开眼眸,挑起窗帘向外瞧了瞧。   暮霭沉沉中,黑幽幽的灌木很茂密,夕阳的余晖似乎也不能完全浸透。影影绰绰中,有一抹明亮的光芒跃入眼帘,那光芒就像是她的梳妆镜子反射了月光。   自然此处是绝不会有梳妆镜的,但还有一种东西能够反射月光,那就是锋利的刀剑。   “只怕,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瑟瑟淡淡说道。   话音方落,只听的一声呼哨,灌木丛中,跃出无数道影子。大约有十几个人吧,脸上皆蒙着黑巾。他们身手利索,不像一般的劫匪,顷刻之间便将两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瑟瑟目光微冷,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吧,不是刺杀就是战争。   春水楼行事已经够低调了,只不过两辆普通的马车,加上车夫也才不过六个人,可还是被别人盯上了。   “把车里的人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刀剑无情。”为首的男子哼笑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和冷意从风里飘来。   “这车里这么多人,你要留哪一个啊?”云轻狂从前面的马车中钻出来,左手提着药罐子,脸上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吊儿郎当问道。   “江瑟瑟!”那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他的语气本来很冰冷,但是,当他吐出瑟瑟的名字时,竟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忽略的轻柔。   瑟瑟心中极是意外,原以为这伙人是冲着春水楼来的,却不料竟是来劫持自己的。她诧异地从卧榻上探身,命小钗掀起车帘,向外望去。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而明月还不曾升起之时,是以外面黑沉沉的。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沉沉暮色中,一个黑衣男子迎风而立,身后的墨色披风在夜风里猎猎飞扬,他脸上带着青狼面具,看上去有一丝狰狞可怕。他只是随意立在那里,但周身上下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霸气,那种逼人的气势,宛如山岳一般,令人很难忽略。   那男子瞧见车帘掀开,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忽然闪亮了一下。   “笑话,我们可不是怕死之人,想要带走江姑娘,还得看看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云轻狂手一挥,这才发觉手中捉的是药罐子。他笑了笑,将药罐子随意向车里一扔,从腰间拿出一个捣药杵,高声道,“小钗,坠子,保护江姑娘!”   话方落,捣药杵挥舞着,云轻狂便和黑衣男子交上了手。   瑟瑟倒是没想到,云轻狂竟也是有武功的,且用捣药杵做武器。他的武功还不弱,捣药杵在他手中,宛若活了一般,带着风声,不断向黑衣男子袭去。不过看样子他不是那黑衣男子的对手,那黑衣男子用的是一把刀,那把刀舞得轻快洒脱,但却有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时间一久,云轻狂恐怕是要败的,瑟瑟微微皱了皱眉。   官道上此时已经乱了,驾车的车夫竟也是武中高手,此时挥舞着刀剑和黑衣男子带来的那拨人战在一起。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看样子很难取胜。   瑟瑟心中有些担忧,就在此时,只见得马车后方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骑马风驰电掣奔到眼前,马上之人,皆是商旅打扮。   瑟瑟认得,这一路行来,她也曾见过这队商旅。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前面,有时行在她们马车后方。打尖住店时,偶尔也和她们一个客找。据小钗说,他们是要到北鲁国做生意的。   此时看来,这些人却绝不是商人,一个个眸光精锐,身手矫健。他们一到来,便和那些劫持她们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此时,瑟瑟方晓得,这些人是明春水的手下,是在暗中保护他们的。   新月初升,官道上一片混战。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明亮的弧光忽隐忽现,那是剑光反射了月光的缘故。   瑟瑟坐在马车中,小钗和坠子一左一右拿着刀剑护着她。只要有人冲到马车前,便都被她两人击败了。   “你们不用护着我,云轻狂怕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了,你们去帮帮他。”瑟瑟低声道。   “不行,江姑娘伤口刚刚愈合,千万不能用内力,否则伤口必会再次裂开。”小钗凝眉道,她怕瑟瑟出手。   瑟瑟却没打算袖手旁观,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不能让云轻狂和小钗坠子为了她,无端丧命。她弯腰,正要从马车中下去。忽听的头顶上哗啦一声响动,马车的顶盖已经被凌厉的刀气搅得四分五裂。   黑衣男子好似苍鹰般从天而降,狂放不羁的黑发在脑后飘扬着。瑟瑟大惊,手方伸到腰间刀把,就听的他忽低声说道:“煦日和风,暖意怡人。”   瑟瑟闻言,放在腰间的手微微一颤,那新月弯刀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犹记得,渝江河畔,春意撩人。湖光水色,烟柳明花。   那个男子的俊脸在睛空丽日下,格外纯粹。一双鹰眸目光清澄,略带一丝迷惑问她:“我是谁?”   “煦日和风,暖意怡人,你就叫风暖吧,只盼你日后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彼时,她一袭男式青衫,手中执一把玉骨绢扇,风流俊秀。   “谢主子赐名。”他低低说道。   她惊了一跳,凝眉道:“你何以叫我主子?”   “救命之恩,永世难忘。我愿一世追随主子。”他低眉敛目,淡淡说道。   “你别这样,别叫我主子,不如叫我公子吧。我们没有主仆之分,你就是我的朋友。”她忽闪了两下扇子,盈盈浅笑着说道。   自此后,一年的时光中,她渐渐习惯了这个男子沉默地伴她左右。可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谐因为他记忆的回复,最终烟消云散。   香渺山上的轻薄,王孙宴上的刺杀,她和他渐行渐远。原以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却不料他会埋伏在这里要劫持她。   而且,他看上去再不是之前的风暖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不属于绯城那样旖旎繁华的温柔富贵地,北方,才是他的天空。而此刻,这只苍鹰终于展翅翱翔。   他,不再是风暖,不再是伴她身侧叫她公子的风暖。他是赫连傲天,北鲁国的二皇子,如此强势,如此霸气。   片刻的怔愣,瑟瑟便觉得纤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抄,一瞬的天旋地转,她便落入到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瑟瑟抬头望他,谁知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深不见底的眸中,此时带着满满的温柔。   他忽而撮唇一呼,只听得一阵马蹄哒哒,一匹无缰的赤红色骏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宛如一朵红云降世,又如一簇火焰燃烧,转瞬便奔到了眼前。瑟瑟从未见过如此神骏漂亮的马儿,心中顿时一震。   瑟瑟但觉的人一飘,便被风暖,不,是赫连傲天抱着,飘身纵到马上。那马一声长嘶,声音撕空逐云,惊心动魄。其余的马匹听了,皆有些焦躁不安,连连嘶鸣。   那红马接着四蹄一扬,便奔了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四周连绵的山不断地后退着。瑟瑟之前虽说也骑过马,但直到此时,她方知,和现在相比,之前的只能说是遛马。   眼见得黑衣男子将瑟瑟掳走了,其余那些蒙面男子便不再恋战,迅速隐入到官道两侧的密林。那些商旅妆扮的人待要去追,云轻狂淡声道:“别追了!”   “二公子,为何不去追,江姑娘被劫走了!”小钗和坠子焦急地问道。   四公子中排行第二的摧花公子云轻狂怏怏一笑,道:“怎么追,你看看我们这些马,有哪一匹能追得上那只马。”   小钗和坠子凝眉,云轻狂说的倒是实话,那匹红马,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马。   “二公子,那黑衣男子是谁呢?”小钗问道。   坠子凝眉,道:“能拥有那匹马的人,当不是一般的人。”   云轻狂笑了笑,道:“说得不错,我猜是北鲁国的人,那匹马很显然是北鲁国汗血宝马中的良种。”   小钗大惊,道:“那可怎么办,江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没看出来,江姑娘一点也没被反抗就被他带走了吗?或许他们认识!”云轻狂依旧没心没肺地笑道。   “二公子,我们还是赶快追吧,这样子永远救不回江姑娘。”小钗凝眉道。   云轻狂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救回江姑娘的事,不用我们出手的。主子的队伍已经到了托马镇,你只需发个信号即可。”   “啊?主子已经到了。”小钗立刻喜笑颜开,从袖中掏出一只火箭,用火折子点燃了。只听得嗖地一声,那琉璃弹在半空中炸开,耀目的烟花在空中久久不散。   *   一轮孤月悬在暗蓝的夜空中,夜风扑面,带着一丝凉意。两人一马在官道上飞速行进,那轮明月似乎也随着他们在飞逝。   “赫连皇子,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瑟瑟抚了抚额前乱发,低声问道。此刻,她已从初见风暖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一旦冷静,她便知晓,她是绝不能随他走了。   他是赫连傲天,是北鲁国的二皇子,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桂的江湖浪子风暖。她,不可能随他走。   风暖听到她的问话,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抖,红马嘶鸣一声,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你,就不能再叫我一声暖吗?”他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在瑟瑟耳畔响起。   瑟瑟淡淡说道:“就算我再叫你暖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叫,你都不再是风暖了。”   风暖低低说道:“就算我现在的身份是赫连傲天,可是我的心,依旧是风暖。瑟瑟,你随我走吧,到北鲁国去。前段日子,我皇兄忽然急急召我回国,我都没来得及向你道别,便匆匆离开了。前几日,我始打探到你已从璿王府离开,所以,我一直在寻你。你的情况,我都知晓,你在南越,并不好过,不是吗?”   瑟瑟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是啊,她在南越,并不好过。见到父亲,心中徒增伤悲。况且,海上那一战,只怕朝廷已将她作为了贼寇看待。可是,她也不能因此便逃避到北鲁国去啊!   “赫连皇子,我不能随你去。”瑟瑟的声音清凌凌的,一旦打定了注意,她便不会改变心意。   风暖闻言,手臂微微一抖,大掌揽着瑟瑟的纤腰,一提便将瑟瑟翻转身,和她面对面坐在红马上。他摘下脸上的青狼面具,露出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俊朗的面容,铁臂猛然一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想要将她融到他的体内。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低缓地坚定地在她耳畔响起:“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心甘情愿呆在我身边,做我的唯一新娘。我赫连傲天就像草原上的青狼,这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位伴侣,那就是你——江瑟瑟。”   瑟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他狂野的心跳,她的心也忍不住一颤。一直以来,风暖都是沉默的,话也不多。此刻方知,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可是,面对他的深情,瑟瑟只能自嘲地笑笑,淡淡说道:“赫连皇子,你莫要说笑了,像我江瑟瑟这样的声名狼藉之人,残花败柳之体,是配不上赫连皇子您的……”   风暖闻言,眸光乍然一深,棒起瑟瑟的脸,便深深地吻了下去,将瑟瑟余下的话,悉数吞了下去。   瑟瑟浑身一僵,想要动一动,可是被他两条铁臂一揽,根本就无法动弹。那红马似乎通人性,识趣地慢下了脚步,慢悠悠地溜达着。   “不许你这样糟蹋自己。”风暖抬起头,心疼地棒着她的脸,狠狠说道。   他再次低首,灼热的吻又印在她唇上的吻,狂野如暴风骤雨般,逼的她步步后退。她不断地向后仰头,想要躲过他的吻,但是,他却步步紧逼,丝毫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瑟瑟的身子在马上不断地后仰,忽然觉得身下一滑,从马上翻了下去。   风暖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翻下马,在落地的一瞬,忽然翻转,让自己仰躺在地上,使瑟瑟趴倒在他身上,他的手依旧揽在她腰间,唇,依旧去追逐她的唇。   瑟瑟使劲推着他,从地上踉跄着站起身来,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   风暖躺在地上,漆黑的鹰眸间,全是失落。他坐起身来,低低说道:“随我走,好吗?”   瑟瑟摇头再摇头,她不能随他走。   风暖见了,眸间全是失落。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露出一丝的失望。他笑了笑,声音淡淡地说道:“那么,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总有一天,她会自愿随他走的。   瑟瑟抬眸,看到风暖漆黑的眸间,一片深露,看不出是在开玩笑,遂轻笑道:“你送我到前面的托马镇,便可。”她可以在镇上租一辆马车,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流浪江湖了。   “好!”风暖起身,去揽瑟瑟,想要将她抱到马上。   瑟瑟黑眸一凝,连退两步,道:“我自己上。”   风暖勾唇笑道:“你放心,在你没有点头之前,我再不会侵犯你。”   轻轻揽住她,飞身上马。马蹄得得地在山路上响起,红马驮着两人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道旁连绵的山势逐渐变得平缓,渐趋不见。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视线尽头,一座黑压压的镇子近在眼前。   风暖忽然轻轻“吁”了一声,红马缓缓地顿住了奔势。   他鹰眸一眯,沉声说道:“只怕,托马镇是去不得了。”   瑟瑟抬眸望去,但见的前方广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压压的行军帐篷,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一个个小土丘。很显然,这里有驻军。   “这是……谁的队伍?”瑟瑟实在没料到,托马镇竟然有这么多兵,看样子不知是谁的队伍。   “璿王的银翼军!”风暖冷笑道。   “夜无烟的军队?”瑟瑟一惊,夜无烟的兵怎会出现在这里?   “东海一战,夜无尘大败。你们南越皇帝震怒,夜无尘失去圣心。皇上将北部重镇的兵权交到夜无烟手中。如今,他是奉命到北部镇守的。”风暖低声道。他早就知打探到夜无烟的消息,原以为他们还不曾赶到托马镇,是以,他才今晚行动。不想,夜无烟的队伍是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到了托马镇。璿王的银翼军,真是不可小觑。   瑟瑟是首次听闻夜无烟的离京的消息,原以为,他还在绯城。   没想到,一路走来,这个消息,她竟是一点也没听说。不知小钗和坠子不知,还是故意隐瞒她的。想必,她们也是知晓她曾是璿王侧妃,是以,才没将这个消息说给她吧。   如今,他们要去哪里,前方有夜无烟的队伍,拨马回去,定会与云轻狂他们相遇。   “我们还是往前走吧,我与他已没有一丝干系,我想他是不会再管我的事情的。”瑟瑟浅笑着说道。   “你确定吗?”风暖低低说道。   瑟瑟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丝不对劲,抬眸一望,只见几十匹战马踏着夜色,狂飙而来,转瞬便到了她们面前。   为首的白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夜无烟。   淡淡月色笼罩下,他只着一袭家常的绛紫衣袍,发髻仅用一支木簪束起,但这随意的打扮,丝毫不减他绝世的容颜。   “不知赫连皇子何时又来到南越的,烟有失远迎了。”夜无烟淡笑着说道,凤眸中却透着一股凛凛寒意。   “璿王不必客气,本皇子来此,只是要接一位故人。”风暖亦勾唇浅笑道。   “故人?你说的故人莫非就是本王的侧妃?”夜无烟唇角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   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从瑟瑟身上掠过,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眸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江瑟瑟,你真要随他去北鲁国?”   瑟瑟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为何,胸中便涌起一股气。他和她,不是已经没关系了吗,他何以还要管她的事情?   清丽的容颜上,绽开一抹璀璨的笑意,她冷冷说道:“是啊,我是要去北鲁国。不过,这和你应当没关系了吧。王爷莫非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侧妃了。赫连,我们走吧!”   风暖闻言,抱拳道:“璿王,失陪了。”   夜无烟不动声色地骑在马上,俊逸的脸上隐有一丝波动。 如梦令 002章   朦胧的月色下,两人共骑一马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夜无烟的眼,他薄唇微抿,黑眸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然,也不过是一瞬,那丝失落便融入他漆黑的眸色中,就宛若流星没入夜空。   “赫连皇子慢走,有位故人也想随你一道回去呢。”夜无烟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他轻轻招手,一匹小红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从他们身后奔了过来。   那女子竟是伊盈香。此时,她不再是王妃的妆扮,而是身着绯红色的骑马装,发髻散开,编着美丽的发辫。很明显,那是北鲁国少女的妆扮。   瑟瑟一看到她,便记起当日她是那般凄楚地求她不要和风暖在一起。那时,她恼她陷害自己,不曾答应她。此刻看她,依旧是极其憔悴,宛若失了水分的鲜花,苍白的玉脸上,那双水灵灵的黑眸水雾氤氲。当看到她和风暖共骑一马时,伊盈香眸中的水雾逐渐凝成了一颗颗泪珠,似乎随时都会淌出来。   她的眸光在风暖和瑟瑟身上来回流转,极其幽怨悲凉。   为何,每一次和伊盈香见面,都会在风暖身上纠结呢。此时她和风暖共骑一马,看在伊盈香眼里,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瑟瑟低叹,伊盈香也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她还是别再刺激她为好。   “赫连,放我下马吧。”瑟瑟低低说道,她不想再让伊盈香对她有什么误会。   风暖闻言,眸光一深,手臂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将她更亲密地揽入怀里。他又怎能不知瑟瑟心中所想,她是不想要伊盈香误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存了要撮合他和伊盈香的打算。但,他不会让她如愿。   瑟瑟恼他又突然搂紧了自己,挣扎道:“赫连皇子,你忘记方才的话了吗?快快放开我!”   “你不想让璿王对你死心吗?”风暖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畔,痒痒的。   “他对我从不曾在意过,何来死心之说,你快放开我。”瑟瑟微微辈眉,语气虽轻柔,却带了一丝冷意。   风暖静默了一下,缓缓松开环抱她纤腰的手臂。虽然心底有一丝失落,但是,他却并不气恼,他便是喜欢这样的瑟瑟,不管她外表是如何的洒脱倔强,但是,她内心,却始终是纯情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似乎并未死心呢?”风暖低声说道。   瑟瑟忍不住循着他的目光向夜无烟望去。   他依旧直直坐在马上,绛紫色长袍在风里猎猎翻舞,月光下的容颜看上去清冷艳绝,唇边桂着懒洋洋的笑意,然而,眸光却冷冽犹如刀铎泛起的光泽。   瑟瑟被他的目光看的心中一震,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她似乎能够从夜无烟懒洋洋的笑意和冷澈的眸光中,看出一丝痛楚来。   这个认知,令她不由自主地悲哀起来,她竟然还有些在乎他的感受。   战功赫赫,深得圣宠的夜无烟,狠心地将她赶出王府的夜无烟,怎么可能因为她而流露出痛楚的神色来。她想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就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所以,瑟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瑟瑟不知道,她和风暖在马上的轻笑怒骂,就好似爱人之间的调情,早已刺痛了别人的心。   “傲天哥哥!”伊盈香从小红马上翻身下来,快步奔到大红马身侧。她仰着脸,扯住风暖的衣角,凄声说道:“傲天哥哥,你,已经和江姐姐在一起了吗?”   月光下,伊盈香的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这张憔悴而悲戚的脸,令瑟瑟心中微颤。她展颜笑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偶然遇见,并非你相像的那样。”   “是那样吗?”伊盈香眨了眨眼,忽然说道:“江姐姐,我想知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烟哥哥吗?我受伤醒来后,才知悉姐姐因我受伤之事,被烟哥哥赶出了王府。这件事,烟哥哥已经知错了,他已经彻查此事,还了姐姐清白。”   “是吗?”瑟瑟轻轻蹙眉,夜无烟竟然去查这件事了,她还以为他会永远认定是她做的呢。   只是,就算查清了,还了她清白又如何,她的功力已然被废了。若不是娘亲留下了烈云刀法和内功心法,只怕,她现在已经是纤纤弱女了。   “是谁做的?”瑟瑟淡淡问道,对于那个陷害她的人,瑟瑟还是很想知道的。   “是青泠青夫人做的,她是要杀了我,再陷害江姐姐。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伊盈香恨恨说道。   青泠?!瑟瑟颦眉,忆起那个娇柔羞怯的女子来。竟然是她吗?她微微苦笑,那个看上去如此美好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机,她忍不住微微叹息。她那样的女子,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夜无烟的那些姬妾,她总觉得来历都不单纯。   “江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烟哥哥吗?烟哥哥因为错怪了你,一直都很难过呢。当初,你明明是对烟哥哥有感觉的,为何,自己却不敢承认呢?”伊盈香抬眸,美目中隐隐透出一丝恨意来,“你为何,一定要来纠缠傲天哥哥呢?”   听了伊盈香的话,瑟瑟无奈地笑了笑,伊盈香为何就认定了是她纠缠风暖呢?她轻轻颦眉,伊盈香虽然可怜,却比她幸福多了。夜无烟像对亲妹妹一般呵护她,风暖就算不喜欢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她没有她那样的遭遇,永远都不会懂当初的她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盈香公主,我和璿王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我和赫连皇子,我已经说了,我们是偶然遇见的,你一定要说我纠缠他,我也没话说。”瑟瑟淡淡说道。   伊盈香如此偏执任性,她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她,索性不再多费口舌。   “赫连,我们走吧!”瑟瑟回身对风暖说道。   风暖颔首,驱马便要走,伊盈香却死死抓住风暖的衣角不肯放。   “傲天哥哥,我也要回去,烟哥哥还了我自由之身。”伊盈香期期艾艾地说道。   “不行,别忘了,你是和亲的公主。怎能这么任性!”风暖目光一凝,冷声说道。   伊盈香被他冷冽的目光一瞪,伤心地哭了起来。纵是如此,她依旧是不肯松开手。不肯放他们离去。   她抬起泪眼婆娑地抬眸,凝视着瑟瑟清丽的容颜,恨恨说道:“江瑟瑟,我恨你!”   瑟瑟顿时有些无语了,难道说伊盈香得不到风暖的爱,就要恨她吗?原本她还真的存有要撮合风暖和伊盈香的念头,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忽然觉得,自私幼雅的她是配不上风暖的。   风暖听到伊盈香的话,冷笑道:“香香,我们之间的事,和瑟瑟没有一点关系。就算我不喜欢她,也绝不会再喜欢你。”   “傲天哥哥!”伊盈香伤心地哭倒在地。   夜无烟驱马过来,一俯身,将伊盈香带到了他的白马上,拍了拍她的肩头,蹙眉说道:“别哭了,烟哥哥送你回去!”   “夜无烟,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盈香是和亲的公主,岂是你想送就送回去的。”风暖鹰眸一眯,冷笑着说道。   夜无烟闻言,缓缓转身,挑眉冷笑道:“当日和亲之事,是可汗提出来的。本王自会去和可汗解释,赫连皇子就不必费心了。”   “好!”风暖仰首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告辞了!”风暖一拍马,便要带着瑟瑟离去。   “慢!”夜无烟拨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一瞬间,原本温雅淡定的他,整个人已然变成了一把利剑,一字一句,如同冷厉的剑光,朝着风暖劈了下来,“要走可以,把江瑟瑟留下。”   平日里水波不兴,隐藏得极好的霸气和王气在这一瞬尽数散发,好似潮水般压向风暖和瑟瑟,那气势迫得大红马连连后退了几步,焦躁地嘶鸣了一声。   瑟瑟惊愣的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夜无烟她从不曾见过,因为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气势来。为了要将她留下来,他要和风暖翻脸吗?   这样的夜无烟,不知为何,竟然触动了瑟瑟的心,使她心中无端生出一股迷乱来。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的气势和小船上与风浪搏击的明春水有些相像。   瑟瑟心中一滞,唇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风暖身形倏然顿住,神色一凝,鹰眸中翻涌着危险之气,澎湃的气势亦排山倒海般迸发而出。及膝的青草,被他们的劲气所迫,时而如浪涛般向风暖翻涌而去,时而又如浪涛般向夜无烟翻涌而来。就连夜空中那轮皓月,似乎也因为惊惧躲入到云中。   夜无烟和风暖之间的对决,一触即发。   瑟瑟凝眉低叹,忽然翻身下马,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浅浅笑道:“赫连,我看北鲁国我还是不要去了。”   她原本就没打算要去北鲁国,何必惹得夜无烟和风暖敌对,他们皆贵为本国皇子,一旦翻脸,决不是闹着玩的,势必会影响两国友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随了云轻狂去春水楼。   她抚了抚肋部的伤口,隐隐还有一丝痛意,不会是旧伤又发作了吧。   风暖转首,温柔的眸光追随着瑟瑟,他低声问道:“怎么,伤口还疼呢?”他自然也打探到了瑟瑟受伤之事,瞬间有些悔意。   夜无烟听到风暖的话,眸光忽然一深,他退后一步,身上劲气一收,潮水般的气势来时汹涌,去时无踪。风暖见状,也收起来凌厉的劲气。   风暖翻身下马,走到瑟瑟身侧,轻声道:“早知道你伤口还没完全痊愈,我就不该劫持你。不如,我将你送到云轻狂那里吧。”   瑟瑟眯眼轻笑道:“不用送,他们已经来了。”看来,她注定还是要去春水楼。   明月从云中游移而出,清光泻地。   朦胧的月色下,但见得后面的官道上,隐隐出现了一辆马车,被十几匹马簇拥着,缓缓向他们这边驶了过来。   “哎呀,我说方才是谁劫持了江姑娘,原来是你,赫连皇子。”云轻狂骑着马儿,率先奔了过来,药杵塞在腰间,拽拽地喊道,“赫连皇子,你这样做也太不厚道了。你方才戴的那个青狼面具,也实在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他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脸上一一掠过,极是熟稔地打着招呼:“原来璿王也在啊,伊王妃也在,伊王妃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怎么脸色这么黯。   “云轻狂,她的伤怎么样了?”风暖无视他的问话,冷声问道。   云轻狂挑了挑眉,撇唇笑道:“本来嘛,伤口就快愈合了,不知道方才你骑马带着她,会不会将伤口震裂。这要是再裂开,恐怕就难愈合了,而且,她的伤寒还有热症咳症,都还没好利索,没有我狂医的药,怕是……还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定。”   瑟瑟的病其实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云轻狂这般添油加醋的一说,风暖的脸顿时变色,他狠狠瞪了云轻狂,冷声道:“她有这么多病,你怎不早说?”   他的手下只是打探到瑟瑟在东海一战中受了伤,怎地还有伤寒咳症热症?   “赫连皇子方才一上来就刀剑招呼,我哪里有工夫说啊。很抱歉哦,这位江姑娘恐怕只能随我走了。”云轻狂笑眯眯地说道。   后面的马车恰好驶了过来,小钗和坠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过来扶住了瑟瑟。   “江姑娘,你没事吧?”小钗担忧地问道。   瑟瑟轻笑道:“没事!”   小钗和坠子搀扶着瑟瑟就要上马车。瑟瑟苦笑,眼下,大约也只能到春水楼了,否则留下来,不是随风暖走,就是呆在夜无烟这里,这都并非她心之所愿。   夜无烟驱马过来,冷冷问道:“云轻狂,谁准你把她带走的!”   “哎呀,璿王,抱歉啊,我知道她是你以前的侧妃,但是呢,这次我狂医可不是受你所托为她看病的。所以只能把她带走了,否则,我狂医的声名在江湖上可是要大打折扣了。抱歉哦。”他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你真要随他走?”夜无烟转首,深邃的眸光直直锁住瑟瑟,淡淡问道。   “璿王,我想我去哪里,无需得到你的同意了吧。”瑟瑟浅浅笑道。   夜无烟轩眉微拧,俊美的脸上,一片冷凝。他的兵将一见云轻狂要带瑟瑟走,呼啦一下将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云轻狂瞧了瞧眼前阵势,忽然惊呼一声,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风暖喊道:“我差点忘了,五日后便是你们北鲁国的祭天大会了,据说那位女祭司生的倾城绝代,不知迷煞了多少草原上的儿郎,是真的吗?真想去看看啊!”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和眼下形势不搭界。但是,这句话的效果却极其显著。   夜无烟的身子忽然一僵,波澜不惊的黑眸中,刹那间风云际会。他在马上怔愣片刻,忽然挥了挥手。那些本已围上来的兵将,瞬间退了下去。   云轻狂坏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正要拨马离去。   伊盈香忽然格格笑道:“你说的不错,那位祭司是我的姐姐,她比你们传言中不知美了多少倍。劝你还是不要见她的好,否则,你的心你的魂都会被迷住。她是我们草原上的绯欧娜,她的容颜,盛开的鲜花见了,会瞬间凋零。皎洁的月亮见了,也会羞怯的躲到云里。她的美丽,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比上的。”   伊盈香言罢,视线定定落在瑟瑟身上,方才还水雾氤氲的黑眸,此时满是挑衅。   瑟瑟瞬间明白,她是在向她挑衅。看来,她话里的庸脂俗粉就是她啊。这个伊盈香,她的恨,倒是来的真快真深沉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庸脂俗粉也罢,貌若倾城也罢,不过是一副皮囊,有那么大的区别吗?值得她如此骄傲?难道生的美貌,就高人一等?   如若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的美貌而不是爱她的内心,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她淡淡挑了挑眉,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伊盈香的挑衅而有半分的波动。不过,她对绯欧娜这个词倒是很感兴趣,如若没有记错,当初在南越宫宴上,伊盈香唱的那首歌就是《绯欧娜公主》。   她转首淡笑着问小钗:“小钗,绯欧娜是什么意思?”   小钗凝眉,踌躇着说道:“这个,好像是北鲁国的语言,是什么来着?”   “月亮女神!”坠子清声说道。   “对,就是月亮女神的意思,鲜花再美,也是花,我姐姐可是九天上的月亮。”伊盈香高声说道,原本憔悴凄楚的玉脸,如今绽放着清傲的光辉,她看样子是真心的因她姐姐而骄傲。   风暖也听出了伊盈香话里对瑟瑟的讥嘲,冷声道:“盈香,住口!”   他冷厉的话和眸中厉色令伊盈香一呆,玉指轻颤着指向风暖,喃喃说道:“傲天哥哥,你,难道说我的话不对吗,我姐姐难道不是九天上的月亮?”   云轻狂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伊盈香如此激动,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冲着瑟瑟道:“月亮有什么了不起的,挂在天上只能看,可比鲜花差多了。鲜花最起码还能采到手里呢,即使采不到,也是可以闻闻香气的。”这句话的最后一句,却不是对着瑟瑟,而是冲着夜无烟说的。   瑟瑟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敢情伊盈香的姐姐,那位女祭司,那个月亮女神,便是夜无烟心中那朵雪莲啊。   瑟瑟忍不住抬眸望向夜无烟。   他依旧端坐在马上,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那双似冰泉般清澈的凤眸,眸光变幻莫测,极其复杂。他的眸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望向了遥远的黑暗之中。听到云轻狂的话,他蓦然回首,深幽的眸和瑟瑟的探寻的眸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间,两人似乎都极是惊愣。   瑟瑟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几下,她不是早就对他死心了吗,为何还被他的眸光,搅得心湖颤动。   她压抑住心头的狂跳,转开视线,对小钗和坠子道:“我们走吧!”言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风暖瞧着她的身影,极力克制住想要去阻拦他的冲动。他怕看到她,再次失控地将她掳走。她的伤,她的病,他是治不了的。   “各位,在下告辞了!”云轻狂朝着夜无烟和风暖拱了拱手,便催马赶了过去。   一时间,车声辙辙,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瑟瑟靠在马车内的卧榻上,小钗和坠子坐在对面的卧榻上,三人都没说话,马车内一片静谧。   “我们还有几日可以到春水楼?”瑟瑟挑眉问道。   “过不了几日了,江姑娘有什么事吗?”小钗问道。   “我早就听闻,北鲁国的祭天大会很是盛大,不知你们两个去看过没有?”瑟瑟轻声问道。   坠子和小钗沉默了一瞬,道:“去看过,确实很盛大,也很热闹。”   “是呢,确实是盛大热闹,江姑娘是不是也想去看看?”云轻狂在马车外搭腔道。   瑟瑟凝眉,掀开马车的窗帘,轻笑道:“能去吗?”   云轻狂笑眯眯地笑道:“自然可以。一年一次的祭天大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坠子挑了挑眉,没作声。小钗却极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瑟瑟,低声道:“我们去看祭天大会,若是楼主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云轻狂眯眼笑道:“无妨,有我狂医担着就是。”   他想,如果不让花和月站在一起,或许有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他想要的。 如梦令 003章   北鲁国自建国以来,先后建有两京,即云京和雁京。   北方最高的山齐云山绵延纵横在草原以西,从山中淌出来的水,汇集成云水河,在静穆的草原上流过。水之北是北鲁国现今的都城云京,是国家的统治中心。水之南则是雁京,是驿馆和集市交易的中心,亦是繁华之城。   从南越最北的托马镇到雁京也不过才三四日车程,当瑟瑟一行人抵达雁京时,恰好是祭天大会的前一日。因祭天大会就在云水河南畔举行,那些居于边远小镇,以及以帐篷为家的各游牧民族都云集而来。是以,位于云水河南畔的雁京城中,驿馆客栈早已全部客满。   云轻狂寻遍了雁京,都没找到一处空闲的客找,只好买了两座帐篷,带着瑟瑟和小钗、坠子到野外露宿。当一行人来到云水河南畔时,才发现茫茫草原上,早已扎起来许多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帐篷。看来,住不上客栈的又何止他们几个人。从而也看出,祭天大会真的很盛大,是北鲁国最大的节日。   云轻狂身为狂医,行走江湖,对于露宿原野,早已司空见惯。小钗和坠子身为春水楼的人,也习惯了风餐露宿。倒是瑟瑟,自小居住于侯府,见惯了白墙灰瓦,此时在野外露宿,心中很是新鲜。   瑟瑟站在帐篷外,极目远眺。天空湛蓝,清澄的好似被水洗涤过一般,高远深邃的好似能将人的目光永远吸附进去。无边草色,是那样青翠,点缀着各色野花,好似画卷般缓缓铺开。如若说江南的美景,是清雅俏丽的伊人,令人迷醉。那这北方草原的美,便是挺拔粗狂的汉子,令人震撼。   云水河蜿蜒流淌的方向,芳草萋萋的绿野上,孤零零伫立着一座奇峰。高而挺拔,其形看似像一个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那座奇峰的样子很奇怪,竟然看上去像一个人!”瑟瑟淡笑着对身侧的坠子说道。   坠子眯眼瞧了瞧,道:“那是北鲁国祭司居住的天佑院。”   “哦?祭司是住在那里吗?”瑟瑟挑眉,倒是没想到山峰里还有人居住。   小钗看到瑟瑟疑惑的样子,轻笑着说道:“这座山峰早就存在,也不知是从哪一年,有人看出其形状像一个人,又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便把那座山峰说成了是佛祖的化身。而有人又无意间发现,那山峰里面竟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隧洞。是以,那座山便被人誉为神佛降世。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北鲁国便每年将一些未成年的少女送到隧洞中居住,以身侍佛,以求佛祖保佑北鲁国。这个习俗演化了百多年,便有了现在的祭司。而那些以身侍佛的女祭司,是终生不能嫁人的。”   神佛降世?真的是神佛降世吗?一座山只不过因为其形像一座神佛,便被人们当作神佛供奉了,这或许也不过是人们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年纪轻轻便被送到天佑院的少女,以身侍佛,而永生不能嫁。   这一刻,瑟瑟方明白,何以伊盈香曾说,夜无烟和他的意中人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何以,夜无烟喜欢她的姐姐,而她,却要撮合她和夜无烟。   原来如此!   此时,瑟瑟竟有些同情夜无烟,当日,从他画雪莲便可看出,他对这个女祭司伊冷雪,是多么的珍视。可叹,竟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   天色渐渐的晚了,沉沉暮色降临,隔壁的一座帐篷里忽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很轻,若不是瑟瑟耳力极好,或许还听不到。那哭泣的人心中大约很悲伤,却又压抑着不敢哭出来。隐隐听到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你这个婆娘,哭什么呢,咱家姑娘能被族长选上,去词候神佛,那是我们祖宗显灵,这是多大的荣耀,你何以还要哭?赶快闭嘴!”   那女子似乎是忍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我不是伤心,我是欢喜,欢喜的哭了。”那女子连着说了几句欢喜,听声音却并非欢喜。   瑟瑟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惘怅。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常伴孤灯啊!   第二日,是六月十八,是北鲁国的祭天大会。这日的天气极清朗,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流云,飘渺而高远。   草原的人们,一大早便如流水般涌到了雁京城外的云水河畔。约摸到了辰时,北鲁国的可汗和阏氏,大皇子赫连霸天,二皇子赫连傲天,一起骑马率领草原民众前往天佑院祈福。   瑟瑟一行人随了人流一起到了天佑院,也就是那座佛祖奇峰前面。云轻狂护着瑟瑟,一起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瑟瑟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早已摆好了祭台,上面供奉着五谷杂粮,还有新宰杀的牛羊等牲畜,摆着大香炉,里面插着比小儿手臂还要粗的香烛。   祭台前面,铺着大红的毡毯,可汗和阏氏伫立在红毯上,神色肃穆。他们皆身着北鲁国的皇族盛装,看上去极是华贵。   风暖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色滚着金边的长袍,一向披在脑后的黑发挽了起来,露出了那张冷峻的面容。这身盛装,将他的霸气和狂野淋漓尽致地衬托了出来,惹来草原上无数少女的瞩目。   风暖身侧的男子,也是一袭华贵的衣衫,生的也算是不错,只是站在风暖身侧,却如同陪衬一般。那人应当便是北鲁国的大皇子赫连霸天。   队伍的再后面便是北鲁国的文武百官,瑟瑟流转的目光忽然一顿,看到了百官前面凝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夜无烟。他身着一袭素雅的南越常服,衣袖宽大,迎风飘飘。在北鲁国的奇装异服之中,看上去飘逸若仙。日光照着他的侧影,俊美的脸上泛着如玉般的光泽,整个人清峭而雍容。此时,他深邃的眸光,极其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奇峰。   自从那日夜晚,知悉了他的意中人便是北鲁国的女祭司伊冷雪,瑟瑟便猜测,这祭天大会,他是一定会出席的,果不其然,他来了。将伊盈香送回来,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是要见他的意中人了。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令夜无烟如此痴迷。这一瞬间,瑟瑟忽然对那个女祭司伊冷雪生起了兴趣。   她顺着夜无烟的眸光,也紧紧凝视着那座奇峰。这才发现,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石窟,洞门紧闭,门额上方,刻着三个大字:“天佑院”。   就在此时,只听得咚咚咚一阵锣鼓声响,震耳欲聋,敲击了约摸一炷香功夫,便静寂了下去,骚动的人群也随之寂静。   偌大的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个白衣女子从山门中缓缓走了出去,距离有些远,看不甚清她们的模样,但是,那婀娜的步伐,那窈窕的身姿,令人可以断定,她们的姿容,定都是不俗的。果然,待那些女子缓缓走下山腰,凝立在祭台两侧,瑟瑟发现,她们果然都是容颜俏丽,姿色不俗。   神佛,亦是艳福不浅啊!   那些白衣女子神色恭谨地分立在祭台两侧,最后一名女子,从中间缓缓走了出来。她亦是一袭白衣,只是比其他女子的衣衫更白了几分,衬托的她整个人透着圣洁的庄严。她的容貌,果然是极美的,眉如远黛还蹙,眼比秋水还清,容颜透着三分清冷,三分圣洁,四分婉转。她步态轻盈,一步步走来,步步生道。   瑟瑟侧眸望向夜无烟,见到他的眸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女子,眸光深幽而温柔。看来,这就是女祭司伊冷雪了,不然,夜无烟绝不会如此看她。伊冷雪果然是倾城绝色,整个人就如同是冰雪雕琢的人一般,冷冷的气质,漠漠的神韵,极其符合伊盈香形容的月神之称。   伊冷雪缓步走到祭台前面,将香炉里的香烛一一点燃,双手合什,开始念起梵语来。空灵而悠远的声音低低柔柔地在草原上回荡着,如梦如幻。   人们都凝神倾听着,大约也是听不懂的,但是脸上挂着肃穆而虔诚的表情。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风暖的大哥赫连霸天。   瑟瑟原本不是看他的,她只是想看看风暖,是否也如同那些草原子民一般对女祭司无比崇敬。她发现风暖面色冷峻,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了赫连霸天的眸光,他就好似看到了猎物的猎手,黑眸散发着痴迷而灼热的光芒。看来,伊盈香说的话不错,有多少草原男子都恋慕伊冷雪的风姿。就连赫连霸天,似乎都对她极是痴迷。   “江姑娘,这个女祭司是不是很美啊?”云轻狂在她身侧低低问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淡淡说道:“嗯,容貌倾城,气质高雅,很美。”   云轻狂听到她淡漠的语气,剑眉一挑,眯眼问道:“你不嫉妒她?但凡女子都是要嫉妒她的!”   瑟瑟闻言,转首对云轻狂笑道:“为什么要嫉妒她,难道我比她差吗?”   或许在别人眼中她没有伊冷雪清艳圣洁,但是,她敢说,伊冷雪也绝对没有她的清丽雅致。人世间有千万种美,谁又能说得出哪一种是最美的。   再者,就算她真的没有她美,那又如何?她不觉得丑了就要低人一等。   她不会去嫉妒她,因为她江瑟瑟身上拥有的,伊冷雪未必拥有。她坚信,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美。   云轻狂听了瑟瑟的话,一向嘻嘻哈哈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这一瞬,他忽然知晓明春水为何会对她动心了。因为她是这样的聪颖淡泊,又是这样的坚韧自信,这一点怕是身为祭司的伊冷雪也及不上的。   祭司的祷告过后,便见可汗极是虔诚地走到祭台前面,带领着草原子民跪下,向着神佛祈求着五谷丰登,祈求着家国平安。然后,可汗大声宣布,将今年新的祭品献上来。   就见的人群后面有些骚动,然后就见的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带了十个少女走到了祭台上。亦是清一色的白衣,还梳着双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个个生的容颜娇美。   原来新的祭品,便是这些活生生的少女了,又一批少女要常伴孤灯了。   难道说,北鲁国的安定还有强盛,要靠这些少女伺候神佛得来吗?也怪不得北鲁国建国比南越还要早,却没有南越强盛发达。   人群中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饮泣,因为此时草原上极静,是以,这声压抑的哭声,便传到了可汗耳中。   “是谁在哭?”他乍然转身,声音威严地问道。   一个中年妇人立刻被几个兵士架着椎到了可汗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哭?”可汗挑眉,声音极其幽冷。   中年妇人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这是对神的大不敬,拉下去,斩了!”可汗怒声道。   “娘!”那刚送上去的十个少女中的一个,高呼着娘亲也扑下了高台,跪在可汗面前,不断磕头,苦苦哀求着,请求不要杀她的娘亲,说娘亲只是舍不得她去“天佑院”。   瑟瑟颦眉,这个妇人,莫不是就是昨夜她听到的那个在帐蓬中哭泣的女子。   “既然你娘舍不得你,你也不愿去,那么你们母女两个,就一并去天堂侍奉神佛吧。”可汗大怒道。   “可汗息怒!”只听得一道清冷柔婉的声音传来,高台上的伊冷雪缓步走到了可汗面前,“可汗,不知可否容本祭司说两句话。”   “祭司有话但说无妨。”方才还威严狂怒的可汗,一看伊冷雪,神色略微缓和。   “可汗,侍奉神佛是要心诚自愿的,可汗又何必强迫她。既然这位姑娘不愿,不如就让她回去,可汗觉得如何!”伊冷雪一双清冷的美目,淡淡注视着可汗,缓缓说道。 如梦令 004章   “祭司,这两个人可是对神佛的大不敬,怎能轻易绕过?”可汗挑眉道。   “可汗,神佛是以慈悲为怀的,必不会怪罪她们。还请可汗饶过她们母女两个,神佛也必会感念可汗的仁慈。”伊冷雪淡淡说道,语气不急不缓,带着天生的冷调子。   可汗凌厉的目光从伊冷雪脸上扫过,忽仰首大笑道:“祭司既如此说,那本可汗就绕她们一死。来人,带她们下去吧。”   那母女两个不断地磕头谢恩,哭的脸上泪痕纵横,又感激涕零地对伊冷雪连连道谢。   瑟瑟倒是没想到伊冷雪只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可汗,这让她极是惊异。原来祭司的话,对于北鲁国的王,竟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不过可汗既然信奉神佛,那么相信祭司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说来,北鲁国的祭司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想一想,能够影响北鲁国可汗的决策,那权利可不是一般的大。她可以以神佛的名义,对可汗发号施令。   一场风波被伊冷雪三言两语化于无形,祭天大会继续进行,令瑟瑟吃惊的是,接下来的节目竟然是选祭司。   不是有了伊冷雪这个祭司了吗,难道还要选一个?瑟瑟疑惑不解地转首望向云轻狂,轻笑道:“难道还要选祭司?”   云轻狂看出她的疑惑,眯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祭司是四年选一次,伊冷雪已做满了四年,今年该换祭司了。看到那些天佑院的女子了吗,就是她们要挑战伊冷雪。如若有人胜过伊冷雪,便可成为新一代的祭司。若是无人胜过,祭司便依旧是伊冷雪。”   瑟瑟颦眉,听起来倒是很有趣的。“不知她们都是要比些什么?”瑟瑟感兴趣地问道。   “琴棋书画,吟诗谱曲,轻歌曼舞,皆可,不管是哪一种才艺,只要能拔得头筹,便是新的祭司。”云轻狂低声道。   这,瑟瑟不由得有些失笑,听上去,这岂不是和青楼里竞选花魁没两样。也怪不得那些草原男子对身为祭司的伊冷雪如此睥睨,在高台上表演才艺,怎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不过,要胜过伊冷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伊冷雪的前一代祭司,亦是一位绝世佳人,她连任了四次的祭司。最终却琴棋书画样样都败给了伊冷雪。”云轻狂撇唇说道。   “这么厉害?”瑟瑟挑眉,原来伊冷雪也是一位才女,“你可曾见识过伊冷雪的才艺?”   云轻狂连连摇头,道:“四年前我尚不知有她这个人,自然是不曾见过了。今日倒是要瞧瞧,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多才多艺。”   瑟瑟淡笑着颔首,如此倾城绝色,再加上才华横溢,倒是世间难得的佳人。   “伺候神佛,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必须是才色俱佳者才可。”云轻狂轻叹一声,低低说道,语气里隐有一丝嘲弄之意,“北鲁国有些女子,自小便被双亲送入艺馆,习练各种才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   “她们都愿意做祭司?”瑟瑟不解地凝眉。只为了做祭司,便赔上自己的一生。   云轻狂点点头,道:“如同方才那对母女那样的,却是少数,大多数还是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为荣的。”   瑟瑟忆起伊盈香提起自己姐姐时,那般骄傲的样子,便可以猜测出了。   “若是伊冷雪不再做祭司,是否便可以嫁人了?”瑟瑟问道。   云轻狂连连摇头,道:“非也。虽然不再做祭司,但毕竟是伺候过神佛的,便只能在天佑院终老。但是,因为不再是祭司,不再是人人皆关注的人物,她若是想嫁人,也可以悄悄从天佑院溜出来,只要瞒住了天佑院和朝廷,天下之大,谁又能寻得到她呢!”   这么说,伊冷雪和夜无烟还是有希望的,若是她故意输掉,便可以不再做祭司,这样便有机会逃出天佑院,和夜无烟双宿双飞了。   一阵锣鼓声响,瑟瑟抬眸望去,但见得人潮都向云水河畔涌去。很显然,选祭司的比赛开始了。瑟瑟随着云轻狂带了小钗和坠子,也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云水河畔,绿树生烟,娇花轻绽,风从河面吹来,带来河水清透的凉意。   一片绿荫下,早就搭好了一个高台,台子上,站着一个女子,正在说着什么。高台下面,设有许多雅座,北鲁国的可汗阏氏以及王公贵族都在雅座落座,夜无烟亦坐在前排。   瑟瑟她们杂在人群之中,仰首望向高台。方才说话的女子显然是主持这次盛事的,只听她大声说道:“比赛就此开始,请姑娘们依照顺序开始表演。”言罢,她缓步下台。   不一会,便见一个天佑院的白衣女子走上台来,生的容貌娟秀,气质闲雅。她腰中系着两只小鼓,手中拿着两只红色鼓槌。   瑟瑟一见,便知这个女子要表演的是腰鼓。果然,那女子水袖一扬,便开始舞动,伴着咚咚的鼓声,倒是说不出的妖娆曼妙。尤其是那不断敲击的红色鼓槌,在白衣衬托下,极是艳丽。   据言,北鲁国女子都是能歌善舞,这一见,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女子上台来,皆是表演的自己拿手的才艺,舞蹈,抚琴,弹琵琶……倒都是花样极多。   但是,这些才艺皆没有入瑟瑟的眼,也不是瑟瑟眼界高,是真的觉得她们才艺平平。唯有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后面一位女子的曲子,倒是令瑟瑟印象极深。   最后一个上场的,便是现在的祭司伊冷雪。她要表演的,是抚琴。   早有侍从为她摆好瑶琴,伊冷雪盈盈落座,淡淡地朝着台下微微颔首。   瑟瑟抬眸瞧去,却发现伊冷雪用的竟然是一把古琴,如今的琴皆是七弦琴,古琴是五弦琴。五弦琴的弦音指法与现在的七弦琴皆不同,奏出来的乐音更清澈动人。只是许多古谱皆已失传,瑟瑟倒是没想到,伊冷雪居然会弹古琴。且不说,是否能弹好,单凭她弹奏的是失传已久的乐音,便令人觉得高雅的很。   只见她轻拂缥缈的衣袖,将古谱放在面前的几案上,玲珑剔透的玉指轻轻落到琴弦上,瞬间便是清音流淌,琮琮泠泠。瑟瑟颦眉一听,她演奏的似乎是古曲——《国风》。   只是,瑟瑟听上去,却感觉和自己所听到的国风,有太大的区别。伊冷雪弹奏了一会,瑟瑟便感觉到有一处错处。原本是小小的错处,在旁人眼中,或许根本就听不出来,但如何又瞒得过瑟瑟。每一处细小的纰漏,伊冷雪似平也觉察到了,尽力用临场发挥去弥补。   想必是伊冷雪要故意输掉,是以才会故意弹错的。看来,伊冷雪对夜无烟也是很有情意的。整个曲子弹下来,倒也美妙动听,似潇湘水云,韵在天边。若泉水叮咚,意浮山外。   那些北鲁国的子民,听得如痴如醉。   后面有人低低说道:“天籁仙音,这次又是伊祭司赢了。”   “是呢,且不说别的,就凭伊祭司演奏的是南越那些女子也演奏不出的古曲,就已经是赢了。”   瑟瑟心中微微一惊,伊冷雪都故意奏错了,竟还是赢了?   果然,伊冷雪下去后,听的如痴如醉的草原子民一致认为伊冷雪的曲子是天籁仙音。新的祭司,依旧是伊冷雪。   瑟瑟凝眉,望着周围那些痴迷的面孔,心头忽然明白了。   北鲁国民乐,是以腰鼓马头琴为主,而伊冷雪演奏的古琴,却是源于南越。对于听惯了腰鼓马头琴的北鲁国子民,伊冷雪用古琴演奏的曲子,无疑便是天籁。   身为北鲁国子民的伊冷雪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这么说,她演奏古琴,并非故意弹错。而是,真的弹错了。瑟瑟记起,古谱都是手抄本,本来都有些模糊难辫的,看不甚清的。   她选择古琴,就是要从听者的心理上取胜。从这一点来看,伊冷雪,倒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瑟瑟忍不住抬眸向前方的雅座望去,却只看到夜无烟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容。想必此时,他必是很伤心吧。因为倾心的佳人,对于祭司这个位子的热爱,显然已经超过了他。   瑟瑟忍不住有些替夜无烟悲哀。   就在此时,伊冷雪缓步走上高台,向着高台下的子民轻轻施礼。那张绝美的玉脸,皆是清冷圣洁的表情。   “慢着!”一道清澈优雅的嗓音想起,但见的夜无烟从雅座上站了起来,缓步踱上了高台。   伊冷雪看到夜无烟走来,白净的脸色忽然褪尽了血色,一张脸,真好似冰雪塑就的一般,白而清冷。   夜无烟长身玉立在高台上,飘逸的宽袍随风轻扬,他唇角一勾,淡淡笑道:“各位都认为是伊祭司赢了,可是难道你们没听出来,伊祭司所弹的曲子,有多处错处。”   “错处?”那些北鲁国子民随即高声嚷道,“哪里错了,我们不管,我们觉得好听的很。”   “是吗?”夜无烟转首,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伊冷雪,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听到真正好听的乐音。” 如梦令 005章   伊冷雪从出现到现在,神色一直是圣洁清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脸上带着一张无形的面具,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是那个圣洁高贵的祭司,都不会令她有一丝的动容。   可是,从夜无烟上台的那一刻,她脸上那无形的面具便瞬间冰消雪融一般化去了。而乍闻夜无烟的话,她脸上更是闪过种种复杂的表情,虽然,每一种表情也不过是乍现便消失,却还是被台下的北鲁国子民瞧见了。   这个男子竟然令他们仙一样的祭司如此动容,他是谁?   “你是谁,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我们祭司的才艺。还不下台来!”有的人并不知夜无烟是南越的璿王,大声嚷嚷道。   “你说有更好听的乐音,那就奏来听听,不然我们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又有人大声喊道。   叫嚷声和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可见,伊冷雪在北鲁国子民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云轻狂凝眉问瑟瑟:“江姑娘,你听出错处了吗?”   瑟瑟颔首道:“确实是有几处错处,不仅如此,整首曲子的韵味也与原谱截然不同。此曲名《国风》,根本不是那位祭司所弹奏的泉水叮咚之音。”   云轻狂别有意味地望着瑟瑟,嘻笑道:“我早就说了,琴棋书画皆精的佳人,只能出在我们南越那样的诗书礼仪之国。北鲁国的,不过是赝品罢了。江姑娘必会演奏此曲了?”   瑟瑟颔首浅笑道:“只因各国的风俗不同而已,北鲁国女子能歌善舞,方才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后面那位女子的歌声就极是出色。”   技艺,不仅要靠自身努力修习,也要靠环境的熏陶。如若北鲁国根本没有出色的琴师,伊冷雪又怎能学到高超的琴技?不过,她所演奏的,已经很好了,就算南越许多女子,怕也是及不上她的。可见,她也是下了苦功的。   叫嚷声依旧在继续,可见那些北鲁国子民是多么的愤怒。如若可汗是北鲁国的王,那么祭司应当就是他们心中的神了。   云轻狂轻轻皱眉,道:“璿王怕是有麻烦了!”   瑟瑟心中明白,夜无烟之所以指出伊冷雪的错处,只是不想要意中人做祭司罢了。可是,这些北鲁国子民又有几人懂得琴曲?只怕不管他如何说有错处,他们都是不信的。   忽听得“铮”的一声,一串碎金裂帛的琴音乍起,干净利落,宛若有凌厉的刀风从人们的脖颈划过,那些叫嚷的人们刹那间有一种被人扼住了喉头的感觉,叫嚷声瞬间便被琴音冲的七零八落,直至消失。   高台上,夜无烟优雅地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指按在琴弦上,十指如轮挥洒,一顿一挫,刀刀催人命的琴音,便是从他指下流淌而出的。凌厉澎湃的曲子,听的下面的人心头轻抖,待要再听,却见他的手指忽而从琴弦上收回,凌厉澎湃的琴音在空气中铮铮消失。   而此时,叫嚷声早已消失,天地间一片寂静。   他站起身来,面朝下面的人群,眸光幽深,看不出他丝毫的情绪,但是唇边却挂着一丝优雅的笑意,他一字一句,淡淡说道:“真正的好曲,并非只是动听入耳,而是,会令尔等有身临其境之感。”   身临其境之感,那些方才尚在嚣张的人们,记起方才从脖颈间划过的凌厉音风,心中一滞。他们知道自然是没有刀风的,那只是他们听曲子所感到的错觉。这便是身临其境之感吧!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夜无烟竟然也会抚琴,而且,琴技如此精道。方才那一串凌厉澎湃的曲子,虽然极短,却能令听者心中生慎,着实令人惊叹。   此时,他站在高台上,墨发高束,仅用一根金簪紧紧箍住,将他俊美的脸展露无遗。一袭宽袖长袍,风轻扬,衣衫翩翩。这种俊逸闲雅的翩翩风致,看傻了北鲁国的女子。只是当她们的眸光,触及到他眸中的深邃凛冽时,忍不住心头惊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便是驰骋沙场的璿王。   “璿王,既然你说方才祭司所奏的曲子有错处,不知你可否亦演奏此曲,也好让本可汗的子民心服口服。”北鲁国的可汗站起身来,有些不满地高声说道。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悠然道:“不瞒可汗,方才伊祭司所奏的那首曲子,本王并不会弹奏,只是听过而已。这首古谱如此模糊难瓣,本王亦是看不清,想必这也是导致伊祭司弹错的原因。对吗?”   夜无烟转首望向伊冷雪,瑟瑟从人群中,可以清楚地从他那双好看的凤眸中,看出殷殷的期待。他是在期待伊冷雪自己承认,她是真的弹错了。   伊冷雪被夜无烟幽深的眸光盯住,红唇微抿,缓缓敛下纤长的睫毛,不去直视夜无烟的眼。她的身子在风里轻轻颤抖,可以看出,她心头也是在挣扎着。不过那种挣扎也只是一瞬,就见得她忽然扬起睫毛,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淡淡说道:“古谱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已将曲子记在心里,怎会弹错。”   此时的她,已然恢复了祭司的清冷和淡泊。   夜无烟深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他忽然仰首发出一声冷笑:“既然祭司说没有弹错,那便是没有弹错吧。”   他的笑声,虽然冷,但是听在瑟瑟耳中,却自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恐怕又要煎熬四年了!”云轻狂在瑟瑟身畔,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瑟瑟转首,看到一向嘻嘻哈哈的云轻狂,脸上挂着深浓的郁色,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云轻狂轻声道:“本狂医和璿王也算是知交,他的事情,我也是听说过一二。四年前,璿王初到边关,便结识了伊冷雪。彼时,她已经是祭司了,两人虽情投意合,但伊冷雪却舍不下做祭司为北鲁国子民祈福,是以让他等她四年。璿王感念她对北鲁国子民的慈悲之心,便同意等她四年。可是,世事难料,四年后的今日,她还要再做祭司,璿王岂不是还要再等她四年?”   四年!   等待四年的滋味,瑟瑟太了解太清楚了。   她在南越等了他四年,而他却在边关等了另一个女子四年。   她是作为一个未婚妻子,在等着自己的未婚夫君,彼时他们没有深浓的感情,只是依着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心头的淡淡情愫,在殷殷期盼等待。那样的滋味,便已经很难熬了。而夜无烟对伊冷雪,已然情投意合,那种等待,又是何种滋味呢?   瑟瑟不敢深想,只是淡淡笑了笑,然而笑容却极清极苦,好似浓茶在口一般。   云轻狂凝眉瞧着瑟瑟苦涩的笑意,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他知晓,如若月亮一直挂在天边,人便只会关注到她的美好,而忽略了花的美好。他实在是看够了夜无烟的挣扎和苦痛了。   “有人会弹那首曲子,如若你们要想知晓祭司有否弹错,请这位姑娘为大家再演奏一遍即可。”云轻狂忽然喊道,他用了内力,声音虽然不算很大,却极是悠远,清清楚楚传入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了过来,便看到了一脸坏笑的云轻狂,还有他身侧的瑟瑟。   “你要做什么?”瑟瑟大惊道,再也没想到云轻狂会将她推出来。   “是谁,谁会演奏呢?”北鲁国子民有人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不过毕竟是人多,小声的嘀咕便转为了很大的嗡嗡声。   夜无烟本已从高台上走下来,听到云轻狂的声音,大吃一惊地望向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瑟瑟。他似乎没料到瑟瑟也来到了北鲁国,黑眸中一片震惊。就连北鲁国的可汗和阏氏都好奇地转首望了过来。风暖也循着话音向后望去,当看到瑟瑟时,他的黑眸乍然一缩,从席案间霍地站起身来,大步向这边走来。   “云轻狂,你这是要做什么?”风暖犀利的眸光在他脸上深深一扫,冷声问道。   “我不想做什么啊?不是说那首曲子错了吗,江姑娘会演奏,让她演奏一遍,不就知晓了吗?”云轻狂面不改色地说道。   “休要再说!”风暖瞪了云轻狂一眼,冷声道。   风暖也不是笨人,从今日形势,已然看出夜无烟的意中人是伊冷雪。否则,一向冷情淡漠的璿王,何以会到台上指出伊冷雪的错处,以阻止她做祭司。除非他倾慕伊冷雪,否则他万万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毕竟是北鲁国,不是南越。而风暖,他知晓瑟瑟原是璿王的侧妃,就算此时瑟瑟和璿王已无瓜葛,但,要她相助自己曾经的夫君去追求别的女子,她心中情何以堪。   风暖抬眸锁住瑟瑟清丽的容颜,低低问道:“你既已来到北鲁国,何以不去寻我?”一直以为瑟瑟去了春水楼养病,却不想她竟然来了北鲁国。她不愿随自己来,却随了别人来,他心头还是有些难受的。   “二皇子,她是来观看祭天大会的,又不是来找你的,自然不会去寻你了。”云轻狂笑着说道。   风暖也不理云轻狂,只是紧盯着瑟瑟,柔声说道:“随我到前面坐吧!”   瑟瑟淡淡笑道:“我不去了。”她是何等身份啊,怎能坐到那里去。   风暖瞬间明白了瑟瑟心中所思,轻笑道:“你若不去,我便在这里陪你!”他们北鲁国于礼法一向不甚讲究,堂堂皇子就那样随意站在了人群中。只是周围的北鲁国子民迫于皇威,渐渐向后退了退,不一会便将瑟瑟一行人暴在了人群最前方。   “唉,不是说她会演奏吗,到台子上弹一弹,莫要诋毁我们的伊祭司的琴技。”有胆子大的高声喊道,一有人出头,便接二连三有人看是叫嚷。   夜无烟缓步走来,凝视着瑟瑟,冰冷的容颜,看不出他丝毫的情愫,他淡淡问道:“江瑟瑟,你愿意到台上演奏一曲《国风》吗?”   夜无烟是何等骄傲的人啊,他肯为了伊冷雪前来求她,可见他心中对伊冷雪是多么珍爱。   瑟瑟淡笑着说道:“璿王,我没说自己会弹《国风》。”   夜无烟眸中划过一丝瑟瑟看不懂的复杂之色,他凝眉说道:“你一定会的,我知道。”   瑟瑟不知,夜无烟何以如此笃定她是会抚琴的,她从未在他面前抚琴。不过,此时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   风暖冷冷开口道:“璿王,纵然她会演奏此曲,就必须要上台去演奏吗?璿王,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是如何伤害她的,她凭什么要帮你!”   夜无烟毫不理会风暖的话,只将一双黑眸紧紧锁住瑟瑟的玉脸,凝眉问道:“你愿意去吗?”   “璿王一定要让我去吗?”瑟瑟黛眉轻扬,唇边绽出一抹缥缈的笑意。   夜无烟神色微微有些波动,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深邃的眸间全是复杂之色。   等待的滋味,瑟瑟是清楚的,而四年以后再等四年,那种折磨将会是多么的苦痛。如若方才云轻狂没有和她说那番话,或许她还会有些犹豫。   而现在,她决定帮他。   因为,再次见到他,他的痛楚竟莫名地勾着她的魂魄,牵动着她的情绪,她明明已经对明春水动了情,何以还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怀?   莫非,她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子?莫非,她不专情?   她决定帮他,他和伊冷雪双宿双飞,那么她,便可以真正的放下了。放下她和他之间的纠缠。   瑟瑟抬眸浅浅笑道:“好,我去!”   “你真的要去?”风暖凝眉问道,冷峻的脸上一片阴晦。到了此时,她竟然还要帮他,莫不是?风暖心中一滞,只觉得有一股气息从胸臆间升起,偏又找不到出处,只有瞧着她清丽的容颜,愣愣发呆,直到那股气在胸臆间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无声的长叹。再抬眸,便见她已然款款走远,那袭青衫在日光下,如此清淡缥缈,偏又似乎有千钧重,沉沉压在心底。   瑟瑟翩然走上高台,只见伊冷雪淡淡凝立在台上,清傲的脸上没一丝表情,她就像站在云端的仙子,不带一丝尘埃。   “是你,会演奏那首曲子?”她冷声问道,清凌凌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愫。   瑟瑟淡笑着抬眸,这个女子,也忒高傲了。难道还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神佛不成?   “既然会,那便弹吧!”伊冷雪冷声说道。此生,她还不曾见到谁的琴艺比她高,纵然是她真的弹得错了,在她看来,也是比那些对的要动听。她就不信,这个青衫女子,会比她弹得好。   瑟瑟跪坐在琴案前,朝着伊冷雪淡淡一笑,道:“伊祭司,得罪了!”言罢,玲珑剔透的玉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琴弦颤了颤,突然便有波澜之声。   高台上,只见她指若兰花,袖如云朵,就那样轻拢慢捻抹复挑。长袖挥洒间,琴音便如同拨云见日,铮铮作响。   不同于伊冷雪的所弹奏的缠绵悠扬,她弹得气魄宏大。可是细细听来,曲调却又明明和方才伊冷雪弹奏的调子是近似的。   这首《国风》,听的北鲁国子民不仅仅是如痴如醉,而是觉得热血沸腾,几欲拔剑而起,当场舞剑。他们不知,这样气势宏大的曲子,是如何从她那双纤纤素手下流淌出来的,简直难以置信。而瑟瑟,只是神色淡然,勾唇浅笑,任凭金戈铁马的琴音从她的长袖下流淌而出。   高台上的伊冷雪,也终于知晓瑟瑟在弹奏前,何以要对她说那句“得罪了”!她有些惭愧地从台上退下来,却又不忍离去,只是在台后,掀开幕帘,美目反复盯着瑟瑟的纤手,好似着了魔。   “这才是吾辈要听的琴音啊!哈哈哈!”高台下,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高喝。   一曲终罢,瑟瑟推案而起,淡淡说道:“昔日梁国遭受外敌入侵,梁王率领兵将浴血疆场,终驱敌于国土百里之外。此曲便是为那一战所做。这便是《国风》。”   国风,一国之风,怎会是柔肠百转的女儿情怀。座下之人忍不住唏嘘叹息。   “这位女子,姓甚名谁,可否做我北鲁国之祭司?”台下的可汗高声问道。   瑟瑟脸色一沉,可汗竟要她做祭司吗?真是好笑,她是南越之人,怎能做北鲁国的祭司。   可汗此言一出,风暖脸色剧变,他倒是没想到,他的父王,竟然要瑟瑟做祭司,那还了得。   他转首对身侧的侍卫厉声说道:“去!到马车中将本皇子的白狼皮取来!”不管她心中是否有他,今日,他都要向天下昭示,她是他倾慕的女子,任谁也不能伤害她。   侍卫一惊,瞪大眼睛眸光奇怪地问道:“二皇子,是您八岁那年猎的那第一只白狼的狼皮?”   “不错!快去!”风暖沉声喝道。   那侍卫从未见风暖如此声色俱厉,吓得立刻骑上骏马,风驰电掣而去。不过,这位侍卫倒是欣喜的,二皇子终于要献出那块狼皮了。   夜无烟闻听可汗的话,轩眉一凝,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此时,他的座位与可汗的座位相邻,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汗真会开玩笑,这个女子是本王的侧妃,怎可做北鲁国的祭司!”他的语气很低柔,可隐约之间,却有着凛然的威势。   可汗忍不住心头一慑,哈哈问道:“原来是璿王的侧妃?怪不得啊,如此娇美佳人,又有如此气魄,璿王真乃好福气啊。”   一阵大笑,遂不再提让瑟瑟做祭司之事。   瑟瑟相距可汗甚远,不知夜无烟说了什么。心头依旧在为做祭司的事情紧张,正想着说什么拒绝,就听得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瑟瑟!”语气极其温柔,从风里悠悠荡来。   瑟瑟有些迷惑地向高台下瞧去,只见一天的明丽日光,还有日光笼罩下的北鲁国子民。此时,他们眸中对她方才琴音的赞叹刚刚褪去,却已添上了惊异,好似见了鬼一般的震惊。更诡异的是,那些草原上的少女,看着瑟瑟,竟然眸中俱是深深的嫉妒和沉沉的绝望。   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弹了一首曲子,就得罪了全草原上的女子?若早知如此,她就不帮夜无烟的忙了。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瑟瑟心中正在悠悠叹息,眸光却忽然一凝。   只见高台下,风暖正从阳光里缓步走来。   黑色镶着金边的袍服在丽日下轻轻飞扬,为他平添一股狂野之气。如刀削斧凿般的俊朗面容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神色,尤其是唇角那丝笑意,很灿烂很温柔。   瑟瑟从未见风暖如此灿烂的笑过。原来冷峻的男子,一旦开心的笑,竟是这般动人,让她有一种百花盛开的错觉。   更令瑟瑟惊讶的是,风暖手中棒着一袭白狼皮,在明媚的日光下,那白狼皮散发这柔柔的光泽,那样温润那样纯白,一看就是上好的皮子。   风暖如同珍宝般棒着,向自己走来。   这家伙,这是要做什么?   瑟瑟疑惑地想着,而风暖,却已经走到了高台前,纵身一跃,站在了瑟瑟面前。   方才瑟瑟还是低头俯视着风暖,不过一瞬间,他高大的身子凝立在她的面前,带着一股凌厉的霸气,她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赫连皇子,你要做什么?”瑟瑟疑惑地问道,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的眸光触到风暖那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的眸光,心头忍不住开始狂跳。这家伙,到底是要做什么?今日的天气似乎太过明丽,让她身上莫名的燥热。而且,更令瑟瑟不安的时,此刻,她似乎是万民的焦点,那一束束带着各种表情的眸光,压得她有些不能呼吸。   “你不说话,那我下去了!”瑟瑟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淡淡说道。   可是,还不及转身,就见风暖又做了一件令她大为不解的事。   他棒着白狼皮,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如梦令 006章   他棒着白狼皮,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瑟瑟是彻底惊呆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个男子竟然跪在了她面前,还跪得那般优雅那般自然。难道说,是有事要求她吗?莫不是要让她做祭司?可是风暖怎么会让她去做祭司呢,难道他也对神佛极其崇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下意识要去扶风暖,可是看到风暖脸上那柔情万种的笑意,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沉静淡定的她,在这一瞬,心有些慌乱。   “你快起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瑟瑟避开他温柔的眸光,低低说道。   风暖却依旧不起身,只是捧着白狼皮,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说着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风暖也是用了内力的,那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飘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他的话,好似惊雷,令草原上每一个人都惊呆了,一片窒息的寂静,似乎还有女子呜呜哭了出来。怎么回事?瑟瑟依稀看到可汗和阏氏长大了嘴巴,好似含着一个无形的球。而坐在雅座上的夜无烟,俊美的脸刹那间如罩寒冰,狭长的凤眸中亦是冷雾氤氲,修长的手握着手中的杯子,微微颤抖着。   “璿王,怎么回事,她不是你的侧妃吗,傲天怎么会……?”可汗讶异地问道。   夜无烟冷冷说道:“本王方才说错了,是我曾经的妃子。”言罢,他执起酒杯,方要饮一口,手却抖得厉害,杯子好不容易送到唇边,他却无论如何饮不下去。一双漆黑的眸,透过杯子边缘,带着一丝紧张,望向高台上的一对男女。   不管别人如何震惊,瑟瑟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风暖在说什么,他这是用的什么语言,应该是他们北鲁国的方言吧。看样子除了她,别人都能听懂,就连夜无烟,久居边关,恐怕也是懂得。   “你不用说话,你只需接受这白狼皮即可!代表你们南越接受我们北鲁国的友好!这样你就不用做祭司了。”风暖低低说道,这次他用的是南越的语言,没用内力,声音很小,只有瑟瑟能听到。他一边说,一边突然笑了,笑的无比可爱,无比温柔,还有一丝狡黠。   是这样吗?瑟瑟抬眸看着风暖,她直觉不是这样的。但是,她是真的怕了做祭司,遂迟迟疑疑地伸手接过狼皮。   在瑟瑟接过狼皮的一瞬间,夜无烟手中的杯子不知不觉收紧,白瓷云纹杯瞬间成为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沾染了点点鲜血。而他犹不自知,一双冷眸翻涌着重重墨霭凝视着高台。   高台上,风暖将白狼皮交到瑟瑟手中,微笑着站起身来,高大如同山岳般的身子护着她向高台后面下去。   高台后面,是一层帐慢,帐幔后,坐着许多天佑院的女子,她们看到瑟瑟和风暖走来,美目中皆闪耀着艳羡的眸光。看来,这些天佑院的女子并非都是甘心词候神佛的啊,不然看到她和风暖一起,怎会如此艳羡。唯有伊冷雪,她不愧为祭司,此时静静站在外面的树荫下,绝美的脸上没一丝表情,雪白色裙衫在风里飘扬着,看上去宛若月宫仙子,睥睨着红尘之中的人。   伊冷雪身侧,站着一袭红裳的伊盈香。   此时的伊盈香,令瑟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如若说前两次见面,伊盈香都是为情所苦的憔悴样,而此时,她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一双黑眸,却好似燃烧着火焰,眸中的怒火和一身的红裳相辉映,令人心中忍不住一惊。   如若眸光可以杀人,恐怕她早死在伊盈香的眸光之下了。   “江瑟瑟,我恨你!”伊盈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不用时时提醒我!”瑟瑟淡淡说道,伊盈香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恨,她焉会不知?何其可笑,她被她害的失了身,却还要承受她的恨。真真是没有天理了。   只是,瑟瑟不想和她计较,对于一个如此偏执的人,恐怕道理是讲不通的。   瑟瑟轻移莲步,款款走了出去。她依稀感到伊盈香愤恨的目光,紧紧凝注着她的背影,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风暖站在那里没走,他靠在树干上,狭长的鹰眸微眯,冷冽的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从他口中淡淡吐出来:“伊盈香,你能不能理智一点。要恨,你就恨我,是我不喜欢你,不要将你的恨转嫁到她的身上。实话说,她还没有喜欢上我!但是,纵然她不喜欢我,我们之间也没有可能的。懂了吗?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还能寻找到吗?”伊盈香喃喃说道,望着风暖冷冽的面容,她的心中渐涌绝望。   因为瑟瑟演奏的那首《国风》,震惊了北鲁国子民。祭司的人选便更加难选了,因为不管是天佑院的哪个女子,都没有瑟瑟这样的才艺。最后,可汗决定,仍由伊冷雪做祭司,不过是暂时的。新的祭司将推迟到明年再选。   对于夜无烟而言,一年的等待,应当比四年要短多了。无论如何,她也是帮了他一个忙,瑟瑟苦笑。   瑟瑟躲开热闹的人群,缓缓在草原上漫步,这草原上的景色美的绚丽,只是瑟瑟却提不起心情来欣赏。沿着云水河畔缓缓走着,乍然看到前方的树荫下,一道飘逸的人影凝立在那里,那是夜无烟,一身宽大的衣衫在风里曼卷,整个人给她一种冷肃凄清的感觉。   瑟瑟想要绕过他,却不想他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身,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那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瑟瑟凝视着他的眼,如若她没有看错,她似乎是看到他眸底划过一丝痛楚。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却见夜无烟的眸光忽然凝注在她手中托着的白狼皮上。深邃的眸光,忽然转为犀利,本就冷俊的脸上,刹那间似罩了一层寒霜。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黑眸深沉似海,令瑟瑟根本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盯着她手中的白狼皮,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冷峭的笑意:“本王似乎是应该向你道喜!”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嘲弄。   向她道喜?她能有什么喜呢?瑟瑟凝眉,很是不解。   “我想我也应该向你道喜吧,伊祭司明年就可以做你的王妃了!”瑟瑟毫不客气地冷声说道。   夜无烟身子一僵,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波动,对于瑟瑟的道喜,他似乎没有任何的欣喜。他忽然转身,面朝云水河而立,挺拔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   瑟瑟在他身后默立片刻,望着他落寞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何以不高兴了。见到了倾心的佳人,他应该是欢喜的吧。不过瑟瑟一直都觉得自己摸不透这个男人的心,她也懒得猜,他是否高兴和她一点关系也没了。   瑟瑟转身向人样中走去,迎面遇到北鲁国的子民,见到她都极是恭敬的样子,有的还向她施礼微笑,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瑟瑟感到莫名其妙,莫不是她演奏了一曲《国风》,他们就开始崇拜她了?想想有些不可思议。   晚上,祭天大会还有最后一个节目,那便是围着篝火跳祭神舞。   据说天佑院的女子舞跳的都很不错,白日里,瑟瑟看了那个女子的腰鼓,觉得极好。不知这祭神舞是否精彩!   夜,缓缓拉开了序幕。   这草原上的夜空极是澄澈悠远,而那悬在空中的那轮皓月,更是美的惊人,极是明净,好似撕开了朦胧的面纱,白的如玉,纯的似雪。   冲天的篝火燃了起来,烧红了天空,就连那皎洁的冷月,似乎都被篝火映红了脸庞。咚咚的鼓声和悠扬的马头琴声响了起来,北鲁国的姑娘和小伙子们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踏着节拍,在篝火前的空地上,载歌载舞。   瑟瑟在南越,何曾见过这种情景,杂在人群中,瞧着载歌载舞的人们,淡淡微笑着。篝火旁边,摆着一溜几案,北鲁国的可汗和阕氏以及皇室贵族都坐在那里,边饮酒边观看着歌舞。   第一场舞跳完后,鼓声停歇,只有马头琴优美的曲调在空气里袅袅飘扬。   二三十个天佑院的女子,她们依旧是一袭纯白的霓裳,墨发挽着形形色色的发髻,发髻上插着各种羽饰,只是肩头上披着各色彩带,好似九天上的仙女。她们都是左手执着铜铃,右手握着铜塑的小人。手挽着手,踏着极其简单的舞步,很整齐很统一,柔软曳地的彩绫随风轻舞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虹彩。随着她们的动作,左手的铜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就是祭神舞了,如此简单却也很美。   马头琴声如高山流水般,激昂顿挫,那些女子围成一圈,就好似雪莲一般,一瓣瓣绽开了花瓣。一个身着纯白水衫的女子宛若一支临风而立的睡莲,惊艳地现身。   是伊冷雪!   此时的伊冷雪,曼妙地舞动着身姿,宛若花的蕊,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些许柔美。那些白衣女子围着她跳着祭神舞,而她,在圈子中央,开始舞动水袖和披在肩上的红绫。   轻逸如风,美仑如花,伊冷雪的舞姿,很美。   瑟瑟望了一眼周围的人们痴迷的眼神,缓缓从圈子里步出。伊冷雪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佳人,貌能倾城,舞能勾魂。   草原气温差距大,白日里还是丽日融融,到了夜晚,却已经是夜风幽冷。瑟瑟感到有些冷,遂拿出风暖送的那袭白狼皮作成的斗篷,披在了身上,遮住了带着冷意的夜风。   跟在瑟瑟身后的云轻狂看到她披上了白狼皮,黑眸一凝,一向嘻嘻哈哈的他,乍然肃穆起来,就连小钗和坠子脸上也有些冷意。   “你们,为何这般看我?”瑟瑟凝眉问道,很显然,这三个人不高兴了。   “自然是因为你这狼皮了。”坠子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   “这狼皮怎么了?”瑟瑟抬眸问道,只是披一个狼皮,她们至于如此吗?   “难道,你不懂这送狼皮的寓意?”坠子瞪大眼睛问道。   “还有什么寓意吗?只是一个狼皮而已。”瑟瑟不解地挑眉,心中乍然一惊。   小钗微笑道:“江姑娘真的不知道吗?草原上有一个习俗,就是草原上的男子平生猎的第一个猎物的皮毛,是送给心上人。若是那个女子接受了他的兽皮,便是接受了他的心意,再不会有人向这个女子送狼皮了。”   “什么?”瑟瑟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北鲁国竟然有这样的习俗。如若是这样,那风暖送她的狼皮,该不会是第一次猎的吧。   瑟瑟盈盈笑道:“这个狼皮,应当不是这个寓意吧,也许不是赫连皇子第一次猎到的。”这句话,就连瑟瑟说的都有些没有底气。她不会忘记,当时,风暖的笑,是多么的温柔灿烂。   “你难道不知,赫连皇子跪在你面前说的是什么话吗?”坠子问道。   “他说的是什么?”瑟瑟凝声问道。   “他说,你愿意接受我的狼皮,做我一生一世的伴吗?而你,却接受了他的狼皮。如今,在北鲁国子民眼里,你已经是他们二皇子的意中人了。”坠子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瑟瑟一怔,怪不得风暖要用北鲁国的方言和她说那句话,他是怕自己拒绝。这一刻,瑟瑟乍然明白,何以伊盈香对她那般愤恨,何以夜无烟要向她道喜,还有那些草原子民见到她微笑施礼。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这一瞬,无数种滋味涌上心头,糅合在一起,复杂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知晓风暖喜欢她,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在北鲁国子民面前向他示情。他对她的感情竟已经这么深了吗?   瑟瑟垂下头,任夜风吹狒着她漆黑如墨的发。   “你们去看吧,我想在附近走走,一个人静一静。”瑟瑟对小钗和坠子说道。   “莫要走的太远。”小钗轻笑着说道。   瑟瑟颔首向前走去,无边的草海在眼前连绵起伏,瑟瑟坐倒在草海中,静静地望着高天上那轮皓月出神。   “在想什么呢?”风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我在想,你为何要骗我?”瑟瑟也不看风暖,只是仰头望着明月。那袭披在她身上的白狼皮,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着银白色的豪光,更衬的她容颜清丽,眉色如花。   她的语气很轻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毫不在意的事情。可是,风暖却知道,她在意的。彼时,做纤纤公子时,她越是冷静越是不在意,便越是生气。   “你知道白狼皮的寓意了?”风暖挑高了他浓黑的眉毛,俯下身来,伸手搬回瑟瑟的脸,强迫着瑟瑟面对他。   “我要全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你是我赫连傲天恋慕的女子,谁也不能伤害你,更不能让你做什么祭司。”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漆黑的鹰眸中燃烧着两簇灼亮的花火。   瑟瑟凝眉,伸手将风暖的手挪开,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你为何要用我听不懂的语言。”   “如若你听的懂,你一定会拒绝我的,难道不是吗?”风暖低首望着她,低沉的声音里隐隐透漏着一丝落寞。   瑟瑟心中一滞,风暖说的对,她一定会拒绝他的。那样,他可能便救不了她了。可是,她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们当作风暖意中人的感觉。   她伸手,将披在肩上的白狼皮斗篷脱下来,唇角一勾,轻笑道:“还给你!”   风暖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失落的情绪,但是,他却淡笑道:“不用急着还给我吧,晚上很冷,你披着暖身子吧。”   瑟瑟眯眼笑道,黑眸中波光潋滟,她笑道:“暖,别忘了,我是纤纤公子,我们还是做兄弟的好。这个白狼皮,我想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子来拥有。”   风暖凝立着没动,他接过白狼皮,展开,俯身再次披在瑟瑟身上,冷而坚定地说道:“这一生,这个白狼皮,是你的,不会再有任何女子可以拥有了。”   他为她系好白狼皮斗篷,起身道:“我再去看看祭神舞!”似乎是怕瑟瑟再还给他白狼皮,他大步离去。   瑟瑟瞧着风暖的白影,悠悠叹了一口气,缓缓从墨黑的草地中站起身来。   此时,那祭神舞似乎正跳到酣处,只听得鼓点声很是激昂,马头琴的声音也是如高山流水般澎湃。瑟瑟拍了拍袖口的草叶,正要再去看看祭神舞。   忽听得风暖一声暴喝:“伊盈香!”   瑟瑟吓得一激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一支飞箭直直冲着她的前胸射来。   箭势极猛,宛如风雷,快似闪电,或许比闪电还要快。大约是因为鼓声乐声太响,她竟然一丝风声也没有听到,这箭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似乎是要躲开是不可能了。   瞬息之间,瑟瑟看到已走到人群外围的风暖纵身向她跃来。但是,来不及了,这一箭,已然到了她胸前。   电光石火间,一道人影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她身侧的草丛中忽然跃起,人还未到,手臂却已伸出,将她一搂。瑟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瞬息之间,他推开了瑟瑟,替换到她的位置上。   瑟瑟仰面挥倒在柔柔的草地上,她隐隐听到了利箭刺到血肉之中的声音,可是她没感觉到疼。   她躺在草地上,身下是绵绵的青草,柔柔的细草狒在她脸上,可是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木木的。   她瞪大眼睛,清冷的视线对上了夜无烟幽深的眸。   他深深凝望着她,黑眸中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春夜的穹顶,虽然布满了繁星,却底如墨染。   瑟瑟不明白,他为何要救她!他似乎一直是躺在那边草丛中的,危机时刻,恰好救了她。   他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是再也站不稳,就那样扑倒在她的身上。他的头枕在她柔软的胸前,一动也不动。   瑟瑟瞪大乌眸,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只觉得指尖黏糊糊一片,映着月色瞧了瞧,但见指尖泛着深红的血色。瑟瑟的心,猛然一缩,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夜无烟竟然受伤了,为了她受伤了。   瑟瑟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躺在草地上不敢动,她害怕动一动,便牵扯到他的伤口。他趴在她身上,瑟瑟隐隐听到他的心,沉沉的跳动。   风暖飞纵而来,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幽凉的冷风。他小心翼翼地将夜无烟扶起来,瑟瑟从草地上爬起来,瞪大清眸一瞧,只见夜无烟的后背上,有隐隐血珠侵染了他的衣袍,虽然他穿着深色的袍服,然而,却依旧是触目惊心。   因为那支羽箭,恰恰射在了他后心处。   夜无烟的脸色,此刻已然苍白至极,修长的轩眉深深锁着,似乎是在忍受着难忍的痛楚。   风暖方才那一声大喝,早已惊动了正在观舞的人们,云轻狂率先从人群里奔了过来。看到夜无烟受伤,他的脸色忽然一沉,伸指点住了夜无烟背上的几处大穴。   “他有事吗?”瑟瑟轻声问道,她感觉她的话音颤抖的厉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云轻狂抿着唇不说话,黑眸中冷意骇人。 如梦令 007章   瑟瑟从未见云轻狂有如此冷冽而沉郁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夜无烟后背的衣衫,当看到那支羽箭插在距离后心半寸之处,他的心稍微松了一下。他抬眸,冷冷说道:“璿王的命大着呢,就是阎王亦不能夺去。”   瑟瑟闻言,一直吊在喉咙的心终于慢慢回落到胸中。   夜无烟竟然为她挡箭,这个事实太令瑟瑟震惊了。为什么要拼了命来救她?瑟瑟震惊地望向夜无烟,只见他静静坐在草地上,任凭云轻狂为他治伤。   月色如流水般笼罩着他,他一张俊脸极是苍白,却冷峭的没有一丝表情,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肃之感。只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却划过一丝悦色和柔情。距她最近的瑟瑟看到了,她感到不可思议,何以,受了伤却如此喜悦?   锣鼓声和马头琴声早已静止,观赏祭神舞的人们都向这边涌了过来,可汗和阏氏围在夜无烟身侧,脸上皆是震惊的神情。南越的璿王在北鲁国受了伤,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引起战争的,这还了得。   只是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默地瞧着云轻狂在夜无烟前胸一拍,将那支带血的羽箭从背上拍了出来。然后,他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瓶伤药,小心翼翼地撇在伤口处,再用布条一层层缠起来。   伊冷雪凝立在人群中,肩上红绫无力滑落,美目中遍布着担忧和痛楚,此时的她,终于卸下了那张无形的面具,有了一丝人的情绪。只是,她并未向夜无烟走去,只是怔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他。   待到云轻狂为夜无烟包扎好伤口,可汗才轻声问道:“璿王,这是怎么回事?”   夜无烟静坐着没有说话,瑟瑟却冷冷哼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眸光直直朝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伊盈香望去。清丽的容颜上,此时是一片冷厉之色,如经冬之霜雪,刀剑之寒光。那双清澈美丽的黑眸中,此时也是历历寒霜。   伊盈香手中拿着弓箭,愣愣站在月光下,似乎完全吓傻了。她恨江瑟瑟,但是,她没想到射到的人,却是疼她护她的烟哥哥。   瑟瑟知道伊盈香恨她,但是,从未想到,她对她的恨已经深到让她对着她放冷箭。媚药事件,只因她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没和她计较,却不想会换来她如此疯狂的举动。这一次,她不打算轻饶她,因为宽容的后果是她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向她放冷箭。   “难道,难道……是香香公主做的?”可汗高声问道。   “不错!”瑟瑟淡淡说道。   “璿王要如何处置她?”可汗扬眉问道。   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部族族长的女儿,又被他封为公主,她的姐姐是北鲁国的祭司。而伊盈香本人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此番虽说被璿王送了回来,但是,她在北鲁国却亦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可是,她伤的偏偏又是璿王。   可汗凝眉,这件事处置起来,真的很令他为难。毕竟,伊盈香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是以,可汗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丢到了夜无烟那里。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冷声道:“这件事,我看你要问问江姑娘。”言罢,他闭眸不再说话。   “江姑娘,你看该如何处置?”可汗似乎此时才晓得伊盈香射的是江瑟瑟。   “还射!”瑟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清澈的声音在人群中缓缓漫开,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夜无烟闻言,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还射?可汗闻言,舒了一口气。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南越女子是否会射箭,是以,她对瑟瑟的要求一口应了下来,随即着侍卫带来一副弓箭递给瑟瑟。   这个一副男人用的铁胎大弓,女子一般很难拉得动,可汗是在故意为难她。   瑟瑟冷冷笑了笑,将羽箭搭在弓弦上,眯眼,一点一点拉开。   人群中一片寂静,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三丈远处的伊盈香,雪白的脸上早已褪尽了血色,不知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众人倒是不曾想到这个南越女子能够拉开这把铁胎大弓,皆是极其惊异。   “姑娘,请饶了小女吧!”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沉声说道,原以为瑟瑟根本就不会射箭,此刻,看她竟然拉开了弓,担忧地祈求道。   瑟瑟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冷说道:“让开!”   可汗瞪眼,大声说道:“伊哈族长,你女儿做了对不住别人的事,按照草原的现矩,就必须要别人还射,你务要阻拦。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你让开。”   那个男人似乎是伊盈香的父亲,闻言十分不甘地退开。   瑟瑟用力,弓弦继续拉紧,草原上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夜风轻狒过草原的呼呼声。   忽然一道飘逸的白影站在了伊盈香面前,是祭司伊冷雪。   瑟瑟清眸一眯,眸中清光乍现。   “伊祭司,你要做什么?”瑟瑟凝眉问道。   “我是这个草原的祭司,我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杀生!如若璿王真的有什么意外,就让我伊冷雪去抵命。”伊冷雪一字一句淡淡说道,那声音幽冷的好似雪花,轻轻飘落。   夜无烟睁开眼睛,淡淡地望向伊冷雪清冷的娇颜,深黑的凤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一眼看不到底。   风暖抱臂站在那里,唇角勾着一丝淡淡的浅笑。他笑的是伊冷雪,难道以为自己是祭司,瑟瑟就会怕吗?在他印象里,纤纤公子一旦决定的事,还很少有人能阻止。   果然,瑟瑟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说道:“谁的账谁来算,何用祭司来抵命!”   瑟瑟慢慢瞄准,羽箭对准了伊盈香的眉心。伊冷雪凝眉,轻跨一步,将伊盈香严严实实地挡在她身后。   “好,你射吧!”她淡淡说道,语气清冷而傲慢。   一抹清冷的笑意在瑟瑟唇边绽开,她将弓箭举起,轻轻移动手臂,这次却是瞄准了伊冷雪的眉心。以为挡在前面,就能挡住她的箭吗?   气氛乍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瑟瑟和伊冷雪。   四周数十张强弓,也对准了瑟瑟。伊冷雪毕竟是祭司,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瑟瑟射向祭司。   可汗这次也有些为难,祭司挡在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风暖忽然高声喝道:“你们还是草原上的儿女吗?话已说出,生死自在天命,你们谁也不准为难她。”   那些人闻言,怏怏地放下了弓。他们差点忘了,这个女子是二皇子的意中人。这下,可如何是好?   “虽然我伤了烟哥哥,但是,你若是伤了我姐姐,烟哥哥是不会饶你的,全北鲁国的子民也是不会饶你的。”伊盈香的声音从伊冷雪背后悠悠传来,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她的话,令凝重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瑟瑟淡淡苦笑,就算夜无烟不饶她,今日,她也势必要射这一箭,伊盈香真是太猖狂了。   有人听到伊盈香的话,望向夜无烟,却见他依旧淡淡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不闻不问。   瑟瑟用力拉弓,弓如满月,手指在弓弦上轻轻颤动着,但是,她却一直未曾放箭。   观者的心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伊冷雪比伊盈香要高,此时,她挡在伊盈香前面,这一箭过去,只能伤到伊冷雪,伤不到伊盈香。伊冷雪毕竟是草原上的祭司,何况,看样子这个璿王也喜欢祭司,是以这个女子大约是有所顾虑了吧。   所以,他们猜,她应该会知难而退,罢手吧。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都这般想的时候,弓弦一松,箭射了出去。   淡淡的月色下,那支羽箭带着风声从草原上掠过,向着伊冷雪直直飞去。速度奇快,势如雷霆。   伊冷雪黑眸一缩,站在那里,她没有躲,她没想到这支箭会有如此快的速度,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要躲,是躲不开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那支羽箭却堪堪擦过伊冷雪的头顶,向前飞去,众人的心微微一松,可是又马上一紧。因为那羽箭越过伊冷雪的头顶后,并未向远处飞射,而是向后面的伊盈香的面门飞坠。   有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可是过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鲜血飞溅,只见那支羽箭直直钉在伊盈香散乱的发髫上,紧紧贴着她的头皮,兀自颤动着。   “啊!啊!……”伊盈香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如同泥泞一般瘫倒在地上。此刻,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心中的惊恐。   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草原子民都是懂射箭的,他们知道,当箭射出去后,并非如一条直线般前射,而是呈现弯曲下坠的弧形轨迹。是以,箭术精准的人,每一次射箭都要考虑飞箭下坠的高度。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能精准地把握到这点,让箭刚好从伊冷雪头顶越过,之后在下降的时候,又恰到好处地射到伊盈香的头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瑟瑟放下弓箭,冷冷说道:“今日暂饶你一命,如若再犯,必不轻饶。” 如梦令 008章   瑟瑟射出的这一箭,彻底震惊了围观的草原子民。北鲁国子民本就是惯于骑射的民族,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如若她们知晓江瑟瑟是暗器干千的纤纤公子,他们或许就不会如此惊讶了。银针一般的暗器,甚至是一朵飞花,一片叶子,纤纤公子都能精准地射出,更何况是弓箭。射箭,与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这些人虽然震惊,却俱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瑟瑟箭术高超,那羽箭之所以射在伊盈香的发髻上,而非脑门上,实在是这个南越女子手下留情了。   伊盈香瘫坐在地上,感觉到头顶上那支贴着她头皮的箭,散发着冰冷的凉意,她心头涌起无边的恐惧。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箭已经射在了自己脑门上,当死亡距离她那么近,她终于害怕了。但是,她也终于知晓她的傲天哥哥何以要喜欢瑟瑟,而不喜欢她了。   “起来吧!”伊冷雪冷冷说道,俯身将瘫倒在地上的伊盈香扶起来。不过,看样子她也吓坏了,脸色惨白如雪,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身子也在剧烈颤抖。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伊哈族的族长派人扶了伊盈香离去,离开前,他大步走到瑟瑟面前,高声道:“小女生性娇纵,任性妄为,得罪姑娘之处,我代她向姑娘赔罪了。谢过姑娘不杀之恩,姑娘心胸宽阔,实实令人敬服。我定会管束小女,令她今后再不做伤害姑娘之事。”言罢,向瑟瑟深深施了一礼,眸中皆是敬服。   瑟瑟倒是没料到,伊盈香的父亲如此明理,想想也是,一族之长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不过,自家的姑娘纵容成这样,却是他的失败了。   瑟瑟回礼淡笑道:“伊族长客气了。”瑟瑟别无所求,只要伊盈香不再妄图陷害她,她就安心了。   那个伊族长又拉着伊盈香到夜无烟面前三拜九叩的赔礼,不过却被夜无烟的侍卫以伤势很重的理由拒了回去。伊盈香早已哭成了泪人,一步一回头地随了老父离去。   瑟瑟悠悠叹息,伊盈香的性子还算是爽直,从不掩饰自己的恨和爱,只是作法令人不敢芶同。今夜她向自己射的这一箭,不仅彻底失却了风暖,只怕就连夜无烟对她的宠溺都一并失去了。   可汗见事情已然平息,挥了挥手,让围观的人全部都散去。他派人就地搭了几个帐篷,让夜无烟住下,因夜无烟的伤容不得车马颠簸,只能就地医治。云轻狂要为夜无烟治伤,自然是陪在这里,而和云轻狂一道的瑟瑟还有小钗和坠子便也只能住在这里。风暖一来不放心瑟瑟,二来,作为北鲁国的二皇子,他自然也要关心璿王的伤势,是以便也住在了这里。   十来座圆顶帐篷一搭起来,这云水河畔,天佑院前,似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部族暂居地。   待到人流全部散尽,瑟瑟忽然伸手捂住了肋部。方才那铁胎大弓确实不好拉开。方才拉弓时,因为用的力道大,胸口的伤大约是再次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令她忍不住深深颦眉。   方才,她便感到了疼痛,只是人太多,她一直隐忍着,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风暖的眸光一直笼在瑟瑟身上,此时看到瑟瑟捂着胸口,他的心猛然一跳,大步走到瑟瑟身侧,凝眉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过可能要再歇息一阵了。”瑟瑟捂着伤口,若无其事的笑道。   风暖强行拿开瑟瑟的手,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火光,只见她玉手上满是血色。风暖的眸光乍然一缩,眼底全是痛色。   夜无烟似乎也注意到了瑟瑟这边的状况,抬眸向她望来,那张俊美的脸,在月色笼罩下,俊美如玉。明明是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却不见他有丝毫动容,似乎这样的伤势,与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足道也。如若是旁的人,被一箭射在背部临近后心的地方,只怕不疼的昏过去,也会吓昏过去的。   他只是淡淡瞧了瑟瑟一眼,唇角冷冷勾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瑟瑟是无论如何也不懂他了,既然对她如此冷情,方才何以还要救她呢?如若是之前,她还是他的侧妃,与他璿王的颜面而言,是绝不会令她受伤的。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他的侧妃,他们之间再没有关系,他何以还要救她?而且,还是不顾自身性命地救她。   这就令瑟瑟极是困惑了,虽然他对夜无烟替她挡箭十分感动,但是,她早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不会傻到以为他忽然爱上了她。当他为了伊盈香废了她的武功那一刻起,她便对这个男子死心了。   只是,她不懂,为何,他还要救她?此时,她很想走过去问一问他,但是看到天佑院的女子还不曾走尽,看到伊冷雪正静立在夜无烟面前,她便止住了脚步。   人家一对有情人别后久逢,或许有好些话要说,她还是识趣些吧。   云轻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淡淡说道:“小钗,坠子,去为江姑娘敷药!”   小钗和坠子过来扶瑟瑟,风暖深黑的鹰眸凝注着瑟瑟苍白的脸,沉声道:“好好养伤!”遂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小钗和坠子扶着瑟瑟来到她的帐篷,这帐篷不算大,小而精致,里面摆设齐全。很显然可汗对她待遇还不错,可汗和阕氏知晓她是风暖的意中人,倒是没对她表示什么不满,但也没表示什么喜欢。这令瑟瑟心中轻松了些,因为不管不满还是喜欢,都会令她很尴尬,因为她和风暖,实在不是那种关系。   帐篷内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毡毯,纵然是光着脚丫走过,也丝毫不感到凉意。瑟瑟缓步走到床榻上坐下,坠子执了烛火过来,小钗轻轻将瑟瑟的衣衫揭开,为她敷药。   小钗边上药边凝眉说道:“姑娘,这伤口一裂开,恐怕,你又要养个把月了。”   一向清冷的坠子淡笑着说道:“江姑娘今日真是威风极了,先是弹奏《国风》,如今又射了那一箭,真真是令坠子佩服的很。”   瑟瑟颦眉苦笑,其实,她并不需要别人的钦佩。她虽然才华很高,却不轻易在人前炫耀,今日的状况,实在是未曾料到的。   小钗为瑟瑟包扎好伤口,轻笑着说道:“下次可不要妄动内力了,这已经是第二次裂开了。若没有狂医的伤药,你这伤口就难愈合了。”   瑟瑟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小钗和坠子是真心关心她,她心里很感动。   “璿王对江姑娘,倒是一番情深啊,竟然会为了江姑娘不顾自身性命去挡箭。真是令人感动啊!”坠子眼角扫了一眼瑟瑟,淡淡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璿王喜欢江姑娘呢!”小钗也随声附和道。   “你们莫要瞎猜,璿王喜欢的人是伊祭司!”瑟瑟淡淡说道,玉脸上一片沉静。只是心头却有一丝微酸的感觉,小钗和坠子是明春水的侍女,这般直言夜无烟对她的好,是要撮合她和夜无烟吗?那就说明她们也知晓,她和她们的楼主根本就不可能了。明春水当真一点也不喜欢她吗?   小钗和坠子本是想要看看瑟瑟对夜无烟的反映,却不想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恰在此时,云轻狂掀帘走了进来。   “璿王的伤势如何了?”坠子和小钗齐齐问道。   瑟瑟抬眸,很讶异她们对夜无烟这么关心。   云轻狂悠悠坐到椅子上,勾唇笑道:“我狂医出手,焉能有什么事?况且,璿王又不是文弱公子,他又不是没受过伤,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不算什么!”   瑟瑟眸光一凝,她知晓夜无烟从一个文弱少年,变成如今的铁血战神,定是吃了许多苦的,但是,听到云轻狂说他受伤是常事,她心中除了惊异,还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是为了你受伤,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去向人家致谢吧!他可是舍了命去救你,你总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吧?连我都感动了呢!”云轻狂转首对瑟瑟说道,唇边勾着一抹诡异的笑。   “致谢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今夜天都晚了,何况,恐怕有人正陪着他,我还是明日再去吧。”瑟瑟淡淡笑道,伊冷雪恐怕正陪着夜无烟吧,她怎能去破坏人家的卿卿我我。   “你是说伊冷雪吗?她已经走了。若是明日致谢那岂不是显得太不真诚了。”云轻狂靠在椅子上,淡淡说道。   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反正现在她也是睡不着,肋部的伤口敷了药,也不很疼痛了。何况,她心底其实是很担心他的伤势的。于是,站起身来,缓步向帐外走去。   夜空清朗无云,天是寂寥的深蓝,月是皎洁的玉白,仰首看去,连月中的桂树和玉兔都清晰可辨。瑟瑟拎起裙角,穿过齐膝的绿草,向右首第二个帐篷走去。   她所居住的帐蓬和夜无烟居住的帐篷中间只隔着一个帐篷,那便是云轻狂所居的帐篷,这样安排,方便云轻狂为她和夜无烟医病。   夜无烟的帐蓬里似乎还亮着灯,看样子他还没睡。帐篷前十步开外处,站着好几名侍卫,皆是身着黑衣,好似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瑟瑟缓步走到一个侍卫面前,轻声道:“我想见你家王爷,烦请代我禀告一声。”   那侍卫抬眸看了一眼瑟瑟,沉声道:“不用禀告,王爷知晓你会来,所以正在等你。”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竟然在等她,很是出乎意料,怔了怔,缓步向帐篷走去。彼时作为他的侧妃,她都不曾深夜主动去他的寝殿找他,没料到,如今反倒要去寻他。想想有些不妥当,但是,刚才那位侍卫说,夜无烟正在等她。瑟瑟在帐篷门前静立片刻,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夜无烟居住的这座帐篷明显比瑟瑟居住的那间要大,里面摆设也很华丽。几案上的烛火燃烧着,将帐篷内照耀成那种温馨的橘黄色。   帐篷内静悄悄的,充斥着淡淡的青草药香,没有一个侍女,瑟瑟觉得很奇怪。她向前迈了两步,便忽然好似被雷击一般钉在了当场。   这间帐篷里没有屏风,所以瑟瑟的视线从烛焰上流转而过,便望到了那张大床上。那是一张红木雕琢的大床,秋香色帐幔低垂着,却并没有严严实实地合住,而是半开半掩,是以瑟瑟便瞧见了大床上那缱绻的一幕。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如果早知帐篷内是这样一幕,她绝不会进来。   如果,如果有如果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此时她已经站在了这里,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夜无烟似乎是半倚在床榻上,伊冷雪是半坐在床榻上,此时两人相距甚近,伊冷雪的樱唇正印在夜无烟的薄唇上。从瑟瑟的角度,只能看到伊冷雪的侧脸和一头披散的墨发。她紧紧楼着夜无烟的脖颈,而夜无烟的手臂环抱在她的纤腰间。深绛色宽袍和纯白色衣衫相互衬托着,在烛火下是那样分明,却又是那么和谐。   不是说伊冷雪已经走了吗?不是说,夜无烟在等着她吗?为何,等着她的是这样一幕?   瑟瑟虽说经历了一次人事,但在情欲上,她毕竟还是青涩的小女子,这一幕看的瑟瑟头脑发热,一颗心狂跳。她想转身离去,脚底却似乎是生了根,竟然挪不动,或许是太震惊的缘故吧。   就这么一踯躅,夜无烟已经察觉到了。他缓缓推开偎在怀里的伊冷雪,便看到了站在帐门前的瑟瑟,瑟瑟便也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   他此刻是斜倚在床榻上,状似慵懒,眼中神色却极清明。看到瑟瑟,他似是有些惊异,修长的眉挑了挑。凤眸微眯,眸中墨霭似乎深了一层,目光灼灼地从瑟瑟脸上逡巡,似要将她的反应尽收与眼底。   不知为何,瑟瑟一看到他那深幽研判的眸光,一颗心缓缓沉静下来,玉,脸上神色淡漠,沉静如水。   她勾唇浅笑,淡淡说道:“今日王爷舍命救了瑟瑟,瑟瑟甚是感动,本想来向王爷致谢,不巧打扰了王爷和祭司,这就告退,你们莫要扫了兴致,还请……继续。”言罢,瑟瑟飘然转身,便要离去。   “江姑娘,既来了,就坐一会儿吧!”伊冷雪开口说道,此时,她已从床畔站起身来。   瑟瑟回首,见这个绝代佳人正缓步向她走来,依旧是方才跳祭神舞时那袭白衫,昏黄的烛火下,看上去好似笼了一层淡淡的娇黄。还是那张清冷的娇颜,只是因了情爱的滋润,那张脸看上去格外娇媚,美目中水雾氤氲,粉腮上片片羞红,唇色比肩上所披的红绫还要艳丽。   原来,清冷的祭司也有这么动容的一面。看来,情之一物,果然是比神佛的诱惑要大的多。只是,瑟瑟不明白,既是深爱,为何要做清心寡欲的祭司?   “不了,我也没什么事!”瑟瑟淡笑着说道,她不明白伊冷雪何以要留她,难道被她瞧见,她不感到尴尬吗?   “你不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不知要如何感谢呢?”夜无烟倚靠在床榻上,忽然懒懒问道,凤眸中似有风云际会,令人琢磨不透。   “王爷要瑟瑟如何感谢呢?”瑟瑟抬眸淡淡问道。   夜无烟淡淡挑眉,眸光犀利地凝视着瑟瑟,冷声问道:“本王并未要你的感谢,是你自己要谢本王的,请问,你要如何谢?”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自然是以命还命,瑟瑟这条命便是王爷的,王爷何时想要,即可取去便是了。”瑟瑟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夜无烟之前对她确实无情,但这次救了她的命,却也是真的。瑟瑟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是以,她缓缓说道。   夜无烟闻言,眸光忽然一深,冷声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似是有些气恼,忽然唇角一勾,冷然笑出声来。不过大约是牵动了背部的伤口,他眉头一凝。   伊冷雪快步走到他身侧,伸手扶住了他,柔声道:“你莫要乱动。”听惯了伊冷雪清冷孤傲的声音,此刻听她如此柔情绵绵的说话,瑟瑟只觉得有些不适应。   瑟瑟不明白夜无烟的气从何处来,但是,她也无暇再想。这个帐篷,她是一刻也不愿再待下去了,至于如何感谢,容日后再说吧。瑟瑟施礼告退道:“打扰了,告辞。”   她掀开门帘,快步离去。帐外夜色如墨,眯眼,径直朝方才那位侍卫走去。   “请问,是谁说王爷在等我?”她冷声问道。   那侍卫奇怪地看了瑟瑟一眼,沉声道:“方才狂医吩咐的,难道不是,……”话未落,瑟瑟已转首快步向她的帐蓬走去。 如梦令 009章   瑟瑟走的太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瑟瑟这才警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她驻足凝立,抬首仰望夜空。   还是方才那轮皓月,此时看来,却再不是那般皎洁如玉,一缕缕游云环绕在明月周围,好似层层叠叠的面纱,遮住了皓白的皎月。每个人脸上,是否都戴着无形的重重面纱呢,否则,有些事有些人,为何她却怎么也看不透呢?   祭天大会上,云轻狂将她推到了高台上,让她去弹奏《国风》。云轻狂和夜无烟关系匪浅,这一点瑟瑟第一次在璿王府见到云轻狂就已然知道了。他要她帮助夜无烟,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今夜,伊冷雪明明不曾离去,云轻狂却骗她说已经离去了,还叮咛侍卫,说夜无烟在等她,让她直接进去,以至于碰到了方才那一幕。   云轻狂知晓夜无烟痴等了伊冷雪四年,知晓夜无烟对伊冷雪的情意,如今人家重逢,他却将她骗了进去。他这么做,毫无疑问,是故意要她去破坏夜无烟和伊冷雪的缱绻。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诚然,他知晓她原是璿王侧妃,这般做,难道是要她看了吃醋,要她再回到夜无烟身边吗?若是如此,云轻狂的算盘算是打错了。   他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夜无烟。   夜无烟可以痴等伊冷雪四年,可以为伊冷雪保留正妃之位,足见他是多么痴情。璿王府姬妾众多,可不曾听说他宠爱过哪位姬妾,可见他的情感又是多么专一。所以,夜无烟绝对不会再要她回府,他只要伊冷雪一个人。   而她,曾经和那些姬妾们一起,作了很久的王府摆设,如今,她好不容易脱出牢笼,更不会回去做他的摆设。   是以,云轻狂若是抱着这般心思,只能是白费心机,事情绝不会如他之意。   瑟瑟在夜色之中凝立了很久,清冷的月色下,无边墨草浩浩荡荡的起伏,而她的心,却一点点沉静下来。偶然抬眸,看到一袭白影从夜无烟的帐篷中出来,向前方的天佑院走去。夜风灌满了那伴白色长袍,在夜色中,翩然曼舞,就好似一朵会走动的雪莲。   圣洁、清冷、高贵的祭司,确实是配的上雪莲这样的花,只是,方才亲吻夜无烟的伊冷雪要用什么花来形容呢?牡丹?海棠?瑟瑟想不出一种适合的花来。   她倒是没想到,伊冷雪还会离开,她不该陪在受伤的夜无烟身畔吗?不过,毕竟是祭司,总是有所顾忌的,一整夜呆在男子房中,总是不好的。   伊冷雪径直朝着天佑院而去,隐隐看到夜无烟的两个侍卫遥遥随在她身后,护送着她去了。想不到夜无烟对伊冷雪倒真是体贴的很啊。   瑟瑟望着那朵雪莲越走越远,她回身也朝着自己的帐篷而去,方到帐篷门口,隐隐听到云轻狂在里面说话,他竟然还没走。瑟瑟原本要去质问他一番的,经过方才一番思量,忽觉没有一点必要了。   她不愿此时进帐,遂转身朝着月色下的草海走去,在一处浓密的草地里,瑟瑟枕臂躺在了那里。柔柔的草叶轻抚着她的脸颊,痒痒的感觉,很是惬意。   仰望夜空,感觉犹如置身深邃的湖底,洗涤尽心中的不快和隐忍。遥望明月,感觉明月和人是那样接近。   人都说赏月需在水上,要有酒,有曲。可是瑟瑟觉得,那不过是附庸风雅。真正赏月的人,不必诗,不必酒,也不必曲,只需一双玉臂作枕,仰头望月,让那一份清凉明亮,穿过滚滚红尘,照透自己的一腔心事。   夜晚的草原,静极,偶有虫鸣声在草丛中响起,是那样的动听。瑟瑟唇边叼着一片草叶,闭上眼睛,享受这夜的静谧与清幽。   忽然,风里传来一声异动,瑟瑟警觉地睁开眼睛。玉手,早已从身侧泥土里,抓了几根草根,拈在手中。一道阴影轻巧无声地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天上那轮皓月。   瑟瑟微微眯眼,但见来人身量极高,一件华贵的灰袍斜披在身上,露出大片犹如山峦一般起伏的肌肉。他站在瑟瑟面前,此时恰好背光,瑟瑟一时没看清他的脸,遂凝眉冷声问道:“你是谁?”   这十来座帐篷虽然驻在了野外,但是因为有南越璿王和北鲁国的二皇子住在这里,是以,方圆五里之内,闲杂人都是不可随意出入的。这个人是谁?看样子,不像是侍卫。   那人似乎没料到瑟瑟如此胆大,裂嘴一笑,低声道:“你不用知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今夜,我会让你舒坦个够。”话未落,高大健壮的身子已经向瑟瑟扑来,犹若老鹰抓小鸡一般从天而降。   瑟瑟眼见的那抹黑影犹如黑云压顶一般扑来,清眸一眯,身子迅速一旋,避开那道黑影。不过那人身材虽高大如蛮牛,但是身手倒敏捷,瑟瑟虽然避开了身子,肩头上的青衫却被他抓破,只听得“撕拉”一声,露出了雪白的香肩。   那人一看自己扑了空,足尖一点,迅速从草地上跃起,右手五指如飞,去点瑟瑟的哑穴,大约是不想让瑟瑟出声呼救。   瑟瑟眼见的那人的手指向自己哑穴袭来,低低叹息一声,心想,恐怕又要用内力了,肋部这伤口,何时才能好呢?她暗运内力,手中的草根刹那间便如同银针一般飞出,分刺那人的肩部和腿部的穴道。   那人没想到瑟瑟手中还有暗器,躲避不及,肩上和腿上已经分别中了。他痛呼一声,跌倒在草地上,压倒了一大片萋萋芳草。   瑟瑟捂着肋部的伤口,缓缓站起身来,就着清幽的月色,凝眸望向躺倒在地上的人,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高鼻狼目阔唇,他竟是风暖的大哥——赫连霸天。在祭天大会上,瑟瑟曾看到他站在风暖身侧。   瑟瑟方才还在奇怪,哪个歹徒如此大胆,竟然敢闯到这里来,还妄图轻薄她,毕竟,按照风暖的说法,草原上的人知晓她是他的意中人,便不会再欺辱她。却不想,对于这个赫连霸天,却是没有用处的,弟弟的意中人又如何,只要他看上了,就一定要得手。   “真是一只顽强的矫鹿,我就喜欢这样的,反抗起来才有趣。”赫连霸天一双狼目闪着浮荡的凶光,他忍着腿部的伤痛,再次向瑟瑟扑来。不过,腿部被瑟瑟点了穴,再次栽倒在地上。   “你倒是狠心啊,点住我腿部的穴道,谁还能让你快活。”赫连霸天伸手便将腿部的草根拔掉,便要再次向瑟瑟扑来。瑟瑟也不怕他,清眸冷冷眯着,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的新月弯刀。虽然他是赫连霸天,她不会要他的命,但是教训他一下,倒是必要的。   就在此时,几个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向这边飞奔而来。   “谁这么大胆?”及至看清了赫连霸天的脸,都是眉头一皱。很显然,这几个侍卫是北鲁国的侍卫。   “都滚开,你们谁敢管本皇子的事情?今夜我得不到这个小娘们,我是不会罢休的。”赫连霸天狠声说道。   瑟瑟倒是没想到,风暖的大哥是这般龌龊的一个人。看到有侍卫来了,瑟瑟松开手,冷冷看了他一眼,捂着肋部的伤口,绕过他,向前方自己的帐篷走去。   赫连霸天的一声吼,似乎惊动了不少人,风暖和云轻狂都从帐篷内奔了过来。   风暖鹰眸一眯,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俊脸上一刹那阴云笼罩,怒意澎湃,那怒火似乎将脸上五官燃烧了起来。他大步向瑟瑟走来,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迎风一展,披在瑟瑟身上。伸臂一揽,便将瑟瑟拥在了怀里。   “你没事吧?”风暖低低问道。   “没事!”瑟瑟轻声道,但是,她知晓,自己方才还是有些惊怕的。   赫连霸天看到风暖过来,眯眼笑道:“傲天,你的眼光真不错,这个姑娘我也喜欢。将她让给我,大哥将王位让给你!怎样?这小妞太令大哥着迷了,这草原上的姑娘,大哥也玩了不少,还不曾见过她这种类型的。”赫连霸天砸舌道,一双狼目依旧在瑟瑟身上不断流转。   “闭嘴!”风暖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传来,冷厉的好似寒冬腊月的冰,似乎瞬间就能将人冻僵。瑟瑟趴在他怀里,隐约可以感觉到他胸腔内的怒气正在喷薄而出。   “赫连霸天,我要和你对决。”风暖就连大哥也不叫,直呼赫连霸天的名字,一字一句带着不可压制的怒。   瑟瑟自然知晓对决的意思,瑟瑟没料到,风暖为了她,竟要和他大哥翻脸了。   她仰首,月色极清明,她看到风暖那张俊冷的脸上,薄唇紧抿,好似害怕将怒气泄漏,而一双黑眸燃烧着愤怒的烈焰。   “赫连,算了,别计较了,他并没伤到我!”瑟瑟抬眸说道,不管赫连霸天如何不堪,他都是风暖的哥哥,没必要因她破坏了他们弟兄之间的关系。   “你说什么?赫连傲天,你就这么和你大哥说话吗,和我对决?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大哥知晓你喜欢她,但是咱们草原上多的是美貌女子,大哥用十个美女和你换如何?”赫连霸天犹自不知不知羞耻地说道。   风暖冷冷地抿唇,怒声道:“对决!没得商量。”言罢,风暖将瑟瑟交到身侧尾随而来的两个侍女手中。   瑟瑟一把拉住风暖的袖子,凝眉问道:“你真要和你大哥对决?”   风暖拍了拍瑟瑟的纤白的玉手,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大哥不是我的对手,我教训教训他,不会有事的。父王和母后也早看不惯他的行为,草原上也有不少女子因为大哥的劣行受过伤害,今日恰好教训她,不单单是因为你,你不要想太多!何况,在我们草原上,对决的事情经常发生,兄弟对决也是常事。”又转首对身侧的侍女吩咐道:“你们带江姑娘去治伤!”   瑟瑟知晓风暖是为了她,这样说,只不过是叫她心中好受一点。第一次,瑟瑟感到自己再也不能掌控风暖的行为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失去记忆的风暖了,他是赫连傲天。   瑟瑟低叹一声,轻声道:“你要小心,不要伤了自己!适可而止就行了。   风暖点点头,转身朝着赫连霸天走去。   “赫连傲天,你真要为一个女人和我对决?”赫连霸天瞪大眼睛,似乎是极不相信这个事实。   风暖走到赫连霸天面前,冷声道:“不错!出手吧。”   “好好,赫连傲天,你小子有种了。”赫连霸夭哈哈笑着道,瞪大双眸,嘶吼一声,挥舞着双拳,向风暖扑了过来。风暖伸臂一格,架住了他的拳头,展开拳脚,和赫连霸天在月色下的草海上展开了一场对决。   风暖的那两个侍女,轻声对瑟瑟道:“姑娘,到帐篷里去上药吧?”   瑟瑟摇摇头,捂着肋部的伤口道:“不碍事!我看一会儿!”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风暖。   很显然,赫连霸天的武艺也不错,身体很健壮,力气似乎极大。但是,他的招式却根本就不是风暖的对手,噼里啪啦斗了十几招,赫连霸天的肩上,胳膊上,腿上,甚至脸上,都已经中了风暖好几拳。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但是被风暖的重拳打过,那疼痛自然是不用说的。若是用刀剑厮杀,赫连霸天只怕已经丧命了。   诺大的草原上,只闻赫连霸天的哀嚎声,在静夜里,极是刺耳。斗到第三十招,风暖将赫连霸天狠狠挥在草地上,冷冷说道:“大哥,你也是一国的皇子,希望你日后也注意自己的行为,但愿今夜你能好好反省反省。”   赫连霸天再也爬不起来,趴倒在草海中,气愤的连连怒吼。   风暖转身向瑟瑟走来,一把打横将瑟瑟抱起,向他的帐篷走去。   “你今夜到我帐篷里睡!”风暖在瑟瑟耳边低低说道,语气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放我下来!”瑟瑟冷声说道,风暖却不答话,伸臂抱着她径直向前走去。瑟瑟使力挣了挣,他的手臂宛如铁臂,竟是挣不开。   “哎呀,赫连皇子,你这是做什么?江姑娘的伤口好像是又裂开了,还是送她到帐篷内敷药吧!”云轻狂在后面疾呼道。   风暖顿住脚步,鹰眸一眯,冷冷说道:“江姑娘今夜住在我的帐篷内,至于敷药,就到我的帐篷来。”言罢,依旧快步向前走。他不放心赫连霸天,只有瑟瑟呆在他的帐篷里,他才安心。   风暖的帐篷在夜无烟的帐篷一侧,在经过夜无烟的帐篷时,瑟瑟从风暖的臂弯里,看到夜无烟伫立在帐篷前十步远外。   他似乎是已经歇下了,因为这边的动静急急奔了出来。一向都是用玉簪簪住的墨发,此时没来得及用玉簪簪起,而是披泻而下,长及腰间,黑如墨染。夜风荡起他的墨发,如黑缎般在风里飘展,别有一番飘逸的风华。   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无烟披发,倒是没想到他有这么一头美丽的发,和明春水倒是有些像。想起明春水,瑟瑟心头一滞,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夜无烟身侧的侍卫,见到他背部的伤口又开始淌血,慌张地说道:“王爷,您伤口又流血了,快进帐篷吧!”   夜无烟却是不答话,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一双凤眸冷冷凝视着前方,好似夹着雪含着霜,又好似有烈焰在燃烧。   风暖从夜无烟身侧走过,抱着瑟瑟径直去了他的帐篷,两个身着北鲁国民族服饰的侍女慌忙迎过来。   风暖将瑟瑟放到床榻上,柔声道:“你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叫那两个侍女来为你敷药。”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瑟瑟坐在床榻上,心底依旧有些惊怕。她就算再武艺高强,可也毕竟是一个女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怕的。   不一会儿,小钗掀帘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伤药,细细地为瑟瑟上药。瑟瑟隐约看到,小钗的眼因有些红,不仅凝眉问道:“小钗,你怎么了?”   小钗抹了一把泪,凄楚地笑道:“我是没想到,姑娘的伤竟又裂开了。   瑟瑟笑道:“不打紧的,下次一定小心,再不会裂开了。坠子呢?”   小钗沉声说道:“坠子在帮着云轻狂为璿王上药。我听说,璿王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止都止不住,云轻狂都急坏了。”   瑟瑟心中一惊,问道:“还没有止住吗?”   小钗点点头,眼因更加红了。瑟瑟倒是没料到,小钗是如此易感之人。   但是,瑟瑟听了小钗的话,心中顿时也沉重起来,夜无烟的伤,不比她肋部的伤,是在后心处。若是止不住血,那岂不是危险?如若他真的失血过多身亡,她这一生都不会心安。毕竟,他是为了她受伤的。   小钗为瑟瑟包扎好伤口,便默默站在那里,显见的心情也很沉重。   “我们过去看看吧!”瑟瑟凝眉说道,带着小钗一起到夜无烟帐篷中去探望。   帐篷内,点了好几根蜡烛,都是小孩手臂粗细,将帐篷内照的亮堂堂的。床榻上,夜无烟脸朝里侧卧在那里,一头黑发散落在床榻上,沉沉如暗夜的黑。   云轻狂脸色苍白而沉郁,他俯身在床榻一侧,弯腰在为夜无烟上药。坠子站在一侧,手中拿着白色的布条。瑟瑟看到铺在夜无烟身子下的被褥上,血花点点,好似绽开的血莲。可见,夜无烟这一次确实流了不少血。   看到瑟瑟进来,云轻狂抬眸望了她一眼,又继续为夜无烟敷药。药刚刚敷上去,便被新流出来的血冲走了。云轻狂黑眸一眯,将整瓶子的伤药都倒在了夜无烟的伤口上。   他伸臂抬起夜无烟的腰,淡淡说道:“把布条缠上去!”   坠子抬手就要缠,云轻狂却沉声说道:“不是你!”   瑟瑟知道云轻狂说的是自己,夜无烟的伤好歹也是因为自己所受的。快步走上前去,从坠子手中接过布条,低声说道:“我来吧!”   夜无烟听到瑟瑟的话,身躯似乎僵了僵。   瑟瑟俯身,伸手将夜无烟身上的衣衫向上褪了褪,隐约看到他的脸色极是苍白,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黑翎羽般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的黑。修长的双眉间,隐隐有些郁结,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记得之前,初受伤的他,坐在草地上,面不改色,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现在这样子,大约是伤口疼的厉害了吧。   瑟瑟小心翼翼将长长的布条细细缠绕在他的背上。手指偶尔不小心触到他的肌肤,感觉到他肌肤上那丝温暖,心头微微一跳。她将布条紧紧缠了好几圈,最后挽了一个结,起身站了起来。   伤口包扎好后,云轻狂静静地望着夜无烟的后背,看到再没有血流出来,他终于舒了一口气。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俊脸上浮起一抹邪笑,道:“璿王爷,从今夜起,你呆在床榻上别动。若是再为了任何女人从床榻上冲出来,我狂医可就无能为力了。”   瑟瑟闻言,心中一滞,云轻狂这话,很明显是说给她听的。方才也确实是因为她,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夜无烟才会冲出去看。可是,她却怔怔站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此番和夜无烟重逢,她愈发看不懂这个男子了。   就在此时,门帘掀开,风暖走了进来。   “璿王的伤怎么样了?”风暖沉声问道。   “还好,无大碍了。”云轻狂抬眸淡淡说道。   “那就好,方才我也担心极了,璿王好好养伤吧,我们就不打扰了。”风暖沉声说道,又转首对站在一侧的瑟瑟柔声道:“走吧,到我帐篷里去。 如梦令 010章   风暖这句话一出口,帐篷内骤然变得静谧起来。   原本坠子和小钗正在帮着云轻狂收拾药瓶和缠伤口的布条,闻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眸望向瑟瑟。云轻狂倒是没看瑟瑟,不过他没说话,一双桃花眼在夜无烟的身上不断流转。当看到夜无烟袖中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云轻狂的唇角一勾,笑了。   瑟瑟淡淡轻笑道:“赫连,我看我还是回我的帐篷吧,外面有侍卫,我不会有事的。”   风暖鹰眸一眯,眼底有着瑟瑟看不懂的深邃。   “你不了解我大哥,纵然被我揍了一顿,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你们再起了冲突,我也许会管不住自己的手。”风暖别有深意地说道。   瑟瑟心中一凌,看来,她还是不要给赫连霸天机会好。若是风暖和赫连霸天再起冲突,事情就不好办了。   “好,我随你去就是了。”瑟瑟本性比较洒脱,没有女儿家的拘泥。她心中早已当风暖是兄弟,做纤纤公子之时,也和风暖有过彻夜漫游帝都的经历。如今要共处一室,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但是,瑟瑟能想得开,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   她说完这句话,帐篷内不光是静谧,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很显然瑟瑟这句话,比方才风暖的话还要令人震惊。   风暖闻言,极是欢喜,剑眉一扬,眸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笑意,他牵住瑟瑟的手,出了夜无烟的帐篷。   帐篷内,云轻狂坐在椅子上,抱臂长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是吧,小钗坠子。”   小钗和坠子的脸,瞬间都有些苍白。   两人用眼角偷瞄了一眼夜无烟,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一头墨发黑漆涤地沿着挺拔的脊背逶迤而下,铺了半床,在烛火下闪着墨玉似的光泽。   *   风暖的帐篷很大,没什么摇设,一看就是临时的帐篷。只有一个极大的木案,还有一个羊皮铺就的软榻。   瑟瑟径直坐到软榻上,笑眯眯地说道:“今晚这软榻是我的了,你另找床榻吧。”   摇曳的烛火下,她笑靥如花,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好似能将人的心溺死在里面。波光潋滟的双眸,衬着白玉般的脸庞,如一朵滚着露珠的清莲,令人目光再也移不开。   这一刹那,风暖觉得自己的心竟有一刻的停顿,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再深深呼了两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   在他眼里,瑟瑟是最美的,既不是伊盈香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也非伊冷雪那种缥缈圣洁的美。她的美,是清丽雅致,是不动声色的,你往往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颗心已经深深陷落在她水样的眼波和迷人的梨涡里,沉醉在她坚韧的性情和一举一动的洒脱中。   在她还是纤纤公子时,他的一颗心便已经深深沦陷,只是他犹不自知。知晓了她是女子,他很欣喜,可是那时她是璿王侧妃,他只有将那份爱意埋在心底。直到探知她出了王府,他的一颗心才重新雀跃起来。可是,不曾料到,璿王会替她挡箭,他的心再次沉落。很显然,夜无烟已经对瑟瑟在意起来。   他知晓,他若是慢慢等下去,留给他的,只会是抱憾终生。   “这帐内只有一个软榻,你让我去哪里再找床榻?”风暖幽深的眸光直直锁住瑟瑟的脸,声音低低柔柔的,好似三月的柔风,吹得人心头暖暖的。   瑟瑟被风暖深情的眸光看的心头一跳,以前直道风暖静默,后来发现他很霸气,今日方知,原来他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身来说道:“那好,那这个软榻还给你,我到我的帐篷将那个软榻抱来。”   风暖起身,大手一伸,便将瑟瑟玉白的小手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眸光一凝,极是认真地说道:“我叫侍女去拿。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那日说过的话算数,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白狼皮。不过,在等待其间,我不要你离开我身边。”   “这怎么行?”难道要她夜夜和他同居一帐?   风暖无赖地笑了,他忽然低首,在她脸颊的梨涡上偷了一记香吻。似乎是怕瑟瑟发怒,他大步向门口跨去,唇角却是越扬越高,几乎掩饰不住那明显的笑意。   他闷笑掀开门帘,吩咐侍女去瑟瑟帐篷里拿软榻。   瑟瑟捂着脸站在那里,极是惊异风暖竟也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不一会儿,侍女便将瑟瑟帐中的那个卧榻搬了过来,刚刚在帐内摆放好,就听的有侍女在帘外禀告道:“云公子求见。”   风暖冷眸一眯,道:“已经睡下了,有事让云公子明日再说吧。”   “到明日说就晚了,万不得已,才打扰赫连皇子的。”云轻狂狂放不羁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很显然是被风暖的侍卫拦住了,他的声音很大。   风暖薄唇轻勾,冷笑道:“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吧!”他毫不怀疑,是夜无烟派云轻狂来的。   “我们是特地来向赫连皇子辞别的。”云轻狂淡淡说道。   “辞别?”瑟瑟心头一惊,不知云轻狂何出此言。难道说,是要回南越?   风暖显然也是一愣,但是眸底却很明显有了怒意。他起身掀帘走了出去,瑟瑟也随后跟了出去。   朦胧的月色下,但见帐篷前的草地上,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正是瑟瑟来之前坐的那辆马车。马车后面,有几十匹骏马,牵着马的人,除了明春水派来保护瑟瑟她们的那队扮成商旅的侍卫,还有夜无烟的十二个铁卫。   看这架势,这是要离开北鲁国了。   很显然,风暖也没料到眼前是这样一种状况,虽然,他依旧保持着悠然自得的神色,但眼底却划过一丝黯淡。他倒是未曾料到,夜无烟和他来了这么一招。   “你们,这是要回南越?”风暖眯眼淡淡问道。   “是这样的……”云轻狂话未落,便被风暖一扬手,截断了话头。   风暖刻眉微拧,冷冷问道:“璿王呢?”   “在马车里!”云轻狂勾唇邪笑道。   风暖径直走到马车面前,冷风荡起他的黑斗篷,在夜色之中,飘展着怒意。   “璿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璿王要连夜回南越?璿王不是受伤了么,这般颠簸,不怕伤势难以愈合?”风暖站在马车前,冷声问道。这个夜无烟,难不成是不要命了吗?   “谢赫连皇子关心,烟不胜感激。只是,适才方得到边关急报,有一股不明势力攻击我边城墨城,本王不得己深夜告辞,倒是打扰赫连皇子歇息了,希望赫连皇子莫怪。还烦请二皇子明日待烟向可汗辞别。”马车的帘子低低垂着,看不到夜无烟的身影,只听到他温雅淡定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伴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   风暖冷冷笑了笑,道:“既然是边关有战事,璿王要走,赫连也不好挽留。”夜无烟搬出了边关战事,风暖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他走,他倒是喜闻乐见的只是,瑟瑟……   风暖厉眸一转,望向云轻狂,道:“看样子狂医也要走了?”   云轻狂笑眯眯极是无害地说道:“叨扰二皇子了,本狂医和璿王相交一场,如今他身受重伤,在下只得随璿王一道回去了。”   “好,那狂医也慢走不送。”风暖冷声道。   云轻狂桃花眼一眯,淡笑着说道:“不过,江姑娘恐怕也得走,她的伤口已是三度裂开,没有本狂医的药,怕是再难愈合啊!”   “既是如此,烦请狂医将药留下。”风暖道。他早就料到最后肯定会有这么一句。很想然,夜无烟深夜回国,只不过是见不得瑟瑟和他同帐而眠,要借机将瑟瑟带回南越罢了。   “抱歉的很,药都用在璿王身上了,您方才也看到了。现下我身上已无药,只有回国去配。”云轻狂摊手笑道,一勇极无奈的语气,但是,他唇边很明显带着一丝笑意。   风暖闻言,静静伫立在月色中,虽然依旧是淡定的样子,但是站在他身畔的瑟瑟,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瑟瑟清眸流转,不知何以会发生这样一幕,就算边关有战事,夜无烟受了这么重的伤,有必要不顾旅途颠簸,急急回去吗?如若不是大国来犯,小股的侵扰何以要他亲自去指挥?   亦或许,那有战事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或许根本就是看不得她和风暖在一起。难道说,他对她有一点心动?   瑟瑟苦涩地笑了笑,若说之前,她或许会因此而欣喜,但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她,他的喜欢,就算令她感动,令她震撼,她还是不会要的。   不过,北鲁国她确实也不想待下去了,经过赫连霸天那件事,她的存在,就是风暖和赫连霸天兄弟反目的导火索。再者,她发现自己难以面对风暖的柔情。所以,她还是乖乖回南越妥当。   瑟瑟转首,仰视着风暖,清声说道:“赫连,我恐怕只能告辞了。”   风暖有些不满地扬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深浓的失落。   “你真的要走?”他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是啊,我只是来这里观看祭天大会的,如今祭天大会结束,我自然要走了。赫连,后会有期。”瑟瑟浅笑道。   “好了,赫连皇子,告辞了!”云轻狂似乎是舒了一口气,高声喊道:“江姑娘,上马车吧。”   马车?瑟瑟妙目流转,却看不到第二辆马车,难不成是要她和夜无烟共乘一辆马车?   风暖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鹰眸一眯,冷然笑道:“来人,到雁京去购一辆马车,要最好最舒适的!”   云轻狂瞪眼道:“赫连皇子,我们这就要出发了,恐怕是等不及购马车了。”   风暖眯眼笑道:“不耽误大家的行程,现在自可出发,我先送江姑娘一程,购了马车,让他直接从雁京追我们即可。”言罢,风暖命令身旁的侍卫将他的大红马牵了过来,风暖抱着瑟瑟,翻身坐到马上。   月色下,大红马嘶鸣一声,带着风暖和瑟瑟,率先向前走去。   云轻狂呆了一瞬,也翻身上马,吩咐队伍即刻出发。   朦胧的月色下,几十匹马,一辆马车,在草海中缓缓行进。   瑟瑟极是尴尬地坐在大红马上,如今她肋部有伤,不方便自己骑马,但她更不愿和夜无烟共乘一车,只能和风暖共乘一骑。   好在风暖极是小心,和她挨得并不算近,而大红马,走起来很平稳,倒是没觉得多么颠簸。   夜无烟有伤在身,马车自然行驶的很慢,整个队伍便也很慢。很快的,风暖派人购置的那辆马车便追上了他们。   瑟瑟便上了马车,马车里面装饰毕丽,最主要的是铺着厚厚的羊毛软垫。躺在卧榻上,极是舒适。   “赫连,不用送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瑟瑟透过马车窗帘,看到风暖依旧追随在他马车一侧,便低低说道。   “谁说我是要送你?”风暖从马上俯身,冲着她展颜笑道:“我要送你到南越,看到你伤口好了,我再接你回北鲁,你若是不愿来北鲁,我便在南越陪你!你还记得那一日,我送你面具时,你说要我陪你流浪江湖吗?现下我们便去流浪江湖可好?”风暖已经想好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黏住瑟瑟了。   瑟瑟实实没有想到风暖会说出这般话来,再看他那张俊脸,沐浴在阳光下,荡漾着璀璨的笑意,那笑意炫目的几乎可以令人融化。一时之间,瑟瑟竟是不知说什么来回绝他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队伍后面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好似急促的锣鼓,敲的急惶惶的,很显然,来人有急事。果然,那匹烈马追上了他们的队伍,一勒缰绳,只听得一声长长的马嘶。接着马上之人滚鞍下马,奔到风暖的马前面,急急禀告道:“二皇子,可汗急召你回云京。”   “说什么事了吗?”风暖剑眉一拧,犀利的眸光盯视着报信的人,那是他府内的侍卫。   “可汗只是说,要二皇子务必回京!”   风暖勒住马的缰绳,淡淡说道:“若是因为我和大哥对决之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二皇子,不是这件事。可汗从未如此急召过二皇子,事情肯定紧急。我隐约听说,好像大皇子出了什么事。”报信的侍卫沉声道。   “什么?”风暖眸光一凝,从马上俯身,透过车厢的窗子,对瑟瑟低低说道:“我去看看,待我处理完事情,再去寻你。”   瑟瑟扬手道:“你去吧!后会有期!”   风暖拨转马头,向前面车厢中的夜无烟道别后,便策马奔去。眼见得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视野内,瑟瑟才放下车窗的帘子。   方才她隐约听到说是大皇子出了事,难道是赫连霸天出了意外?不过,他若是出了意外,也是恶人有恶报。只是,不要连累了风暖才是。可汗既然当年将风暖送到了南越做质子,很显然,在他心里,是比较偏向于赫连霸天的。   从北鲁国的雁京到南越,有数百里,来时她们行了四日。因夜无烟的伤势,这次行的稍微慢了一点,一直到第六日清晨,她们才抵达南越境内。这六日,瑟瑟始终没见夜无烟,只是听小钗和坠子说起他的伤情。听闻他的伤势渐好,她心头也稍微轻松了些。   到了南越境内,云轻狂带着瑟瑟便和夜无烟的马车分道扬镳了。看来,夜无烟的伤势应当不算严重了,否则,狂医怎会丢下他不管。   她们一行人一路向东行了半日,穿过浓密的丛林,越过湍急的河水,在午时,到了一座山脉脚下。   此山乃绵云山,山如其名,山势绵延数百里,高可及云。此山脉被南越的北方人奉之为神山,很少有人到山中砍柴狩猎。在山脚下仰望,只觉得群山巍峨,草木葱笼,云蒸霞蔚。整座山脉,就好似名家手下的丹青名画。   云轻狂派人将马匹马车寄存到山脚下的一处客栈中,便带领他们直接上山。   瑟瑟眯眼问道:“此处便是春水楼的所在地?”   云轻狂毫不介怀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   “你何以一定要带我到春水楼?”瑟瑟凝眉道,她可不相信她肋部的伤口还需要到春水楼去养伤。   云轻狂抱臂笑道:“你的伤口还需要一味药草,而这味药草,只有绵云山上的春水楼中有。”   “骗人!”瑟瑟冷然说道。   云轻狂轻笑道:“确实是真的,绵云山有我种植的稀世药草,你在东海那次伤口裂开后,感染了寒症。虽然暂时被我用药物压制了,但是一到冬日,寒症必犯。”   瑟瑟没说话,只是静静瞧着他,唇角勾着一丝冷笑。   “还是不信么?”云轻狂轻叹一声,淡笑道:“这是一个理由,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理由便是,我们楼主有令,要你到春水楼去做客?”   明春水?瑟瑟当然知道没有他的命令,这些人又怎么敢让她到春水楼,只是,他何以要她一定来。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狂医也是春水楼中人!”瑟瑟压下心头的狂乱,淡淡说道。   云轻狂眯眼笑道:“不错,我确实是春水楼中人。不过,这个秘密,江姑娘可千万不要泄漏出去,否则,我的性命就难保了。”   对于狂医和春水楼的关系,瑟瑟并未感到多么惊讶,从他可以带她来春水楼,她便猜到了。若不是春水楼中人,怎会知晓春水楼的所在。   “那么,你们让我到春水楼,难道不怕我将春水楼的地址泄漏出去吗?”瑟瑟问道。   春水楼在江湖上,可是极其隐秘的,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难道,这么大一个秘密,让她这样一个外人知晓,他们不怕她泄漏出去吗?   云轻狂眨眼道:“楼主不怕,我们有什么可说的。”   云轻狂带着他们一行人,向山中进发。一进山,瑟瑟马上便知晓,纵然是知道了春水楼位于绵云山中,要想找到却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事。因为这实在是太高太辽阔了。   云轻狂不让瑟瑟妄动真气,派几个侍卫轮流用软轿抬着瑟瑟。   瑟瑟坐在软轿上,但见得群山绵延起伏,一眼望不到边际。穿过一道深涧,来到一条窄小羊肠山道上,小道两侧,有时是绝壁耸立,怪石嶙峋。有时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偶尔低头,只见的脚底下有云雾在盘旋,山风呼呼的,好像鬼哭狼嚎。   越往上走,山势越险峻,几乎无路可走。前方是一处“一线天”,光线从窄小的缝隙里照进来,这次软轿是进不去了,瑟瑟索性下来自己走。一行人从“一线天”出来,便见前方是一处高大的石壁。   云轻狂攀住岩石上横生的藤萝,如猿猴一般爬了上去。此处地势狭窄,连轻功都不好使,只能攀爬上去。云轻狂爬上去后,便从上方垂下一条藤蔓,缠在瑟瑟手腕上,将她拔了上去。小钗坠子还有其他的侍卫,也都攀爬而上。   上方是一个石洞,洞口处有一株高大的松村,正好把洞口遮挡的严严实实,寻常人很难知晓里面还有一个山洞。   待他们进到山洞里,身后一道石门呼啦啦落了下来,山洞里瞬间漆黑一片。小钗牵着瑟瑟的手,在山洞里缓步行走。这山洞又黑又长,崎岖曲折,绕来绕去,也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行了多久,忽然感觉到前方有一处微光。再向前走,光线似乎有些强烈,很显然是走到头了。   然而,瑟瑟有些失望地发现,一块巨石挡在洞口,虽然和山洞契合的不算严实,有金子般的光芒从缝隙里照下来。但是,那大石着实看上去太大,似乎非人力可以推开。   瑟瑟不禁有些失笑,就算她知晓春水楼在此山中,估计她也寻不到,就算寻到了,她也进不去的,光这处山洞,就不知能困住多少人。 如梦令 011章   眼见那块巨石阻路,云轻狂忽然足尖点地,纵身一跃,在巨石最顶端的一处凸起处,轻轻一按,大石便好似门一般咯吱吱地自行旋转而开。   瑟瑟出了山洞,忽觉的眼前豁然一亮。   一大片花林在眼前绵延开来,一眼望不到边际。花树上没有绿叶,唯有繁花满枝,花开正艳,满村徇丽。此花花朵如小儿拳头大小,花开皆重瓣,极是繁丽。遥遥望去,整个花林如云似霞。这种花树,乃瑟瑟平生未见。   瑟瑟随着众人步入花林,但觉得淡而清新的香气悠悠扑鼻,沁人心脾,极是好闻。可是,才走不到十步,瑟瑟忽觉的脑中一片迷乱,就连手脚都有些发软,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瑟瑟大惊,难道说,这花香是有毒的?   果然,才刚如是想,便见云轻狂回首冲着瑟瑟狡黠地笑了笑,道:“是否感到了头晕难耐,四肢无力?”   “是啊!”瑟瑟看到云轻狂狡黠的笑意,咬牙说道,这家伙不早告诉她,非要她受点苦头才说。   云轻狂从药囊中取出一粒丸药,递到瑟瑟手中,道:“吃下去,否则,你会昏过去。人虽聪明,就是江湖阅历太浅薄了。”云轻狂啧啧说道,不忘调侃瑟瑟两句。   瑟瑟接过药丸,仰首吃了下去,不一会,便觉得神志顿时清明了,力气也渐渐地回到身上来。   从花林中步出,眼前又是一亮。一大片平坦的田地在面前铺开,绵延数里,田间栽种着各种作物,田间阡陌交错相通,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里劳作。   田里的农人皆是粗衣麻布,妆扮极是质朴。看到云轻狂,小钗和坠子,都笑嘻嘻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有人看到瑟瑟,极是惊奇地挑眉问道:“小云儿,你又从外面掳了好人家的姑娘了?”   另一个农人哈哈大笑道:“就是啊,你小子胆子大了啊!”   云轻狂闻言,呵呵笑道:“你们别乱说,这次这个姑娘,可不是我掳来的!我倒是想掳,但是轮不到我啊。”言罢俊脸上露出一副极是失落的表情。   “不是你掳来的,那还能有谁?”扛着锄头的农人惊异地问道。   云轻狂优雅地笑着道:“这个嘛,我想你们不久就应当知道了。”   瑟瑟被这些人灼热的目光看的心头微跳,她还从未被人用如同看媳妇一般的眼光看过,脸上飞起了两片红霞。   穿过一块块农田,绕过一片片明净的鱼塘,来到农田的尽头。这里伫立着一处大村落,茅舍石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每一处房屋都被桑竹一类的植物或篱笆环绕着。屋舍前,皆是木茂花繁。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家家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声从风里隐隐传来,一片祥和宁静。   瑟瑟惊异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水楼?”   云轻狂优雅地一笑,道:“是的,这就是传闻中的春水楼。”   没想到春水楼竟是这样一座再质扑不过的村落,瑟瑟真是惊异极了。   这春水楼完全颠覆了瑟瑟的相像,看来传言的确不可信。   传言中,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这春水楼完全颠覆了传言,也完全出乎瑟瑟的意料之外。   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有古朴的村庄。自然,这样的村庄,明春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大约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和传言不符?”云轻狂笑道。   “确实,传言春水楼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却没料到是如此简扑的村落。”瑟瑟淡淡笑道。   “金灿灿的阳光,碧油油的稻田,两相辉映当是称得上金碧辉煌。”云轻狂笑道。   “嗯,这么解释,倒也是符合的。”瑟瑟笑道。   有垂髫小儿看到他们,叫喊着围了过来,有的却沿着小巷一溜烟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胡乱喊着:“蔷儿姐姐,云疯子回来了!”   云疯子很显然指的是云轻狂,瑟瑟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性子,倒真是和这个绰号极是贴切。不过,蔷儿姐姐是谁?莫不是云轻狂的心上人?   瑟瑟回首看了看云轻狂,只见云轻狂听到那些小儿的话,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他讪讪笑道:“那个,那个妖女,是我的克星!”   “妖女?克星?”瑟瑟抬眸笑道,云轻狂竟然这样称呼那个蔷儿,想必,那女子定不是一般之人。而且,瑟瑟还从未见这个狂人这般无奈的笑过。当下对那个蔷儿极感兴趣,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成为云轻狂的克星。   几人穿过深巷,来到一处小院前,推开藤蔓缠绕的篱笆,进到院内。但见院子虽小,却收拾的整齐利索,栽种着好几样花木,都是好养活的花,不名贵,却开的徇丽明艳,将小小的院落点缀的极是热闹。   “江姑娘,你先暂时住在这里。我还有事,先走了,小钗坠子你们照顾江姑娘。”云轻狂说完,转身离去。   瑟瑟椎门进到屋内,只见屋内摆放着简陋的床,低矮的几,简洁的柜,一切是那样简单而质扑。   自此,瑟瑟便在这个简朴的小院住下了,除了每日里敷药治伤,服用云轻狂熬制的治疗寒症的汤药,有时也在村里村外走一走。   来到这里的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位姑娘前来拜访瑟瑟。   那姑娘的肤色是干净明亮的浅褐色,容貌绝丽,秀发有些微卷曲,梳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看上去格外娇俏。她头上戴着类似于金冠一般的饰物,穿着颜色明丽式样古怪的衣裙。   她的妆扮和小钗坠子不一样,模样也不太一样,莫非是云轻狂从外面掳来的?瑟瑟想起初来时,那些农人们戏谑着说云轻狂又掳来一位姑娘?   既然有一个“又”字,那便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谁?”瑟瑟没料到一大早便有人来拜访,一早起来,小钗和坠子都回家去拜见家人去了,如今,小院只有瑟瑟一个人。   “风蔷儿!”那姑娘简洁利索地说道。   原来是那位被云轻狂成为妖女、克星的风蔷儿,倒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娇俏可人。不仅生的很讨人喜欢,而且笑容极其甜蜜绚烂,令人见了忍不住喜欢她。可是,瑟瑟却不敢大意,既然被云轻狂视为妖女、克星,那这女子一定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   是以,瑟瑟极是客气地招呼着风蔷儿,同时心底也暗暗戒备。   风蔷儿俨如主人般在瑟瑟这个小院的厨房里进进出出,不一会就作好了一桌饭菜,四菜一汤摆放在小木桌上,拉了两把椅子在桌子前,请瑟瑟用膳。说是为了欢迎瑟瑟,特地为瑟瑟做的饭菜接风。   虽然风蔷儿的笑容极是明丽真挚,虽然这饭菜闻上去香气诱人,但是想起妖女这两个字,瑟瑟是委实不敢吃的。正要找藉口推脱,就见得云轻狂从院外走了进来。他见到小木桌上的饭菜,桃花眼一亮,喜滋滋地说道:“蔷儿,这么久不曾吃你做的饭,还真是想念啊。”   只见云轻狂取出一根银针,在面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插了插,就着阳光看了看银针没有异样,才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接着又从身上取出一根银针,在面前的每个碗里,还有碟子里,以及筷子上,插了个遍。就着阳光看了看,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对瑟瑟说道:“你不知道,蔷儿喜欢研究毒药,常常会不小心将试验中的药物洒在饭菜里,桌椅上,所以,吃蔷儿的饭,要格外谨慎。我已经实验过了,没事了,你也可以吃了,实话说,蔷儿的厨艺可是一流的。”   瑟瑟没动身,只是淡定地望着云轻狂笑,因为她看到风蔷儿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很显然,这次的毒,恐怕是银针试不出来的。   果然,云轻狂才用完一碗饭,就见的他忽然放下了筷子,用手捂住了腹部。   “这次是什么毒?”云轻狂微怒道,银针竟然没试出来。   风蔷儿一双大眼弯成新月状,笑眯眯地说道:“我新研制的,还不曾起名,烦请你根据自己的感觉起个名字。至于解药,我还没研制出来。”言罢,转首望向瑟瑟,轻声道:“你倒是聪明,今日就先放过你。”   风蔷儿拍了拍手,就要转身离去,却见本来似乎很痛苦的云轻狂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娇小的身子,怒声道:“你休要打江姑娘的注意,她可是楼主的人。”云轻狂冷声道,神色极是肃穆。   风蔷儿也不知是被他的神色惊住了,还是被云轻狂那句话惊住了,她愣愣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说道:“你没中毒?”   云轻狂撇嘴一笑,道:“我研制出一味解百毒的药丸,恐怕你的毒不管用了。”云轻狂说完,向瑟瑟点点头,拉着风蔷儿出了瑟瑟的小院,留了一桌子掺了毒药的饭菜给瑟瑟。   瑟瑟坐在屋内的软榻上,为云轻狂方才那句话发呆。怎地她在云轻狂眼里成了明春水的人了?他不会忘记,在海岛上那一吻,明春水是多么后悔。   不过,不管别人是怎样的眼光看待瑟瑟,瑟瑟依旧生活得很快活,难得到如此美丽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居住。   瑟瑟在云轻狂的药物调理下,肋部的伤口已然完全愈合,寒症也渐渐地去了,除了夜里偶尔咳嗽两声,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在这里一住,便住了两个月,明春水始终没出现。   那风蔷儿很明显是喜欢云轻狂的,一旦知晓瑟瑟并非她的情敌,便和瑟瑟亲近起来,倒是一位真性情的姑娘。   住了两月,瑟瑟对于这个村中的村民渐渐有了一些了解。   瑟瑟再没料到,春水楼的这些子民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昆仑奴,昆仑婢”。   昆仑奴!昆仑婢!   在前朝鼎盛之期,甚至南越建国初期,哪个富户之家没有养几个昆仑奴?昆仑婢?   这些昆仑奴能吃苦,肯干活,且少言寡语,任人驱使。最关键的是他们很忠诚,对主人极是忠心。   昆仑婢,在天下间是出名的容貌绝色且心灵手巧。她们的绣品极其精美,当年富户人家的用品哪个不是昆仑婢绣的。   昆仑奴和昆仑婢都是那些贵族富户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据说他们原是深山之中的部族,也有说他们是从海外小岛上来的,说法不一。   但是,此时瑟瑟方知,这两种说法都不太贴切。   昆仑奴和昆仑婢确实来自于部族,但他们之前并非居于深山,而是居住于南越东部的高原,后来族中人们都被汉人掳去贩卖。他们才在某一年隐居到了此处,结束了昆仑奴昆仑婢世代被奴役的命运。   瑟瑟再不曾料到,明春水竟是和昆仑奴有关的,难道说他竟是昆仑奴的后代?应当是的,否则怎么可能做春水楼的楼主。   瑟瑟对明春水又平添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一个遭人欺凌的民族,能够成为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帮教,不得不说,明春水确实很有能耐。且,他心中对于那些曾经贩卖欺凌他们的汉人,不仅没有产生怨恨。反而时时为他们解决危难。   去岁,南越一小县发生洪灾,朝廷不拨银子,还是春水楼出的银子修的堤坝。一些村庄发生瘟疫,也有春水楼送去治病的药草。   既然能够出得起修堤坝的银子,可见春水楼也是有银子的,虽然瑟瑟并不知晓他们的银子来自何处。但是,春水楼的这些子民却依旧过着简扑的生活,丝毫不见奢糜,而且,他们过的自在而快活。   在春水楼住了些时日,瑟瑟便被这里淳朴的民风所感化,这里没有南越贵族之间门第的差异,她们平等而友爱。   瑟瑟觉得,她一日日喜欢上了这里,但是,伤病已好,她还是开始盘算离开。她并非春水楼中人,不管如何喜欢这里的生活,总是要离开的。   时令已然到了秋日,田里的庄稼都已到了收获的季节,村庄中的人们日日都在田间收获。瑟瑟伤势已好,便也不再闲着,换上布衣粗裙,梳了家常的发髻,同村里的姑娘们一道在田里收获稻米。   每日一到夜幕降临,人们便在村前的空地上,点燃一大堆篝火,载歌载舞来欢庆丰收。自然也是少不了有美食的,鱼塘里的鱼正鲜美,捞出来在火上一烤,在烤鱼的香气里,欢唱着笑闹着,劳作一天的疲惫便不翼而飞了。   瑟瑟常常抱膝坐在人群外的空地上,望着欢笑的人们,感受着他们真诚的喜悦,她感觉一切是那么美好。   自从云轻狂那日对风蔷儿说了那句,她是明楼主的人,这个村子里的人们似乎是都知道了。起初,人们都是带着奇怪的、好奇的、惊异的、揣测的目光看她,让瑟瑟颇为尴尬。   不过,瑟瑟从风蔷儿口中得知,她是第一个被明春水带回春水楼的女子,人们对她好奇也不足为奇。日子久了,村人们看瑟瑟美丽温和,对她渐渐喜欢起来。自然,有一些姑娘,大约是恋慕明春水的,对瑟瑟的态度极不友好,尤其是一个名叫武翠翠的姑娘,常常对瑟瑟挑衅。   这一晚,武翠翠怂恿了好几个姑娘,走到瑟瑟面前,倨傲地说道:“江姑娘,听说你也会跳舞,我们想要和你比一比!”   武翠翠生得也算是清秀,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天生的娇纵,使她看上去便十分不可爱。   瑟瑟依旧坐在地上,冷然说道:“抱歉,我不想舞!”   瑟瑟喜欢舞,但她只喜欢随性而舞,像这种带着挑衅的比舞,她极不喜欢。   武翠翠不知是因为瑟瑟的态度还是因为瑟瑟的拒绝,总之,她愤恨地说道:“你算什么人,也敢拒绝我?充其量你也不过是楼主掳来的奴婢罢了,要是楼主真的喜欢你,怎会让你住在村子里。你大概不知道吧,村后面‘烟波湖’畔,有一座百花环绕的典雅精致院落,那是楼主为他心爱的女子建的。既然你没有住到那里,就虽妄称自己是楼主的女人,真是不知羞耻。”   瑟瑟此生,还从未如此尴尬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骂作不知羞耻。不过,对付武翠翠这样的女子,你越是愤怒,大约她就会越加高兴的。所以,瑟瑟依旧不动声色地抱膝坐在地上,只是冷冷地挑了挑眉,淡淡说道:“看来武姑娘是很想住到那个小院里了?不过,你这样子怕是很难的。”   武翠翠被瑟瑟当众点破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脸上顿时红一块白一块的,她指着瑟瑟,咬牙道:“你敢说我?你……”气得竟是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眼中含着愤恨的幽光,那样子倒似是恨不得和瑟瑟厮打一顿。   瑟瑟低低叹息一声,为她,也为武翠翠。落花慕流水,终究是幻梦一场。   她从未到村后去过,还以为村后是山谷。今夜方知,那里有花,有湖,还有典雅的院落。解媚药当夜,瑟瑟便猜测明春水或许是有意中人,到了海岛那夜,这个猜测便更深。今夜,从武翠翠耳中听到,猜测终于笃定。心中,涌起一丝丝失落。   “好了,武翠翠,你这个样子,楼主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正在篝火旁跳舞的风蔷儿走过来说道,她俯身拉起瑟瑟,浅笑道:“走,我们去吃烤鱼去。”   瑟瑟起身,随着风蔷儿来到摆在篝火旁的那一溜木案前,烤好的鱼都放在碟子里,谁要是饿了,就过来端一碟子慢慢享用。瑟瑟之前在府中,吃的不是蒸鱼就是煮鱼,从未吃过烤鱼。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味道极其鲜美,美味得很。   “翠翠的性子就是直,其实心肠还不错,你别生她的气。初来时,我也没少受她的气。不过,后来可是被我整惨了。”风蔷儿低声安慰道。   瑟瑟眯眼轻笑,不用想,也知晓风蔷儿是如何整武翠翠的,妖女就是妖女。   “我怎会和她计较。”瑟瑟轻笑道,或许她应该感谢翠翠,如若不是她的话,或许她还在这里对明春水抱着一丝幻想呢。如今也了,断了念想。   “其实,楼主盖了那座院落已经好几年了,一直没人住,我猜着,他或许还没找到能住在那个院里的人,也未可知。”风蔷儿眨眼笑道,拍开一个酒坛子,给瑟瑟倒了一杯酒。   瑟瑟自然知道风蔷儿只是在安慰她,明春水的意中人根本就是存在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她江瑟瑟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清楚的。   瑟瑟执起酒盏,饮了一口,笑道:“这是什么酒,这般好喝?”   风蔷儿道:“这是海棠醉。”   “这么清淡的酒,也有个醉字?”瑟瑟微笑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会醉的,只需一杯。”风蔷儿眨眼微笑道。   “不会吧!我不信。”瑟瑟眯眼笑道,拿起酒坛,又倒了一杯,仰首一饮而尽。若真的醉了,倒是好,今夜可以有一夜好眠。   “楼主到!”就在些时,忽听得有人高声宣布。   丝竹声骤止,篝火旁正在跳舞的姑娘们也停下了舞步,众人齐齐转首,翘首望去。   瑟瑟心头乍然一跳,随着众人的眸光淡然回首。   幽沉的夜色中,十余人稳步走来,当先一人,正是春水楼楼主明春水。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步履无声。照例是一袭月白色衣衫,飘逸而洒脱。脸上依旧戴着温润的白玉面具,唇边浮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慵懒笑意,在火光照映下,看上去温暖而邪肆。面具后的黑眸中,虽然也隐现笑意,但是,那天生的威严却在一举一动间不经意流泻,令人望着他的笑容,心头依旧不自主地敬畏。   他走到哪里,众人的视线便追随到哪里,可见,在春水楼,他是多么的令人崇敬。   两月不见,再次见到他,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令瑟瑟沉静的心湖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不过,忆及最后一次相见的境况,还有方才武翠翠的话,心底渐渐趋于平静。   瑟瑟转首,将凝注在他身上的眸光收回,只专注地望向燃烧的篝火。希望他或许没看到她,不过,在这咱场合,他纵然看到她,大约也会无视的。   然,瑟瑟似乎是想错了。在一片静谧中,眼前,乍然出现一袭月白色衣角,衣角上,绣着朵朵玉色莲瓣,每一瓣莲瓣都绣工精致细腻。   *   希望亲们不要把出云文里的昆仑奴和历史的昆仑奴混为一谈。   在写本文前,出云查过,历史上的昆仑奴是黑人,是从海外贩卖而来的。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一些偏远的地方的少数民族。   出云是从后面这种说法得来的灵感。   另外,关于本文中的昆仑奴和昆仑婢,是白皙美貌的,不是黑人撒。 如梦令 012章   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瑟瑟还以为看花了眼,要不就是做梦。她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海棠醉,果然好酒,一杯就醉了。”   她踉跄着起身,可一步也没迈出去,就打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给一双大手捞了起来。接着身子一轻,天旋地转般,似乎是被谁抱在了怀里。   瑟瑟眯眼瞧去,只看到一张精致的白玉面具,还有露在外面的优美的唇。   瑟瑟虽然醉了,但还是认得明春水的,伸拳敲着他的胸膛,道:“放开我啦。”   明春水却无视她的反抗,将瑟瑟抱在怀里,低首看着她的脸,发现她双颊酡红酡红的,双眼更是水雾氤氲,好似含了两滴晶莹的春水。樱唇微微喘着气,吐出阵阵酒香,一看就知道她是醉的不行了。   望着她的醉颜,明春水的眸光瞬间一深,伸手将瑟瑟严严实实地裹到了自己的披风之内,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子民,淡淡说道:“你们继续!”   他抱着瑟瑟,飘然离去,毫不在意身后众人因他的举动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更不在乎有多少少女的芳心,在今夜彻底碎掉。风蔷儿眯眼一笑,本来,她只是想要瑟瑟喝杯酒忘掉烦恼的,倒是没想到楼主出现的这般及时。那边,依旧凝立在篝火旁的武翠翠早已望着明春水的背影泪眼婆娑。   “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瑟瑟被明春水的披风一裹,只余脑袋在外面,喝醉了本来就有些热,被他一裹,身上更是燥热难耐。   因为醉酒的缘故,她的嗓音较往日略显沙哑,声音也更加温软娇憨。露在外面的小脸红扑扑的,迷蒙的眼睛带着一丝迷惑眨了眨,纤而密的睫毛便如同黑翎羽般不断忽闪。   明春水见识过瑟瑟的清丽明澈,见识过她与人对决时的狠劲,也见识过与他同舟共济的坚韧,但,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娇憨可爱、娇弱柔美不胜东风的模样。   明春水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种柔如柳丝的情绪不断滋长,刹那间将他的心一层一层地缠绕的严严实实的。这种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腾云驾雾。   他垂首,真想在她娇艳的红唇上印下,事实上他已经做了,貌似行动比他的思想要快一步。但是,薄唇还未曾触及到她的樱唇,就见瑟瑟忽然捂住嘴,喃喃道:“我想吐。”   明春水眸光一缩,面具下的俊脸顿时黑了。   瑟瑟并不知眼前将要发生什么状况,被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明春水怀里,轻声道:“我忍不住了……呕……”   明春水只觉得胸前一热,这个女人竟然吐了他一身。而她,竟然笑嘻嘻地捂着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呕……”话未落,又吐了。   明春水的身子颤了颤,嘴角抽搐了一下,黑眸中眸光复杂。此刻,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不过,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竟然没有一丝嫌恶,反而,还有那么一点欣喜。   他抱着瑟瑟,足尖不点地般腾空跃起,在村庄上空飞跃而过,再越过村庄后的花海,沿着一条小溪一直向上走,迎面一块大石阻路,明春水伸手不知在哪儿一拍,大石转开,他抱着瑟瑟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三面环山,一面山上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在静夜里发出哗哗的响声。夜色正浓,天上一轮明月镶嵌在碧蓝的天空中,照的下面山峦叠翠,水流潺潺。   明春水将瑟瑟放下来,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展开,便去解瑟瑟的衣衫。瑟瑟虽然醉的不轻,但被夜风吹了一路,已经有些清醒了。见明春水伸手来脱她的衣衫,瞬间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一片空白。这眩晕比醉意还要厉害,她伸手去捂,明春水伸手去脱,只听得撕拉一声,她身上的布衣已经撕碎了。露出了瑟瑟白皙如冰雪堆就的香肩和胸前月白色的肚兜。   明春水的黑眸直直凝注在瑟瑟胸前,眸光乍然一深。   “青莲出水,春色无边。”他忽然念了这么一句,转身飘然而去。   瑟瑟垂首,看到自己月白色的肚兜上,绣着一朵墨莲。一瞬间,明白了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就连耳根都红透了。她抱着肩,“噗通”跃入到水中,没想到,眼前的泉水竟然是温泉,暖暖地将她包围起来。   瑟瑟一直潜入到水底下,过了良久,才从水中钻了出来。那“海掌醉”真不是一般的酒,虽然说此时醉意消了些,但是脑中却更加乱了。她方才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此刻方才晓得,是明春水一路将他抱到了这里来。   有些事情,瑟瑟实在是想不通,但是,有些感觉,却是骗不得人的。她原本可以压抑沉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汹涌起来。   瑟瑟浮在水面上,仰首望着深邃浩瀚的星空,小星星向她俏皮地眨着眼睛,月色朦胧,偶尔听到不知名鸟鸣和虫叫,更添山间情致。   在温泉里浸了很久,也不知明春水上哪里去了,瑟瑟浸在水中,趁着头脑有一丝清明,暗运内力将体内的酒逼了出来。这样子醉下去可不行。   酒逼了出来,神志清明了,也沐浴好了,却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她没有衣物穿了。方才那件衣衫撕坏了,穿上也是衣不遮体了。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泡在温泉里吧,那明春水不会把她扔到这里不管了吧,这就太不厚道了。正这样想着,就见一袭白衫的明春水,手中捧着衣物,慢慢向这边走来。   瑟瑟慌忙浸入到水中,水面上,只露出披散着秀发的头,一双清眸淡定地望着他。   “是不是没有衣服穿了?”明春水唇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眸底却有着难掩的暖意。   瑟瑟淡淡颔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件衣服虽然我很珍爱,不过,既然佳人需要,那就赠与你罢。过来取吧。”他唇角一扬,绽出一抹笑意。在月色下,那笑意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瑟瑟气恨地瞪眼,她这样子过去拿,岂不是让他看光了。这样的话,也亏得他说得出来。当下心头一阵气恼,何必呢,既然他有意中人,又何必要来戏弄她呢。   “哦,不要啊,那我走了!”明春水看到瑟瑟眸光清冷,半晌没说话,转身欲走。   “别走!我要。”瑟瑟慌忙喊道。不管如何,这衣服总是要穿的。   明春水回首,慵懒地坐在岸边的岩石上,眯眼瞧着瑟瑟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游了过来。月色下,她脸上依旧残留着一丝嫣红,娇美的令人心动。   瑟瑟游到他面前五步远外,再游过去,泉水比较浅,她的肩头就会露出来,是以,她停止游动,淡淡凝视着他,道:“给我吧!”   明春水俯身看她,将手中的衣袍展开,披垂下去,懒懒道:“给你!”   瑟瑟伸臂去接,朦胧月色下,一滴滴水珠沿着雪白的手臂滑落,一直淌到光洁的香肩处,好似珍珠般晶莹。   明春水眸光忽然一深,衣衫忽地一收,整个人从岩石上跃起,风驰电掣般扑向瑟瑟。瑟瑟大惊,只见皎洁的月色下,他宛若雄鹰般向自己扑来,速度奇快,瑟瑟来不及收回手臂,便觉得手腕已经被明春水握住,紧接着身子已经被他从水中捞了起来。   月色淡淡洒在她光洁的身子上,好似芙蓉出水,朦胧而美丽。这一刻,似乎就连月光也惊异与她的美丽,忽然黯淡了。   瑟瑟大怒,可是她的力道,却根本就争不过明春水。明春水搂着她飞身跃上了岸边,手中的衣袍一展,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瑟瑟气恨地扬手,可是看到他脸上的面具,顿觉无处下手。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他的唇已经毫无预警地覆住了她的樱唇,先是浅浅地覆住她的唇瓣,然后,一点一点地,深深地吻了下去。   瑟瑟犹记得海岛上那一吻,此时,那种熟悉的情愫由他的双唇,一点一点,再次灌回到她体内。他将她楼的越来越紧,好似要将她嵌到他的身体内。   他柔软的唇齿,辗转千匝,温柔而狂野地和她的唇舌纤缠在一起,化作不尽的温柔缠绵,携着她在朦胧的月色下,在哗哗的水声中,不断沉沉浮浮。   这一刻,瑟瑟发觉,她似乎又醉了,比方才醉的还要深。   此时,瑟瑟方知,情之一物,果真令人欲罢不能。执拗地爱着风暖的伊盈香为情疯狂,痴恋着伊冷雪的夜无烟为情痴等,原本洒脱孤傲的娘亲为情隐忍多年,而她,一向自诩冷静潇洒的她,同样不能免俗,依旧沦陷在这一刻的甜蜜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春水的唇终于放开了她。朦胧的月色下,两人痴痴相对,彼此的眸间,全是复杂的情愫。   瑟瑟的心,一点一点地冷却,她缓缓推开他,扬起螓首,请澈的眸光直直凝视着他的眼,淡淡问道:“男人的欲望无关情爱,这一次,是不是又是这样呢,明楼主?”   她不会忘记,当夜在海岛上,他吻了她,说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那句话,令她一直纠结至今。   明春水闻言,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深深的痛楚。他没料到,当日自己那句话,会伤害她这么深。他捧起她的脸,低首深深地凝视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句说道:“那时,是我的不对。今日和那时,都并非那个意思。“   “那,又是为什么呢?”瑟瑟依旧抬眸问他。今日,这个问题她非要问个清楚。   明春水伸掌抚住她的脸庞,黑眸深深凝视着她,低低说道:“自从遇见了你,我便一次一次,做一些自己犹自不能控制之事,包括这一次的吻。我实实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为什么吗?”   他的话语里,隐带着一丝痛楚和不可抑止的欢悦。   瑟瑟吃惊地看着他,一时间就好像是在戏园子里听折子戏,那咿咿呀呀重重叠叠的不知所云的词曲,听在耳中,却实实有些不解。然,过了半天,她终究还是明白过来了,到底是懂了那些古老的词曲。   他的迷惘实实比他直接回答我喜欢你,还让瑟瑟震撼和欣喜。   他若说喜欢她,她可能怀疑他的真心有多少。他这么说,瑟瑟反而知晓,他对她,实实是真心的。   这就够了!   她要的就是这么一颗真心。   可是,他到底有没有意中人呢,这个问题,在瑟瑟唇间绕了一会儿,她终究没有问出来。不是不敢,而是,她不想破坏今夜这么好的只有他和她的氛围。   她身上穿着的,是他的衣衫,衣衫上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青竹的气息。他的衣衫很大,穿在她身上,袖子都长过膝盖了。   他望着她的样子笑,此时,他感觉她那么娇柔可爱,他打横抱起她来,缓步向前走去,瑟瑟这才发现,转过一块岩石,后面搭建着一个小小的竹屋。   明春水指着那间竹屋,笑道:“这是沐浴时换洗衣物的地方,里面全是我的衣物,只好委屈你这次穿我的。明日,我便命人备上你的衣衫。以前,这里只是我自己沐浴的地方,从今夜起,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原来,这个温泉,是明春水专人沐浴的地方。   而今后,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瑟瑟因为他最后这句话,心中漾起一丝甜蜜。 如梦令 013章   两人从温泉中出来,并肩向坡下走去。   深蓝的天幕上,一轮皓月散发着柔柔的清光。窄窄的山路上,遍开着野生的花,空气里满是深深浅浅的花香,草香,水香……   明春水那袭宽大的白袍,穿在瑟瑟身上,越发衬出她身姿的娇柔。她散着一头墨发,在山路上走过,长长的衣袂在花花草草上逶迤而过,她步态轻盈,如一朵顺水漂浮的睡莲。月色映着她纯白的衣衫,她分明是在行走,却有种安静的美。   明春水的手始终掌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鼻端尽是她身上清澈幽凉的淡香,一颗心在香气里愈发沉醉。   从高处俯览春水楼,瑟瑟才知,并非只有村庄和田地,村庄后面别有一番动人的天地。方才,瑟瑟醉意熏熏,根本就不曾注意。如今,却是看的真真切切。   村庄之后,草木葱笼,掩映着一片浩瀚的大湖,其形如同半月,湖光清澄,在月色下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和空中的明月互相辉映。   这应当就是武翠翠所说的“烟波湖”了,那么武翠翠说的那座精致的院落在哪里?   瑟瑟凝眸细细瞧去,果然在烟波湖畔,有一座小巧的别院。如若说形状如月的“烟波湖”是月亮,那这处院落就像是月亮旁的一颗小星。   虽然只是在朦胧的月色下遥遥一望,瑟瑟还是看得出,那处别院很精致。一瞬间,她的一颗心在夜色中沉沉浮浮,她终于回首问道:“春水,你住在哪里?”   明春水微笑着道:“竹林后面。”   竹林?瑟瑟这才发现,烟波湖再向后,是一大片竹林,竹林后面,掩映着一座恢宏又典雅的楼阁,四周春水弯弯,木茂花繁。而在楼阁后面,还有一大片花海,虽已是深夜,但是那晚开的花还极其娇艳地绽放着。   从高处俯览,当真是美轮美奂,比仙境还要美。   “这么说,春水楼的名字,是由你的住处得名了?”瑟瑟轻声问道:“这么说,和传言还是有一点相符的,金碧辉煌的楼被花海环绕。”   明春水勾唇一笑,颔首道:“不错,花海确实是真的,但是,阁楼可并非金子建成的。”   “你住在楼上,那么那处座院落是谁住的?”瑟瑟指着烟波湖畔那处小巧的院落,淡淡问道。   握在瑟瑟纤腰上的大手微微颤了颤,瑟瑟感觉到了,心便也跟着沉了沉。   良久,头顶上传来明春水清澈温雅的声音:“我记得以前我向你说过,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令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   “我自然记得。”瑟瑟抬眸望向他,她怎么可能忘了呢。因为她心里要等的,也是这样一个男子。   “这个别院就是为她建的,只是我一直没等到她,今生今世也不会等到她。而我,也不打算再等,因为……”他棒起瑟瑟的脸,墨玉般的黑眸中,深不见底,带着满满的温柔,“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瑟瑟心口一滞,原本她只是猜测他或许有个意中人,今夜听闻武翠翠的话,虽然已经验证了猜测是对了。但是,如今这话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和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感觉全然不同。她心中顿时涌上来一股酸酸的苦涩。虽然,他已经不再等那个女子,但是,他还是从他话里,听出当初他对她是多么的在意。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光彩的介入者。   瑟瑟伸指,掰开明春水抚着她玉脸的手指,嫣然笑道:“夜深了,我得回去睡了。”   明春水低眸,从她灿烂的笑里,窥见了一丝苦涩。他心头一痛,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我送你回去。”   在说这句话之前,他便知晓她听了心中会不舒服,但是,虽然已经属于过往,但毕竟在自己心中存在过,所以他选择坦白。因为他知晓,若是不说出来,只会令她更加猜疑。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施展轻功,缓缓地穿过花丛,穿过灌木丛,越过“烟波湖”上的石桥。在路过烟波湖那处院落时,瑟瑟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夜色蒙蒙中,烟波湖水气氤氲,好似笼着浓浓的雾气。此湖名“烟波”,大约便是因此而来。湖畔不远处,便是那处院落,粉墙小院,院外种了一圈垂柳,皆有十围粗细,一村有千万枝之多。枝条柔柔的,随风轻摇,婀娜动人。粉墙里面,隐约看到屋宇雅致,珠帘萃幕高张,果然是精致典雅的别院。   瑟瑟瞥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走过,不一会,便回到她那处简扑的院落。推来木门,从门口的窗台上摸出火折子,蜡烛燃起,照亮了这间陈设简扑的居室。   瑟瑟原本没打算让明春水进来,但是他跟得很紧,瑟瑟还不及关门,他便无赖地一脚跨了进来。打量了一下室内的状况,他黑眸微凝,撇嘴道:“怎么,我不在时,他们也没给你添几样摆设?”   瑟瑟心想,没他的吩咐,谁敢添啊!   “罢了,反正你也在这里住不久了。”他低低叹道:“早些睡,我走了。”   瑟瑟坐在几案前,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这样子,是不是舍不得我走。”明春水唇角一勾,漾起一丝邪气的笑意,面具后的黑眸闪过一丝灼亮。   瑟瑟心中微颤,脸上却灿然一笑,声音冷澈地说道:“赶快走吧!”   “好,我这就走!本来啊,我还想……不过啊,看到这张床榻这样,今夜就算了。我先走了。”他的眸光从她屋内那张小小的木床上流转而过,薄唇轻勾,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离去。   瑟瑟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别人未曾给她添的摆设是什么,心中顿时一乱。待他一走出去,她便起身过去将门栓紧。他犹记得解媚药那一晚,他虽然极其温柔缠绵的待她,但是,她依旧记得那夜他离去时的漠然。   瑟瑟心头乱糟糟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真后悔自己把“海棠醉”逼了出来。否则,睡一大觉,或许明日什么都忘记了。一直到天快亮时,瑟瑟才睡着。   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了。轩窗半开,日光透过碧绿的窗纱和淡青色的纱幔,柔柔地洒在她身上。瑟瑟慌忙起身,不曾料到自己睡到这么晚。好在昨日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害完毕,今日她不用去田里帮忙了。   瑟瑟梳洗完毕,小钗和坠子早已为她备好了膳食。瑟瑟是真的饿了,昨晚的烤鱼全吐了出来,早膳又没用,如今,已经到了午后,自然是饿的。   瑟瑟正用着饭,就见风蔷儿脸上挂着诡秘的笑意雅开篱笆门走了进来。她也不说话,坐到瑟瑟面前的小凳子上,托着腮,眨巴着眼睛,对瑟瑟左看右看的。   瑟瑟被她看的着实不自在,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摸了摸脸凝眉问道:“蔷儿,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风蔷儿依旧俏皮地盯着她,微微笑道:“我想看看,欢欲过的女人是不是格外的美丽幸福,可是,我怎么看着你眉尖有淡淡的愁呢?难不成,昨夜楼主不够卖力?”   瑟瑟本来正在夹菜,闻言再也吃不下去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嗔道:“风蔷儿,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怪不得云轻狂说她是妖女,这样的话,她也能问出口。   “我胡说了吗?楼主一向对女色很严谨的,昨夜当着众人的面将你抱走,你不知道多么惊世骇俗。庄里人都高兴极了,就差放烟花庆祝了。大家都盼着你给我们添一个少主人呢。”风蔷儿一脸正色地说道。   瑟瑟顿时大窘,如若是风蔷儿一个人这么想,还好些,如今全庄子都当她是明春水的女人了。如若是真的也没什么,偏偏她心里有一根刺,刺得她心底酸痛极了。   “蔷儿,不要胡说。你不知道你们楼主曾经一直在等一个女子吗?”瑟瑟问道。   风蔷儿闻言,大眼一骨碌,指着瑟瑟笑了:“我说怎么不高兴,原来是吃醋了。你也知道是曾经了,既然过去了,何以还要在乎。楼主现在喜欢的不是你吗?再说了,年少时,谁没有一个迷恋的意中人啊,难道你就没有过?”   风蔷儿的话让瑟瑟顿时哑口无语,是啊,她也有过,年少时对于夜无烟似有若无的思慕,虽然不是多深的爱恋,但是也算是情动的。更何况,她都曾经嫁过一次人了,虽然并未失身于夜无烟,虽然她是一个洒脱的人,从未将那次婚事当作心中的牵绊。但是,名义上,她总是嫁过一次的人。明春水丝毫不在乎她的过去,她又怎能苛求明春水是一张白纸。   何况,昨夜他都说了,因为心中有了她,所以对于那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不再去等。想通了这些,瑟瑟心头的疙瘩总算是解开了。   风蔷儿看她眉目舒展开了,轻笑着道:“这样才好吗,不然愁容满面的,如何去参加今夜的篝火宴。”   “今晚还有篝火宴吗?”瑟瑟抬眸问道。   “是啊,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篝火宴。今夜我来找你,你好生打扮打扮。”风蔷儿说完,便神秘兮兮地笑着走了。   不一会儿,小钗和坠子抱着好多衣物首饰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开始给瑟瑟打扮起来。   “小钗,坠子,这是做什么,我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打扮?”瑟瑟蹙眉问道。   “江姑娘,今晚的篝火宴比往日持别,你不能再素面朝天,要打扮漂亮些。”坠子轻笑着说道。   两人的手极巧,不一会便为瑟瑟挽了一个清新飘逸的流云髻,这种发髻如流云卷动,看上去生动流转又简洁清丽。小钗挑了一支绿雪含芳簪为瑟瑟插在髻上,更添灵动婉转。坠子拿起一件浅红色长裙和烟青色轻纱外罩为瑟瑟穿上。   这样一妆扮,瑟瑟看上去高雅中含有婉秀,素洁中带有冷艳。   “下面该告诉我,今夜的篝火宴有何重要之处了吧?”瑟瑟挑眉问道。   小钗抿嘴笑道:“今日是我们乌墨族的节日,大家都要精心妆扮的,我和坠子也不例外,都要打扮的。”   他们昆仑奴是乌墨族人,这些民族总是有一些奇怪的风俗,大约真是她们的节日。   小钗说罢,便和坠子也换了衣衫,不过她们换上的都是乌墨族的族服。   夜幕一降临,风蔷儿便带着一帮姑娘过来喊瑟瑟,瑟瑟带着小钗和坠子随着她们一起到了村庄外。还是昨日篝火宴的地方,可是今日却看上去有些不同了。因为往日,大家欢宴是为了驱走劳作的疲累,身上穿的都是来不及换下的劳作时的服饰。今日,这里的男男女女皆是身着鲜艳的民族服饰,姑娘们头上簪金戴银,很显然都是精心妆扮过的。男子也不例外,身上的服饰也都是簇新的。   风里飘来一阵阵琴声,听上去婉转缠绵。   “到底是什么节日?”瑟瑟疑惑地问道。   风蔷儿眯眼笑道:“这是乌墨族人一年一度选意中人的大日子!他们族里奉行一夫一妻制,所以选妻选夫都是极其慎重的,只有男女本人同意,才能结成亲事。是以,便有这么一个公开择偶的日子。“   瑟瑟一愣,她倒是听说过,一些民族都有些奇怪的风俗,他们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己通过对歌、舞蹈、抛绣球,去选自己倾慕的心上人。这样的风俗,瑟瑟很是羡慕过,谁不想嫁给自己亲自选中的人呢?   只是,她不是乌墨族的人,她来做什么?   “坠子小钗,我看我还是回去吧。”瑟瑟微笑道。   小钗和坠子道:“江姑娘,回去做什么,这边这么热闹,看一会儿吧。”   风蔷儿回首瞥了她一眼,咯咯笑道:“你怕什么,你又不是乌墨族人,没人选你的。先别走,看看我今年能不能把那个云疯子套住。”   风蔷儿言罢,便甩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走到篝火旁跳起了舞蹈。她手中还拿着一个绣球,上面绣着鲜艳的花朵。   “今年?蔷儿以前选过云轻狂?”瑟瑟好奇地问道,难不成风蔷儿不是第一次选云轻狂?   小钗笑道:“蔷儿姑娘已经连着三年选云轻狂了,可是年年都被拒绝。不过蔷儿姑娘也不气馁,瞧瞧,今年又要选了。”   “云轻狂拒绝了?”瑟瑟凝眉,其实她感觉蔷儿和云轻狂其实蛮相配的。   坠子点点头,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男子道:“狂医在那!”   瑟瑟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果然看到身着民族衣衫的云轻狂,他躲在人群里,但是很显然已经被风蔷儿发现了。风蔷儿一边舞着,一边向他那边走去。据坠子和小钗说,只要是未曾成亲的都要来参加。云轻狂就算不愿意,也得来参加。   果然,就见风蔷儿将手中的绣球一甩,那绣球便飘飘悠悠向云轻狂投去,在大家注视下,飘然坠到了他怀里。   据小钗说,被投中的人若是不愿意,可以把绣球再投回去。云轻狂已经接连投回去三次了。若是一般的女子,恐怕被拒了一次,便不再投给了他了。难得风蔷儿第四次将绣球执给云轻狂。连瑟瑟都为蔷儿担心,希望云轻狂接受她的绣球。   令瑟瑟欣喜的是,这次云轻狂抓着绣球并没有反执回去,而是,拿着绣球径直向风蔷儿走去。走到风蔷儿面前,一双桃花眼在风蔷儿深深凝注着风蔷儿,忽然弯腰,便将风蔷儿抱了起来。   人群一阵哗然,看样子风蔷儿这次是遂心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风蔷儿忽然向云轻狂洒了一把药粉,从他怀里滑了下来。   她撇唇恨恨说道:“云疯子,我投了四年绣球,你倒是便宜,你以为你接受了,我就接受你吗?你也给我投四年绣球看看。”言罢,风一般离去了。只剩下云轻狂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风蔷儿给他用了什么毒药,手脚瞬间麻木了。   瑟瑟唇角一勾,忍不住失笑了,这一对,真是冤家。   就在此时,瑟瑟忽然听到一阵缥缈的箭声从静夜里悠悠传来。悠扬的萧声,缠绵的曲调,瑟瑟识得,这是首名曲《凤求凰》。   本来正热闹的人群立刻静谧了下来,只见人群自动分开,明春水一手执着玉箭,一手执着一个艳红的绣球,步履缓慢地走了过来。   “楼主竟然也来了,楼主可是从未参加过的。难道……”身旁一个姑娘小声说道,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向瑟瑟投来。   “是啊,楼主竟然要这个女子做他一生一世的妻了。”另一个女子极其幽怨地说道,黑眸中含着艳羡的幽光。   原本,她们都以为明春水对瑟瑟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可是,在这次的篝火宴上绣球一投,那就是终生的妻了。 如梦令 014章   原本,她们都以为明春水对瑟瑟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可是,在这次的篝火宴上绣球一投,那就是终生的妻了。她们昆仑奴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一旦在篝火宴上定情,那就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了。   瑟瑟凝立在那里,听着周围人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彻底怔在那里了,眼瞅着明春水缓步朝他走来。今日他穿的不是纯白色衣衫,而是绛红色华服,衣角上袖口处,皆诱着一朵朵绽放的墨莲。夜风扑来,卷起衣角上的墨莲,冷艳的墨莲起伏不绝,真实的好似能闻到花香一般。   明春水深黑的眸中满漾着柔情,这柔情和萧声里的绵绵深情交织在一起,缠缠绕绕向瑟瑟涌了过来,柔柔地将她的心包裹。瑟瑟想要挪动脚步,可是,脚底下,好像是生起了丝丝缕缕的牵绊,让她压根就挪不动双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周围是一片寂静,寂静的瑟瑟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隐隐看到明春水袍袖一扬,大红色绣球,带着一缕香风,向瑟瑟怀中扑来。大约是幸福来的太急,抑或是心中太过震惊,依着习武者的本能,瑟瑟下意识一跃,绣球便投了一个空,从瑟瑟身侧向后飞去。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楼主投绣球本就令他们震惊了,没想到还被人躲开。震惊归震惊,但是没人敢吭一声,都是捂着嘴,愣愣地看着他们尊贵的楼主抛出的绣球被那个女子生生躲开了。   明春水眸光一深,慵懒一笑,一点也不恼,伸手一抖,那绣球拐弯绕着瑟瑟缠去。众人这才看清,明春水手中的绣球后,缀着着一条红绫。红绫的另一端,便握在明春水手中。他轻轻摆动红绫,绣球便似长了眼睛般,游龙般绕着瑟瑟旋转,一圈一圈,将瑟瑟紧紧缠绕了起来。   这是春水楼的男男女女们,第一次看到带着红绫的绣球。看样子楼主对这个女子是势在必得,这样的法子都想了出来。他们都连连磋叹,自己之前怎么就那么笨,怎就不知也弄一个带着红绫的绣球的,像这样子一缠,看看哪个女子还逃得脱。   瑟瑟果然是逃不脱了,纤腰被红绫密密匝匝地缠住,大红色绣球就挂在她胸前。篝火烈烈燃烧着,略施粉黛的娇颜映着那大红色绣球,说不出的清媚动人。   轻柔、缠绵、缱绻的萧音轻颤着飞出最后一个音符,明春水放下洞萧,缓步向她走来。一步一步,他的气息笼罩上来,带着诱人的温暖。   瑟瑟已从起初的震惊恢复,她抬眸,看着他一点一点接近自己,在她面前站定。   她记起他们每一次的相遇,在璇玑府初遇时他戏弄自己时的促狭;在临江楼会面时,他和她琴萧合奏的默契,棋盘对弈时的雷厉风行;娘亲新逝时,他给予她温暖的呵护;海上面对风暴时的沉静淡定。虽然,并非每一次相遇都是愉快的,解媚药和海岛上那一吻令她很是失落。可是,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子,给了她无数的震动。   他的幽默,他的慵懒,他的洒脱,他的狡猾,他的淡定,他的霸气,甚至他的无赖……都令她的心深深的震撼。而此时,她从他深黑的眸中看到了宠溺和柔情,还有她的影子。   “这是真的吗?”她问,他的情是真的吗?   他俯身,大手一拢,牵住了她的纤纤玉手,唇角的弧度轻扬,稍一用力,她便落入到他温暖的怀抱里。   “是真的!”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沉定而坚决,一字一字敲在她心头。   “恭喜楼主,恭喜楼主夫人。”一句句的道贺声在身侧响起。虽然有很多姑娘对瑟瑟艳羡而嫉妒,但是她们还是为楼主能够抱得美人归而高兴。   锣鼓声响了起来,大伙儿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夜渐浓,月色正好。   明春水携着瑟瑟,穿过欢乐的人群,向村后的居所走去。瑟瑟的心,有一丝隐隐的恐慌,此刻方知,昨夜他说的那句话“反正你在这里也住不久了。”的意思。原来,他是要她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他的小楼上。   “我能否不和你住在一起吗?”她低低问道。纵然以前是夜无烟的侧妃,但是,除了那次解媚药,她其实和闺阁少女无二。现在要她和一个男子忽然住在一起,她心理上有些不适应,纵然那男子是她心爱的人。   明春水听出她话里的不安,搂着她的纤腰,柔声说道:“你已经接受了我的绣球,现下你已经是我的妻了,难道还要小姑独居?无所不怕的纤纤公子,你也在怕吗?”   他闷笑着俯身,拦腰将瑟瑟一抱,向他的“摘月楼”而去。瑟瑟被他笑的有些羞赧,偎依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那清幽的竹香,一颗心渐渐迷乱。   宽松的长袍摇曳在地,随着他的走动,在夜风中飘荡。他衣袂飘飘的身影,穿过一树树的繁花,掠过“烟波湖”,拾阶而上,到了他的寝居。   明春水的寝居清洁雅素,淡蓝色地毯铺就了一室的浪漫和雅致,好似飘缈的仙境,雪白色纱帐被金钩挽着,如同仙境中一朵朵飘逸的云。   他抱着她,缓步向寝居深处而去,每走几步,便有侍女将金钩放下,白纱垂落,在室内翩然起舞。越向里走,云朵般的纱帐便将他们两个与外界相隔,似乎,这世上,只有他和她。   一张雕花的楠木床展现在眼前,垂着大红色帐幔,床头的红木几案上,放着一个龙凤烛台,烛影摇红,那闪烁的烛焰跳跃着欢愉。   掀开大红色帐幔,只见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瑟瑟心头顿时有如案上的烛焰一般,忽闪忽闪的跳荡。   明春水将瑟瑟轻轻放在床榻上,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他和她,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瑟瑟透过他的面具,凝视着明春水黑眸中的深情。   “我想看看你。”她的手抚上他的面具,划过面具上精致的纹路,柔声说道。   明春水眸光一凝,黑眸中闪过复杂的幽光,他将瑟瑟紧紧拥在怀里,微笑着道:“怎么,是害怕我生的丑吗?”   瑟瑟偎在她臂弯里,轻笑道:“我若是以貌取人,怎会喜欢上你。她只是要看看我的夫君生的什么样子,这样也不行吗?”   明春水低眸,从她清亮的眸中,看到了她深深的期待。他从未看到过她这么深的期许,一直以来,她都是淡泊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这难得的期待竟让他不忍心拒绝,几乎就要摘下面具了。可是,他却知晓,摘下来的后果,是他目前绝对无法收拾的。他狠下心来,低声说道:“我也很想让你看看我,可是,当年,我在黑山神前发过誓愿,不能令任何人看到我的真面目,除非,有一天我完成了心中的誓愿。所以……现在还不能。”   瑟瑟在春水楼住了这些时日,知晓他们昆仑奴是信奉黑山的,向山神发出的誓言更是绝不能违背的,当下微笑道:“好,我不看就是了。”   虽如此说,清眸中还是划过一丝失落。明春水看在眼里,黑眸中漾满了疼惜。他伸指一弹,将木案上的龙凤烛焰熄灭,他温暖的手执起她的素手,让她亲自将他脸上的面具摘落,引着她的手在他脸上一寸寸滑过。   她的心,随着手指轻抚,一点点地荡漾。   “瑟瑟……”他叫着她的名字,温柔而绵长,好似融着无数的疼溺和说不出的情愫,“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容颜。”   她感受到他的歉意,轻笑道:“我会等的。”虽然不知道他的誓愿是什么,但是,她一定会和他并肩面对未知的风风雨雨。   明春水抱着她,感受到怀里的娇软,心中春湘澎湃,他伸指,将她身上罗裳尽褪。瑟瑟只觉得身上一凉,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她有些羞赧地用手遮掩住前胸,娇躯微微颤抖着。   他感觉到了她的无措和紧张,温热的躯体覆上她娇柔的身子,紧紧包裹住了她。炽热的唇贴近她的唇,吻着她,一点一点,温柔而体贴,直到她心头的紧张渐消。他才渐渐加深了这个吻,唇舌狂热地深入她的檀口,索取着她的甜蜜。继而向下,吻过她素白的脖颈,香滑的削肩,停在她胸前的娇柔上。   一阵难耐的燥热从瑟瑟体内涌起,这陌生的情愫,和当初中媚药是何曾的相像,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喃。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堆新雪,而他就是太阳,她快要在他的热情下化成一汪水了。   这声低喃就好像刺激到了他,他的身躯一颤,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环着她的腰肢,灼热的肌肤和她紧紧相贴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他凑到她耳畔,薄唇咬住她小巧地耳垂,低醇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柔柔响起:“瑟瑟……”他的声音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我怕控制不住伤了你,我会尽量温柔的。”   明春水似乎是知道她的青涩,他隐忍着,极其温柔地让她放松,直到她的身子就好像被柔风吹开的花,一瓣瓣地绽开。直到她的娇躯再也不受她的控制,他才用他身上最强悍的地方抵住了她的娇软。他长驱而入,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她这才知晓他方才为何要说害怕伤了她。   今夜的他和当日为她解媚药时,有太多的不同。当日,他是温柔的,却很显然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并没有太多的投入,不然他也不会在事后,那么洒脱淡定的离去。   而今日,她能感觉到他体内暗涌的情潮,似乎已经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声音嘶哑的吓人。而他,也的确是在尽量温柔,但是,她却依旧感到了他的狂野。他似乎要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予她,恨不得将她揉在骨血之中。   他的强取轻索,让她欲生欲死。她无意识地回应着他,随着他一起在馨香的世界里沉沉浮浮。交织的躯体就像两只不断舞动的彩蝶,不断舞动着。   夜正浓!   朝日初生,鸟鸣啾啾。   瑟瑟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想动一动身子,这才感到自己的纤腰还在明春水的大掌中。她微微一动,他便也醒了,一向冷澈深邃的黑眸中,闪着灼亮的光华。   他一翻身,覆身在瑟瑟身上。   瑟瑟忆起昨夜的旖旎缱绻,玉脸乍然红了,好似一朵处处绽放的海棠,不胜娇羞的美丽。   她的娇羞看在他的眼里,引起他一串低嘎动情的笑声,慵懒中带着一丝调侃。他的眸光深情而温柔地从她脸上滑过,他的温柔让冷润的面具也闪耀着旖旎的光泽。   朦胧的日光从窗子里流泻,墨发披散的瑟瑟,别有一副慵懒清媚的风情。   明春水眸光忽然一深,猛然俯身,他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蝶,在微蒙的晨光里,再次邀她共舞。   一直到艳阳高照,他才犹不知足地放过她。此时的瑟瑟,全身上下布满了激情后的青痕,明春水瞧在眼里,心尖处一疼。   “累不累,疼不疼?”他俯身在她耳畔,柔柔问道。   瑟瑟正凝视着自己满身的青痕发呆,天,她和他是不是太放纵了。   明春水已经起身,披上衣袍,用毯子将瑟瑟一裹,便将她抱了起来。   “做什么?”瑟瑟疑惑地抬眸,她还没穿衣服呢,他抱她去哪里?   明春水低笑着不答,抱着她,沿着台阶一级级下去,穿过外面的花海,纵身飞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日沐浴的温泉。   白日里,温泉里淡淡的水汽,被丽日一照,氤氲的水汽好似白雾一样,漂浮在温泉上方,看上去缥缈如仙境。潺潺的流水声,似玲珑溅韵。   明春水抱着瑟瑟,缓步走到温泉里,澄净的水泛起温柔的涟漪,一圈圈包围着他们两个人。水雾飘忽,清心舒意。明春水撩着泉水,为瑟瑟细细擦拭着纤白的肌肤,她肌肤上的青痕在泉水的浸润下渐渐消淡,身上的不适感稍稍减轻。   日光淡淡的,映亮了明春水一向幽深的黑眸中,波光潋滟的眸中闪耀着深深的疼惜。他看到瑟瑟肌肤上的青痕还未曾完全消退,他起身披上衣袍,抱着瑟瑟到温泉旁的竹屋中去。竹屋不大,有两间屋子,里面的摇设都是竹制的。外间屋里放着一个衣拒和一个卧榻,明春水将瑟瑟放到卧榻上,便起身到里屋去找什么。   瑟瑟披着毯子,走到竹制衣柜前打开拒门,看到里面挂满了女儿家的罗裳,烟青色、淡青色、粉青色,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颜色。昨夜明春水才说在这里备上她的衣物,原以为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想今日便已经备好了。   瑟瑟的手从一件件罗裳上抚过,取出一件粉青色罗裳穿在身上。衣衫大小宽窄正合身,刚刚穿好,就见明春水拿着一只瓷瓶从里屋走了过来。   “过来,我给你敷药。”明春水勾唇邪笑道。   她哪里需要敷药了?看到他唇边邪邪的笑意,瑟瑟才明白,他是要为她身上的淤痕上药,而看他那架势,似乎是要亲自给她上药。瑟瑟当下玉脸微红,那些淤痕大多都在隐私之处,怎么能让他敷药。   瑟瑟极力正色道:“我自己来就行。”伸手便去拿他手中的瓷瓶,孰料,身子一倾,便被他握住手腕,带到了怀里。   他抱起她,坐到卧榻上,道:“听话!这是夫君应当做的。”他说的理直气壮,声音却柔的能蛊惑人心。   瑟瑟挣了两下,实在挣不脱,也只好由着他。   他掀开她的衣裙,手指点着药膏,蹙眉细细为她擦拭。他的动作温柔而细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药膏在她身上的淤痕处轻轻研磨。从颈上,胸前,手臂,小腹,乃至腿上,一一擦了一遍。清凉的药液顺着他的手指,滑过伤痕,消去了痛意。   柔柔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身上,好似笼了一层轻纱。   周遭很静,阳光很盛,笼在光影里的人,黑眸中没有情欲只有深深的怜惜。瑟瑟望着他优雅的侧影,他一龚白袍很是宽大,在室内无风自动,极是飘逸。   “今日你好好歇息歇息,明日我带你去拜黑山神。”他抬眸笑道。   瑟瑟凝眉,道:“何以要去拜黑山神?有事?”   明春水微微笑道:“这是我们乌墨族的风俗,在篝火宴上选了意中人,要去拜黑山神的,这样会得到黑山神终生的祝福和庇护,我们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妇了。” 如梦令 015章   “摘月楼”后面,是一大片汪洋般的花海,红红白白的花朵,纷纷扬扬绽放,层层叠叠娇色艳丽。轻风抚过,花影摇曳,好似海上波涛一般翻涌。   风和,日丽,花美,人更美。   瑟瑟着一袭淡青色素衫襦裙,凝立在花海之中。她清雅如秋日维菊,冰肌玉骨,腰肢袅倩。墨发挽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其余披散的发依旧流泻到腰间,随风轻轻飘扬。白皙的玉脸在日光笼罩下,晕红淡丽的如透明一般,衬着她娇柔的身形,好似一颗明珠隐放光芒。   空气里漂浮着馥郁的花香,衣袂上落满了飘零的花瓣,这一切都是多么美丽和迷人。   一阵动听的箫声从摘月楼的窗子里悠悠飘来,瑟瑟回首,看到四楼的窗子微敞,一道白衣翩然的身影在窗畔飘然凝立。手执洞箭,一串串悠扬的乐音便从他唇边玉萧中逸出。   瑟瑟唇角轻勾,一个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逆光望去,如同三月梨花灿然开放,冰雕玉琢,清媚迷人。   她忽然足尖一点,飘逸的身影轻轻跃起,踏在一朵绽开的娇花上。花朵因她这一踏,轻轻摇曳着,却并不零落。瑟瑟衣袖轻扬,裙袂飘飞,玉足就在一朵朵怒放的花朵上,曼步翩舞着。   萧音悠悠,清调潺潺,有一种不染尘世的轻灵和浪漫,在花海上方静静流淌。如清泉漱石,水滴绿苔,又若秋水回旋,森林天籁。   瑟瑟伴随着萧音,在花海上舞动着。她完全是随着明春水的箫音在舞动,萧音高亢,她便舞得激扬,箫音低呜,她便舞得舒缓。她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了一只青色的蝴蝶,在花丛中,时而振翅高飞,时而驻足呷蜜。   绚烂的花海,翩跹如飞天一般的舞姿,馥郁的香气,动听的箫音,一切都是那么醉人。   一曲而终,瑟瑟停止了翩舞,单足点在花心上,娇躯随着花枝上下摇曳着。明春水从窗子里飘然飞出,在花海上掠过,直直向瑟瑟跃来。   瑟瑟望着他翩然而止的身影,淡淡一笑,忽然纵身一跃,迎了上去。不过瑟瑟没有扑到他的怀抱里,而是玉足轻点在明春水的手掌心上,水袖轻扬,腰肢微拧,疾速旋转着。   明春水伸掌托着瑟瑟,看她在他手掌上翩然旋转,翩飞的裙角在眼前肆虐狂飞着,荡起一股冷香,沁入鼻端。仰视着她醉人的舞姿,他心神一荡。   瑟瑟的轻功一向很好,舞技也很高,她可以在人的手掌上翩舞,以前她一直没找到这双手掌,而今日,她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可以托着她翩舞的这双手掌。   这是一个金秋的晌午,阳光淡淡流泻,点点金光在花海上空跳跃,在瑟瑟的裙角上跳跃。   偶尔从花海经过的侍女看到眼前这一幕,都呆住了,以为是人间仙姿。这一刻的花海,格外美丽。这一刻的浪漫,深深镌刻在她们脑中。   一舞而终,明春水携着瑟瑟来到花海中的“芳芬亭”中小坐。亭外几棵桂树,开了一村淡黄的花,散发着清幽的淡香。   亭中摆着一个石案,案上早有侍女摆好了酒盏菜肴,明春水和瑟瑟分坐在两侧,在花海中的小亭里,静静用着午膳。   明春水望着面前这张娇颜,忽勾唇笑道:“这酒无味,我为你现酿一口好酒。”说罢,他从亭中站起身来,抽出随身的佩剑,走到亭外的狂花树下。   瑟瑟不知所以,抬眸静静望着他。只见他伸掌在桂树树干上轻轻一拍,顿时震落一树桂花。他腾空跃起,沿着树干横身而上,手中长剑疾甩,漫天花瓣仿佛受到不可挣脱的可力,旋转着飞舞着凝聚到列身之上,宛若黄色流云飞舞旋转,最后他将剑尖向着瑟瑟面前的酒杯一指,朵朵鲜花化作一条淡黄色花带,笔直地灌入到瑟瑟面前的酒杯内。   瑟瑟嫣然一笑,端起酒杯,只觉得花香四溢。她轻轻品了一口,酒香混合着桂花的淡香,果然是味道奇佳。   瑟瑟放下酒杯,明眸流转,看到花海中有一汪清泉,她巧笑嫣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现酿的酒果然美味,下面我现做一道菜,也好下酒。”   瑟瑟站起身来,掠下凉亭,缓步来到花海中的泉水旁。她足尖勾住泉水旁的青石,身子弯成弓形,右手长长的水袖便垂了下去,破入水中。她微一使力,袖子在水中轻轻搅动,然后忽然一拉而上,似乎将什么东西兜入了袖中。她飘身来到凉亭里,左手掀开酒壶的盖子,将袖中的一兜湿漉漉的东西倒入酒壶中。她玉手抚在酒壶上,暗施内力,在壶表面加温片刻。   明春水静静望着瑟瑟忙活,唇角勾着兴味的笑意。   不一会,瑟瑟掀开壶盖,微笑道:“好了,你尝尝,醉虾。”   明春水饶有兴趣地向壶中望去,只见壶中几只大虾,已然做熟了,香味扑鼻。他极是意外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但觉得浓浓的酒香混合着鲜美的虾味,别有一股醉人的味道。   “不错,味道极好,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做菜!”明春水边吃边道。   瑟瑟闻言挑了挑眉,轻笑道:“只会做这一道菜罢了。”   “那再好不过了。”明春水勾唇笑道,“那日后我就有表现的机会了。”   瑟瑟挑眉,颇为意外地说道:“你竟然会做菜?”   明春水嚼着虾肉,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我自小所处的环境极是复杂,经常自己做饭吃的,练就了一手手艺。日后正好为夫人服务。”   瑟瑟倒是没为明春水的话欣喜,而是心头微微一沉,她自然知晓昆仑奴所处的环境,不知他儿时受过何等苦难。不仅练就了绝世的武艺,还有琴棋书画皆通的技艺,如今就连厨艺也是不错的,当真是不易。   饮下最后一杯酒,明春水道:“你好好妆扮一番,一会儿我们去拜黑山神。”   “好!”瑟瑟颔首笑道。   “天色尚早,我还有件事要处理一下,你先去梳妆。”明春水起身道。   “我这样子还需要妆扮吗?”瑟瑟辈眉问道。   明春水抬眸瞧了瞧,笑道:“夫人不管如何都是漂亮的,这样也可以。   “到哪里去拜山神,不如我和小钗坠子先过去,慢慢溜达着看看一路的风景。”瑟瑟眯眼笑道,她对春水楼还不熟悉,对这绵绵大山极有兴致。   明春水不满地撇唇道:“我怎么感觉你对这大山比对我这个夫君还要感兴趣呢。”伸指勾了一下她的琼鼻道:“也好,你先去也行,我到申时赶到那里。”言罢,明春水不舍地起身向小楼中而去。   瑟瑟随着小钗和坠子沿着山路,一路向拜山神的山峰而去。据小钗和坠子说,绵云山深处,有座挺秀的山峰,被她们昆仑奴称为黑山。据说黑山是天神居所,昆仑奴死后,灵魂必定归于此处,受黑山之神管辖。所以昆仑奴识黑山为圣地。只要有大事,都要向黑山神禀告一番,才会生效。他们昆仑奴结为夫妇后,都是要去拜黑山神的。   从春水楼到黑山,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黑山峰顶。   瑟瑟没想到这般险峻的黑山,峰顶竟然平坦如镜,大约有方圆五里。峰上云烟淡淡,绿草萋萎,冶艳的秋花锦一般铺开。峰顶中央,有一汪天池,周围艳丽花光与碧色水光互相辉映着,如梦如幻。   峰顶上无人,瑟瑟站在峰顶远眺,但见的群山茫茫,云雾缭绕,景色动人。她从峰顶的东面向下望去,竟看到喘急的河流哗哗向东流去,乃样山积雪融化后汇成的河流。   “坠子,此河流往何处?”瑟瑟问道。   “此河流到山脚,与各山峰淌下的雪水汇成恨水河,一路向东,流往东海。”坠子答道。   原来这就是恨水河,瑟瑟倒是听说过此河,只是未曾料到,这恨水河是流往东海的,看来,从此处沿水路到东海,倒是一条捷径。   “从此处乘船,至东海海域,大约需要多长时日?”瑟瑟淡淡问道,她想着有空回东海一趟,不知青梅和紫迷在飞龙岛过的可好?   “半月有余吧!”小钗笑道,“夫人想回东海去?恐怕楼主不允呢。”   瑟瑟挑眉笑道:“只是回去看看。”   三人正在峰顶闲聊,就见的一行男男女女大约有十四五个人,结伴来到了峰顶。他们都衣着鲜丽,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看到瑟瑟,都恭敬地施礼道:“见过楼主夫人。”   瑟瑟淡笑着道:“不必客气。”   这八队男女也是那夜篝火宴上成就的佳缘,今日也是过来拜山神的。   等了一会儿,申时已到,明春水还未曾来到。瑟瑟便微笑着道:“你们先拜吧,别错过了吉时。”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瑟瑟笑道:“你们拜吧,我和楼主明日再拜也无妨!”   几人闻言,向瑟瑟深深施礼,然后走到天池一侧,八对男主双双跪倒,向着西天拜了三拜,然后又双双对拜。男子手中皆拿着一只白雁,对拜完后,他们便起身将白雁放飞,代表着向黑山神灵禀告这一时良缘结成。   白雁放飞,扑闪着纯白的翅膀,向云雾缥缈的西天盘旋飞去。仪式拜完,一众人笑闹着陪着瑟瑟,在黑山峰顶等着明春水。   峰顶的风很凉,将瑟瑟的衣衫扬起,翩跹飞舞。   瑟瑟心中着实有些不舒服,早知晓这样,还不如随了明春水一道来,这样在这里等,他又不来,倒真是没面子。瑟瑟知晓,他们昆仑奴都是信奉黑山神的,明春水既然说了申时要来,就应当是说到做到的?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比拜黑山还要更重要吗?   在峰顶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眼看着西天夕阳开始坠落,天边晚霞徇烂燃烧。   夕阳落山,倦鸟归巢。而明春水,却还是没有来。   围着瑟瑟的几个男女眼见的暮色的降临,楼主却还没有到,他们心中也有些惶惶的,想要安慰瑟瑟两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他们昆仑奴看来,拜黑山神,这就如同汉人的拜堂仪式。拜堂时,夫君却没有到,这对一个女子而言,着实是有些羞辱的。   瑟瑟虽然心中极是不快,但是,她还是觉得明春水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否则他不会不来的。眼看着夕阳终于坠落在山的后面,瑟瑟淡淡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起身,率先向崖下走去。   回到了摘月楼,也没看到明春水的身影,瑟瑟觉得有些诡异,按理说,明春水有事,不可能不交代一下就出去的。而且,楼里他的几个随身侍卫似乎都不在,看样子是倾巢而出了。瑟瑟寻了一圈,就连云轻狂也不在,这到底是去哪里了?   倒是有一个侍女说道:“明楼主本来正要去黑山的,可是有侍卫传来了一道消息,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事,楼主闻言似乎极是震惊,召了云公子,铁公子,还有贴身十二卫急匆匆就走了!”   “没听他们说是什么事,也没见他给我留话?”瑟瑟凝眉问道。   侍女轻轻摇头。   瑟瑟低叹一声,道:“罢了,你下去吧。”   她静静坐在室内,抬眸向窗外望去,一大片花海在暮色中,依旧是灿然绽放,只是,此时,瑟瑟再也没了赏花的心情。听方才那侍女所说,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不然明春水不会那般仓促外出。可是,她却不知是什么事,只能在楼里空担忧。   原以为第二日明春水就会回来,可是等了一日,又一日,两日,三日,四日……一直过了八日,明春水还是没有回来。   而瑟瑟却感觉到春水楼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怪异起来,她总觉得人们看她的眼光带着一丝同情,行事都有些小心翼翼,说话亦是吞吞吐吐的。这种样子,令瑟瑟有一种感觉,好似自己正坐在柴堆上,被蒙着眼睛,惴惴不安地等着火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般。 如梦令 016章   瑟瑟坐在窗畔的卧榻上,披散着一头墨发,玉手执着一本书,不过,很显然她并没有看进去,那书已经很久不曾翻页了。此时,她又如何能集中心神看书?低叹一声,丢下书籍,在窗前淡淡凝立。   窗外此时已是落日熔金,晚霞漫天,又一日即将过去了。算上今日,明春水已经出去十二日了。十二日了,她不是不担心的。   扉窗半敞,幽幽轻风从窗子里灌入,带来些许凉意。   瑟瑟的目光从烟波湖畔掠过,碧色湖光在夕阳照耀下,闪耀着粼粼波光,潋滟动人。几只大鸟从湖上掠过,在湖面上投下一片轻巧的鸿影。那座坐落在烟波湖畔的院落此时沐在夕阳余晖下,愈发精致典雅。   瑟瑟的眸光,从那处院落掠过,忽然凝住了。   夕阳余晖中,数十道人影正缓步向烟波湖走来,皆是一副风尘仆仆之状。为首之人,白衫飘扬,面具覆脸,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明春水。瑟瑟的心,因为他的乍然而归,浮起浓浓的欣喜,可是这欣喜来得快去的更快。因为瑟瑟发现,明春水并非空着手的,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   当初他是如何抱着她,现在他便是怎样抱着那个人。   那人亦是一袭白衣,隐隐看出衣衫的式样是女子的裙裳,很显然是一个女子。她的头窝在明春水的臂弯之中,瑟瑟没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一头黑亮的墨发披泻而下,随着明春水的走动,不断飘摇着。   瑟瑟感到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般,一瞬间有些透不过气来。风从窗子里吹入,长发随风舞起,遮住了她的双眸,迷乱了她的心神。   其实,凭着女子的敏感,瑟瑟已然猜到明春水的离去和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子有关,可是当亲眼看到曾经抱着她的怀抱此刻又抱着另一个女子,她心中,还是有如刀绞一般疼痛。   她眼睁睁瞧着明春水抱着那个女子走进烟波湖畔那座精致典雅的小院,她回身,静静坐在卧榻上,低头看着自己青裙边上的墨莲,惨然一笑。   原来,章福是如此短暂,短暂的她还不及细细品味,便已经成了过往。   难不成他对她的深情,竟都是骗她的?难不成他心中,始终有的只是那个女子?难不成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幻梦一场?   怪不得,村里的人们都用同情的眸光看她,原来,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他的出行,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或许,大家都清楚,只有那个女子才会令他如此紧张,紧张到急匆匆离去,就连向她留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原以为他和那个女子已然了断,再无瓜葛,可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之前,他们或许了断,但是,他心中,始终恋慕的还是那个女子。而她,江瑟瑟,不过是一个笑话,是他得不到那个女子时的替补。   多么可悲,一向自诩骄傲的她,竟然可笑地成了别人的替身,而她犹不自知,竟然还以为属于她的真情到来了。   心中剧痛,有泪涌了上来,瑟瑟咬住牙,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哭的。眼泪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风一吹,就风干了,不留一丝痕。眼泪是逼住了,可是胸口处却气血翻腾,喉咙一甜,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淡青色的裙衫上,墨莲染血,显出一种妖艳的色泽。   瑟瑟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好似灵魂出窍般缓步走到衣橱前,轻轻打开,看到里面深深浅浅色泽不一的青裙。这都是前几日他着人为她备下的,他知道她喜欢青衫,是以为她备的大多都是青色衣裙。   难道说,这份贴心的宠溺竟是假的吗?如若那样的缠绵绯测都是假的,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瑟瑟眸光清冷地取出一件青衫,将身上那袭染血的衣衫换下,不声不响地走到窗畔的软榻上坐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有侍女悄悄走了进来,要为她点燃火烛,瑟瑟摆了摆手,侍女无声地退了下去。   纯白色轻纱被窗子里灌入的夜风扬起,摇曳翩舞,令整个寝居好似云端仙宫。可是,此刻的瑟瑟,却感觉到自己身心俱已坠入地府。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夜已深。   那些侍女或许都知晓了什么事,都识趣的没有一个进来打扰,瑟瑟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只觉得夜风从半开的窗子里猎猎袭来,吹得她玉体生寒。她站起身来,起身关窗,眸光忍不住再次向那座小院瞟去,见的院内一片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很显然,他还留在那里。   瑟瑟关住窗子不再看,回身走到床榻旁,上床歇下。   她怎么睡的着,又怎么能睡得着?不知过了多久,脑中依旧是一片清明,当明春水进来时,瑟瑟听到了他那沉稳又轻缓的脚步声,她眉梢挑了挑,并没有睁眼。有火折子擦过的声音,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身侧的床榻一沉,一条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纤腰。   身子好似雷击般一僵,瑟瑟几乎要呕了出来,他刚才还抱着那个女子,此时,却来环抱她。瑟瑟缓缓睁开眼睛,美丽的丹凤眼中一片清冷。木案上的蜡烛已经燃亮,室内不再是一片黑暗。   明春水感觉到瑟瑟的僵硬,手一顿,轻柔的声音低低传来:“还没睡?我说呢,怎地连外裙也不脱。”他伸手,便要为瑟瑟宽衣。   瑟瑟的身子轻轻战栗,她起身向外逃离,却被他伸臂揽回,高大俊美的身躯即刻翻身而上,将瑟瑟牢牢钳制在他身下。   瑟瑟心中恼怒,他,竟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吗?抬眸,在昏黄的烛火下,清冷的眸光第一次凝注在他的脸上。这一望,她心头忍不住一滞,竟是忘了挣扎。   这还是那个慵懒洒脱的明春水吗?脸上虽然依旧带着面具,可是瑟瑟却从明春水露在外面的薄唇上的青色胡渣和深幽的眸看出了他的憔悴和疲累。   憔悴!疲累!这两个词怎么会和白衣飘然阳光洒脱的明春水搭调?可是,他确实是憔悴而疲累。   瑟瑟瞧着他,心中几欲升起心疼,可是,她乍然知晓,他的憔悴不是为了她。可是,她又很奇怪,他明明怀抱佳人而归,怎地神色如此憔悴,不是应当春风得意吗?   想起那个女子,瑟瑟冷冷一笑,道:“放开我!”   明春水眸光一深,低低叹息一声道:“乖,为夫累了,不要闹。我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好好说。”   明春水确实累极了,此时抱住瑟瑟娇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幽淡的冷香,心中顿觉极是踏实。心中那根弦乍然放松,睡意袭来,他就那样抱着她,沉入到无边的梦境里。   瑟瑟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他的怀抱,回首看时,见他竟然睡着了,可是手臂却始终舍不得放开她的纤腰。   习武之人,一两日不睡,不会疲累至此。他这样子,好像是几日几夜未眠一般。   方才看他抱着那个女人,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怎地到了她这里,就疲累到如此地步?瑟瑟心底涌上来一股气,可是竟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原本有许多话要问他,此时,竟然再也问不出来了。   他睡的香甜,她却了无睡意。   伸指,一根一根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指掰开,将锦枕塞到他怀里。起身,披上衣衫,向屋外走去。   屋外,是一片明月清光,夜色正好。   瑟瑟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沿着台阶下去,想要到花园里静一静。甫走到游廊尽头,便听得两个女子的低语声。原来走廊拐角处,两个侍女正在赏月。声音压得很低,瑟瑟原本没打算偷听,不过却恰好听她们提到了她。   “楼主将那个女子带了回来,不知楼主夫人会多么伤心呢?”一个侍女娇软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啊,不过,那个女子也挺可怜的。听说受了重伤差点没命,要不是楼主带了狂医过去,恐怕此时早已香消玉殒了。”另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瑟瑟的心蓦地一沉,那个女子竟是受了重伤么?原来,明春水之所以那么憔悴,是因为担心她照顾她,不眠不休造成的吧。   “你说,楼主会不会不要楼主夫人?我们昆仑奴是不能纳妾的,只能选一个。楼主和楼主夫人还没有拜黑山神,会不点……”   接下的话,瑟瑟没有再听下去,她回身沿着走廊向来路走去。清丽的容颜在月色映照下,虽然依旧波澜不兴,然,心底,却已经开始翻腾着巨澜。   他为了照顾那个女子,几日不眠不休,这样的照料,怎能说没有感情?不管是何种感情,明春水对那个女子,绝对是有情的。   离去吧!有个声音在心中深处不断地叫嚣着。   二选一,明春水会选她吗?她不能确定。就算他真的选了她,那另一个女子呢?那个女子已然身受重伤,且,她曾是明春水倾慕的人,就因为她,要她黯然离去?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江瑟瑟还没有卑劣到要和别的女子抢男人。   离去吧,她不想三个人在一起纠缠。她更不想留下来等着他二选一,那只是自取其辱。说不定明春水也是希望她能够悄然离去,这样也免得他为难。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再不会留恋。幸亏还没有拜黑山神,在明春水眼里,她还不是他的妻,就这样悄悄的离去,对她,对他,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子,都是好的。   就当前几天又多解了几次媚药吧,瑟瑟如是想到。可是那蚀骨的缠绵和柔情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幻化成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叫刻骨铭心。   可是,纵然刻骨铭心又如何,离去,是必然的。   若要离去,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瑟瑟从走廊前悄悄地退了窗子前,出来时,她没有熄灭烛火,隐约看到明春水抱着锦枕睡的正香甜。她望了他最后一眼,飞身从长廊上跃了下去。   她施展轻功,穿过紫竹林,来到了烟波湖畔,在石桥上,瑟瑟驻足,向那座精致的院落望了望,只见的院内廊前的灯笼高高挂着,隐约看到侍女在来回穿梭着。大约在为那个女子治伤吧,希望她早日疽愈,瑟瑟低叹一声,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从石桥上飘然走下,来到了村庄里。整个村庄皆笼在淡淡的月色之下,极是祥和安静。   春水楼所在的这个大山谷极其隐秘,且外面又是重重天险,极难寻到,是以,夜里,只有寥寥几个侍卫在巡逻。   这里没有杀戮是以也没有森严的守卫,这就使瑟瑟的离开畅通无阻。   快出庄子时,瑟瑟忽然想起那片花香有毒的花林,没有解药,她要如何出去?瑟瑟凝眉思索片刻,便向风蔷儿的居所走去。   那丸解花香毒的解药,云轻狂是绝不会给她的,其他人更不会给,只有风蔷儿有可能。不仅因为风蔷儿的性子直爽,还因为蔷儿本不是春水楼之人,也不是昆仑奴所属的乌墨族。   夜很深了,风蔷儿似乎还没有睡,窗子里透着橘黄的灯光。瑟瑟推开她的房门,便看到风蔷儿坐在灯下,正在配置什么毒物。她看到瑟瑟进来,倒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   “蔷儿,给我出花林的解药。”瑟瑟也不客气,直截了当说道。   风蔷儿抬眸瞧了她一眼,叹息道:“等一下,我正在给你配。”   “你知晓我要离开?”瑟瑟倒是没料到,蔷儿竟然料到她今夜会走。   风蔷儿瞥了瑟瑟一眼,凝眉道:“依你的性子,怎会留下来。”她一边配药一边又说道:“不过,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你可要想好了,你能忘了楼主吗?我认为,楼主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那种感情。他们甚少见面的,我猜他们或许连手都没牵过呢。可是和你,都已经是夫妇了。如果现在要他选择,我想他肯定会选你的。”   瑟瑟苦笑道:“蔷儿,就算他选我,我也一样要离开。”   风蔷儿瞥了一眼瑟瑟,忧叹一声,将手中的药泥揉成丸药,递给瑟瑟道:“做好了,给你。”她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伴厚厚的貂毛披风,扔到瑟瑟怀里,道:“还真是可怜啊,孑然一身的离开。夜里冷,你这衣衫太单薄,把这个穿上。”   瑟瑟淡淡笑了笑,可怜吗?她不觉得。孑然一身来,自然孑然是一身离去了。   风蔷儿又从兜里拿出一粒散发着荧光的珠子道:“拿着吧,夜太黑,照个亮。走,我送你出去。”   两人踏着月色,结伴来到出口处的花林。   风蔷儿陪着瑟瑟穿过花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界的山洞,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其实她赞成瑟瑟出走,但是并不打算让瑟瑟真的离开,她只不过希望这样能刺激楼主一番。因为她觉得楼主和瑟瑟,才是真正的一对。眼下,她该去向云轻狂透个口信了。   白日里看山,绵绵群山,崇山峻岭,山清水秀,云雾缭绕,倒是不失为佳景。但,晚上看山,那便是另一种境况了。处处黑压压的山峦,充满阴森森的感觉。尤其是深夜里,山里的天气极冷,瑟瑟虽说披了风蔷儿的一件披风,但还是觉得冷的彻骨。   山风到了晚上,更是渗人,拂在人脸上,颇有些阴寒的感觉,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且到了晚间,山里难免豺狼虎豹出没,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声。   瑟瑟握紧手中的新月刀柄,准备随时出鞘。手中拿着风蔷儿那颗珠子,微弱的清光,只能照见足下尺许远,不过这就足够了,凭着这一丝清光,瑟瑟才没有掉入到深渊之下。   瑟瑟在山中走了约一个时辰,感觉自己已经出了春水楼的地界。半夜里这样在山间游荡,着实是危险至极,若是不小心掉到山崖下,就算是有轻功,只怕也是难以活命。   正想找一处地方躲一躲,待天亮了再出山。   眼前的林子中,忽然一阵窸窣声,无边黑暗中,有一种血腥的气息,随着夜风,悄悄地潜了过来。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窜了上来,她的手臂和双腿,都一点一点化成了冰,   瑟瑟惊恐地回头,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只绿瞳在闪烁,隐约听到野兽的喘息之声。   有野兽!   瑟瑟心中大惊,伸手一拔,新月弯刀出鞘。就在此时,那两点绿光伴着一只庞大的黑影向她扑了过来。   天太黑,根本就没看清扑来的是什么野兽,只能听风辨位,旋身躲开,同时弯刀一挥,似乎是刺中了野兽的前腿。野兽一击不中,还被瑟瑟的弯刀划伤,顿时兽性大发,狂吼着再次向瑟瑟扑来。   瑟瑟挥刀迎上,就着微弱的月色,和野兽周旋了数十招。最后,瑟瑟借着淡淡的月色,瓣清野兽的脖颈,直直刺了过去。野兽一刀毙命,只是,发了狂的爪子还是在瑟瑟肩头划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瑟瑟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才就着月光看清眼前的野兽是一只大虎,真是凶猛的家伙。   瑟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才发现,和大虎周旋时,身上的那粒照明的珠子不见了。找了良久,都没有寻到。瑟瑟叹了叹气,罢了,反正夜里也不打算出山了。   瑟瑟瞅见眼前有一片黑压压的林子,纵身上了树,找了一个合适的枝丫,便躺在了上面。此时,她有些虚弱。   瑟瑟之前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四重,上次在海上和西门楼大战,损失了些许内力,如今的功力只有三成多。这次回到东海,是要好好的习练内功了。   其实露宿山野这种事,对于闯荡江湖的人来说,并不算稀奇。只是对于瑟瑟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家闺秀,就有些不舒服了。何况,她还受了点轻伤。   不过,此时,她躺在这棵技繁叶茂的大树上,身上盖着风蔷儿给她的披风,倒还算是舒服的,林子里比之方才在山崖上,冷风小了些,身上也不怎么冷了。   瑟瑟缓缓闭上双眸,暗运真气调息内息。约模过了一个时辰,她才再次睁开眼睛。透过枝枝丫丫的村干,看到头顶上的夜空碧蓝如洗,上面缀满了碎金子般的星辰,闪烁着无比瑰丽的光芒。   这么美丽的夜空,她顿时满心欢喜,第一反应便是要唤明春水来看。但随即意识到,他再不会在她身边了,一时间,望着天幕上的星星,心中凄凉极了。   从此后,这一生,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从此后,这十丈软红里的情情爱爱,与她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所谓的前尘旧事,就当作烟花春梦一场好了。   瑟瑟仰望着星空,闻着林子里幽淡的野花的香气,坠入了梦乡。   *   明春水是突然醒来的,他并没有做恶梦,不知为何,便突然从酣眠中惊醒。醒来后,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是锦枕。   他心中蓦然一沉,不好的预感袭来,睡意顿时全消,一纵身便从床榻上跃了下来。屋内屋外寻了一遍,寻不到瑟瑟青衣翩然的身影。   “来人!”他厉声喝道,黑眸中一片凛冽。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垂首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谁看到夫人了?”明春水冷冷问道。   他犀利的眸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吓得几个侍女连连摇头,浑身战栗。   云轻狂恰在此时推门而入,瞧见屋内境况,沉声禀告道:“楼主,属下有夫人的消息。夫人方才已经出了山谷,属下已经派人去寻了。”   明春水黑眸中墨霭重重,闻言眸色一亮,大步向外走去,竟然连外衫也不及穿。   一个侍女慌忙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却只能遥见明春水疾步而去的身影。云轻狂低叹一声,接过披风,追了过去。   风蔷儿给瑟瑟的那颗珠子,是涂着持殊香气的,一只小白鼠从风蔷儿袖中爬出来,在空气中辨认着那香气,沿着山道向前爬去。   风蔷儿和一众侍卫举着松油火把,尾随着小白鼠一路奔去。他们追到一处山坡上,看到一只被杀死的大虎,趴在那里。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明春水和云轻狂恰在此时赶到。   明春水的眸光犀利地从地上扫过,冷声问道:“人呢?”   小白鼠不再向前爬,钻到大虎的爪子处,啾啾地叫。   明春水伸袖一拂,虎爪被掀开,爪子下,压着一颗泛着柔光的珠子。早有春水楼的人上前将珠子捡了回来,递到明春水的手中,明春水捏着珠子,眸光忽然一凝。   珠子上沾染着血丝,他蹲下身,看到虎爪上,也是淋漓的鲜血。虎身上流出来的血还不曾流到这里,可想而知,这是和虎搏斗的那人身上的血。   瑟瑟!   珠子寻到,却断了人的消息。   明春水伸掌一拍,腰来粗的大树咔嚓连腰折断,碎屑纷飞。他的心底,也乍开一种心被揉碎的痛楚,一点一点,那痛楚蔓延到全身,四肢五脏,无一处不痛。   他环视四周,看到四周的地形,都是极其陡峭的,受了伤,她绝不会在深夜再次向山下而去。看到不远处那处林子,他冷声吩咐道:“到林子里去看看。”   众人分散开,到林中搜寻。   偌大的林子被火把照的一片亮堂,明春水的眸光好似被定住一般,凝注在一棵树上。   江瑟瑟蜷在树上正在酣眠,身上盖着的是风蔷儿送给她的那件貂皮披风。四周的动静将她惊醒,她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忽然忆起自己这是在幽暗的林中,她动了动身子,从树桠上坐起身来。   黑暗中,方才的声音似乎又消失了,林中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瑟瑟觉得有些奇怪,仰首向空中看了看,空中是一片浓墨般的黑,睡之前那美丽的星星和月儿已经不见。   这么快便阴天了吗?   她轻轻蹙眉,若是山间下雨便糟糕了,她从树上跃下来,决定继续下山。   林中,被火把照的通明,众人屏息看着瑟瑟,却见她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风蔷儿心中一沉,八九月份正是林中黄茅障最盛之时,她竟然忘记给她一颗解瘴毒的药丸。看样子,瘴毒侵休,已经致使她暂时目盲了。   瑟瑟摸索着走了两步,顿觉诧异,怎地,眼前竟是这般的黑啊。这样子摸索着下山,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只觉得玉手摸上了一棵树的树0干。   不对,树干怎么可能是温热的,还伴有咚咚的心跳声。   这是人,一股青竹的淡香扑鼻,瑟瑟一呆,连连后退,可是手,却已经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掌牢牢握住了。 如梦令 017章   明春水在林子里卓然而立,白衫当风,猎猎飞舞,看上去风姿闲雅云淡风轻,只是白衫下的身子却绷得像一根弦,面具下的黑眸墨霭重重。   他的视线紧紧锁着瑟瑟,看着她从村上跃身而下,看着她纤长的黛眉轻蹙,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迈步。   他一言不发,就那样淡淡望着她,眼神如冰封镜湖,不兴一丝波澜,薄唇紧紧抿成了“一”字。   直到瑟瑟一步一步,茫然地走到他面前,直到她的手,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胸膛,他才猛然伸手,一把握住了瑟瑟的手腕,将她拽到了怀里。   瑟瑟整个人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当鼻间那淡淡的青竹味袭来,瑟瑟便知晓眼前之人是谁。她的心骤然一缩,怎就被他追上了呢。可是,他看到了她,为何她却一点也看不见他呢?   这沉沉的泼墨般的黑,如此沉重,如此浓郁,压得她几乎窒息。   难道说,她目盲了?怎么可能?她仰首,眨了眨眼,在黑暗里搜寻着他的脸。可是,却一无所获。   明春水望着瑟瑟那双黑眸,曾经清澈如水顾盼神飞的黑眸,此时虽依然美丽清澈,只是,却沉静如同两面镜子,只是反射着火把的光辉,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虽然方才他已经怀疑她目盲了,如今亲自确定,他如遭雷击,心头剧震。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纤长的眼睫上划过,指尖竟是不可遏止地颤抖。   她看不到他了!   像是火折子点燃了炸药,所有的冷静和沉稳全然崩溃,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她,那么紧,似乎是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   云轻狂将一支松油火把插在地上,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从林子里退了出来。一瞬间,林子里只余瑟瑟和明春水两人紧紧相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明春水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不稳的气息的颤抖。   那颤抖好像是哽咽,瑟瑟彻底被惊呆。这一瞬,她感觉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想起那个被他抱回来的女子,他对她,也该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何其多!?   “明楼主,你来,是要送我离去吗?”瑟瑟挣不开他的怀抱,便淡淡说道,请丽的容颜在火光掩映下,透着一丝冷冷的疏远,“你看我,似乎是目盲了,楼主不来,我自己还真的走不出这绵云山呢!”   听着她疏远的称呼,冷淡的话语,他一点一点放开他的怀抱,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唇角那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心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当日走的太急,没顾上给她留话,害她在黑山等他,又多日不归,她这些日子一定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又带回来一个女子,她怎能不怨。   他低低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可是眼底深处,却明明有着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情意,剪不断理还乱。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又恨又恼,又爱又怜,为情所困的神色。   “你是我明春水的妻,今生今世都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的!”明春水一字一句,霸道地宣布,每一字都掷地有声。   “是你的妻吗?”瑟瑟冷冷笑道:“我记得,我们还没有拜黑山神呢,貌似在你们昆仑奴中,这就等同于我们汉人的拜堂礼节,既然没有拜堂,你我依旧不算夫妇。”   明春水心中一痛,他柔声说道:“瑟,对不起,我让你委屈了。明日我们就去拜黑山!”   瑟瑟倏地一把退开,冷声道:“拜黑山,和谁呢?和我吗?那对不住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嫁你了。我看,你还是和你的心上人去吧。”   难道他以为她还愿意嫁给他么?她冷然抬眸,就算是看不到他,也依旧不输了气势。   她的冷漠和疏淡,她的洒脱和傲岸,令明春水心中顿时抓狂。他感觉到她就像是一缕风,随时都会飘远,让他,无论怎么抓也抓不住。他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得到她的心,不然,她何以会如此潇洒地弃他而去。   他黑眸骤缩,痛声道:“瑟,你觉得我明春水是那样一个人吗?你觉得我们这些日子的恩爱都是假的吗?”   瑟瑟静静伫立在那里,听着他的质问,思及他的柔情他的宠溺,心中一颤。只是,她脸色依旧清冷,没有说话。就算是真的,她能留下来吗?他们之间,还隔着他受重伤的意中人。   “江瑟瑟,你的目盲了,难道心也瞎了吗?”看到她良久不答话,他冷声说道,“还是,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情都是假的?”   他带回来一个女子,却在这里质疑她的感情?如果是假的,她会将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他?他以为她是那般随便的女子么?   瑟瑟感觉到自己被轻贱了,她就好似刺猬一般,迅速抖开了身上的尖刺,撇唇冷笑道:“我早就嫁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睡了两夜,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没什么大不了。你还真以为我爱你至深吗?”   她的话令他黑眸危险地眯起,为了离开他,她连这样自贬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是吗,那你是说你和潜王也曾经那样蚀骨地缠绵,是吗?”明春水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不错!”瑟瑟冷声道,“明春水,既然知道了,你该放我离开了吧!”   “如若我说不呢?我偏要留下你,永不放你走!”明春水的声音从黑暗中徐徐传来,带着永不放弃的笃定。   眼前一片幽黑,瑟瑟看不到明春水,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很显然,他是生气了。自从相识以来,她还从不曾见识到明春水生气。虽然说,她知晓,身为春水楼的楼主,必定也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在她面前,永远是那样慵懒的,洒脱的,戏谑的,好似云朵一般纯净明朗的。   然,今夜,他终于生气了吗?   他的气息透过夜风向她身上一点一点侵来,凌厉、霸气、愤怒。   瑟瑟惨然一笑,伸手,摸到腰间的刀柄,一点,一点,轻轻地抽了出来。   明春水看到她的动作,眸光一寒,冷声道:“江瑟瑟,你要做什么?”   新月弯刀在火光映照下,闪耀着冷冷的寒芒,那冷冷的寒芒将瑟瑟的清眸映亮。   瑟瑟眯眼呵呵笑着冷声说道:“明楼主,今夜我是一定要走的,请你放了我,不然,我们只能兵戎相对了。”   “哈哈哈!”黑暗里,传来明春水的笑声,狂傲中透着深深的痛楚和浓浓的自嘲。   “好!好!江瑟瑟,既然你这么想走,那你好自为之。”他似乎是又气又恨,冷笑了几声,便听得他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吗?   良久,瑟瑟依旧怔怔站在那里,听着周围的动静。   静,夜好静!没有一丝声音。   瑟瑟终于舒了一口气,但是,心头犯上来的除了苦涩却还是苦涩。   他走了!走吧!   把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羁绊、所有的柔情都统统带走,把坚硬、孤单、寂寞和傲岸统统都还给我。   默立片刻,瑟瑟抓紧弯刀,向前探着,缓缓挪动着脚步。   一步,两步,目盲的人要在山里行走,是何等艰难。四周的黑暗令她心中极是焦躁,这眼睛怎地就这样无缘无故盲了呢?他着实是狠心啊,竟然都没有将云轻狂来为她治眼。是了,云轻狂应当是还留在春水楼为他的意中人治伤吧!怎么可能顾得上她。   她淡淡笑了笑,继续挥舞着弯刀前行。一不小心,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倒。瑟瑟提起内力,身子向后一飘,总算是没有扑倒在地。只是,后背却毫无预兆地撞到了树干,一阵疼痛袭来,她如破娃娃般掉倒在地上。   耳畔一阵风声袭来,瑟瑟大惊,手中弯刀向着虚空之中划去。一招落空,手腕骤然被握住,弯刀已经脱手,到了别人手中。   四周静悄悄的,瑟瑟感觉到了面前凌厉的气势。不用猜,她也知晓是明春水又回来了。   只是一招,他便夺了她的弯刀。是了,天下无敌的明楼主,纵然她没有目盲,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如今,她是目盲啊。   明春水静立在瑟瑟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冷声道:“江瑟瑟,你要胜过我,还差得远!”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有如魔音。   瑟瑟淡淡一笑,无论比什么,她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揽起来。他将她抵在树干上,俯身,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带着他的怒意,带着他的爱恋,好似惩罚她一般,那么强势,那么霸道,那么狂野地吻着她。没有一丝温柔,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   她气恨交加,张口咬了他的唇,他不以为然,依旧和她继续纠缠。唇舌交缠间,血腥味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她,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江瑟瑟,这一世,你休想逃离我身边。”   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一声声,有如魔障。   腰间忽然一麻,她被他点了穴,虚弱的身子跌倒在他的怀里。耳畔一阵呼呼的风声,她感觉到他抱着她,从山间飞纵着。睡意渐渐袭来,他点住的是她的睡穴。   *   梦里依稀去过许多地方,从璇玑府的初见到翰海上血战,从临江楼畔的琴萧合奏到海上风雨同舟。最后停留在那片花海里的绝舞。他宽大的手掌托着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她以为找到了那双可以托着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终发现,这或许只是一个妄想。因为那双手,可能还会去环抱别的女子,不仅仅属于她。   一片鸟鸣声啾啾传来,瑟瑟缓缓睁开双眸,可是入眼处,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这才记起,她已然目盲了。   室内静悄悄的,她身子一动,一个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你醒了?喝药吧,这是狂医配的药,用上两三个月,你的目盲就应当能治好了。”是小钗的声音,柔柔地传来。   瑟瑟轻轻颦眉,淡淡说道:“小钗,以后还是叫我江姑娘比较妥当。”   小钗怔了一下,道:“夫人……”   “小钗,我们没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妇。你日后不要再叫了。”瑟瑟冷冷道,她感觉到这个“夫人”的称呼,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话音方落,室内一阵诡异的寂静,瑟瑟听到一道沉稳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是他!   自从目盲后,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灵敏,只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抑或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便能感觉到来人是他。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从小钗手中接过药碗,一挥手,便将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一会儿我便带你去拜黑山神。”他柔柔说道,显见的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约是听到了她方才那句话,以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吧。   瑟瑟淡淡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么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但是,我是汉人,我不承认你们乌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明春水看着瑟瑟倔强的样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汉人的风俗娶你好了。”   “来,喝药!”他坐到床畔,执着药碗,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子药,送到她唇边。   瑟瑟静坐着没有动。   她的唇,因为昨晚他的肆虐,红艳艳的,映着白玉勺子,竟是说不出的媚丽。明春水心中一荡,黑眸中划过一丝潋滟的波纹。而瑟瑟,却不知眼前的危险,犹自嘟着唇,不愿去喝他送来的药。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饮了一口药,俯身,缓缓地移近瑟瑟的玉脸。   瑟瑟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风声,不及反应,樱唇已然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缠间,浓浓的药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气恨地举手,一把扫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药碗,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药碗挥落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叹息一声,冷声道:“来人!”   侯在外面的侍女进来将药碗收拾妥当,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药。”   侍女得令去了。   明春水坐到床畔,声音凝重地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和她已经了断,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伤,无处可去,待伤好后,我会送她走的。”   瑟瑟眉头一凝,倒是没料到明春水会说出这番话来,可是,他的解释,并没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欢喜。   明春水望着瑟瑟沉静如水的脸,心里一慌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瑟瑟苦笑道:“你不怕她会伤心吗?”   明春水闻言,苦笑道:“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你相像的那般。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经明确地告诉我,她不会和我在一起。”   “是这样吗?那么,你是被她拒绝了,是以才找我,是吗?”瑟瑟冷声说道,他的解释反而令她心口处闷得难受,原来,她终究还是个替补的。   瑟瑟从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径直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明春水看她摸索着向外走去,心尖处一疼。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风的时候,你管我那么多?”她实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这里,她就出去好了。   “反了!”明春水低叹道。   “纵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声道。   原以为明春水会恼怒,不想却听到他失笑的声音,他缓步踱来,淡笑道:“我是说你的衣服穿反了。”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经剥下她的衣衫,将衣服正过来,披到了她肩上。   “我陪你去。”他说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瑟瑟一把甩开他的手臂,道:“不用!”   她也不去寻门,因为从长廊绕下去,还不如从窗子里跃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从窗子里跳了下去。   置身之处是那片花海,此时似乎是午后,柔柔的阳光笼在身上,暖意袭人。瑟瑟在花海中踯躅前行,鼻端馥郁的花香缭绕,她心情渐好了些。   明春水始终伴在瑟瑟身侧,看着她在花丛间翩然走过,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朝着花丛这边奔了过来,明春水眸光一凌,问道:“何事?”   “禀楼主,那位姑娘醒过来了。”侍女扫了一眼花丛中的瑟瑟,低声说道。   明春水闻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咛不远处的几个侍女道:“你们好生看着夫人。”言罢,走到瑟瑟身侧,低声道:“我去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会儿,记得喝药。”言罢,急匆匆地去了。   瑟瑟虽然看不到,但是,从他的话音里,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样的浓烈。 如梦令 018章   “夫人,我们还赏花吗?”身畔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瑟瑟耳听得明春水离去,她心里,怎还有心情赏花,何况,她这样一个目盲的女子,又赏的什么花?瑟瑟转身,沿着花间窄窄的甬路,缓步向小楼里走去。出来时,从窗口里一跃便出来了,回去时,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根本就不知窗子在哪里?   不小心踩踏了一株花,瑟瑟低叹一声,由着侍女将她搀回到“摘月楼”中。   昔日的她,算不得多么风光,却也是自由洒脱的。怎料到今日竟被明春水如同囚犯般关在这里,且,还目盲了。她心底不是不惘怅的。   回到小楼,小钗已经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瑟瑟待药凉了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她盼着这双眼睛,能够早日复明。   不知是目盲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瑟瑟觉得时光过的极慢。一直到用了晚膳,明春水还没有回来,想来他和那个女子,有许多的话要说吧。   瑟瑟用过晚膳,便开始习练内功,她不会忘记昨夜明春水说的那句话,他说她的武功,和他还差的远。这般狂傲,她总有一日,要和他对决一场,看看他还敢不敢小瞧她。   “小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瑟瑟让体内内息运行几周后,便收起内力,淡淡问道。   “快到子时了,夫人该歇息了。”小钗在帘外答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竟是快到子时了么?一练功便忘了时辰,而明春水陪着那个女子,竟也忘记时辰了么?   她摸索着走到床畔,正要脱衣睡下,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沉稳却并不轻缓,很快就到了屋内。能这样闯入内室的人,除了明春水没有别人,只是今夜为何他的步伐有些紊乱?   瑟瑟心中,乍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出了什么事?那个女子,不是明明醒过来了吗?   脚步声在她前方顿住,室内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   他站在她面前,却也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吗?   瑟瑟冷冷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良久,只听得明春水低哑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瑟,你习练的,是什么内功?”   瑟瑟挑眉,倒是没料到他会问她这个。   “你如何知晓,我习练的不是一般的内功?”瑟瑟问道。他这样问,她就知晓他一定是知晓她的内功异于常人了。   “上一次,在海岛上,你被海水浸泡的全身冰冷,我原打算输给你内力为你取暖,却发现,你习练的内功和我的内力是相悖的,根本就无法为你输入内力。你练得,是否是甫以奇药,进展神速的内功?”   瑟瑟凝眉,实在想不通明春水何以会问她关于内功之事,他对于她的武功,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如此一问,却是为何?   “这,你为何要问这个?”瑟瑟淡淡问道。   明春水沉默了一瞬,颇为艰难地说道:“她虽然醒过来了,只是,云轻狂的药却并不能将她体内的毒驱尽。此刻,她就是一个活死人,浑身不能动,就连说话也不能。云轻狂说,有一种奇怪的内功是可以逼出这种奇怪的毒的。因为习练那种内功的奇药和那种怪异的内功混为一体,恰是这种毒的解药。”   “是吗?”瑟瑟淡淡说道,声音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已一般。可是内心,却是翻涌起滔天的巨浪,原来,他问她习练的是什么内功,是为了,要她去救那个女子。   她唇角一扯,绽开一抹轻盈的笑意,缥缈的好似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里:“不错,我习练的恰好便是这种内功。”   她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明春水望着她唇边的笑意,心中一痛。   他走上前去,拂去她额前的乱发,道:“她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只有你能救她,去救她,好吗?”   瑟瑟虽然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手从她额前抚过时,指尖是轻颤的。他是在为那个女子担忧吧?她凝声问道:“你……很想让我救她吗?”   “是的!”   明春水轻声应道,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希望能救她。他不希望她成为一个活死人,那比死了还难受。   “好,我答应你!”瑟瑟抬眸,盈盈一笑道。   “主子,不行啊,夫人的瘴毒还没有除尽,如若此时运功驱毒,身体会留下后患的。”小钗在屋外听到明春水的话,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侍女。   明春水眸光一寒,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侍女被他眸中的寒意吓到,齐齐躬身退了出去,只有小钗依旧跪在那里,苦苦哀求着。   瑟瑟起身,循着声音走到小钗身侧,伸臂将小钗搀了起来,轻笑道:“小钗,你哭什么,不过是驱毒,我没事的。你起来吧。”   小钗能为她着想,甚至不惜违抗主子的命令。这份情意,令她感动。   “小钗,你扶着我。”瑟瑟低低说道,她会去救那个女子的。做纤纤公子时,她没少仗义救人。风暖、南星、北斗,都是她救得。对于陌生的,毫不相识的人,她都会去救,何况,这一次要救的,曾是他的意中人。而他,又开口求她,她怎会袖手旁观。   可是,为何心底的滋味,却是这般苦涩啊!和以往救人的心情,是断然不同的。   “走吧!”她回首冲着明春水站立的地方邪邪一笑。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那座典雅的院落叫“轻烟苑”。   瑟瑟在小钗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去。她曾好几次从这处院落路过,也曾期盼着能到这座院落去转一转,却不想得偿所愿之时,是这样一种境况。人生的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院子里,一定是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草,因为空气里充斥着馥郁的芳香。穿过一条条走廊,上了一级台阶,转过弯,便听得有侍女轻声施礼,接着便是水晶帘子清脆的叮咚声。   凉凉的夜风消失,身上一暖,瑟瑟感觉到自己走到了一间寝居。   室内,荡漾着浓浓的药草味和淡淡的熏香味,静谧而清雅。   云轻狂正坐在桌前配药,一袭灰袍,此时被各种药汁浸染的不成样子,好似开了颜料铺一般。他看到瑟瑟被小钗搀了进来,瞬间瞪大了双眼,凝眉问道:“小钗,你怎地让夫人来了?”   小钗眼睛早已哭红,见云轻狂问起,却并不答话,只是向后努了努嘴。   明春水随后漫步而入,淡淡说道:“夫人习练的便是你说的那种内功,你说说,要如何救人?”   云轻狂惊讶地张嘴,“楼主,你……不是开玩笑吧。”一向机敏狂气的云轻狂,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瑟瑟习练的竟是这种内功。   明春水黑眸微眯,淡淡说道:“云轻狂,说吧,要怎么救人?”   “伤一人,救一人,楼主,你舍得吗?”云轻狂轻声问道,一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明春水。   静,室内忽然变得好静。这份静谧令人很是压抑。   瑟瑟唇边,忽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床榻上,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似是初生婴儿的学语声。瑟瑟知晓,那便是明春水心目中的那个女子了。这样的咿呀声,听在耳中,令人心中格外酸楚。   明春水听到那声“咿呀”声,眸光一凝,缓步走到床畔,视线凝注在那个女子身上,痛声道:“伤一千人,救一个人,都在所不惜。”   瑟瑟的身子颤了颤,其实,明春水的回答,并没有令她多么惊讶。她知晓,他是绝不会见死不救的,那毕竟,毕竟是他曾经恋慕的女子。如若他不去救她,或许连她都会瞧不起他。   可是,听到他的回答,她心头,还是好似扎了一根冰针般,带来的不仅是针扎般的疼痛,还有冰针化去后的寒意。   黑暗之中,传来云轻狂绵长的叹息,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让病者服下这粒丸药,然后,运功逼毒便是。”   有侍女过去,将躺在床上的女子扶了起来,将那粒丸药送到了那女子口中。摇曳的烛火映亮了女子那张娇弱的容颜,虽然被伤势剧毒折磨的极其憔悴,脸色也是青白色的,却依然可以看出,昔日是怎生一个娇美的佳人。   那女子虽然说身子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眸光却是清醒的。她的眸光清亮亮地凝注在瑟瑟身上,似乎有一丝不解,还有一丝迷惑。   侍女手脚麻利地将一张雪白的毯子铺在地上,明春水俯身,将那个女子抱到毯子上坐好。然后,他缓缓转身,走到瑟瑟面前,伸手握了握瑟瑟的手。   他的大掌很暖,包裹住瑟瑟的小手,轻轻握了握,又重重握了握,一双黑眸,在瑟瑟清丽的容颜上凝注片刻,柔声道:“她一定会感谢你的。”   瑟瑟闻言苦笑道:“那你感谢我吗?”   她救了他心爱的女子,他是不是也应该感谢她。   “不,我们之间还需要感谢吗?”明春水低低说道,拉着瑟瑟坐到了那女子身后。   瑟瑟淡若轻烟地笑了笑,他就连感谢她都不愿啊。   云轻狂看了看眼前形势,知道驱毒势在必行。一挥手,侍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明春水和他,凝立在室内。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夜风从半敞的窗子里灌入,扬起了瑟瑟墨黑的发,在空中翻飞着,好似墨莲绽开。瑟瑟缓缓闭上清眸,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扇形的影子。   她屏息,缓缓运功,只觉得体内内力好似春风化雨般,绵绵不绝向掌上聚集而来。瑟瑟习练的内功,讲究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动风韵,一旦静心运功,那种静谧的美,如花之态,如水之光。   她徐徐伸掌,将掌心抵在那女子的后背上,运功,将体内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对方体内。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瑟瑟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下来,一滴滴,有如雨下,滚入到她唇边,咸咸的。瑟瑟第一次发现,汗珠的味道和泪珠竟是一样的。   肩头上被虎爪破的伤口,火辣辣地开始疼。   瑟瑟凝神再运功,将那女子体内的余毒尽皆逼到一处。   对方体内的毒很是怪异,确实不好逼出,也怪不得需要习练她这种奇门内功的人来逼。   瑟瑟感觉到毒气已经集结到一处,缓缓抬起手掌,朝着那女子后背上一拍,只听得那女子嘤咛一声,“噗”地吐了一口血,那血融了毒,竟是乌黑色的。   那女子坐在那里,娇声喊道:“啊。”   虽然只是一个字,却不同于方才“咿咿呀呀”的孩童之语,显然已经是好了。   瑟瑟收回玉掌,怔怔坐在那里,只觉得全身虚脱的厉害,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掏空了。体内气血翻腾,头昏脑胀,她徐徐软倒在地,只觉得喉头内一阵腥甜,一腔鲜血喷涌而出。不同于那女子乌黑的毒血,瑟瑟的血是红色的,喷涌在雪白色的毯子上,如桃之夭夭,嫣红如霞。   耳畔传来一声低吼,瑟瑟只觉得身子乍然一轻,似乎是被谁抱在了怀里,鼻端淡淡的青竹味扑来。他竟然在那个女子面前抱起了她吗?   瑟瑟根本就无暇去想,头脑一昏,她沉入到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去。 如梦令 019章   瑟瑟觉得自已好像掉在了大冰窟中,日日夜夜受着寒冷的侵蚀。全身上下冷的彻骨,每一次呼吸,喷出的似乎都是冰的气息。眼前永远是一片模糊,却又似看到无数幻象。   娘亲伸出纤细温暖的玉手,抚着她柔亮的秀发,疼溺地说道:“世间千万女子,无如我儿瑟瑟!”   世间所有为父母者,无不为儿女所骄傲,娘亲如是。   瑟瑟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仰首望着娘亲,为了娘亲,她要做的更好。乍然看到娘亲发间一缨雪色,瑟瑟抬手,想要为娘亲拔去那根白发,可是一阵风吹来,娘亲的身影渐渐淡去,竟逐渐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   “娘亲,娘亲……”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嗓子已然喊哑,周遭一片迷雾。有泪盈于眸,娘亲已然不在了,只余她孤零零在世间飘零。   转眼间,似乎又到了东海,她看到爹爹的剑刺入到她肋间,瞬间疼痛的难受。   “爹爹……”她哽咽道,父女相见,何以会是这样一种境况。   身上越来越冷,而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重,慢慢地浸过来,看不清前路,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站在那里,心头一片茫然,她不知自己该向哪里去,她也不知自己要找的地方,是哪里?   隐隐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前方的雾气中,似乎有一道白衣飘然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她感觉那里是她的温暖和牵挂,可是,她却犹豫着不敢追上去。   当她终于要追过去时,却抬不起脚步,因为脚下似乎都是泥泞,用尽了力气,却也拔不出来。   罢了,就让她永远沉睡在这黑暗之中吧!   可是,似乎睡觉也是不舒服的,刺骨的寒意从黑暗中衍生出来,在她四肢百骸里奔涌,那种冷澈心扉的感觉,让她感到了恐慌。   朦胧之中,似乎是有一点点的暖意缓缓地蔓延了过来,不知来自何处,那种温暖一寸寸地从外部延续到体内,令她感到舒服了些。   有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一直在和她说着什么,忽远忽近,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她耳边,又好像来自她灵魂的最深处。   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温暖的怀抱如同一个张开的厚茧,紧紧地包裹着她。   那是谁?他又在说什么?柔柔的字节,颤颤的音符,为何听上去那般痛楚?   秋日的暖阳从半开的窗子里洒入,映照在挂着大红帐幔的雕花大床上,床边,放着三只火盆,盆里木炭灼灼燃烧着,一室的温暖。   明春水和衣躺在床榻上,怀里紧紧抱着瑟瑟,虽然室内已经暖意盎然,盖着好几层锦被,可是,他怀里的娇躯都依旧冷如寒冰,无一丝生气。此时的她,看上去多么柔弱,多么无助。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他急促而破碎地喘息着。她已经昏迷了五天,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冷的就像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   他抱着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都被她汲走了,他的一颗心一会儿似乎在冰水里浸泡着,一会儿又似在烈火里煎烤着。   他用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凉的背,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贴着她冰凉的肌肤,不断地把暖意从掌心输入到她体内。   他一直抱了她五日五夜,虽然说这期间也曾换过姿势,手臂四肢却早已麻木了。但是,他的神智却一点也不麻木,只要她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他便会敏感地发觉。   他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地放弃生命,可是他实在忍受不了她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他欠身,在床榻上坐起身来,让她斜绮在他的怀抱里,低低地柔柔地说道:“瑟,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想来,或许我应当告诉你的。”   他缓缓地,艰涩地说道。   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许回忆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对于明春水而言,那一段回忆,却是不堪回首的。   他还记得他初次离家的那一年,也不过才十几岁,金子一般的年龄。如今想来,那一年,当是他这一生中最凄惨的时候了,然,若没有那时,他是绝不会有今日的。那一年,亦是他这一世最重要的转折点了。   离家之前,他也曾照着娘亲留下来的一本内功心法习练过内功,只是,对于一个闯荡江湖的少年而言,只有内力而不会招数,无疑是施展不开的,也只有挨打的份了。   何况,彼时,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将他除之而后快。   是以,一路之上,他遭遇到了数不清的刺杀。   虽说多次化险为夷,但是,最后一次,他还是不小心坠入圈套,被一伙黑衣人生擒活捉。他们并没有将他即可除之,而是对着他俊美的容颜垂涎三尺。   他们说,不愧是有个昆仑婢的娘亲,瞧这模样生的,大爷若是能玩上一玩,也不枉此生了。   他并非第一次听到昆仑奴昆仑婢,那时,不管宫内,还是高官富户,家里都会养一些昆仑奴和昆仑婢的。这些昆仑奴昆仑婢不仅容貌绝色,兼之脾性柔和心灵手巧。   他们低微的身份,造就了他们凄惨的命运。   宫中的刺绣,大多都出自昆仑婢之手。他也曾听说过,那些昆仑婢为了赶绣品,眼睛熬瞎的多有人在。   他也曾听说过,那些美貌的昆仑奴和昆仑婢被主子亵玩的。   男子作主子的娈童,女子做主子的侍婢,在主子身下婉转承欢,然,却没有一点地位,玩腻了,便会弃之如敝屐。   他对于他们是着实同情的,但是,今日,却第一次听到,他的娘亲竟然是昆仑婢。   他不信!   哈哈哈!他的不信招来那些人的狂笑,他们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难道不明白为何你的娘亲那般早逝,就因为你的娘亲是昆仑婢,是以就算是生了儿子,地位依旧卑下。生的美貌又如何,生了儿子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我们主子除掉。如若不是老太婆,你以为你会活到今日么?不过,我们倒是庆幸你能活到今日,今日,我们就要玩一玩这个身份最高贵的昆仑奴。”几个人以为他今夜必死无疑,是以将他的娘亲是被人所害之事也说了出来。   他如遭雷击,原以为娘亲是因病而逝,却不料竟是被那个人害死的么?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而那几个人,却已经狂笑着栖身而上,将他压倒在地。   那时,他已经被他们点住了穴道,根本就不能反抗,就连挣扎也不能够。他们撕碎了他的衣衫,将他皎洁的身躯暴露在夜色之中,就在大衔之上,欲对他进行凌辱。   他们的大手,抚上他白玉般的俊脸,在他脸上,挑逗般地捏着。他们脏污的唇,在他身上,肆虐地吻着,留下一道道脏污的青痕。   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双凤目,已然成为血红。喉咙间一腔怒血奔涌,接连喷出几口血。可是,他却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是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在旁人眼里,此时的他只不过是低贱的奴,只不过是在供主子亵玩,不足为怪。谁会上前阻止,谁又敢上前阻止?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与他而言,那声音无疑是天籁。   “你们,请放过这位公子吧!”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含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坚定。   他抬首,在沉沉夜色中,看到一位白衣少女站在街头。月色洒在她清冷的衣衫之上,让他几乎怀疑她是拈花浅笑的观音,前来拯救他。   那少女生的太过美貌,几个欲要弓虽.暴他的黑衣人也呆愣了一瞬。然后,便齐齐笑了。   他们慨叹今夜艳福不浅,老天开眼,竟然又送上来一位美貌的姑娘。有两个人淫笑着向少女走去,然而,走到近前,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那少女只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些原本来来往往对这里的残暴行为置之不理的行人竟然涌了过来,齐齐站在少女身后,异口同声地要他们放人,不然必遭神佛降罪。   那些行人之中,也不乏有武艺高强的,当下便有几人过来,同那几个黑衣人大战一场,将他救了过来。   那少女将身上的外衫罩在他身上,向他点点头,怜惜地说道,要珍爱自己。   他向她致谢,她却不以为然,清冷的黑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倒真是如观音一般睥睨人间。   他被她的清冷的气质和悲悯的心怀所吸引,更令他钦佩的是,她竟然能够使那么多人对她近乎神佛般的膜拜。自此,他便将她绝美的容颜刻在了心扉深处。   他当然会珍爱自己,他第一次知晓,她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个罪魈祸首,还有他名义上的爹爹,此时却高高在上。   自此后,他苦练武功,他知晓,唯有强大,才能摆脱被欺凌的命运。   原以为不会再和那个仙子一般的女子有交集,却不料一次在战场上深受重伤,几乎丧命。亦是她,仙一般的女子适时出现,她不畏艰辛,从雪山之巅采到一朵雪莲,吊住了他的气息,救回了他一条性命。   彼时,他的整颗身心俱被她迷惑,发誓今生今世要娶她为妻。然,她依旧如观音仙子般不以为然。临行前,含糊地说道,如若要娶她,须等她几年。   他点头,他一直等着她。   而这几年,昆仑奴乌墨族的族长寻到他,他这才知晓,她的娘亲真的是昆仑婢,且是乌墨族族长的千金。族长便是他的外爷,他将整个鸟墨族交到他手上,要他给乌墨族一个安定平等的未来。   他们到绵云山深山中开疆辟土,开拓了属于昆仑奴的世外桃源。   而她,虽然依旧如同仙子一般,并不将他的感情当回事。   而今,她乍然遭难,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又怎能任她如活死人般死去?   明春水抱着瑟瑟,在她耳畔轻轻说道:“瑟,你是如此善良,如若是你,一定也不会任她死去的,对吗?”   这些话,他对别人从未讲过,就连他手下的四大公子也并不知晓。因为那是他心头最耻辱的一段过去,一直深深埋在他心底。而对瑟瑟,他也一直觉得难以启齿。今夜,他终究是鼓起勇气,向她坦诚,因为他怕他不说出来,她便永远不会醒过来。   明春水看着瑟瑟依旧惨白毫无波动的脸,他心头如千刀万剐般难受。她在昏迷之中,又怎么可能听到他的话呢?   他抱着她,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瑟瑟的睫毛眨了眨,两行清泪从眼角蜿蜒滑下。   明春水惊异地望着那两行清泪,一瞬间竟是呆住了。   *   不知在黑暗的迷雾中徘徊了多久,瑟瑟终于醒了过来。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发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着。她微微一挣扎,便感觉到唇上落下轻轻的碰触,那软软暖暖的感觉,分明是亲吻。她正要凝眉,便感觉到那个吻移到了她的眼睫上,将她眼角滑落的泪吮去。   她不知自己因何流泪,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听到了一个凄惨的故事。她不确定那故事是真的,还是在梦中的。她觉得心好痛,为那个故事,为故事里的人。   她有些难过地拧了拧眉,立刻,便有一只温柔的手覆上她的额角,沿着眉骨轻缓地探着,使她的头痛症状稍微减轻了一些。   她的心猛然一滞,身子乍然绷得死紧,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的唇,便代替了指尖,轻轻落在她的黛眉上,眼睛上,瞬间转移到她的脸颊,轻轻摩擦着。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灼热的呼吸撩拨着,似乎在诉说着曾经出现在梦里的那些温柔的呼唤。   在梦里,是他在呼唤她吗?   那么温柔,那么深情,是他吗?   瑟瑟微微苦笑,是他又如何,他心中,不仅仅只有她。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及不上那个女子,她知道。   她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不管醒着,还是睡着,其实没多大差别,都是黑暗的世界罢了。   明春水看到瑟瑟睁开了眼睛,他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是回归了原位,心头涌上了一阵狂喜。可是,他却如同失语般,瞬间,不知说什么了。   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唇角勾着笑意,眸光却复杂至极。   瑟瑟并不知他在看着她,她推了推他的怀抱,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别动!”明春水沉声说道,微微苦笑。   她一动,他的手臀就麻木的厉害,抱了她五天五夜,肩膀,手臂,腿脚早已麻木了,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静坐了片刻,才感觉找回了知觉,他将她缓缓放在床榻上,为她盖上厚厚的锦被。   一脱离他的怀抱,瑟瑟便感觉到全身冷的厉害。难道是她一觉睡到了冬天?怎地这般冷,床前,似乎还放着火盆。   “我昏睡了多久?”她淡淡问道,语气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情绪。   “五日五夜!”明春水坐在床畔,柔声答道。   五日五夜?那应当还是在秋日,可是为何她感觉到如此的冷。而床前,似乎是撂着好几个火盆,就算她看不到,却是可以感觉到得。自己为何如此畏寒?   似乎是察觉到瑟瑟的疑惑,明春水伸手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声问道:“是不是感觉到冷?”   瑟瑟颦眉道:“是,何以如此?”难不成是因为祛毒。   “是你为她祛毒落下的病!”明春水心疼地说道。   “哦!”瑟瑟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果然如此,自此后,就连夏日,她也要裹着厚厚的棉衣吗?   她的冷淡令他几乎抓狂,她恼他气他都无所谓,就是这般疏远,令他心中如猫爪般难受。   他俯身,温柔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噬咬着。见她依旧毫无反应,他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瑟瑟却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黛眉轻挑,冷冷笑道:“明春水,不过是一副残躯,你若真的想要,自管要好了!”   明春水黑眸一凝,心底,划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哀伤。   他起身,深邃的眸光锁住她憔悴的容颜,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他知晓那夜他伤到她了。可是,他不得不那么做。如若老天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那么做。他不可能任由那个女子自生自灭,任由她如花般凋零夭亡。 如梦令 020章   怼瑟躺在廊下的软椅上,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裘衣。明媚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映的一张玉脸洁白如雪。她懒洋洋坐在那里,病美人一般,美得令人担忧,似乎她随时都会融化在日光里一般。   瑟瑟醒过来已经有五六日了,只是身上的寒症依旧不见轻。虽说沐浴在暖暖的日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难道说,这一生,就要这般过下去吗?瑟瑟微微苦笑。   云轻狂沿着长廊拾阶而上,遥遥看到坐在廓下的瑟瑟,笑吟吟地说道:“女人啊,果然是柔弱点比较好看。”   瑟瑟微微一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这意思,是说我以前不好看了?”   “非也,以前当然也是好看的,但是,如今更加好看!”云轻狂抱臂笑道。   瑟瑟不理他的调侃,淡淡问道:“蔷儿呢?”算起来,也有好几日没见风蔷儿了,这丫头,知晓她目盲了,也不来探视她。黑暗中的日子,着实是无聊透顶呢。有她说说话,也能解解闷。   云轻狂敛起唇边的笑意,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妖女,被楼主罚了静室之刑,明日才能出来的。”一旦说起风蔷儿,云轻狂就一副愤恨的样子。可是,瑟瑟还是能够从云轻狂的声音里,瓣出来几分爱意。   瑟瑟未曾料到风蔷儿竟被囚禁起来了,闻言沉默了一瞬,轻声问道:“是因为蔷儿助我出逃吗?”   云轻狂笑道:“也不全是,其实那妖女也早该关一关了,最近无法无天的厉害,再不管教,岂不反了。”   “什么是静室之刑?”瑟瑟挑眉问道。   “我之前犯过一次错,被楼主关了五天静室,在静室之中,眼前一片黑暗,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血流声。到了第四日,我几乎要崩溃了,到了第五日,我几乎癫狂。”云轻狂道。   风蔷儿因为她受了刑罚,瑟瑟心内极是歉疚,听云轻狂说的,这刑罚不带血腥,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今后出春水楼的希望便更加渺茫了,恐怕蔷儿也是不敢助她了。   “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云轻狂说着,从随身的药囊中,拿出一袋子药丸,道,“这是配合你习练内功的奇药,我配成了药丸,效果比单用药草要好,你配合着用吧。”   瑟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她也该好好习练武功了。   “你也不问问我为何要给你药?”云轻狂见瑟瑟一副清冷冷的神色,凝眉问道。   瑟瑟唇角绽开一抹毫不在意的笑意,道:“为何?难不成你看上我了?”其实瑟瑟心里是明白的,如若没有明春水的吩咐,云轻狂怎会有这般大的胆子。只是,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云轻狂低叹一声,沉声道:“赶快练武吧,内力高了,这寒症也便会慢慢消除,不然你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令人真是……”   令人真是怜惜!   云轻狂话没说完,便转身沿着走廊去了。   瑟瑟在廊下又坐了一会儿,感觉日光渐渐变得幽暗了,身上也渐渐有了冷意,正要起身回屋,便听侍女来报,说是莲心姑娘求见。   莲心?怜心?!   倒是一个好名字啊,瑟瑟唇角扯开一抹笑意。   只是她不记得自己在春水楼认识这么一个女子。   “莲心是谁?”瑟瑟问前来禀告的侍女。   “是楼主救回来的那位女子。”侍女低低答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原来是那个女子,不知她见她又是有什么事?   前方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到了她近前,隐隐听到衣袂飘飞的声音,可以想见,那女子一定是云裳着身,飘飘若仙。只可惜的是,她看不到她绝美的风姿。   “小女子莲心拜见楼主夫人!”绿衣女子莲心在瑟瑟身前站定,微施一礼道。   她生的极美,眉如远黛还蹙,眼比秋水还清,容颜透着三分清冷,三分娇美,四分婉转。   她的声音,娇柔而软昵,好似天空漂浮的柔软的云,又像林间一阵和暖的轻风。这声音,竟是带着三分熟悉的感觉。   瑟瑟凝眉思索,良久也记不起何时听过。不禁有些失笑,这般娇软清甜的声音,她若是听过,应当是不会忘记的。   她竟是叫她夫人!?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道:“莫叫我夫人,我可不是什么夫人?”   那女子闻言,清声说道:“莲心虽然记不起前事,但是,对初醒那一刻的事却是记得请清楚楚,若非楼主夫人为奴家祛毒,我怎么能够捡的这条命。莲心记得夫人的样子。”   瑟瑟心中掠过一丝惊异,这个女子,她竟是失忆了吗?   失忆了!多好啊!   此时此刻,在瑟瑟看来,失忆也不失是一伴美好的事。她多想忘记和明春水之间的一切,可是,偏生忘不掉,好似刻在了心中一般。为何,失忆的不是她,却偏偏是这个女子呢。   “你找我,何事?”瑟瑟淡淡问道。   “楼主和夫人的再生之恩,莲心无以为报,愿终生做楼主和夫人的奴婢,随侍左右!求夫人成全。”莲心清声说道。   做奴婢,莫不是真的失忆了,竟然要求做奴婢!?   瑟瑟低叹一声,悠悠说道:“有什么事,你找明春水去说好了!”   开玩笑,明春水会让她做奴婢?   “夫人,楼主已经说了,待莲心伤好,便要将莲心送走。可是,莲心已忘却了前事,不想再回到从前。云公子说了,我之所以忘记前事,概因之前的事情刺激了脑子,我想肯定是不愉快之事,所以,莲心不想再回到从前,只想终生侍奉楼主和夫人。求夫人替莲心在楼主面前说说吧。”   莲心的声音带着三分凄楚三分哀求三分幽怨,令人闻之心酸。   可是,瑟瑟感觉自己自从为她祛毒后,心肠好像是变硬了,对于这般凄楚的声音,心头竟然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瑟瑟淡若轻烟地笑了笑,道:“你说做奴婢楼主自然不答应了,你去找他说,就说你要以身相许,我想他肯定会答应的!”   “夫人!”莲心大惊道,“莲心没有那个意思,莲心只求伺候楼主和夫人。夫人如此说,要折杀莲心了。”   莲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估计此时已经是梨花带雨的样子了吧。   瑟瑟笑了笑,她这样子,若是让明春水看到了,定会认为自己欺辱她了。   “你回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夫人,你不用找我说,我救你,从未想要你回报什么。你有什么,还是找楼主去说吧。”瑟瑟淡淡说道。   话音方落,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听声音,便知是明春水到了。大约是看到了这边的境况,就听得那脚步声疾走几步,瞬间就到了身前。   “你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明春水冷澈温雅的声音低低传来,带了一丝惊讶和责怪。   瑟瑟闻言,微微一愣,未料到这个女子竟是在她面前跪着的。可叹,她这个目盲之人,竟然是不知道。   “楼主,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不想回去。我只想留在这里伺候楼主和夫人。楼主若是不答应,莲心就在这里长跪不起。”莲心跪在长廊上,定定说道。   “你胡说什么,快起来。”明春水俯身去搀扶莲心,却被莲心躲开,依旧执拗地跪在那里。   瑟瑟坐在软椅上,感觉到风越来越凉,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她起身,淡淡说道:“你们聊,我先进屋了。”   自有侍女过来,牵了瑟瑟的手,向寝居内走去。   “夫人,求求你了。”莲心一把抓住瑟瑟的衣角,拦住了瑟瑟的去路。   瑟瑟黛眉轻蹙,冷冷说道:“明春水,我想你还是尽快将前事告诉她!”   他和这个女子的事情,何以要掺和上她。就算这个莲心忘却了前事,她要报恩,去伺候明春水那是他们的事情,和她无关。   明春水抬眸望向瑟瑟,看到她清丽婉秀的玉脸沐浴在日光下,脸上神色淡淡的,说话的语气也是一副疏远寡淡的口吻。似乎,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他心口处,微微一疼。   “我不要知晓前事,我不要知晓前事。”莲心忽然捂住头,凄惨地叫了起来。   明春水眸光一凝,俯身将莲心搀扶起来,柔声道:“好,我不说前事,你也不必做奴婢,这里,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离开就离开,随你,可好?”   莲心放下捂着头的手,一双美目定定望着明春水,软语道:“楼主,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吗?”   明春水眸光一深,柔声道:“莲心,我不会让你做侍女,你对我有恩,也算这里的主子。”   “莲心不记得前事,只记得楼主和夫人的大恩,怎敢在这里妄称主子,楼主若是一定不答应,那就是嫌弃莲心了。”绝美的一张脸,在夕阳映照下,眼角眉梢皆是柔柔的凄楚。   明春水望着她那副坚定的样子,心底涌上来一股心酸。原本是那样清傲的人儿,高高在上,就如同月里仙子一般,如今失了记忆,竟连奴婢也要做了。   他低叹一声,极是无奈地说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不再拦着你,只是,你要记住,你不是侍女。”   “谢楼主!”莲心闻言,展颜一笑,一双美目,绽放着波光潋滟的清光。   瑟瑟闻言笑了笑,缓步向室内走去。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何必执意要做奴婢。瑟瑟想不通,如若是她,是绝不会选这种报恩方式的。   莲心见瑟瑟要进屋,快步过来搀扶瑟瑟。   瑟瑟但觉得一双纤细柔腻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腕,心中顿觉不舒服,她淡淡说道:“你不必扶我,伺候楼主便是。“   莲心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夫人是在嫌弃莲心吗?”   “你不要误会,我并非嫌弃你。”瑟瑟淡淡说道,缓步走到床畔。日后有她在这楼里伺候,这日子恐怕就热闹了。只是,她要静心练武,无暇陪她耍。   她要离开春水楼,明春水不允。她退而求其次,要搬到村子里那座院落去居住,明春水依旧不允。如今倒好,这个女子来了,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吧。   “明楼主,我想搬到村子里住。”她抬眸淡淡说道。   明春水黑眸一眯,沉声道:“我不许。江瑟瑟,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   瑟瑟倒是没想到明春水依旧这般决绝地拒绝,不禁淡淡苦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用晚膳之时,有侍女过来摆膳。莲心见状,也过去帮忙,但是,很显然,她之前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手脚并不算伶俐。   待到用饭之时,她又非要站在那里布菜。   瑟瑟目盲,一直都是小钗布菜的,莲心执意站到瑟瑟身侧,为她布菜。   瑟瑟只是冷冷浅笑,并不说话。   瑟瑟本就目盲,不小心伸出来筷子,碰到了莲心的筷子,饭菜掉落下来,大约是落到莲心的手上了,隐隐听到她低低的轻呼声。   明春水见状,凝眉道:“莲心,你坐下来用饭!”   莲心一呆,捂着烫到的手指,盈盈笑道:“莲心谢楼主,莲心不敢。”   “坐下来,一起用膳。”明春水再次说道,这一次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威严和一股子气恼。   莲心呆了一瞬,低声道:“谢谢楼主。”   她终于缓缓地在明春水身侧落座。   瑟瑟气定神闲地用着饭,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其实,她真的什么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感想,她觉得她的一颗心,早已淡了下来。   如今,只有两件事,是她在意的,一件,便是她的目盲何时能好。另一件,便是要好好练武了。 如梦令 021章   接下来这顿饭,自然是莲心不时地为明春水夹菜,并且适时地送上娇艳清甜的微笑。   瑟瑟安静地用着饭,眉目恬静而淡远,对面前的一切,只当做听若未闻。   明春水淡定地坐在那里,唇边噙着温文的笑意,当眸光扫过瑟瑟时,深邃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涟漪。   饭毕,瑟瑟淡淡起身,缓步走到窗畔的软椅上,安静地坐着。耳听得莲心对明春水道:“楼主,莲心到门外听侍。”语声柔柔,娇俏温婉,既软又娇,像是要溜到人的心缝里。   瑟瑟闻之,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不知为何,大约是目盲的缘故,是以对人的话语特别敏感。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莲心绝不是甘心做一辈子奴婢来报答明春水的救命之恩。试问,哪一个奴婢敢用这般娇柔的语气对主子说话?   明春水淡淡一笑,温柔地说道:“莲心,天色不早,你早点回院里歇着吧。我这里,夜里不用随侍。”   “楼主……莲心要伺候楼主和夫人,怎能还到轻烟院里去居住,莲心……可否住到楼里?”莲心抬眸盈盈浅笑,语气柔柔地问道。她本就生的貌美,这一笑更是迷人心魄。   明春水眸光一凝,柔声说道:“我晚上从不用人伺候,你早些回吧。你的身子才痊愈,要多歇息。”言罢,抬眸沉声道:“坠子,送莲心姑娘回去。”   莲心眼见留下无望,遂向明春水和瑟瑟深施一礼,淡笑着随坠子去了。   明春水眼见得莲心衣袂飘飘的身形渐行渐远,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屏退所有侍女,偌大的室内瞬间只余他和瑟瑟。   他淡定地坐在案前,一袭清雅的蓝绣白衫,儒雅而简单。他优雅地执着白玉杯,慢慢地品着茶,深邃的眸光紧紧锁住窗畔素衣翩然的身影。   深秋的凉夜,虫鸣凄凄,月色朦胧。   瑟瑟静静坐在窗畔的软椅上,自从苏醒后,她一直是清远寡淡的样子。明春水亦由着她的性子,对于她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依从,自然除了离开春水楼和擞离小楼。甚至连她晚上要求自个儿独睡,他也答应了。   只是,明春水的眸光扫过瑟瑟身上那袭轻裘,眸光忽然一黯。方才他不曾细看,此刻才发现,这袭轻裘根本就不是他为她做的那几件。   瑟瑟在软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她感觉夜已经很深了,遂低声唤道:“小钗。”   可是唤了数声,也不见小钗答应,今日小钗也不知怎么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起身摸索着向床畔走去。   一只大手带着暖意握住了她的手腕,引着她向前走去。瑟瑟惊异地缩手,只是反抗却是徒劳的,她根本就挣不脱。她心中有些悲叹,明春水的功力到底是比她高,她竟然丝毫未曾感觉到他的存在。难不成他一直没有走?一种被偷窥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瑟瑟忍不住有些着恼。   “楼主还没有走?”瑟瑟淡淡问道,声音冷然。   明春水并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默默打量着瑟瑟,夜风轻拂他胜雪的白衣,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清峻。良久,他淡淡说道:“你这件狼皮裘衣不错!”   瑟瑟闻言,微微凝眉,她抬手抚摸披在身上的轻裘。自从得了寒症,明春水便命人为她做了好几件毛皮裘衣,他如此问话,难不成她穿的不是他为她做的裘衣?   瑟瑟记得,风暖送她的那件白狼皮裘衣,她也一直在柜子里放着的,原打算下次见面,还给风暖的。莫非,此时身上穿的竟是那伴吗?到底是目盲之人,连自己穿的什么衣服都不知晓。   “确实不错,挺暖和的。”瑟瑟勾起唇角,一抹似清水芙蓉般的浅笑在唇边绽放。   她绕过明春水,向床榻处缓缓走去。   已然几日不曾见她软语轻笑了,此时竟是因为这袭白狼皮笑得如此明媚。明春水但觉得心中微微一酸,他脚步轻移,瞬间便挡在瑟瑟面前,大手一探,将瑟瑟身上的白狼皮脱了下来。   身上蓦然一空,一股冷意袭来,瑟瑟恼道:“明春水,你要做什么?”   明春水勾唇浅笑道:“难不成夫人要穿着裘衣歇息?”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只是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这件白狼皮裘衣,倒真是不错,是谁送你的?”他淡淡问道,灼灼的眼审视着她玉脸上最细致的变化。   他看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敛,遮住了幽黑的眼眸。白皙细腻的脸庞,在淡淡的烛火下,水映亭云般静婉。   她低低说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明春水眯眼问道。   瑟瑟盈盈浅笑道:“明楼主今夜很闲吗?对我的朋友也这么感兴趣,不过,我可是没有兴致和你聊。对不住,我要歇息了,明楼主还不走吗?”   “我今夜不走了!”明春水大咧咧在她身侧坐下,褪下白玉面具,俊美的容颜在烛火掩映下,分外迷人。   瑟瑟微微凝眉,对于明春水的无赖,她一向无计可施。何况,这本就是人家的寝居,甚至于春水楼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说了算的。   不过,别的虽然瑟瑟做不得主,但是,她这具残躯还是自己说了算的。   她神色淡漠地掀开锦被躺下,闭眸歇息。身畔床榻一沉,很显然明春水也躺下了。纤腰一紧,已经被明春水揽住。他这动作做的极其自然,瑟瑟却身子一僵,伸足向后踢去。明春水伸腿一勾,便将瑟瑟的腿勾住。   瑟瑟黛眉微凝,手腕一翻,手指间多了几点寒芒。她反掌便向后甩去,几道寒光向明春水的身上刺去,距离极近,似乎是很难躲开的。   明春水唇角一勾,失笑道:“江瑟瑟,你要谋杀亲夫吗?”   他伸手一掀锦被,运内力一激,锦被瞬间鼓荡起来,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瞬间没入被内。   明春水掀开锦被,翻身压倒她,低笑道:“江瑟瑟,你这床上的功夫看来也得练一练了。”   他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带着一丝戏谑,瑟瑟的一张玉脸瞬间羞红了。   明春水却勾唇浅笑,黑眸中亮光灼灼,“前几夜不是挺乖的吗,今夜这是怎么了。”   瑟瑟辇眉,凝声问道:“你说什么?”   明春水淡笑不语,这几夜瑟瑟要求独睡,他答应了,但是惦记着她夜里畏寒,是以,他总是半夜里进来,点了她睡穴,抱着她睡。   瑟瑟呆了一瞬,便明白了明春水话里的意思,怪不得每夜初睡时,觉得极冷,睡着了反而觉得暖和多了,总觉得身畔似乎有一个火炉。她还偎依着寻找热源,却原来,那竟是他的怀抱。   明春水瞅着瑟瑟愣愣的模样,微微一笑,俯身去吻她的唇。   瑟瑟凝眉,却原来自己连这副残躯的主也做不得了。心中一阵气恼,忽然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请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瑟瑟没想到明春水没戴面具,这一掌打得有些重。   明春水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唇角渗出一丝血丝来。   他眸光一深,不怒反笑,这样的瑟瑟,才是他喜欢的瑟瑟,不是这几日淡漠如木头一般的人儿。   他俯身,继续方才被那一掌打断的吻,疯狂而温柔地吻着她。大手掌着她的纤腰,腿压着她的腿,黑发纠缠着她的发。   瑟瑟感觉到唇间有一丝血腥的味道,心头一滞,鼻间全是他身上那种幽淡的青竹的气息,一颗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难道说掉到水里还不够,还要将自己往火里送吗?   她悲叹地想到,她也不反抚,任他欲求欲取。只是,当他吻得情动之时,她忽冷冷说道:“明春水,难不成你要把我弓虽.暴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一僵,俊脸上神色变幻莫测,黑眸中眸光复杂而痛楚。他的唇忽然离开了瑟瑟的唇,起身从床榻上翻身而下。   他披上衣衫,戴上面具,在床榻前默然而立,墨玉般的黑眸紧紧锁住瑟瑟,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江瑟瑟……”   他一起身,瑟瑟便觉得身上一空,一股凉意袭来,她忍不住缩了缩。   明春水望着她瑟缩的样子,黑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顿住话头,他转身将床榻上缀了银针的锦被拿开,从柜子里又拿了一条锦被覆在瑟瑟身上。他在黑暗中默立片刻,忽转身离去。衣衫飘飞,带起一股凉风,荡到瑟瑟脸上,拂起了瑟瑟额前的乱发。   瑟瑟拥着锦被,有些怔愣。她其实知道方才那句话有效,但是未曾料到对他有这般大的刺激,他转身离去时,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她可以肯定,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在瑟瑟看来,他似乎不应当对这句话这么在意,难道……   瑟瑟忽然忆起前几日初醒时,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个故事。   原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梦,是以,她从不曾深想,可是,现在想来,那分明不是梦。   瑟瑟拥着锦被,坐在床畔,细细地回忆起那个梦里的所有细节。越想便越加确定,那根本不是梦,而是,明春水在向她解释,解释他和莲心的关系。   她知晓,作为春水楼的楼主,作为昆仑奴的首领,必将是有着一段辛酸的过去的。可是,她从未想过,他竟有着那样凄楚的一段过往。   瑟瑟忽然感觉到心口处一阵阵抽痛,为明春水。   这一刻,她问着自己,如若是她,面对自己倾慕的恩人,会如何做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一些理解明春水了,可是,身畔空空的,他的人已经离去了。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儿散发着冷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清凌凌地叫了一两声,从窗外那株桂花树的枝头,振翼飞去。   翌日一早,瑟瑟用罢早膳,依旧不见明春水的影子。以往,不管她如何淡然对他,一日三餐,他都是必会陪她一起的。   瑟瑟忍不住问小钗:“小钗,你可知楼主在哪里?”   小钗抬眸,对于瑟瑟主动询问楼主的去向,有些奇怪。   她微笑道:“楼主一早便出去办事了,留话要奴婢们好好伺候着夫人。”   瑟瑟心中一颤,未曾料到他竟是离开春水楼了。瑟瑟自然知晓身为春水楼的楼主,不可能日日流连在这里的。自从知晓那日的故事是明春水说的,瑟瑟亦知晓,他和一些人是有着杀母之仇的。   “楼主说何时回来没有?”瑟瑟淡淡问道。   这一次,小钗可不仅仅是惊奇,而是惊喜了。看样子夫人对楼主,不再是那般冷然了。她笑道:“这个小钗就不知了,外面的事情办完了,楼主就会回来的。夫人莫不是开始想念楼主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瑟瑟淡淡笑道:“小钗,你何时也学得如此贫嘴了,我只是有话要问楼主。”   可是,瑟瑟要问的话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因为明春水这一去竟是去了一月有余,还不曾回转。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窗前的桂花落尽,后园子的花仅余傲霜的雏菊开的如火如荼,时令已经到了秋末冬初。   这些日子,瑟瑟也没闲着,天天习练内力。云轻狂送来的奇药果然效果比药草要好,一月有余,瑟瑟的内力已经从第四重提升到第七重。身上寒症也渐有好转,亦能披上裘衣到园子里去转一转了。若是以前,只怕是在秋末这样的日子里,出门会被冻僵的。   只不过目盲依旧没有好,云轻狂隔几日便来为她敷药,说是有好转的迹象了。 如梦令 022章   瑟瑟坐在长廊上的琴案前,玉手优雅地按在琴弦上,轻轻拨弦,玉指如飞,奏出一曲悠扬而不失激扬的曲子。泠泠的琴音里,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瑟瑟微微笑了笑,她听出那是莲心的步伐,轻盈而舒缓。   虽然看不到,但是她可以想象的到,在柔柔的日光里,容貌绝丽的女子,一袭翩翩飞舞的裙裳,婀娜多姿地缓步走来。   她知晓,能够被明春水视为观音一般的女子,定不是庸脂俗粉。   这些日子,明春水不在,莲心照例来这里随侍,瑟瑟多半时间都呆在屋内练功,鲜少见她。   “古风古韵,铿锵遄流,清灵而不失激扬,柔缓而不失洒脱,不知,夫人所奏的,是何曲子?”莲心轻柔的声音从风里悠悠传来。   “此曲乃古曲《蒹葭》,”瑟瑟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莲心姑娘应当亦是抚琴高手吧,不知可否弹奏一曲。”既然能一语道出她所奏之曲的韵味,也必是个中高手。   莲心盈盈一笑,倒也不雅辞:“莲心不会弹奏古曲,就奏一曲《水调歌头》吧。”   “杨柳花飞过,久不赋新愁。潇潇风雨梢歇,残缺月当头。帘外氤氲渐起,旧处清池难觅,顾影待谁收?试问伶竹月,无语不相谋……低回首,空伫立,转凝眸。黄花昔坠、今又开遍暮时秋。弹指终成遥隔,一霎惊鸿来去,万绪思悠悠。纵使春光好,当日未曾留……”   琴音脉脉,先如孤雁惊飞,冷月清照。继而近水轻云,千里秋霜,有萧索之意,却不失悲壮之势。她一边弹奏一边清唱,声音轻灵而柔美。   瑟瑟倚窗凝听,从歌声琴曲里,感觉到眼前女子应当是清高孤傲的性子,不知为何,执意要屈尊做奴婢。莫不是失忆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吗?瑟瑟凝眉。   一曲而终,莲心起身施礼道:“莲心随意而奏,献丑了。”   瑟瑟自沉醉中回神,淡笑道:“孤高明月随云转,冷落寒梅向雪开。莲心姑娘的琴技一流,曲子也极好。只不过,既忆不起前事,就莫要再伤怀才是。”   莲心面色微微一僵,浅笑道:“莲心虽忆不起前事,但,却日日做噩梦,是以,心情低落,令夫人见笑了。”   瑟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在此时,忽听身侧的小钗轻声道:“楼主回来了。”小钗的性子一向是沉稳的,此时的语气除了欣喜还含着一丝惊惶。   瑟瑟的心底因了小钗的惊惶也闪过刹那的波动,就听得长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听得出来,有五个人正走了过来,不过,瑟瑟没有听出明春水那沉稳轻缓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瑟瑟凝眉,不是说明春水回来了吗?何以没有他的脚步声?   正在疑惑,就听得身畔的莲心柔声道:“楼主,楼主这是怎么了?”娇柔的话音里也透着一丝惊惶。   瑟瑟心底划过一丝不安,她拽了拽身侧的小钗,问道:“小钗,楼主怎么了?”   小钗一直担忧着明春水,忘记瑟瑟的目盲了,见瑟瑟问起,凄然道:“楼主似乎是受了伤,被人用软椅抬回来的。”   瑟瑟心头一颤,周遭明明是很乱的,她却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透着一丝紧张。身侧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掠过,隐约感到一行人已经进了寝居。   瑟瑟由小钗搀扶着,也缓步向屋内走去。   室内一阵忙乱,淡淡的药味在轻轻弥漫。   云轻狂将侍女们尽数屏退,只余莲心守在床榻不肯走,她凄然道:“云公子,当日莲心伤重之时,便是楼主悉心照顾,莲心才捡回一条命。如今楼主有伤,莲心也要亲自照料楼主才是。楼主的伤不得痊愈,莲心决不离楼主寸步。”   她的声音娇柔凄婉,但是,却带着几分坚定地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轻狂喟叹一声,语调平静地说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吧。楼主的伤口暂时不用敷药,你不用管。坠子,你和莲心姑娘一起照顾楼主。小钗,你小心伺候着楼主夫人,我先回了。”   “云公子,楼主伤在哪里?伤势如何?”小钗担忧地问道。   云轻狂看了一眼小钗身侧的瑟瑟,以手捂住心口处,凝眉道:“伤在这里了。”   小钗大惊,脸都吓白了:“楼主没事吧?”   云轻狂眨眨眼,凝声道:“那要看照顾的周到不周到了。我先回去配药了,你们小心照顾着楼主。”言罢,向瑟瑟施礼退下。   瑟瑟静静站在室内,云轻狂的话,她并不敢相信。这个云疯子,总是行事令人难以预料。只是今日之事,却容不得她不信。   因为,她站在床畔,明明距离明春水很近,却只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如若在平日,除非他屏息刻意掩饰自己的存在,瑟瑟都会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的气势,或温雅,或凌厉,或霸气。或者感受到他注视她的眸光,而此刻,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很显然,他正处于昏迷之中。   看样子,他似乎是真的受了伤。   瑟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心,一下下,慌乱地跳动着。她的心不是早就淡了吗,何以,他的安危,依旧牵动着她的心魂?原来,陷入到情爱的泥潭中,并非那么容易抽身而出的。   她站在床畔,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并未因为时日的久远,而有丝毫的陌生。原本,她有些话要问他,不想,等了一个多月,却是这样一种境况。她真的怕,那句话,永远没有机会问出。   “夫人,你脸色不好,先去歇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照顾,你放心好了。”莲心坐在床畔,转首时瑟瑟说道。   坠子在一侧闻言,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冷声道:“莲心姑娘,楼主尚在昏迷,夫人怎能安心去歇息?”坠子说话,一向是不讲究情面的。   瑟瑟自然是不可能去歇息的,只是她在这里,却也照顾不到明春水。遂吩咐小钗搬了一张软榻过来,坐在床榻一侧。   静静坐在那里,眼前一片黑沉,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到床榻上的人似乎是舒了一口气,瑟瑟心头微微一颤,眼睫轻轻颤动。   “楼主,你醒了?”一道娇柔欣喜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瑟瑟这才记起,他们两人之间,还隔了一个莲心。   他果然是醒了。   纵然目盲,瑟瑟还是隐约感到他的眸光从她脸上缓缓掠过。然,他却并不说话,沉沉的黑暗中,她感觉到他如同一只无声栖息在林间的鹰隼,令人不知他静默之下暗藏着怎样的机锋。   瑟瑟淡淡笑了笑,这么说,他伤的根本就不重,否则,怎会有如此凌厉的气势?又是云轻狂耍的把戏,这样很好玩吗?   “莲心,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沉沉的,柔柔的,好似冬日吹来的柔风。   瑟瑟轻轻叹息,对莲心,他总是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说话。   “楼主,你醒来就好,方才莲心真是吓坏了。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叫狂医过来看看?”莲心柔声说道,语气也极是温柔体贴。   瑟瑟静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畔默立。   目盲久了,对声音和触感便格外敏感。她闭着眼,感受着清凉的风吹进窗牖,舒缓、细致、清幽,倘若双眼是好的,看得到风景,很可能就会忽略这些细微的存在。   “是啊,疼的厉害,不过,莲心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事。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春水柔声说道,眼角余光扫到窗畔的瑟瑟,看她一脸的波澜不惊,眉头微凝。   “疼的厉害吗?莲心看看,是不是还在淌血。”莲心黛眉一颦,极是担忧地说道。   “不用了,我记得莲心是晕血的,还是不要看了。”明春水低沉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惜低低说道。   其实明春水的伤势一点也不重,他只是太疲累了,却无论如何睡不好,是以云轻狂给他吃了一丸酣眠的药丸。只是,眼看着瑟瑟冷然的样子,他才将自己的伤势说的重了些,其实,并不疼的。但是,莲心并不知晓,依然不停地询问。   瑟瑟耳听得两人的曼声软语,心头凉凉的。   一个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一个是毫无保留的温柔和体贴。这就是所谓的郎情妾意?她那句要问的话,还有必要再问吗?如若是否定的答案,瑟瑟真不知自己将何以自处。   “不行,莲心一定要看,否则,我不会放心的。”莲心柔和但坚定地说道,伸手便去掀明春水腰间的衣衫。   瑟瑟站在窗畔,眉尖挑了挑,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从方才莲心所奏的琴音,还有歌里那句“纵使春光好,当日未曾留……”,瑟瑟便猜测到,莲心或许根本就不曾忘却前事,否则,怎会发出那样的感慨。她记得,明春水说过,他所等的女子,并未回应他的深情。而如今,看样子莲心是后悔了,想要挽回明春水那颗心了。   此时,瑟瑟几乎可以肯定,莲心并未忘却前事,且对明春水一片深情。   这么说,人家确实是郎情妾意了,而自己,究竟算是什么?瑟瑟站在那里,心头犹如划过一颗冰晶,凉凉的夹杂着一片莫名的痛楚。   忽听得一声嘤咛,瑟瑟虽然看不到,但还是不自觉地回首。   莲心的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至极,她抚着额头,只觉得头昏昏的,沿着床畔,滑倒在地。   明春水黑眸一眯,从床榻上倏然起身,伸臂一揽,便将莲心的身午揽住。   “楼主,小心你的伤口。”坠子低呼道。   明春水对于坠子的担忧毫不在意,他扶住莲心软软的娇躯,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拍着她的脸,低唤道:“莲心,你怎么了?醒醒……”低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我看她是晕血吧。”坠子冷冷淡淡说道。楼主都说了不要她看他的伤口了,她偏要看。   “来人!”明春水低低喝道。   在门外候着的侍女慌忙奔了进来,“去请狂医过来。”明春水沉声吩咐道。   门外的侍女应声去了。   “她怎么了?”瑟瑟在小钗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过来。她知晓明春水的伤势并不重,是以方才并不很担忧。而莲心无缘无故昏倒,她有些疑惑。   明春水静静望了瑟瑟一眼,俯身探了探莲心的脉搏,低声道:“无碍,可能是晕血吧,不过身子还很虚弱。叫云轻狂过来为她看一看。”   小钗的眸光,从莲心脸庞上掠过,莲心的脸,确实有着不正常的苍白,看上去确实虚弱的很。   “莲心,你醒醒。”明春水低低唤道。   不一会儿,莲心苍白的玉脸上,浓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莲心低声问道。   “你方才昏迷过去了,身子太虚弱了,我让侍女送你回去歇息,一会让狂医过去为你看看。”明春水看到莲心苏醒了过来,舒了一口气。   “莲心没事的,莲心要留下来照顾楼主,楼主你还伤着呢。”莲心不甘愿地说道,起身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明春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低说道:“我真的无事,只是皮外伤,方才我只是吃了丸药,是以才会睡着。你安心歇着,不用担心我。”   他起身吩咐侍卫,抬了软椅,将莲心送了回去。 如梦令 023章   莲心一走,明春水挥手将侍女们尽数屏退,室内瞬间一片静谧。   瑟瑟静静立在屋内,原本要问的那句话,不是她问不出口,而是,再没了问的心情和必要。   她感受到坐在床畔上的明春水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不知是这些日子自己的内力精进了,还是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情。他这样紧张,应当是在为莲心担忧,毕竟,那是他倾慕的佳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且待他,又是那样温柔休贴。   瑟瑟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沉沉的黑暗中,她看不到他,而他,也没有说话。   沉默!   沉默是金,而此时他们之间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无话可说?他们之间,果真无话可说了吗?   这压抑的沉默,令她无法再忍受。瑟瑟转身,摸索着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明春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冷冷澈澈中透着一丝难言的恼。   瑟瑟忍不住笑了笑,为何,对于莲心说话,他是那样温柔,一旦对她,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恼恨的语气?   “我出去走走!”瑟瑟静静转首,一颗波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她朝着他,唇角微扯,玉脸上绽开一抹盈盈笑意。   明春水默立在床榻前,深邃的黑眸始终注视着她,探寻着她脸上每一刻的表情变化,甚至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当他看到她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他的心,瞬间沉了又沉。   “我受伤了,你不为我敷药?”他沉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幽怨。   瑟瑟凝眉,他明明没受多重的伤,云轻狂方才也分明嘱咐了,暂时不用敷药。而且,她是目盲之人,怎么为他敷药?   “我去叫侍女过来!”瑟瑟淡淡说道。   “不要她们,我就要你!”他轻轻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坚定。   “你不是没受什么伤吗?”瑟瑟不为所动地淡笑。方才他几乎都要抱着莲心送人家回去了,而且,他都说了,自己根本都没受什么伤,只是吃了云轻狂的药睡着了而已。   “我那是安慰别人的,你到底要不要为我敷药?又流血了,疼死我了。”明春水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浅浅的愁,悠悠的伤。   瑟瑟转身,朝着他说话的方向走去。   “药呢?拿来!”她伸出纤纤玉手,定定问道,幽黑的清眸,清澈如明镜,不泛一丝波澜。   敷药就敷药,倒要看看,他到底伤了没有。   “给你!”明春水低低说道,一个凉凉的瓷瓶放入到她手中。   瑟瑟拔开瓶塞,一股幽凉清淡的药香扑来,是金疮药的气味。   她慢慢扶着床,坐到床畔,曼声问道:“伤口?”   她对他说的话越来越简洁,这似乎代表着她在生气。她在生他的气呢,洞悉了这一点,明春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这里,在腰部。“明春水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是瑟瑟乃目盲之人,纵然他说了腰部,瑟瑟也不知在哪里。遂,伸手,抚上他的身子摸了摸。那里似乎不是他的腰部,而是他的肩膀。   “再向下!”他懒洋洋地开口,话语里隐隐带着恬淡的笑意。   瑟瑟怔了怔,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手上,她心中微颤,刚想将手抽回,却被明春水一把抓住了。瑟瑟挣了几下,挣不开他的铁钳般的大掌。   他揭开衣衫,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慢慢地一路向下,沿着他温热硕伟的胸膛,一寸寸滑过他光滑灼热的肌肤。   瑟瑟的玉脸,浮上一层羞恼的红晕,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明春水这厮,在戏弄她。不过,玉手在他的引导下,滑到了他腰侧的伤口,那里湿湿的,有温热的血在渗出。   “这里!”明春水的声音压得很低,温雅中透着一丝嘶哑。大约是被她按到伤口,疼痛所致。   瑟瑟凝眉,他倒是没欺骗她,伤口果然是裂开了。遂揭开缠绕的布条,将金疮药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再细细缚好。   “好了,你歇着吧。”瑟瑟低低说道,起身欲走。   身子蓦然一轻,他已经将她拥到了床榻上,他的怀抱,犹如一个蚕茧,将她紧紧包裹住。   “你告诉我,方才是不是在吃醋?”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柔中带着一丝魅惑。   瑟瑟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她脸侧流窜,带着暖暖的温度,将她的半侧脸颊烧热。   吃醋?她是在吃醋吗?在吃莲心的醋?   “是不是在吃醋?”他继续锲而不舍地问道,语气刻意压得十分疏淡,但是,那灼热的气息,还是暴露了他心头的期盼。   “没有!”瑟瑟压下心头的狂跳,淡淡说道。   明春水灼热的眸光忽然变得黯淡,他倏地放开她,沉声道:“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是否受伤?”   “有一个莲心关心还不够吗?”瑟瑟冷冷说道,欲从床榻上起身。   身上一暖,他的手臂再次环住了她的纤腰,困住了她的身子,这一次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容不下一丝空隙。属于他独有的男子气息、体温,包围住她所有的感觉。   耳畔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果然是吃醋了,却还死不承认!”   “我没……”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了回去。他将她拥的紧紧的,霸道而不失温柔地吻着她,抒发着他的狂野,他的思念,他的深情。他的唇舌,吞噬着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她的颤抖。   这醉人的缱绻柔情几乎让她彻底迷醉。   可是,瑟瑟告诉自己不能再沦落到他温柔的陷阱中。   她猛然推开他,冷冷说道:“明春水,你不要再戏弄我了,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明春水未曾料到瑟瑟的内力已经增长了不少,一下子便被她推开了。他暗运内力,才稳住身形。   “你以为我在戏弄你?”他定定立在她身前,深幽的黑眸笼上一层浓浓的痛楚。   “不是吗?”瑟瑟凝声说道,“你喜欢的,不是莲心吗?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吗?如今,她失了记忆,又是这般喜欢你,你不是可以得偿所愿了吗,那个和你比肩,让你倾慕让你欣赏的人回来了,还在这里缠着我做什么?”   瑟瑟说完,便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疾步向外走去。可是只迈了两步,手臂便被明春水一把抓住,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拥住。   这一次他有了提防,暗运了内力,瑟瑟不管如何挣扎,也挣不脱他的怀抱。   “明春水,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我?”瑟瑟痛声问道。   明春水伸手棒起瑟瑟的脸,幽深的黑眸紧紧锁住她的娇颜,一字一句,定定地说道:“江瑟瑟,你听好了,我喜欢的是你,只是你。你听到了没有?”   瑟瑟抬眸凝视着他,因为看不到他,所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他这句话里的真意。   “那,莲心呢,你对她……”瑟瑟颤声问道。   “她确实令我倾慕令我欣赏,可是我喜欢的却是你,你懂了吗?”他再次重复道。   他语气里充满着浓浓的情意,瑟瑟在他怀里完全愣住了。   明春水低头,看到瑟瑟抬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美丽的黑眸深幽似一汪不见底的幽潭,红艳艳的小嘴微张。他从未见过纤纤公子这般惊愣的样子。   他用力,将她更紧更深地拥住,几乎要搏她深深嵌入到他的骨血户中。   午后的日光淡淡的,透过半开的扉窗,将相拥的两人笼住。   一室的静谧和温馨。   明春水低头,轻轻说道:“或许,我们该要个孩子,这样你就没有闲暇胡思乱想了。”   孩子?   瑟瑟一把椎开他,挑眉说道:“明春水,虽然你说喜欢我,但是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所以……所以,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言罢,就要溜走,可是目盲的她自然逃不过明春水的魔掌。   明春水一把拥住她,将她打横抱住,放到柔软的床榻上。   瑟瑟躺在床榻上,想要动身,却发现全身已经被他禁锢住了,耳畔响起他恨恨的声音:“江瑟瑟,你再说一句不喜欢我,嗯?!”   瑟瑟感觉到他语气里暗涌的情愫,还有沉沉的失落和咬牙切齿的懊丧,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轻颤,只是,她没打算这么轻易饶过他。她睫毛轻颤,淡淡说道:“我不喜欢……”   明春水眸光一沉,猝不及防攥住瑟瑟的唇舌,低语道:“看来,是该要个孩子了。”   他的手掌,托起瑟瑟的腰肢,灼热的唇舌,沿着瑟瑟的脖颈,一路向下,一直吻到她胸前的温软。一向深邃幽黑的眸中,此时,俱是历历情愫。   他的吻,引起她一连串的轻颤。   她被他的呼出的灼热气息吓住,虽然她是目盲看不到,可是她却知晓,现在是白日。而他,看样子不仅要她,而且要强取。可是她却无法挣脱他,他的一双铁臂,将她的身子紧紧攥住,使她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吻,使她的身心渐渐迷乱,玉脸上浮起一片羞红。   明春水伸袖一拂,一道道轻纱和床榻上大红色帐幔纷纷曼妙地垂落,遮住了缱绻旖旎的大床。   他伸指正要去解瑟瑟的衣衫,门外响起侍女长声禀告声:“楼主……”   明春水的动作一顿,沉声说道:“什么事?”   门外的侍女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吓住,半晌才哆嗦着说道:“狂医说,轻烟苑的莲心姑娘……莲心姑娘病情严重……”   瑟瑟明显感觉到明春水的身子微微一僵,接着感觉到他的大掌自她脸上缓缓抚过,又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语道:“我去看看,你在此好好歇息”   言罢,翻身下了床榻,隐约听到衣袂飘飞的声音,很显然是他飞速穿上了衣衫,接着听到他的脚步声,疾走而去。   瑟瑟只觉得心中顿时堵得难受,虽然他说了是喜欢她,可是,她怎么感觉到,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如那个莲心重要。   她真的不确定,明春水是否能确定他自己的情感。   瑟瑟自床榻上起身,将垂落下的尽数挂好,然后淡淡说道:“来人。”   小钗看到明春水急匆匆离去,遂守在门外听侍,听到瑟瑟的声音,疾步而入。   “夫人,你没事吧?”小钗隐约听到了方才轻烟苑侍女的禀告,很担心瑟瑟。   瑟瑟淡笑道:“无事,小钗,你为我梳头吧。一会儿,我要出去走走。”自从目盲后,一直都是小钗打理她的容颜。   小钗点点头,细心地为瑟瑟梳了她最爱的随云髻,从拒子里拿出一袭白狐皮的轻裘为瑟瑟披上。   “小钗,随我到轻烟苑去一趟。”瑟瑟清声说道。   “夫人……我看我们到后园里走走好了……”小钗焦急地说道。楼主此时一定是去了轻烟苑,而此时,据说那个莲心病了,夫人此去,不太妥当。   “小钗,你不用阻我,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若不陪我去,那我也会自己去的。”瑟瑟自然知晓小钗的担心,只是,她必须要去。她倒是要看看,那个莲心,究竟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   小钗强不过瑟瑟,只好扶着瑟瑟,缓步向轻烟苑而去。其实有些事,或许早点揭晓比较好,小钗担忧地想到。   越过烟波湖的石桥,不一会便到了轻烟苑门口,门口倒是没有侍卫守着,瑟瑟和小钗径直到了院内。院子里依旧是花香淡淡,两次来这里,虽是不同的时间,但心情却是一样,很是压抑。   上次是来为莲心解毒,心情自然是凄楚绝望的,这次,虽说不是那么凄楚,但是,却是忐忑的,压抑的。   沿着长廊,绕了几个弯,瑟瑟便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瑟瑟的内功心法已经练到了第七重,本来耳力就已经极佳,如今又是目盲,对声音又是格外敏感,是以,那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耳畔。   她顿住脚步,凝神倾听。   小钗隐约听到了哭声,却不似瑟瑟听得这般清楚,见瑟瑟不再前行,便也停了下来。其实她心中,现下是很矛盾的。   “夫人,不如我们回去吧。”小钗低低说道。   瑟瑟抬手,止住了小钗的话音,只听得风里那女子隐隐的哭泣声渐渐歇止,她听到她呜咽着问道:“楼主,你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是谁让我怀了孩子,我虽然记不起前事,但是我还是清楚,我是没有嫁过人的,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楼主,你告诉我!”   室内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接着听到明春水痛楚的声音哑声道:“你若是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打算怎么做?”   “我一定杀了他,然后再自杀。因为我虽然忘记了前事,但是,我却很明白地知晓我这颗心,是在楼主身上的,不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如果是别人的孩子,那就一定是那个人强迫了我!”莲心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只是声音里却带着不可抑制的决绝。   一阵难言的沉默,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风声似乎也听不到了。瑟瑟的心神,此时都集中在那间屋内的两人身上。   莲心竟然有了身孕,而她因为忘记了前事,不知孩子是谁的。   瑟瑟静静立在长廊上,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孩子,是我的。”明春水低低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那低不可闻的话音,听在瑟瑟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孩子,竟然是他的?   孩子,竟然是他的!!!   瑟瑟唇边,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在柔柔的日光下,缥缈而苍白。   方才,他还在她耳畔温柔地说喜欢她,说要她为他生一个孩子。未曾料到,这么快,就有另一个女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还说对莲心是仰慕是欣赏,对她,才是喜欢。   未曾料到,堂堂的春水楼楼主,竟然也是满口谎言。怪不得有人说过,男人的誓言,就是耳旁风,在这里吹吹,那里吹吹,根本就当不得真。   瑟瑟可以想见,在那温馨的精致的典雅的明春水亲自为莲心建造的女子闺房内,一袭白衫的明春水,正温柔地将那个花容月貌的莲心拥在怀里,眉间眼梢,应是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和甜蜜。   瑟瑟真是庆章,庆章自己目盲了,是以看不到这锥心的一幕。   可是,虽说看不到这一幕,她的心,为何还要这般的疼痛,就好似有尖刀在一下一下刺着她。   那个方才还拥着自己的怀抱,此时,正拥抱着别的女子。   接下来,莲心说了什么,明春水又说了什么,瑟瑟一句也不曾听到。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好似聋了一般,所有的意识好似被抽离,她就像一抹幽魂,缓缓向回路飘去。 如梦令 024章   瑟瑟无意识的走着,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胸腔内一股热血,似乎要喷薄而出,她扶住身侧长廊上的石柱,忍不住一阵阵干呕,似乎要将一腔热血呕尽。   枉她江瑟瑟孤高清傲,要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却不料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小钗看到瑟瑟如此形容,彻底吓傻了,她拍着瑟瑟的后背,疾声呼道:“夫人,你怎么了?”她并未听到明春水和莲心的对话,是以,并不知瑟瑟何以如此。但,却也差不多可以猜到必是和明春水有关的。   小钗一声疾呼,早已惊动了屋内的明春水。他黑眸一凝,瞬间已经从室内冲出。   瑟瑟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么急促,好似鼓点,一声声,敲击在她心上。在她泥泞的心中,留下一个个脚印。   她听得出那是明春水的脚步声,曾经,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便会想到天荒地老。只是,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想见这个男人,不想听到他的说话声,不想听到他的脚步声,甚至于,不想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只想离开,现在、马上、即刻离开他,永远地离开他。   瑟瑟忽而甩开小钗搀扶着她的手,循着方才的记忆,沿着长廊,笔直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明春水一声疾呼:“江瑟瑟……站住。”   瑟瑟已然冲出了长廊,感觉脚下软软的,是松软的泥土。身后明春水的一声呼唤,犹如魔咒,她心头一惊,足尖一点,便纵身跃起。   瑟瑟知晓,沿着地面向前走去,必会遇到诸多障碍,她目盲之人,定是冲不出这里。但是,从高空纵出,当是无所阻碍。凭着她纤纤公子的“蹑云步”,或许还是有希望甩开明春水的。   此刻,她只想甩开他,一点也不想见他。   丽日之下,一袭青影就那样从地面直直纵起,好似临风仙子一般,从空中轻盈飘过。轻风扬起那身素裙,在风里翩飞曼卷,好似一朵在风里柔柔绽放的花。足尖偶尔触到大树的村梢,瑟瑟便足尖一点,乘机换气。凭着感觉,她认准了方向,向春水楼出口的方向飘飞而去。   “江瑟瑟,你疯了,快停下。”明春水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还有衣袂破空的声响,他,竟然已经追了上来。   是的,他说的对,她是疯了,但不是现在才疯,而是自从遇见了他的那一瞬,她便已经疯了。可笑的是,她犹不自知。如今,他一语点醒疯癫人,她觉得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   凭着心头的那一股子气和绝世的轻功,她竟然将明春水甩到了后面,而且,瑟瑟这一番纵跃,竟然越过村庄,越过村庄前的田地。只听得耳畔呼呼的风声,当她的足尖再次触到数木的技桠,鼻间一阵清淡的花香扑鼻。   瑟瑟心头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竟然冲到了出口处那片花林,忧的是这花香是有毒的,她慌忙闭气,从花海之上飞跃而过。   “江瑟瑟,前面危险!停下来。”身后传来明春水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   瑟瑟心头猛然一凌,猛然记起,花海前方,是峭壁,她这一番冲过去,势必会撞到峭壁上。然,此时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飞纵的趋势了。因为内息紊乱,手脚绵软,显然是已经中了花毒。   她只能任凭自己,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向着前方翩然坠下。   明春水眼睁睁看着瑟瑟向前方的峭壁上撞去。   他的轻功和瑟瑟不相上下,是以,方才一直不曾追上瑟瑟。到了花林上方,因了瑟瑟闻了花毒,飞跃的速度稍慢了。他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的衣角了,忽然看到,前方是峭壁。冷冽的凤眸一眯,足尖在枝上一点,猛然提气,身子如箭般向前冲去。到得近前,长臂一勾,将瑟瑟揽在怀里,只是飞纵的势头太猛,身子却收势不住,只好就势一转,用自己的后背撞在了峭壁上。   一声闷响传来,疼痛从后背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方才那一冲势头太猛,如今,撞上去的力道便很大,受的伤害也便很重。   他抱着瑟瑟,犹如秋日的枯叶,翩飞而落。   鲜花遍开的花林中,两人静静趴伏在地上,谁也没有动。瑟瑟是因了花毒身子绵软,根本就不能再动。明春水是因为后背的刺痛,根本就不想动。   随后追来一大群侍女和侍卫,眼睁睁看着两人跌倒在地上,明春水不曾下令,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江瑟瑟,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明春水沉声说道,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痛。幽深的凤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懊悔,还有自责。   落英缤纷,落花如雨,沾到他的发梢和白袍上,嫣红的花衬着墨黑的发月色的袍,分外美丽。   瑟瑟侧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问话,感受着他的气息,为何,她终是逃不掉他的魔掌?   所有的情绪,愤怒的、不平的、恼恨的、失望的、痛心的,全部杂糅在一起,在她的心底叫嚣着,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明春水,你不要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得,一个字都不会信。你放我走,你凭什么囚我在此,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我?明春水,我宁愿永远目盲下去,也不要再看到你。”瑟瑟恨恨地说道,想要用手去推开他的怀抱,可叹身子绵软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不是真的!他说他的话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孩子的爹,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如若不是真的,那才是更可怕,他为了莲心,竟连这样的事都肯认下来,那他还有什么不肯为她做的?   还说不喜欢人家,欺她是瞎子吗?   一番话吼出来,瑟瑟的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就好似一潭死水,再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明春水望着瑟瑟,听着她的激愤的话语,他的心乍然缩了起来,如同被紧箍咒箍住了,再也放不开。   他知晓,不管此时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他踉跄着起身,一言不发,忍着背部的疼痛,俯身将瑟瑟抱起来。瑟瑟全身绵软,一动也不能动,他也不给她解药,任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楼主,你受伤了,让奴婢们来吧。”小钗和坠子快步迎了上来,想要接过他怀里的瑟瑟。   明春水并没有放手,只是淡淡一瞥,小钗和坠子顿时慌忙退下。   方才那一眼,她们看到楼主眸中深沉的情意和痛楚,随了楼主多年,不管遇到什么事,楼主在她们这些奴婢面前,总是云淡风轻,她们是第一次,从楼主眸中,看到这么深的毫不掩饰的痛楚。   明春水抱着瑟瑟,缓步向春水楼而去。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带瑟瑟回摘月楼,而是越过摘月楼,来到花海后面的“浮云阁”。   “浮云阁”位于揽云峰顶,是一处用坚实的石块垒成的院落。院落正中,遍植梅树,此时还未到花开的季节,只有老村虬枝,格外苍劲。   明春水抱着瑟瑟,径直来到左侧的暖阁内,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一双凤眸静静注视着瑟瑟,却冷声吩咐坠子道:“坠子,自此后,你来照顾夫人的起居。小钗,你暂时不用服侍夫人。”   小钗虽然心思细腻,但是太过心软,要她照顾瑟瑟,他有些不放心,而坠子的性情相对比较清冷,他还放心些。   交代完,明春水拂袖到了外屋,云轻狂早已赶了过来,揭开他背部的衣衫,小心翼翼地为明春水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不停地叹息,云轻狂都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他竟也这般多愁善感了。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浅,看来,还是独身比较好。   瑟瑟躺在温柔的床榻上,身上的花毒还不曾解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很请楚,这一次来到的不是摘月楼。虽然不知这处院子的位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这里地势比摘月楼要高。   为了不让她再次逃走,这次明春水是真正的将她囚禁起来了。   她隐约听到,他冷澈的声音从外屋隐隐传来,似乎是在吩咐侍卫叫铁飞扬和他的贴身死卫过来守卫。以前在摘月楼,都是一般的守卫,这一次不仅派了他的近身死卫守卫,竟然还派了铁飞扬。   瑟瑟在春水楼住了这么一段日子,对于春水楼里的事情,明春水倒是也没瞒她,她知晓,那个铁飞扬,是四大公子之中的大公子,乃葬花公子。   也就是那一次在海战时,那个紫衣戴面具的公子。   他是四大公子的老大,武艺也是最高的。而且,据说性情沉稳,冷面冷心,对敌人从未手软过,是以,才有葬花之名。   由他来守卫,瑟瑟知晓,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加少了,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以前,她还是像囚犯,而今,却已经是真正的囚犯了。   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坠子才拿了解药过来,喂瑟瑟吃下。坐在床畔,低低叹息道:“楼主的心,夫人还没有看清吗?”   瑟瑟闻言,冷冷颦眉,此刻,她不仅不想再见他的人,甚至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话语,遂淡淡说道:“坠子,我饿了。”   坠子没料到瑟瑟会将话题转到用饭上,呆了一瞬,定定说道:“夫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命人准备。”言罢,起身去了。   在床榻上约摸躺了一盏茶工夫,身上花毒渐渐解去,身子终于可以动弹了。瑟瑟扶着床榻,缓缓坐了起来。   坠子已经派人送来了饭菜,瑟瑟起身一言不发地坐到案前用饭。坠子本就比小钗话少,见瑟瑟不说话,也只是微微叹息,没有再言语。   室内静悄悄的,一餐用毕,坠子派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瑟瑟起身,模索着在室内慢慢踱着步,淡淡问道。   “已近酉时,外面已经是暮霭沉沉了!”坠子轻声答道。   天已经快黑了吗?瑟瑟淡淡颦眉,未料到这一翻折腾,竟然折腾到了黄昏。   “这屋内是如何摆设的?”瑟瑟在室内走了一圈,轻声问道。   “一张大床榻,靠南墙处,摆着一个红木桌案,桌案上摆放着书籍和笔墨纸砚,还有一个花瓶。北墙处摆着一个柜子……”小钗细细将室内的摆设说给瑟瑟听。   瑟瑟微微颔首,这室内摆设极是简单,多余的物事基本上没有。而且,一应物事皆是靠墙而设,或许是考虑到她这个瞎子不方面吧。   “这里,原是什么所在?”瑟瑟静静问道。   “这是楼主处理事务的居所。”坠子清声说道。   瑟瑟微微颔首,缓步走到南墙处,感觉到有幽凉的风从窗子里灌入,荡起她一袭青裙,隐隐的还有沁凉的云气拂来。   很显然是一处扉窗,瑟瑟心中一喜,伸手摸了摸,却发现这窗子是依石而雕,四个尺许大的窗口排成上下两排,很小,看样子是想要从窗子里跳出去是不可能了。   瑟瑟默立在窗畔,感受着轻风拂面的凉意,不知默立了多久,忽听得身后坠子和侍女们轻声施礼道:“楼主!”   熟悉的脚步声缓步踱来,只听得明春水冷冷澈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瑟瑟翩然转身,纵然看不到他,却还是冲着他的方向冷冷浅笑。长袖一拂,袖中暗器如簧般向明春水飞去。   明春水凤眸一凝,眸底一片暗沉。   瑟瑟虽然目盲,但是暗器打得却极准,虽然辨不清穴道,但是,却都是冲着他身上要害而来。他不敢轻视,伸袖一拂,长袖荡开,阻挡着暗器,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将那些角度刁钻的暗器尽数接在手中。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第一轮暗器发完,瑟瑟听着风声,便知那些暗器尽数落空了。   瑟瑟冷冷一笑,伸手从窗畔的桌案上,抓起一只花瓶,砸了过去,只要能拿到的东西,都被她当做暗器砸了过去。   明春水一双黑眸愈加幽暗,唇角却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些物事,能躲过的,尽数被明春水躲过,能接住的,皆被他接住。他依旧毫发无伤,静静立在门畔。   他抬眸望向瑟瑟,淡笑着问道:“还有吗?”   瑟瑟定定立在窗畔,衣衫轻轻飘飞着,面色苍白如雪,神色却极淡然,淡的几乎没有颜色。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清艳而绝丽。   “从今日起,你我要兵戎相见吗?”明春水淡淡问道,清澈的声音里,分明透着一丝苦涩。   他跃过一地的狼藉,向瑟瑟漫步走来。   瑟瑟听着他的脚步声,心内一阵悲哀,她依旧不是他的对手,看来,还是要苦练武艺了。听着他渐行渐近,瑟瑟运起内力,长袖一鼓,好似鼓风的帆,向明春水攻去。   明春水闪身避过,瑟瑟循着风声,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一瞬间,暗器攻击转为了贴身肉搏。   瑟瑟是存了要击败明春水的心思,明春水是打算要制服瑟瑟,让她不再胡闹。一来一往,两人在偌大的室内,缠斗了几十招。因明春水不敢用全力,是以,瑟瑟也并未占得下风。   “江瑟瑟,你真的不听我解释?”两人的手掌击在一起,明春水沉声问道。   瑟瑟唇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淡淡说道:“不听!”   或许他真的是有苦衷的,但是,她不打算听。在这一场情爱里,毫无疑问,她是输者,她不想再品尝那种心碎的滋味。   “明春水,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你了,你愿意和哪个女子生孩子,便和她生去。我现在只关心我的自由,你何时放我走?”瑟瑟收招,淡淡站在床畔,冷冷说道。   她的声音出奇的镇定,而且冷静,语气里有一种四平八稳的味道,很显然,她绝不是头脑发热说出来的这句话。   明春水闻言,几乎站立不住,他怎么能够忍受她不在乎他?   这句话彻底将明春水强大的镇定击的粉碎,幽深的凤眸中,瞬间墨霭深深。   他向前猛跨一步,伸手一揽,将瑟瑟拦腰抱起,动作极快,瑟瑟根本就不及反应。   “可是,我只想和你生孩子。”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冷冷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柔。墨黑的眼底,亦是冷寂一片。   他伸袖一拂,外衫尽数褪落在地。他抱着瑟瑟,翻身上榻,一只大掌,将瑟瑟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大手,伸指一拂,只能得撕拉一声,瑟瑟身上的衣衫已经尽数化为碎片残布。   “明春水,别让我恨你!”直到此刻,瑟瑟才知晓,方才那一场酣战,不过是他在让着她。而此刻,自己被他压在身上,竟是一丝也不能动。 如梦令 025章   明春水俯身,脸上面具已褪,惊世俊美的容颜上,满是清冷。听到瑟瑟的话,他眸光一凝,然,却未曾停下动作。   他纵横天下这几年,不管做什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后才进行,而偏偏,自从遇到了她,他的情绪便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眼前这个女子,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她的淡定,她的清冷,让他感觉,一直以来,她就像他手上的清风,感觉得到,却抓不到,根本就不是他的心可以谋划得了的。   此时此刻,他竟然发现,纵然是让她恨他,也好过她无视他。   他低头,薄唇欺吻而下,初而清浅,渐而深重,从她的薄唇,吻到她的酥胸。同时,大掌托起她纤细的腰肢,长身一挺。   一阵疼痛袭来,瑟瑟咬牙,几欲将薄唇咬破。   他却没有再动,强忍着自己,沉声道:“说你要我!”   求而不得,便要强取。这一瞬,明春水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春水楼楼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为爱癫狂的男子。   瑟瑟闻言,冷然而笑,纵然咬破了樱唇,她也不肯出声。   她的冷笑,让他的心彻底坠入深渊。他唯有不断地动作,似乎才能证明,她还在他的怀抱里。   疼痛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瑟瑟倒抽了一口气,忽而张口,咬住了他贴在她身前的脖颈,狠狠的,一股腥甜的味道充斥在齿间。明春水痛的深深颦眉,眸光一深,却依旧不肯放松对她的动作,甚至伸臂,将她柔软的纤腰更深地契合于自己,让欲望更加深埋。   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她,同时,也折磨着他自己。   偏偏在这痛楚之中,一股熟悉的蚀骨的快感在休内涌出,一波又一波,瞬间将两人淹没。两人的身子,就在这排山倒海的侵蚀下,忍不住轻颤起来。   瑟瑟松开咬着他颈间的唇齿,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下。明春水这个恶魔,让她的身子起了反应,让她彻底沦陷在他的身下。   她恨他,连带的也恨她自己。   这一夜,他不知餍足地要她,一次又一次。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复夜夜,他将她的身子点燃,让她好似翩飞的蝶一般,随着他在暗夜里曼舞。   他们就在互相折磨和争斗之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因了浮云阁的闭塞,莲心的消息,瑟瑟再不曾听说过。   转眼,秋已尽,冬,在一场薄雪中不期而至。   若在帝都绯城,十月,应当还是落叶纷飞之时,而在绵云山,却已经是严严冬日。   冬日的萧索与苍凉,将柔软和尖锐会部包裹起来,一切,不再柔情万千,亦不再棱角分明。   浮云阁的暖阁内,生着几个炉火,温暖而静谧。几案前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腊梅,朵朵绽放,生动了一室的黯淡,飘溢了一室的暗香。   瑟瑟盘膝坐在床榻上,雅黑的发髻低低挽着,衬的一张玉脸愈加白皙清丽。她运了一会儿内力,感觉到真气源源不断在体内流转,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她的内力已经练至第八重,今夜,或许她便能够敌过明春水也未可知。   瑟瑟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清眸,眼前竟不再是一片浓郁的黑,而是有隐隐约约缥缈的光亮在闪耀。瑟瑟呆了一瞬,才石破天惊地发现,她的目盲,竟然渐好。   瑟瑟兀自不信,她眨了眨眼,环视室内,桌椅床榻,竟然瞧得见了。虽说,那些景物,朦朦胧胧的,好似笼着一层轻纱,但,却的的确确是能够看到了。她,在黑暗中度过将近两月时,终于重见光明了。   不曾在黑暗中度日的人,是决不会了解这种重见光明的欣喜的。   瑟瑟从床榻上起身,疾步走到窗畔,从那尺许宽的石窗内,向外遥望。   窗外,是一片银琼冰封的世界。才下过一场雪,院内的腊梅在雪中朵朵绽放,整个院子都飘溢着疏梅的暗香。   瑟瑟是极爱梅的,虽知院内有梅,却始终不得见。如今看去,但见的几树寒梅,竞相争放,幽风荡来,清丽妖娆。花影飞雪之间,有若隔世遥云。   终于看见了,自此后,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亦可看花看树看风景了。   瑟瑟掩下心底的感慨,披上纯白色狐裘大衣,起身要到院子里赏梅。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见瑟瑟步出,慌忙过来搀扶,瑟瑟拂袖拒绝,缓步向外走去。那侍女并不知晓瑟瑟目盲已好,在瑟瑟身后,不即不离地尾随着。   瑟瑟漫步在小院里走着,因为眼睛初好,眼前景物还有些模糊,是以也并没有走的太快。   墙角处一处红梅,十分俏丽,在雪光中开的清丽妖娆,瑟瑟情不自禁走近两步,那清洌洌的梅香便扑鼻而来。   瑟瑟嫣然轻笑,缓步走向院门,院门口有四个侍卫在那里侍立着,看到瑟瑟出来,皆低首施礼。   瑟瑟也不理睬,径直穿过院门,来到大门口,遥遥向下望去。   浮云阁果然是地势偏高,是建立在一处山坡上。站在此处,整座春水楼皆在眼底,但见的远山素裹,近水生波,楼台凝雪。碎玉乱琼之中,看到一辆朱红的丰撵停在烟波湖畔,在一片雪色之中,分外扎眼。   一个素衣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车撵走去,隔得距离稍远,并不曾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但是,那女子是从烟波湖畔的小院走出来的,从这一点,瑟瑟便猜测到她是莲心。   她本已登上了车撵,似乎是无意间回首,看到了站在浮云阁门前的瑟瑟,竟从车撵上缓步下来,向着瑟瑟这边缓缓走来。   瑟瑟定定站在那里,望着她渐行渐近。   先是隐约看清她穿了一袭淡粉色衫裙,在皑皑白雪中,看上去格外俏丽。外披着一件纯白色狐裘斗篷,雅黑的发梳成俏丽灵动的灵蛇髻,鬓边斜插着一支凤尾玉钗,一身装扮清雅而别致。   再近些,透过眼前朦胧的轻雾,隐约看清了那女子的眉眼五官。   娥眉黛黑,杏眼流波,琼鼻翘挺,樱唇含朱,五官无一处不美,且美得动人。这女子不仅生的绝美,气质也尤为出众,超凡脱俗,有如月下仙子。   瑟瑟眨了眨眼睫,不为别的,只为这女子生的竟然和北鲁国的祭司伊冷雪一模一样。   世上怎会有生的如此相像的女子?   一瞬间,瑟瑟还以为自己的目盲根本就没好,眼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眨了眨眼,再细细看去,是伊冷雪的模样无疑。难道,莲心竟然便是伊冷雪?   那女子走到瑟瑟身前,盈盈一拜,道:“莲心拜见夫人。”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柔婉娇脆。   伊冷雪的声音是清冷无波的,莲心的声音比之多了一丝婉转和娇柔,竟是有三分相像,怪不得当日目盲之时,初见莲心,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伊冷雪的模样是圣洁肃穆的,冷艳逼人的,眼前的莲心明明是伊冷雪的模样,却是粉颊含晕,眉梢带情,唇角含笑。比之伊冷雪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她分明就是伊冷雪的模样,看上去却和伊冷雪有些许不同。   如若瑟瑟那夜不曾在帐蓬内看到和夜无烟亲吻的伊冷雪,或许会认为眼前的女子和伊冷雪根本就是两个人,只不过是模样生的一样而已。可是,瑟瑟见过伊冷雪粉脸含春的样子,这一瞬间,瑟瑟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便是伊冷雪无疑。   莲心是伊冷雪,伊冷雪便是莲心。   瑟瑟几乎被这个认知震得乱了方寸,胸部又好似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一颗心,缓而重地跳动着。良久,瑟瑟才压下心头的狂乱,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皑皑白雪上,淡淡说道:“起来吧。”   伊冷雪轻盈起身,一双涟水清眸从瑟瑟清丽的玉脸上扫过,唇角含笑,娇声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莲心因为害喜,不曾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见谅。今日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了,原本无论如何也是要来向夫人辞行的,但楼主说雪重路滑,莲心又有身孕,生怕有任何闪失。谁曾料到,夫人竟然会亲自出来为莲心送行,莲心感激不尽。”   这是伊冷雪吗?   神一般的女子竟然也会如此说话吗?   瑟瑟淡淡挑眉,问道:“怎么,你要走?”   瑟瑟对她其他的话别无兴趣,只对她话里的辞行很感兴趣。不管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明春水的,既然明春水已然认下,何以又要将她送走?   “是,莲心持来知会夫人一声,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不日便要嫁人了。”伊冷雪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玉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娇羞。   嫁人?瑟瑟微微一呆,她要嫁给谁?   她不是喜欢着夜无烟么?   夜无烟这个名字一旦从脑中冒出来,瑟瑟便乍然明白,方才自己看到伊冷雪何以心头紊乱了,这个和夜无烟牵扯不清的女子,现在正和明春水不清不楚。   喜欢着夜无烟的伊冷雪,怀了明春水的孩子,失忆后,又恋上了明春水。而此刻,她又要嫁给别人?   “莲心姑娘要嫁人吗?不知是哪位公子何其有幸,能娶到姑娘为妻。”瑟瑟不动声色地问道。是明春水还是夜无烟,抑或是,这两个人本就是一个人。当看到伊冷雪的那一刹那,瑟瑟便无形中将明春水和夜无烟这两个人看作了一个人。   伊冷雪盈盈浅笑道:“夫君的名讳小女子不便说出,不过,可以告诉夫人,他是莲心的良人。莲心要走了,夫人保重,后会有期。”言罢,娉婷转身,她腰肢比之以前略显粗大,身量也略显丰满,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欲要离去。   斜坡上雪积得极厚,伊冷雪一脚踩了上去,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一个踉跄,竟然趺倒在地。瑟瑟本和伊冷雪对面而立,相距本不远,见状下意识去扶。伊冷雪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瑟瑟去扶,伸臂挡开瑟瑟的手,身子径直朝着斜坡下滚去。   瑟瑟看了看抓空的右手,淡淡笑了笑。   这一瞬,瑟瑟几乎可以肯定,伊冷雪腹中的孩儿根本就不是明春水的,而她,似乎也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瑟瑟淡淡站在斜坡上,冷眼瞧着伊冷雪向斜坡下滚去。   “去扶住她!”瑟瑟冷声命令身畔的侍女。既然伊冷雪不让她救,那么她便不再多管闲事,只是,她却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小侍女是一心伺候瑟瑟的,她不知瑟瑟目盲已好,是以,根本不离瑟瑟左右,见到伊冷雪滚下斜坡,也没有动身去扶。此时,听到瑟瑟的吩咐,纵身跃起,向伊冷雪奔去。   伊冷雪的身子在斜坡上滚得越来越快,在小侍女扑到之前,一道白色身影宛若浮云般从斜坡下乍然现身,他足尖在雪上轻点,踏雪无痕,白衣落落,纤尘不染,好似白云出岫,瞬间飞掠而至,将滚落而下的伊冷雪接住了。   那白衣男子正是两月不曾亲眼看到的明春水。   瑟瑟在看到他接住伊冷雪的那一瞬,连看也不曾看他,径直回身,缓步向浮云阁走去。这一刻,她觉得,她还是盲了的好,那就不至于为看到这样一幕而心中酸涩。   瑟瑟蜷缩在暖阁内窗畔的卧榻上,品味着被莲心便是伊冷雪给她带来的震撼。   如若莲心就是伊冷雪,那明春水又是谁?这个答案其实几乎根本就不用想,就呼之而出。   夜无烟是喜欢伊冷雪的,痴痴等了伊冷雪四年。而明春水也是喜欢伊冷雪的,说他一直在等着她。   如果是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女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伊冷雪在北方是一个出名的绝世佳人。但是,伊冷雪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就说不通了。那夜,在帐篷里,她明明对夜无烟情意绵绵,而今,却又对明春水绵绵深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明春水便是夜无烟,而伊冷雪又恰恰知道这一点。   之前,瑟瑟也不是没怀疑过明春水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否则,便不会日日戴着面具。但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便是夜无烟。   因为,南越的璿王,和春水楼的楼主,昆仑奴的后裔,这是两个相差如此悬殊的身份。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更何况,一个人可以戴上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孔,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也是不一样的,夜无烟身上散发的是淡淡的龙埏香,而明春水身上散发的却是清幽的青竹香。或许香气是可以熏出来的,那么声音呢?声音也可以改变吗?   夜无烟和明春水,这两人的声音明明是不一样的。一个冷澈而低沉,一个清澈而温雅。   瑟瑟就那样坐在卧榻上,心潮波动,一颗心在猜测中沉沦。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晚了。   坠子带着两个侍女缓步而入,在屋内的红木桌上,摆了一桌的膳食。可是,瑟瑟依旧呆呆坐在卧榻上,此时,她一点用饭的心情都没有。   坠子看着瑟瑟呆呆的眼神,以为她依旧在纠结于方才伊冷雪的事情,缓步走来,安慰道:“夫人,你不用担心。我相信夫人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楼主也不会相信的,夫人尽可放宽心,用些饭吧。不然身子怎么抗的住,我瞧着,夫人这几日脸色不是很好,特意为夫人备了参汤燕窝,夫人起来用些吧。”   方才的事情,坠子并不曾亲见,只是听得其他侍女描述,她知晓瑟瑟的为人,绝不会因为伊冷雪怀孕,便将她推下去的。   瑟瑟闻言,颦了颦眉,她心中坦坦荡荡,对于伊冷雪滚下山坡那件事,倒是没有多想。此时想来,当时情景,倒真好似是她将她椎落下去一般。   这样其实也好,她陷害了伊冷雪,明春水是不是该将她赶出春水楼了?   “莲心怎么样了?”瑟瑟轻笑着问道。明春水及时出现,伊冷雪应当是无事吧。   “还好,方才狂医过去了,据说孩子和大人都平安。”坠子淡淡说道,“所以,夫人也不必担心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她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坠子,饭菜放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瑟瑟低声说道,眼下,她还不想把自己目盲已好的事情泄露出去,是以,不想和侍女们在一起多呆。   坠子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侍女缓步退了下去。   瑟瑟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屋外的雪光和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室内倒也不算很暗。   不知在窗畔的卧榻上坐了多久,只听得院门微响。   瑟瑟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凝眸向院外望去。   院内,琉璃灯高高挑着,灯光和雪光互相辉映,将院内照的一片亮堂。天然雕琢的石门被护卫轻轻拉开,明春水缓步而入。   灯影朦胧,隐隐泛出红光,将地上积雪映红了,也将明春水身上的白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他缓步踱入,一袭白袍,在灯光下摇曳翻飞。映着雪里红梅,说不出的冷艳。   不去看他脸上那张精致的面具,忽略他白衣飘飘的飘逸,不去看他披散而下的墨发,只看他挺拨俊逸的身形,还有那优雅霸气的步伐,瑟瑟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阵发寒。   一袭白衣,敛去些许夜无烟的冷然和霸气,却敛不去他身上天生的贵气。披散的墨发,让他多了些许蕴藉风流和洒脱,却褪不去夜无烟的淡定和沉稳。   那步伐,那身姿,何以她竟是从未曾注意到?   瑟瑟呆坐在卧榻上,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明春水缓步而入。   幽黑的凤眸微眯,瞧见在窗畔静坐的瑟瑟,淡淡的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好似轻纱的雾笼着她。他唇角轻勾,墨染的眼眸内似笑非笑。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瑟瑟的暗器词候,乍然见到这般安静的她,一时间,觉得还有些不习惯。   他一步一步,缓步走来,在瑟瑟身前驻足。   “何以不点火烛?”明春水淡淡问道,语气里隐含着一股子柔情。   他暗中却早已运起了内力,生怕瑟瑟乍然向他发招。不过,他似乎是多虑了,瑟瑟静静坐在卧榻上,面向窗外,凝视着雪里那一株冷梅。   “一个瞎子,点灯岂不是浪费。”瑟瑟淡淡说道,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如若明春水真的便是夜无烟,那她在目盲之前就早已瞎了,竟然没有瞧出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明春水凝视着瑟瑟纤细的背影,缓缓移步,踱来到她身前,伸臂揽住瑟瑟的纤腰,语气里带着一丝疼惜,轻声道:“还不到两月,云轻狂不是说了吗,两月后自可复明的。”   瑟瑟被明春水揽住纤腰,身子轻颤,不过,这次她既没有躲开,也没有挣扎。   “莲心怎么样?孩子保住了吗?”瑟瑟云淡风轻地问道。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瑟瑟第一次询问莲心的情况。   明春水墨染般的黑眸微微一黯,恨声道:“江瑟瑟,你真的关心她们的情况吗?如若真的关心,你就不会那么做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你想让我将你赶出春水楼,对不对?为了这个目的,你不惜做出伤人之事?”   瑟瑟轻轻笑了笑,明春水的意思,是说她将伊冷雪雅下去了。   她就知道,他选择相信伊冷雪,也不会相信她的。伊冷雪是谁?是他心中的仙子啊!她算什么?   “是啊,我想离开春水楼,日日想,夜夜想。明春水,你快些赶我走吧,瞧瞧,我都开始陷害你的妻儿的了!这么歹毒的女人,你敢要吗?”瑟瑟语气轻淡地说道,似乎说的根本就不是她。   明春水耳听得瑟瑟轻飘的语气,心头的火再次被她激起,他自然知晓,瑟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他只是想要故意误会她,看她是如何反应,却不料,她竟是这般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对他,果然是一点也不在乎了吗?   “要走,除非杀了我。”明春水淡淡说道,轻缓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冷冷的坚定。   瑟瑟的心沉了沉,就算他认为是她做的,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放她离去的。他是要囚她一生吗?   瑟瑟悲哀地想着,为何,他有了伊冷雪,却还要纠缠与她,难道说,他想妻妾同收?那他就是太不了解她江瑟瑟了。   瑟瑟静静望向窗畔,清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她忽而转首,偎依到他温暖的胸膛内。   明春水一呆,身躯微颤。   瑟瑟从未如此小鸟依人般偎到他的怀里,还是主动。   他眸间漾起一股浓浓的笑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笑着问道:“是不是温柔陷阱?”   不过纵然是温柔陷阱他也认了,她的主动与他而言,无疑就是导火索,将他的所有理智击垮,他俯身,揭下面具,吻住了她的樱唇。   瑟瑟闭着眼睛,她知晓他揭下了面具,但是,她不敢,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面前这张脸。她怕自己的揣测证实,她害怕面对那个结果。可是,她又必须要知道。   她闭着眼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秋水般的黑眸。   她仰首任他吻着,感觉到他的薄唇,覆在她的樱唇上,和她的唇舌紧紧纠缠,手臂紧紧攥着她,似乎要吻尽她胸腔内的气息。   室内的寒梅散发着幽幽暗香,他们就在这馨香的世界里沉沉浮浮。   瑟瑟眼睫眨了眨,掀开一条缝隙,仰首向他望去。   从窗子里流泻而入的月色和雪光,将室内照耀的朦朦胧胧一片霜色。   她看到了明春水的容颜。   斜飞入鬓的修眉,狭长而美丽的凤眸,挺直的鼻,优美的唇。俊美如斯,贵雅如斯。   只是,这张面容,何曾熟悉,确实是夜无烟的容颜。   明春水就是夜无烟。   这个事实终于确定,但,瑟瑟竟然没有一丝的震惊,抑或是慌乱。   她竟然依旧平静地偎在他的怀里。   她为何这般平静?   记得听人说过,因为太过不平静的事情,给人的震撼太大,是以,让人的心情无法再波动,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瑟瑟低叹一声,她几乎已经修炼成精,几乎可以做到百毒不侵了。   她躲来躲去,竟然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原以为爱上了另一个人,却不想兜兜转转,依旧在一棵树上吊死。   怪不得,当初她去找明春水解媚药时,他极不情愿还隐有怒意,还问她是否还有别的选择。也怪不得,夜无烟知晓别人为她解了媚药,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怪不得,当初在临江楼,他一眼便认出她是纤纤公子。   怪不得,那么多的怪不得,却原来,他始终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她犹不自知,还乐在其中,还以为找到了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以为自己是高贵清傲的寒梅,却原来只是一角扶不起的青泥,被他踩在脚下。   瑟瑟闭着眼睛,感觉到他宽厚的手掌已经从她的腰间渐渐侵犯到了她的领口,渐渐的,他的吻也延伸到了她的耳际,在她耳畔软润的敏感地方撩拨着她。   有力的手臂紧紧因着她的腰,似乎要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一股羞怒从胸腔漫出,瑟瑟忽而伸指,朝着他颈项的穴道点去。   就在这一瞬,他的薄唇,松开了她的唇,伸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她的玉指。   “果然,是温柔陷阱!”他冷冷说道。   他擒着她的手,忽然朗声大笑,笑声狂放而不羁,好似要从狂笑里挤出来泪一般。   “江瑟瑟,你要杀了我吗?”他凝视着她,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沉闷的苍凉。   这些日子,哪一日,他们不曾兵戎相见,打斗一番,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只是要取胜,并未有杀他之心。而今夜,她终究是无法忍受他了吗?   他乍然放开她,看着她踉跄地靠在床榻边,只听得当啷一声,不知何时,挂在墙壁上的那把宝剑已然出鞘,抵在她的胸前。   那利剑出鞘的气息冷锐地抵着瑟瑟的左胸,瑟瑟隐隐感觉到胸臆间的凉意。   他要杀了她吗?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他冷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徐徐传来,低沉压抑:“你要我的命,可我要你的心。”他凄然笑道:“如若挖出来你的心,便能得到你的心,那将是多么简单。”   他凄然说道,缓缓地收回了宝剑。   瑟瑟不语,她忽然垂首,胸臆间一股气血翻腾,所有压抑在心头的气血,这一刻都似乎要喷薄而出。   “怎么了?”明春水听到瑟瑟的干呕声,一张俊脸瞬间惨白。   他捧起她的脸,看到她唇角的血丝,眸光黯了又黯。   “坠子,叫狂医过来。”明春水冷声吩咐道。   “不用,我没事!”瑟瑟冷冷说道,缓缓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抚着额头,缓步向床榻走去。 如梦令 026章   这一夜,是近一个月来,两人相处最安定的一夜。   再没有刀剑相向,只是默默地躺在床榻上,然,两人心底处,却都不是平静的。宛若坚冰下的激流,暗涛汹涌。   瑟瑟面朝里,静静闭着眼睛,脑海里夜无烟和明春水的面孔不断交织着,提醒着她,她是如何被这个男子如跳梁小丑一般耍弄。   两人背对背躺着,一如当初她嫁入璿王府那夜的洞房花烛夜。也是睡的同一张大床榻,盖得同一张锦被,然,两人之间,却隔着一段距离。   那距离,不短也不长,却好似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日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只不过,今日的鸿沟比之当日,更深更宽而已。   翌日,一早,瑟瑟犹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觉得身畔的他已然起身,伸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长指沿着她的额头柔柔抚过,将她垂落在脸颊的凌乱发丝拂到耳后。眸光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良久,终低叹一声,俯身在她樱唇上印下一个吻。   “我要出外几日,一会儿让云轻狂过来为你诊脉,这几日你多歇息。”他知晓她醒着,在她耳畔低低叮咛道。   瑟瑟不语,只静静躺着,睫毛颤了颤。   明春水起身离去,隐约听到他在外间向坠子细细交代着什么,瑟瑟闭着眼睫,却再不能酣眠。   直到日上三竿,瑟瑟才从床榻上起身,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便出了暖阁,到院外赏梅。前几日的落雪还不曾化尽,天上又开始飞雪飘零。   小小的雪片,纷纷扬扬而落,笼在飞雪中的一切事物,看上去是那样朦胧,平添了一种梦幻般的美感。然而,冰雪终有融化之时,朦胧的美感,总有消失之时。   还是昨日停着车撵的地方,此时,依旧停了昨日那辆朱红色车撵,因了昨日的意外,原本要离去的伊冷雪并没有走。今日,她素衣翩然,再次踏上了那辆车撵。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首,乘着车撵,渐渐远去。   “坠子,你可知晓,莲心姑娘要嫁给何人?”瑟瑟不经意地问道。   坠子闻言,眸光闪烁了一瞬,低低说道:“此事奴婢并不清楚,外面天冷,夫人还是回暖阁去吧,可别感染了风寒。”   瑟瑟浅浅笑了笑,今日她披了一袭红色的雀羚大衣,倒也没觉得多么冷,只是心底深处,一片薄凉。或许当她还不知晓莲心就是伊冷雪,不知道明春水是夜无烟时,她或许不清楚莲心会嫁给谁,但是,此刻,知晓了一切,她的心却是明镜般透彻。   伊冷雪要嫁的人,除了夜无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瑟瑟伸出纤纤玉手,一片雪花轻盈地飘落手心,带来丝丝缕缕的薄凉。这种感觉和瑟瑟心头的感觉,一模一样。   雪地上,两道人影疏忽近前。   一个是云轻狂,斜背着药襄,脸上挂着狂放不羁的笑容。   他身侧,是一个紫衣男子。   瑟瑟知晓,她便是四大公子中的葬花公子铁飞扬。   在海上,瑟瑟曾见他和簪花公子并肩作战,不过,彼时,他脸上是戴着面具的,瑟瑟并不曾见到他的容颜。这些时日,只要明春水不在,大多都是他在浮云阁守卫,但是,瑟瑟因了目盲,还是不曾见到他的真容。   此番目盲已好,隔着翩飞的雪花,瑟瑟看清了这葬花公子的模样。   不愧是冷面冷心的葬花公子,瘦削却刚毅的脸庞,粗黑飞扬的刮眉,墨黑如漆的星眸,棱角分明的薄唇,生的极是俊朗。只是他脸色沉静,眼神清冷,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他有动容之色。   这般冷冽如冰的面容和云轻狂那嘻嘻哈哈的笑脸简直是鲜明的对比,两人并肩走来,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此时,瑟瑟的心情是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的。   这铁飞扬倒真是忠于职守的很,明春水前脚才走,他便如约而来,真是把她如囚犯般看的死死的。   瑟瑟转身,漫步向暖阁而去。   不一会儿,坠子便引了云轻狂过来诊脉。   在云轻狂面前,瑟瑟自然也不用再隐瞒双目已痊愈之事,反正只要他一诊脉,便会知晓自己休内的瘴毒已然除尽。果然,云轻狂将长指隔着锦帕搭在瑟瑟腕上,须臾,便抬眸笑道:“何时能看见的?”   瑟瑟唇角微微上弯,一缕发丝掠过清澈的眉眼,淡淡说道:“今晨醒来后,便发现眼前一片亮光,初时看不甚清,万物好似隔着朦胧的轻纱,现下已然看清了。”   云轻狂颔首唇角一勾道:“比我预料的要早几日。”但,笑意还不及展开,他眉梢忽而一凝,凝神再为瑟瑟诊脉。片刻,轩眉舒展,朗笑出声。   “属下要恭喜夫人了。”云轻狂抬眸望向瑟瑟。   “恭喜我?我看你是说错了吧,我可不是莲心姑娘,现下忙着嫁人。”瑟瑟挑眉冷笑道,她如今还能有什么喜?   云轻狂眉头一锁,片刻后,凝声说道:“夫人有喜了,你说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瑟瑟一惊,转而微笑道:“狂医,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莲心姑娘。”   云轻狂凝神看着瑟瑟,定声道:“属下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莲心姑娘。夫人确实有喜了,这样的话,本狂医还不敢乱说。“   狂医云轻狂难得神色凝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但是,瑟瑟对于此人的话,却不敢再信。这个男子,曾经三番两次地糊弄与她。   瑟瑟冷笑道:“云轻狂,你又打的什么注意,难不成你以为我有了孩子,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明春水?告诉你,一个孩子还困不住我。云轻狂,你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   瑟瑟对于云轻狂亦没有好感,当日,夜无烟废她武功之时,这个男人也曾在场。他知晓她曾是璿王侧妃,知晓她被夜无烟的假面蒙在鼓里,看着她为了夜无烟的那张假面伤心痴狂。   其实也怪不得他,他毕竟是夜无烟的属下,这么做无可非厚。可是,她心里还是不舒坦。   云轻狂笑了,挑眉道:“属下还没有胆子蒙骗夫人,夫人的身子,也快有一个月了吧。千真万确,绝不妄言。夫人何以不敢相信呢?”   瑟瑟敛眸,一股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觉浮上心头。她坐在床榻上,手缓缓抚上小腹,心头一阵酸涩。   这个孩子来的意外,来的不在她的期望之中。在他的爹爹即将要娶别的女子时,在她的娘亲伤心欲绝时,他来了,来的当真不合时宜。   他的爹爹欺骗他的娘亲,他的娘亲恨他的爹爹,他来到这世上,会幸福吗?她知道,孩子是最容易受伤的。她的孩子,将来也要活在痛苦之中吗?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有错的是她和夜无烟。   是他们两个人的孽缘造就了这一切。她不能伤害孩子,但也不会因了孩子,受困于春水楼。   瑟瑟唇角一扯,盈盈浅笑着望向云轻狂,清声道:“狂医见笑了,我只是,太过震惊,所以才会不相信。”   云轻狂凝眉笑道:“夫人相信就好,这些时日要好好歇息,夫人的身子最近有些弱,心绪郁结所致。凡事要想开些,我这里有些安胎的丸药,你每日一丸,饭后服下。”   云轻狂从药囊中拿出丸药,放在桌上。   瑟瑟伸手拿过丸药,放在身上的锦囊中,淡淡笑道:“这个我记下了,可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事?昨夜我一直干呕,且心头总是凉凉的。”   云轻狂凝眉,将手指再次搭到瑟瑟腕上,凝眉道:“干呕是正常的,只是心头……凉凉的?莫非是寒凉所致?”   云轻狂正在凝神诊脉,忽觉得指下的手腕一拧,那纤纤玉手忽然翻转而过,扣住了他的脉门。一道清澈婉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病症只怕是狂医也不曾见过吧!”   他惊愣地抬眸,却见瑟瑟已然站起身来,清丽婉转的面容上,一片冰冷的霜色。清丽明澈的眼波流转,眼底好似冰河乍泄,闪耀着历历寒冰。   一袭红色雀羚大衣,映着她雪肤素颜,分外明媚。   “夫人,你……”云轻狂脉门被扣,动弹不得。   他也纵横江湖多年了,还不曾如此受制于人。怎么也未曾料到,瑟瑟会忽然发难,将他擒住。而且,令他惊异的是,他怎地不知道,她的武艺竟是如此高了?   不过,云轻狂毕竟是云轻狂,不过转瞬之间,他便优雅地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你这样抓着在下的手腕,叫楼主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让风蔷儿看到了,不知又会给在下下什么毒,不知是三步倒,还是八步醉。”   坠子本站在一侧,看到瑟瑟忽然发难,心头也是一惊。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坠子清声问道。   “不做什么,我只是想要给狂医讨些保命的丸药。云轻狂,你也是神医了,手中自然有一些奇药,譬如你给我的练功的奇药就不错,可还有别的?譬如,能出那片花林的解药。”   现下已是严冬,那些花自然也败了,但是,瑟瑟兀自不放心。   云轻狂苦笑道:“夫人,你若是要药,属下难道还不给?你抓着我的手,我可怎么拿?”   瑟瑟冷冷笑了笑,一把将云轻狂的药囊从腰间摘了下来,笑眯眯地放在桌案上,淡笑道:“说吧,都是些什么丸药。”   瑟瑟知晓,云轻狂听风蔷儿说过,云轻狂是狂医,身上带着的,都是解药或者救人命的奇药,并没有毒药。可是风蔷儿身上就不同了,全是各式各样的毒药。   “这是医治风寒的,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这是保命的还魂丹,这是,……”云轻狂指着那些丸药,一一道来。   瑟瑟将药丸一一记下,云轻狂应当还不会欺骗她。   待云轻狂说完,瑟瑟将药囊中有用的药丸收起来,眯眼笑道:“狂医,麻烦你送我出去吧。”言罢伸指,将云轻狂身上的八处要穴一一封住。从腰间抽出新月弯刀,架到云轻狂脖颈上,带着他缓缓向院外走去。   坠子心情忐忑地跟在后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院外依旧是琼玉飞扬,瑟瑟掳着云轻狂,望着站在院子当中的铁飞扬,一袭紫衣在风里狂舞着,深黑的眸波澜不惊地凝视着瑟瑟。   瑟瑟勾唇浅笑道:“葬花公子,雪大天寒,您还是到屋内歇息吧。”   铁飞扬淡淡挑了挑眉,凝视着瑟瑟并不曾说话,只是唇角却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守护在浮云阁的侍卫们,在铁飞扬的指挥下,对瑟瑟和云轻狂渐渐呈包围之状。但是,还无人敢上前。   云轻狂兀自不闲着,在瑟瑟耳畔不断聒噪道:“夫人,你可知铁飞扬为何叫葬花,他连花都不怜惜,还能对我这棵草有怜惜之情?我看夫人是走不出这院落的。”   “闭嘴!”瑟瑟冷冷说道。手中的弯刀一用力,在云轻狂脖颈上划了一道伤口,有鲜血渗了出来。   “夫人,我看你莫要白费心机了,这个院落,你是走不出去的。”铁飞扬冷冷说道,声音平淡无波,果然不为任何事所动。   “哦!”瑟瑟挑眉,冷眸紧紧凝视着铁飞扬,淡淡向院外走去:“难道说,葬花公子连生死兄弟的性命都不顾吗?”   铁飞扬淡淡笑道:“我们的性命都是楼主的,为了达到楼主的命令,丢了性命又何妨?”   瑟瑟凝眉,果然是冷心冷面。   她掳着云轻狂,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暗中施力,准备随时应付铁飞扬的攻击。   果然,快到院门处,铁飞扬忽然抽刻在手,身子一沉,长剑如电般刺出。却不是刺向瑟瑟,而是刺向云轻狂。   “要想不受人质要挟,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了人质。”他冷冷的声音从漫天飞雪中传来。   瑟瑟神色一凝,眼看着那把刻电闪雷鸣般刺向云轻狂的胸部,她眉头一凝,将云轻狂甩到一边。   她凝神,踏着翩然御风的步子,飘向铁飞扬。   今日,倒是要会一会这个四大公子中武艺最高的葬花。 如梦令 027章   不用要挟任何人,她今日也要走出这春水楼。   转瞬之间,她已经冲到铁飞扬面前,左手袖影漫卷,如行云出岫。右手弯刀闪闪,寒光乍泄。   铁飞扬没料到瑟瑟会如此决绝,不敢轻敌,手中长剑,舞出一朵朵剑花,将瑟瑟周身笼罩在剑影之中。   两人在雪地之上,展开一场厮杀。   瑟瑟意在离去,出手决绝一点也不留余地。铁飞扬只想擒下瑟瑟,根本不敢伤着她,是以一招一式,便没有尽会力。何况,还有云轻狂在一旁吼了一嗓子:“飞扬,夫人有了孩子,您出手小心点。”   和瑟瑟对决,铁飞扬本就小心翼翼,云轻狂此语一出,他的剑招便更加迟缓起来。楼主的女人,他本就不敢伤害,如今还多了个楼主的孩子,这事可棘手的很。   瑟瑟清眸一抹,唇边浮起一抹淡笑,她倒是未曾料到,自己腹中的孩儿,竟然会成为出春水楼的筹码。她挥舞着新月弯刀,雪花飞扬中,一道道新月形的刀影,映亮了她清澈的眸。   招式一招比一招凌厉,向着铁飞扬砍去。   铁飞扬只得连连后退,只敢防守,不敢进攻。   瑟瑟淡淡一笑,刺出最后一招,踏着蹑云步,踩着院角红梅的枝桠,翩飞而去。一袭红影在雪上翩然飞过,竟是无一人敢阻拦。   身后,铁飞扬带着众侍卫正欲紧紧追去,只听得云轻狂懒懒说道:“飞扬,别追了!夫人如今武功大增,且走的又如此决绝,就是楼主,恐怕也难以追上,何况你我。再说了,你这样急急追赶,山路难行,夫人若慌不择路,摔到崖下可如何是好!”   铁飞扬回身,凌厉的眸光在云轻狂脸上环视一周,冷声道:“你小子又有什么损招了,说出来听听!”   “什么损招,别说的这么难听。夫人身上带走的药丸中,有一味引路的持殊药丸,一会儿我去风蔷儿那借了小白鼠,我们暗中寻到夫人,先保护她便是。”云轻狂动了动被瑟瑟勒过的手腕,笑眯眯说道。   铁飞扬凝眉,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出了春水楼,瑟瑟便如同鸟儿归于云天,施展轻功,一路向山下飞跃而去。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红色雀羚披风被风儿扬起,就像鸟儿的翅膀,自在的忽闪着。   在山中行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到得山脚下,天色已然入夜。好在地上皆是积雪,瑟瑟借着月色和雪光,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到得第一个城池墨城时,天色已经快到子时了。   夜里的墨城很安静,处处黑压压的,就连灯光也不透出一丝,想必是人们此时都已进入梦乡。   露宿街头这种事,江瑟瑟倒也不是很在意的,只是,现下是隆冬,总不好找一棵村,躺在树丫上酣眠,太冷了,会冻死的。而她对墨城是完全陌生的,要寻找客栈也不容易,更糟糕的是,今日出春水楼有些仓促,身上分文也无。在春水楼里,根本不需要花银子,出来才知身无分文的拮据。   瑟瑟在街上穿行,希望能看到半夜营业的当铺,好把身上值钱的发钗当些银子,再找处客栈。不过,运气不太好,行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一丝亮光。   直到在街口拐了一个弯,才看到一处亮着灯光的宅子。宅子不大,看上去很普通,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廊下挂着两个红红的大灯笼,红通通的亮光将暗夜里的石阶照的亮如白昼。   在黑洞洞的街上走了半个时辰,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乍然看到亮光,瑟瑟心头一暖。   瑟瑟站在门前,抬眸望去,只见门匾上书着大大的两个字:张府。   门楞上,挂着红绸,张贴着喜字,很显然,这家明日便要办喜事,故深夜还亮着灯光。门廊下,靠着几个守卫,正在低声说话。乍然见到瑟瑟,停止了说话,皆抬头向她望来。   灯笼的柔光,泛着橘红的光泽,映在瑟瑟脸上,门口的守卫看到瑟瑟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均是愣了愣。   瑟瑟知晓,在这样的雪夜,再寻一家亮着烛火的宅子却是不易。此刻,她在夜里行了很久,身上极冷,如今她身怀有孕,自个儿得了风寒倒是不打紧,就是怕累及腹中孩儿。思索良久,终拾阶而上,对着几个守卫轻施一礼,盈盈笑道:“敢问大哥,张府千金可是明日出嫁?”   瑟瑟拿不准这家是娶亲,还是嫁女,只好试探着一问。   一个守卫打量了瑟瑟一番,颔首道:“不错。姑娘深夜到此,可是送贺礼来的?”   瑟瑟淡淡笑道:“天寒雪大,故而耽误了时辰,是以才深夜到此。烦请几位大哥向小姐通传一声,小女子有薄礼要亲自交到小姐手中。”   瑟瑟知晓,她若直接说是借宿,或许会被拒绝,若是能见到张府的小姐,和她说些好话,或许可以留下。   那几个守卫很是警惕地打量了瑟瑟两眼,其中一个起身前去通报。瑟瑟于大门处等了片刻,便隐约见到那守卫引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也不曾近前,只是在院内悄悄看了一眼瑟瑟,便回身而去,吩咐守卫领着瑟瑟进去了。   张府不远处的街头,一个黑影凝眸望着瑟瑟进了张府,那黑影转身离去,身法诡异,不一会便消失在街头。再出现时,却已经是在一个简朴的院落之中。   屋内极其简陋,只席地铺着一张卧榻,油灯放在窗台上,窗户纸上千疮百孔,呼呼的北风透过破败的窗纸呜呜地吹了进来。   卧榻上盘膝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着一袭半旧的浅蓝袍子,墨发仅用发带高束,整个人风神俊秀。油灯的光芒很暗淡,薄淡的光晕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张绝世的容颜,美到极致,好似隔着轻纱的梦,似乎随时都会消融不见。此时,他正闭眸运功,长长的睫毛低低垂落,遮住了眼睛。   那黑影飘身到他面前五步外,垂首,向他低低禀告着什么。   蓝衣公子闻言,睫毛颤了颤,乍然睁开,一双波光潋滟的黑眸绽出摄人的光芒。   “你亲眼所见,确实是她?”他沉声问道,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讶异和不信。   “是,属下亲眼所见,她进了张府。”黑影低低答道,“主子计划可曾需要更改?”   蓝衣公子凝神,冷澈的黑眸中眸光复杂,良久,他低低说道:“照原计划进行,不过,稍有变更。”   瑟瑟尾随着一个侍女,缓步向内宅而去。   院子里处处挂着红灯笼,张贴着喜字,灯火通明,但却并不热闹,到处静静的。   瑟瑟的眸光从喜字上掠过,心头处忽涌起一阵刺痛。原以为知晓明春水便是夜无烟,她的心不会再因他有任何波动。可,见到了喜字,乍然想起他和伊冷雪的婚事,胸腔内的绞痛,竟是压也压不住。   那侍女引着瑟瑟,到了一处客房,将瑟瑟安置了下来。原以为那侍女是可着瑟瑟去见这家小姐的,却不想还不曾开口,便为她安排了住处。   “小姐方才已经派人看过,说根本就不认识姑娘。姑娘定是赶路和家人失散了吧,在此歇息无妨,亦不必送贺礼。”侍女低低说道,语气极是客气。   瑟瑟凝眉,倒是不曾想到,方才那小姐已经派人看过她了,且已经洞悉了她的来意。她轻笑着向那侍女致谢,便坐在屋内的床榻上。却是不敢深眠,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不过屋内放有火炉,倒是温暖如春,身上不再冷了。   瑟瑟从药囊中掏出来一味安胎的丸药,吃了下去。然后便盘膝靠在床榻上,修习内力。许是因有了身孕,又经了一夜劳累,瑟瑟不知不觉闭眸假寐。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有细微的轻响声,睁眼望去,但见的窗外天色还是黎明前的黑暗,遥遥的有更鼓声传来,似是已到了四更天。   院子外静悄悄的,许是下人们都已经歇息了,只是廓下的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因了明日的喜事,彻夜不曾撤下。   瑟瑟经过方才假寐,觉得精神已然好多了,便起身步下床榻,屋内火炭有些黯淡,瑟瑟起身,添了火炭,火苗灼灼燃烧,映红了她一张素颜。   院内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轻轻敲门声传来。   瑟瑟轻声问道:“谁?”   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答道:“姑娘,可曾起身,我家小姐想见见姑娘。”   瑟瑟闻言,起身开门,在灯笼昏黄的灯光下,看出来是方才领着她进来的侍女。   “姑娘,随我来吧。”侍女淡淡扫了一眼瑟瑟,别开脸,低声说道。言罢,便曼步向前走去。   瑟瑟凝眉,原本也是想去谢谢这家小姐的,只是方才那小姐既已说了不见她,此时何以又要见?瑟瑟看了看天色,感觉到天也快要亮了,见一见也好,致谢后便辞行。   这样想着,瑟瑟便跟上了小侍女,快步向前走去。 如梦令 028章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净,堆在花木的根部,一堆堆,好似小丘,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晕黄的微光。   不知为何,瑟瑟心头忽然感觉到凝重。院子里,竟然有侍卫在巡逻,方才她进来时,夜色不深,巡逻的侍卫不多。此刻才发现,竟是有两对侍卫队交互巡逻。那些侍卫也不像是普通府邸的侍卫,皆是身着甲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府邸,也不过是嫁女,何以防守竟是如此严密?莫不是怕有人抢亲不成?身着甲胄的侍卫,应当是一些将领的亲卫军才是。这张府的主人,莫不是镇守墨城的将领。   还是?有一个猜测在脑海中萦绕,令瑟瑟心头忽然一痛。   “请问贵府的主人是否在军中当差?”瑟瑟低声问走在前面的侍女。   侍女脚步一顿,轻笑道:“不错,我们老爷一直在军中当差,他可是北疆赫赫有名的英雄,张子恒。”   张子恒?瑟瑟凝眉,她对军中的人不熟悉,是以对此人的名字也极是陌生。正待细问,便听得侍女轻声说道:“到了!”   眼前是一间女子闺房,门上张贴着大大的喜字。那喜字在暗夜里红的艳丽而喜庆,令人心头无端一阵抽痛。   侍女推开门,瑟瑟随后走了进去。   屋内布置的极是华丽,大床上帐幔低垂,隐约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影侧卧在床榻上。   “小姐,借宿的姑娘来向您致谢了。”侍女走到床榻近前,轻声说道。   女子在床榻上轻轻“哦”了一声,并不曾起身。   侍女轻声道:“小姐,天色已近五更了,您该起来梳妆了。”   那女子低低笑了声,从床榻上半支起身子,帐幔掀开一道缝,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隐约看到一双冷澈魅丽的眼眸透过帐幔的缝隙向瑟瑟望了望。   “独身夜行,又身无分文,姑娘想必是遇到了难事吧?”张小姐娇声问道,声音若黄莺出谷,清雅出尘。然而,瑟瑟却总感觉到这声音不自然,似乎不是这女子真正的嗓音。   瑟瑟凝眉淡笑道:“确实遇到了一点难事,多谢张小姐留宿。”   “姑娘不必客气,不知姑娘可否将芳名见告。”张小姐低声问道。   “张小姐就称我纤纤即可。”瑟瑟眯眼轻笑道,她的真名还不方面随意告之,说不定被明春水的护卫探查到。   “纤纤姑娘,你身上这件雀羚披风真是漂亮,本小姐极是喜爱,不知纤纤姑娘能否害爱,这里有纹银百两,算是本小姐夺爱的补偿吧,不知姑娘可愿意。”张小姐清声说道,语气极是真诚。   瑟瑟知晓,张小姐未必就是艳羡自己身上这件披风,不过是找了个台阶,目的只是为了赠与自已银子。瑟瑟本来对这个不肯露面的小姐无甚好感,此时见她如此侠义,心中微微感动。本来,瑟瑟也是打算白日里将这件披风当掉的。此时张小姐愿意要,这价钱自然是比当铺里当掉要合算了。当下,瑟瑟将披风脱下,欲递到侍女手中,却见侍女并不来接,而是正忙着向炉火里添柴。   瑟瑟缓步向前走了两步,将披风递到张小姐露在帐幔外的手中。   张小姐接过披风,淡笑道:“我披上试试。”言罢,就见她随手一扬,披风如红雾般向瑟瑟扑来,同时左肩一疼,似乎被利器抓伤。   瑟瑟自从踏入这件闺房,就极是警觉,一直小心翼翼。因为她善于游泳,闭息功也是极强的,一进入屋内,便敛了气息。自从有了上次在春水楼花林里中毒后,在这方面,瑟瑟便多了些警觉。   只是,未曾料到,张小姐会忽然发难,而且,速度奇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可见这个张小姐武功之高。   “你……你是谁?”瑟瑟冷冷问道,伸掌握住腰间的弯刀,可是,却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她忽然感觉到一阵酥麻从肩头的伤口传开,然后遍布到全身。如若单打独斗,瑟瑟不一定不是张小姐的对手,只是这个女子用了毒,瑟瑟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站立不住,身子前倾,扑倒在张小姐的怀里。很显然,这张小姐刺伤她的利器,抹了迷幻药物。   “主子,现下如何做?”那个引着瑟瑟过来的侍女沉声问道,一双黑眸忽然变得犀利异常,只是脸色僵硬,很显然是易了容。   床榻上的张小姐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动作轻盈,落地无声。卓然立在地上,身量颇高,瑟瑟只及她下颌。   他冷声吩咐道:“将柜子里的人先行埋到院内的雪堆内,待娶亲过后,再回来掳走。另外,给赫连傲天送个信过去。”她的声音不再是黄莺出谷般的娇昵,而是冷澈魅惑的男声。   那侍女闻言,身手凌厉地打开屋内的一个大拒子,从里面拖出来两个女子,一个正是最初引着瑟瑟进府的侍女,可见,眼前这个带瑟瑟来的侍女是按照这个昏迷的侍女易容的。另一个女子容貌绝色,脸色苍白,腰身略粗,显然已是有了身孕。   两个女子都已经昏迷,毫无一丝知觉。   她拖着那两个女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内。屋外护卫巡查的极严,要想带出去两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侍女依照主子的命令,将两个昏迷的女子埋到了窗外树坑下的雪堆之中。   那妆扮成小姐的男子散着头发,着一袭宽大的素袍,低头望着昏迷在自己怀里的瑟瑟,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双比琉璃还要黑浓的瞳仁忽然一凝。   他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捏住了瑟瑟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指沿着瑟瑟光洁的额头缓缓滑下,柔柔地抚过瑟瑟的黛黑的眉睫,挺翘的琼鼻,最后停留在瑟瑟的樱唇上。他表情淡漠,一双比深海还要深邃的眼眸内,有细碎波浪微微起伏。   “主子,时辰不早了。”易了容的侍女返回来低低提醒道。   男子摩挲着瑟瑟细腻光滑的脸庞,忽低低叹息一声,道:“速速给她妆扮。”   *   瑟瑟醒来时,睁开眼睛,感觉到眼前一片红彤彤的,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是蒙着一块红巾。   “张将军,昨晚没出什么意外吧?”一个清脆的女声定定问道。   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答道:“放心好了,昨夜虽有好几拨人前来劫持,但是都被我的兵挡住了。另外,有一个女子前来借宿,是姑娘亲自获准的,说是认识她。不过,天未亮,她便被府里的侍女送走了。”   “无事就好,此时可不能出岔子。”女子低低说道,然后只听得房门被推开,听脚步声,是好几个人涌了进来。   瑟瑟头脑还有些发昏,额角一抽一抽的疼痛,浑身软软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话音定定说道:“原来姑娘已经妆扮好了,姑娘倒真是急切啊。这就扶姑娘上轿吧。”   上轿?   瑟瑟晕乎乎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让她上轿吗?   她低眸,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新娘的喜服,红艳艳的,绣着精致的凤尾纹。而头上顶着的,也是新娘的喜帕。昏迷了一瞬,醒来就成了新娘了。   瑟瑟张了张嘴,发现嗓子似乎哑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而且手脚绵软,一点力也使不上,想要揭下头上的红盖头都不可能。   那些侍女们并未发现瑟瑟的异样,一拥而上,扶了瑟瑟,簇拥着便向外走去。   这一刻,瑟瑟几乎要囧死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昨晚那个张小姐陷害了,是她不想嫁人,然后找了她这个替嫁的人吗?事情好像不仅仅是这样的,瑟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是眼下,手脚绵软,一点力气也不能用,迷幻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褪去。只能任侍女们扶着,登上了花轿。   鼓乐齐鸣中,花轿起,稳稳当当地向前移动。   瑟瑟倚在花轿内,觉得极是好笑,若是新郎发现新娘换了人,岂不是睛天霹雳之事。不知道会惊愣到什么程度。不知这迷幻药的药效到底要多久才能过去?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   轿外吹吹打打,人流熙熙攘攘,显然观礼的人很多,似乎这亲事还是墨城一桩大事。瑟瑟心头隐隐笼罩着一抹不安,暗暗期盼着,张府和娶亲的府邸距离能远一点,在街上多绕一绕,待她内力恢复了,好从轿子里逃出去。   瑟瑟定下心来,试图用内力消除迷幻药的药力。   可是,最近似乎是霉到家了,不到半个时辰,那轿子便稳稳地落了地,而此时,瑟瑟正运功到关键时刻。被轿子一振,正在周身运转的真气瞬间被打乱,差点走火入魔。   瑟瑟坐在轿内一动也未动,稳了稳心神,顺了顺自己体内的真气。感觉到手指能轻微地活动了,但是手臂还是抬不起来,麻痹的嘴唇张了张,嗓子却还是不能发声说话。不过,比之方才是好多了,若能再给她一盏茶的时间,再顺顺真气,应当就能完全摆脱迷幻药的控制了。想到这里,瑟瑟坐在轿子里一动也不动,打算运完功。   但是,这是花轿,所有事情本不由她。轿子一落地,轿帘便被掀开了。两个侍女上前扶住了她,搀着她下了轿。   恭候在轿外多时的阴阳先生唱了喜诺,瑟瑟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了一阶阶铺就着红毯的台阶。   一只手优雅地伸到她的面前,瑟瑟垂首,依稀看到大红色绣金喜袍的衣角。   瑟瑟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本就不能动,自然不可能去握他的手了,就算能动,她也是绝不会伸出手的。   周围的人群里,隐隐有低低的议论声和恭贺声,很低,可是瑟瑟还是听得极清楚。   那期间有两个字眼便是:璿王。   这两个字好像是冰棱子刺入到她的心扉,让她的心,生出一种尖锐的疼痛来。   瑟瑟平静地站在那里,其实方才她就在猜测着是不是夜无烟在娶伊冷雪,只是心中觉得世间不应当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犹自不相信。   这一刻,她才知无巧不成书。   如若夜无烟看到红盖头下的人是她,不知会作何感想。这一刻,瑟瑟心头竟然还有如此恶作剧的想法,因为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夜无烟的表情。   他一心要娶伊冷雪,最后却阴差阳错娶了她。倒要看看他多么失望,看看他多么震惊,看看他会对她说什么,是否还要对她说,他喜欢的是她,不是伊冷雪。   这一刻,瑟瑟对那个导演了这场闹剧的人没有一点恨意,因为他将她推到了夜无烟和伊冷雪的喜堂之上,让她亲眼感受夜无烟是怎样娶伊冷雪,让她对他彻底死心。   那双手伸出良久,见瑟瑟始终没有动,遂走到近前,牵住了瑟瑟的手,掌心的暖意温暖着她掌心的冰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原来,他要牵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伊冷雪。   他站在她身侧,他挺拨的身姿透过红盖头,看在她眼里,只是一抹绯红的剪影。他牵着她的手,沿着石阶向上走去,然后穿过府门,走到了人流熙攘的大堂。   他和她的第一次成亲,是他从尼姑庵用一顶花轿将她接到璿王府的,因为下山耽误了拜堂的吉时。是以,他连拜堂的礼节都省了,直接将她送入了洞房。第二次,在春水楼,按照他们昆仑奴的风俗,她在黑山一直等到他日落,都没有等到那个所谓的等同于汉人拜堂的礼节。   他和她成亲两次,都没有完成那所谓的拜堂礼节,而这一次,他娶得不是她,却阴差阳错的要和她拜堂吗?   这,真是何其讽刺啊!   瑟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个空荡荡的洞,凉飕飕的冷风不断地灌进去,灌进去,以至于她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   她不恨他,她只是心凉!   她想不通,他为何要欺骗她呢,难道就是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今生今世不再爱他吗?如若,他只是为了这句话来打击她,那么他赢了。   “一拜天地!”司仪高声唱诺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   瑟瑟忍不住要笑出来,为这一场戏剧性的婚事。不过隔着红盖头,没人看到她的表情。   她依旧僵立着没有动,在一侧扶着她的侍女悄声对她说道:“该拜天地了。”   那声音很熟悉,赫然是夜无烟的侍女玲珑的声音。   瑟瑟依旧没动,一来不能动,二来,能动也不会动的。   玲珑忍不住蹙眉,终发现了她的异样。厅内已经传来窃窃的私语声,大约是说,璿王都肯屈尊娶她了,何以她竟然不肯拜堂了之类的话。   “姑娘,你怎么了?”玲珑低低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瑟瑟仿若未闻,她的心神都在右侧夜无烟的身上,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眸光忽然变得犀利,瑟瑟可以想象到他的样子,一定是那双凤眸一眯,冷冷注视着她。   他察觉到了异样,瑟瑟只觉得头上一亮,红盖头被他长袖一拂,如同零落的叶子翩然坠去。   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伫立在身侧的夜无烟。他身穿绣金喜袍,珠冠束发,身姿侗傥,仿若玉树临风。如水墨画一般流畅的眉,似幽潭般深邃的眸,挺鼻薄唇,眼前这张绝世的俊美容颜,眉宇间却并无喜气。   瑟瑟望着她,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还隐隐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她日日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草原之上的月夜,停留在他受伤流血不止的那一晚。此刻,虽明明知晓,眼前的人儿便是明春水,可是,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将他们看成一个人。   明春水是慵懒随性,洒脱飞扬的,而夜无烟,只有静水深流般的儒雅与高贵,俊脸冷凝波澜不兴。修长入鬓的眉,斜斜飞扬着,显出干云的豪气,可是,却常常深深浅浅地凝成结。有着完美弧度的薄唇,总是习惯性地紧抿着,纵然唇角上扬,也是笑意浅浅,深邃的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原以为,她爱的是慵懒随性的明春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可是,此刻,看到身披喜服的夜无烟,瑟瑟的心再次被他那复杂莫测的神色看的纠结起来。   夜无烟看清了红盖头之下的那张容颜,他心头如被电殛,向来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现一片空白。这一刻,他才知晓,方才牵着她的手时,那种莫名的心悸因何而来。原来和他牵手的是她。   只是,她如何会在这里?   那双一向沉静如潭的风眸中,各种神色不断变换。有惊讶,有不信,有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惊喜……当真是复杂之极。当他看到她清澈明丽的黑眸中,布满了淡漠疏远的神色,他知晓,她的目盲已然好了。她看到了他,而且,他从她看他的神色中,猜测出她已经知晓了他便是明春水这个秘密。   多少次,他都想开口告诉她,夜无烟便是明春水,明春水便是夜无烟。可是,每次话到唇边,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不会忘记,当日将她赶出王府后,她走的多么决绝。所以,他不敢告诉她。   他生怕这个秘密一旦说出,她会再一次决绝地离开他。可是,她还是知道了。而且,还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喜堂上。   这一瞬间,一向泰山压顶不变色的夜无烟,脸上血色缓缓褪去。   他和她,四目相对,不知该如何反应。   挽着瑟瑟手臂的玲珑忽然捂住嘴,掩住了一声惊呼。   观礼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何时,毕竟这里是南越的墨城,认识伊冷雪的人并没有几个。不知璿王何以将新娘子的盖头在拜堂之时,揭了下来。   夜无烟凤眸一眯,俯身将跌落在地上的红盖头拾起来,伸指弹了弹,再霍到瑟瑟头上。   鼓乐声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司仪再次高声唱诺。   在一声声的唱诺里,另一侧的侍女娉婷乖巧地扶着瑟瑟,暗运内力,让瑟瑟拜了下去。   最后夫妻对拜,礼成。   瑟瑟被玲珑和婚峙搀扶着,到了后院的洞房,扶她坐在软榻上。   “江侧妃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伊王妃呢?是不是被你掳走了?”玲珑定定问道。   在璿王府,瑟瑟便知晓,玲珑对于伊冷雪亦极是钦佩,看到伊冷雪被自己换了去,大概心里是不舒服的。   “玲珑,莫要胡说!”娉婷低嗔道。   “怎么胡说了,新娘忽然换了人,你说难道不是她搞得怪?没想到啊,没想到,江侧妃竟然这么想嫁给王爷。”玲珑语带讥诮地说道。看样子,她不知明春水的身份,或许知晓,但不知明春水和瑟瑟的关系,“你看看她,坐在床榻上不说话,分明是默认了。”   娉婷动了动嘴,却不知如何分瓣,在她看来,瑟瑟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事情却明明就这样发生了。   瑟瑟也不理玲珑的嘲讽,只是坐在床榻上,默运内力,迷幻药的药效终于被驱散,她抬起手缓缓动了动,嗓子咳了咳。   “参见王爷。”耳听得娉婷和玲珑的施礼声,瑟瑟伸手,将头上的盖头揭了下来。   只是夜无烟缓步走了进来,他淡淡挥了挥手,娉婷和玲珑缓缓退了下去。   屋内四目相对,不是普通的对视,而是一种探究心思的对视,彼此都想看清对方的心,可却又不经意地将自己的心藏得严严实实。   夜无烟身上有太多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因为这些秘密,他背负着难以想象的承诺和贵任,他不确定她是否能接受这些。所以有些事,他一直没和她解释。   可是,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你还……好吧?”良久,夜无烟沉声问道,声音暗哑,尽是涩然。   这种状况,她怎么可能好?   可是,瑟瑟偏偏灿然笑道:“我当然好的很,不过想必璿王不太好,新娘子被人掉了包,心中定然难过的紧吧。”   她叫他璿王,没叫他楼主,她不想捅破那张窗户纸。   夜无烟上前一步,伸手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着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只能这样做,否则,她便死无葬身之地,这个世上,没有地方再能容得下她,除了璿王府,所以……她要求我给她一个名分……待过了这段时日,她安全了,我们便解除这桩亲事。”   瑟瑟抬眸,久久地看着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浪涛,冷冷说道:“璿王,你等了她四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真是恭喜你了。”   他的解释,让她极力压抑在心头的痛再次决堤而出。伊冷雪要什么,他都会给。现在伊冷雪是要名分,假以时日,必会要的更多,他都会给吗?   夜无烟的胸口闷闷地痛,他还是做伤到她了。他一把拉住瑟瑟的手,强行将她带到怀里,以一种狠绝的力道。   瑟瑟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一时难以挣脱,冷冷说道:“夜无烟,你放开我。”   夜无烟却置若罔闻,忽低低问道:“你可知,伊冷雪现在在哪里?”其实他并不相信瑟瑟会劫持伊冷雪,因为依照她的性子,是急于要逃离自己身边,怎么可能去劫持伊冷雪。不过,或许她会知道伊冷雪的下落。   瑟瑟缓缓推开他,轻声说道:“璿王以为我会知道她的下落吗?”他也怀疑是她劫持了伊冷雪?   “王爷,张将军求见。”娉婷在帘外低低禀告道。   “叫他进来!”夜无烟放开瑟瑟,负手立在室内,定定说道。   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走了进来,浓眉大眼,看上去极是年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张子恒将军,却原来这般年轻,可笑瑟瑟还以为,那张府小姐是张府老爷的千金。   “王爷,属下在后院的草堆中,发现了府内的侍女绿儿。想必是刺客先将伊王妃和绿儿埋在了雪堆之中,待我们迎亲走后,又将伊王妃从雪堆中劫走了。”张子恒沉声禀告道。   “你的侍女呢?”夜无烟淡淡问道。   张子恒道:“属下已经将她带来了。”   “传她进来。”夜无烟冷冷说道。   那绿儿侍女显然早已经侯在了门外,听到传令,缓步走了进来。   瑟瑟定睛看去,竟然是昨夜引自己进张府的那个小侍女。此时,她显然是吓坏了,浑身不断打颤。   瑟瑟记起后来也是她领着自己去张小姐闺房的,这个小侍女很显然是和那个迷昏自己的女子是一伙的,但是,看她一副筛糠的样子,又不像。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道来。”夜无烟沉声问道。   侍女绿儿进屋便向夜无烟行礼,此时抬起头来,乍然看到瑟瑟,双眸猛然瞪大,极是诧异地说道:“是你,你……你怎么成了新娘子?”   瑟瑟勾唇笑了笑,道:“我为何成了新娘子,你应当比我清楚吧。”   绿儿回身,对夜无烟跪拜道:“王爷明鉴,昨夜有一个女子说是要给伊姑娘送贺礼,伊姑娘还以为是自己族里来人了,欣喜若狂地奔了出去,却发现是这个女子。伊姑娘说她认识这个女子,便让奴婢请了她进屋,在客房安顿了下来。后来,伊姑娘便睡下了,奴婢也在床畔打盹,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响动,眼前似乎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飘过,然后,头一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奴婢便是被张将军救了出来。却不见了伊姑娘。王爷,现在伊姑娘不见了,她却成了新娘。这事情一定和她有关的!”   这个绿儿看上去很胆小,却不想口齿倒是伶俐,一番话说下来,竟是没有停顿。   “你确定那个深夜在你面前飘过的女子是她吗?”夜无烟冷声问道,一双凤眸眸光犀利。   绿儿点头道:“奴婢没看清脸,只看到衣服,不敢十分确定。不过奴婢猜着是她。”   “好了,子恒,你带她下去。”夜无烟冷冷吩咐道。   张子恒带着侍女绿儿缓步退了出去。   夜无烟转身,眸光复杂地凝视着瑟瑟,低叹道:“瑟瑟,你到底将她带到了哪里?”   他原本,并不相信是瑟瑟做的,可是,昨夜她竟然是主动去张府借宿,不能不让他怀疑。   瑟瑟抬眸,唇角绽开一朵绝美而悲凉的笑意,她冷冷说道:“璿王,你若是放我出府,我便告诉你她的下落。”   夜无烟望着瑟瑟唇角那抹清艳绝丽的笑容,眸光一凝。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一丝犹豫。他有预感,如若放她离去,这一生他都不会再见到她。他已经吩咐下去,全城拨索,寻找伊冷雪的下落。以他的兵力,他不相信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王爷,有伊姑娘的消息了!”张子恒在门外禀告道。   “在哪里?”夜无烟沉声问道。   “在黑山崖顶。”张子恒道。   夜无烟闻言,心中一滞,黑山崖顶?怎么会在黑山崖顶?   黑山崖虽被他们昆仑奴视为圣地,但是,并不在春水楼内部,只是绵云山的一座山峰,当地的居民也是知道黑山崖的。但是,掳走伊冷雪的人将她带到了黑山崖,还是令他感到有些蹊跷。   黑山崖,瑟瑟闻言唇角轻勾,竟然是在黑山崖!看来,那个掳走伊冷雪的人,是真要陷害她呀!   “子恒,调兵!”夜无烟简单地吩咐道。   张子恒得令去了,瑟瑟凝眉道:“我也要去!”她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掳走了伊冷雪。   夜无烟回首看她,修眉微凝,良久道:“好吧!”   说实话,放她在府中,他还真不放心,生怕一回来她便再次消失不见。   黑山崖顶。   不似上一次那般芳草萋萋,此时崖顶到处是纯白的落雪,视线所及之处,白的如同透明的仙境一般。峰顶中央那汪天池,原是温泉,纵然寒风凛冽,依旧云气缭绕。   这里,纯净的不似人间,纯净的空无一物,纯净的令人有一瞬间不敢呼吸,生怕玷污了这份纯净。这份纯净,大约便是为何黑山被作为圣地的原因吧。   崖顶,几株老梅在雪里绽放,疏影横斜,冷香沁人。那艳红的花瓣,好似火一般绽放在白雪之中。   瑟瑟和夜无烟并肩登上了崖顶,眼波流转,并未看到人影。直到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俩人才看到,在崖边那株老梅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人,墨发飞扬,看身姿是一个女子。   她身着一袭绿色长裙,却披着一件艳红的披风。那披风红艳艳的,正是瑟瑟被那张府小姐拿走的那一件雀羚披风。红色披风映着伊冷雪苍白的脸,看上去憔悴至极。   她正是被掳走的伊冷雪。   老梅树的梅枝已经伸到了崖外,伊冷雪便被被挂在老梅的枝桠上,足下,便是万丈悬崖。   “冷雪!”夜无烟沉声呼道,疾走几步,奔了过去。   瑟瑟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脑子“轰”地一声瞬间空白。原以为可以看到掳走伊冷雪的人,便可以还自己清白。可是竟然是在只是伊冷雪一个人在此。之前,她并不恨那个陷害她的人。可是这一刻,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凉意。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般陷害与她。那个冒充张府小姐的女子到底是谁派来的?   瑟瑟紧随夜无烟后面,走到崖畔,只见伊冷雪手腕上捆着一根素帛,素帛的一端捆缚在梅技上。那根梅枝不算粗,山风吹得伊冷雪的身子摇摇晃晃,每一次晃动,那梅枝便也随着晃动,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王爷,救救我!王爷……”伊冷雪低声哭诉道,玉脸惨白,那双清眸原本黯淡失神,见到夜无烟那一刻,刹那间好似看到救星一般,黑眸闪亮,凄声喊道。   夜无烟凝视着伊冷雪惨白的脸上那纵横交加的泪痕,很显然,她已经哭了很久了。他从未见伊冷雪这般脆弱之时,可见,她心头,是多么的恐惧。   可是,夜无烟的眸光触及到那根纤细的梅枝,心头一凝,他的轻功不错,只是那根梅枝太细,若是踩断了,伊冷雪势必会坠入涯底。   是谁?将她挂在这里,他的瑟瑟,不是这般残忍之人啊。   他的眸光触到伊冷雪身上披着的雀羚披风,他蓦地狠狠抽了一口气,脸色顿时一沉。这件雀羚披风,他自然识的,是他嘱春水楼里的绣娘亲自为瑟瑟缝制的。可是此刻,竟然披到了伊冷雪的身上。   他回身,深幽的凤眸中,凝眸望向瑟瑟,眸底一片墨霭。   “江瑟瑟,你何以要这么做?”夜无烟凝声说道,嗓音嘶哑。   瑟瑟久久地看着他,他的话语就像利刃,将她努力弥合的痛再次生生撕开。她闭上眼眸,再次睁开,眸底一片绝望:“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夜无烟看到瑟瑟眸底的绝望,心头一颤,他也不信她会伤害伊冷雪。   “王爷,属下有事禀告!”原本守在一旁的侍卫上前说道。   “说!”夜无烟冷声道。   “王爷,属下探查到赫连傲天带着草原十二禽向黑山崖进来。”侍卫沉声说道。   瑟瑟心中一惊,未料到风暖也来了,这一次,她恐怕是说什么,夜无烟都不会信她了。他定是以为她和风暖联手掳了伊冷雪。果然,夜无烟凤眸一眯,眸光定定望锁住瑟瑟,黑眸中布满了复杂的幽光。   瑟瑟只觉得他的眸光,比利刃还要锋利,狠狠捅入她的心窝,痛入骨髓。   “江瑟瑟,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的声音很沉静,听不出来任何波澜,只是,那语气却是极冷的,他的眼神更冷,里面仿佛弥漫着袅绕的雾气。   “夜无烟,是我掳了她,你要救她吗?很好!”瑟瑟翩然拧身,几步便站在了那棵老梅树下。伸指,一点一点将腰间的新月弯刀拔了出来,横在了老梅的枝干之上。似乎随时都会砍断那根枝干。   “你要做什么?”夜无烟失声呼道。   “掳了她,自然是要杀了她了。”她冷冷说道,“不过,你若执意要救她,也不是不可。百招之内,你若能胜我,便将你的新娘带走。”   她一字一句,轻轻说道,语气淡漠而无情。   她的手指缓缓从新月弯刀上划过,清澈的刀光,映出她清丽的容颜和绝丽的风情。   他望着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眸光却清澈犀利,隐含着淡淡的苦涩。   “好!”他颔首,没有一丝的犹豫。   瑟瑟微笑,她就知道,他是不会犹豫的。就如当日,他让她为伊冷雪驱毒一般。她甚至怀疑,就算伊冷雪要他的命,他也会不带一丝犹豫的奉上。   “不过,不用刀剑,空手相斗。”夜无烟沉声说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他是怕她一个失手,将梅枝砍断吧。她收手,将弯刀一点点缠到腰间。   “出手吧!”她冷冷说道,崖顶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一袭青裳在风里曼舞,使她看上去像即将乘风归去的仙子。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没有留情。   风过处,白梅残雪零落如雨。   瑟瑟纵身跃起,足尖在崖顶一踏,又横飞过来,旋转着,足底卷起一股寒彻骨髓的气流,踏向夜无烟的后颈。夜无烟双手在头顶一交,浑厚的劲气拖住瑟瑟双足,身躯陀螺一般随着双手旋转不休。   几棵老梅被两人劲力所激,散出漫天花雨,花雨间弥漫着浓郁的芳香,令人熏然欲醉。   瑟瑟的武功,虽然不如夜无烟,但他要在百招内击败她,却也不易。   一招,两招,三招……   悬崖之上,袖影漫卷,掌风凌厉。   瑟瑟运起内力,长袖膨胀,好似鼓风的帆袭向夜无烟,一时间,袖影漫卷,如行去出岫,冷香袭人,纤细的手掌,从袖底划出,好似出水的白荷,拍向夜无烟前胸。夜无烟伸掌,掌风带着凌厉的气势,架住了瑟瑟的手掌。   双掌相击,瑟瑟的眸光越过相交的手掌,望见了夜无烟波澜不惊的容颜和眸底的墨霭,她心底,划过一片凉凉的冰晶。   他们不是第一次决斗,在春水楼,哪一夜,她没有和他酣战一场。只是,彼时,他都是让着她,陪着好玩。今日,虽然,她感觉到他依旧没有用全力,但是,却是招招凌厉,很显然没有闹着玩的意思,他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赢她,好救下伊冷雪。   瑟瑟凄然而笑。   两人斗得正酣,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瑟瑟身形一顿,回首望去,但见那根梅枝终于抵不住伊冷雪晃动的身子,竟然即将折断。瑟瑟距离梅树较近,她清眸一眯,足尖点地,向着那株寒梅跃去,同时袖中弯刀已然出手,向着伊冷雪卷了过去。   夜无烟心中一惊,伸掌拍向瑟瑟,掌风凌厉,带着冷冽的气势。原以为这一掌,她会避开,不再阻着他去救伊冷雪。然,未曾料到,她却不闪不避,身姿依旧向伊冷雪飘去。夜无烟心中大痛,可是想要收回掌力,却已经是不可能了,眼见得那一掌击在瑟瑟胸前。   手中弯刀在瑟瑟手中,此时柔软宛若一条素帛,裹住了伊冷雪的腰身,用力一带,将她送上了崖顶。而她却被夜无烟那一掌击得喷出了漫天的血雾,洒落在皑皑白雪上,红的刺目,红的艳丽。   她轻盈的身子同时被推向悬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坠落。   “瑟瑟!”夜无烟惊骇地大叫,直直冲向悬崖,伸手一探,却仅仅抓住了瑟瑟的衣袖。。而他,也被瑟瑟坠落的身势拉落下了半个身子,足尖勾着崖上凸出的树藤。   两人一上一下,悬吊在悬崖上岌岌可危。   瑟瑟抬眸望向他,透过朦胧的山间薄雾,看到了他那张俊美的容颜,却也伤透了她心的容颜。   遥想当日,他身着战袍,在四月的柔光中,接入她的视线,整个人如同隐在鞘中的剑,静海深流,潜而不露。彼时,她便看透了这个男人斯文之下的凌厉,儒雅之下的霸气。只是,他的身畔,还有着伊盈香,她所有的爱慕只能掩入心底。当她遇到了明春水,被他的洒脱和惊世才华所吸引,彼时,她以为终于摆脱了自己对他的恋慕,殊不知,她喜欢明春水,或许就是因为,他身上,似有若无都有着他的影子。草原上那一夜,他为她挡箭,让她的心一度很纠结,以为自己是个不专情的女子。   却原来,兜兜转转,她的一颗心,始终挂在他的身上,不管是夜无烟,还是明春水,不管他如何对她,她还是爱他的。   纵然此刻,他一掌拍在她胸前,她依旧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心,她爱他。   只可惜,她的情,她的恋,她的痴,终究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往事,如魔幻一般,纷至沓来,记忆中的每一副画面、每一句言语,都像是针一样,刺得瑟瑟心坎一阵一阵的剧痛。这一掌,彻底将她的心拍碎,碎落在胸腔里,一地狼藉,再也收拾不起来了。所有的回忆在这一瞬间上,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盲点,就像轻烟,无形地蒸发了。   她的心底,一片疼痛,岂止是痛?   这种割心噬骨的感觉让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她想起腹中的孩儿,心底一阵绞痛。他应该还不知这个消息吧,看样子,云轻狂还没有告诉他,可是纵然他知道了,又能怎样?   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她喜欢孩子,一直都很喜欢。   她曾经想过,将来若是有了孩儿,一定要给他幸福,让他快快乐乐的活着。可是,此时,她就连出生的机会都给不了他了。   他的爹爹不喜欢娘亲,而娘亲恨他的爹爹,他就算出生了,也不会幸福。   苦命的孩子!   她抬头望向夜无烟,玉脸清丽而绝艳,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有一丝悲哀至极的意味,就像一朵即将开到酴醾的花,尽情绽放后,就是调零,陨落。   “瑟瑟,抓紧我!”他心惊地唤着她。这一刻,他看到她眸中那令人一闪而逝的决绝,莫名的,可怕的决绝。   瑟瑟抬眸,望着他一向深邃沉静的黑眸中,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惊骇和恐惧。   她笑了,灿烂地笑了,可是,如此灿烂的笑容中,却隐含着无边的凄凉。   “夜无烟,后会无期。”她说,语气温柔,好似这山间的云雾一般云淡风轻。   她伸手,却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灿笑中,撕裂了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不!……”夜无烟凄声大叫。   瑟瑟急坠的身影在长发翩飞中,苍白的脸上是一抹艳绝的笑靥。一袭青色衣裙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绝美的优昙,刹那凋零,犹有暗香残留。   泪水,从腮边不断滑落,坠入到无底的深涧中,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生,她最恨掉眼泪,在她看来,那是懦弱的表现。可是自从遇到了他,她不止一次伤心的想要落泪。可,她忍着。   而此时,她去再也忍不住了。   空前绝后的,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忧伤的眼泪不断地涌了出来,滚烫的热泪轰然如倾,纷坠如雨,难以自抑。   此刻,她方才明白:一个人若伤心绝望到极点,也只有哭了。以前不哭,她以为是她坚强,此时方知,那实在是不够伤心的缘故。   她哭着,似乎要把这一世积攒的泪水全部流光一般。   哭吧,反正,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再流泪了。反正,不管如何哭,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眼泪了。   瑟瑟凄楚地想到,身子越来越轻盈,就像飞一样。   这样的结局,或许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怜悯,让她死在他的掌下,永远断了对她的情根。自此以后,她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她的心,再不会有因为他,而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如梦令 029章   身子被什么阻了一下,下坠的势头缓了一缓。   瑟瑟睁眼,从纷飞的青丝间,看出那是一株斜生的松树。在如此峭壁之上,尚有树木存活。瑟瑟心头一颤,最初确实是存了死念,然想起腹中孩儿,心头,就好似被利刃划过,她甚至能感觉到鲜血一点一点渗出,那种疼痛,令人窒息。   不!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意念,而断了他的生机。   她不能!   瑟瑟忍着胸口的剧痛,当机立断,运起内力,尚握在手中的新月弯刀被灌入内力,一刹那坚硬锋锐。她瞥准崖上的缝隙,新月弯刀往里面一插,因为受了伤,内力受损,弯刀根本就插不到石缝里边。身形只是稍微一顿,便再次下坠。   她记得黑山崖底是恨水河,但是,如今是冬日,河水定然结了冰,若是摔到冰上,仍必死无疑。但是,若是跌在水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瑟瑟在呼呼的风声里,将新月弯刀翻转,刀尖冲着下方,运起真气,不断地划着圈。终于,到新月弯刀触到坚冰时,那迅猛的力道在冰上划了一圈,冰先破,瑟瑟随即坠入到水中。   落水的那一刹那,迅猛的下坠力道,让她一个猛子沉入到水底,屏气,耳畔全是哗哗的水流声,冰冷的河水,冷得彻骨。   新月弯刀散了内力,柔软如飘带,绕在腰间。瑟瑟动了动手脚,倒是活动自如。可是水底下一片黑暗,方才落入破开的那块窟窿,早已寻不到了。她就在水流之下,顺着冰冷的河水,不断地向前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才又出现了一个冰窟窿,瑟瑟浮出水面,踉跄着趴在冰面上。   胸口的伤,心底的痛,会身的无力和寒冷,一起向她涌来。不过,这些她尚能忍受,让她心悸的是,小腹处隐隐约约的痛意。   孩子,她的孩子!   瑟瑟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来从云轻狂处夺来的药囊,去寻找他说的安胎药丸。只是,手已然被冻僵了,一不小心,药囊掉在冰上,十几粒丸药咕噜噜地散了一片。黑黝黝的,在洁白的冰上,好似一颗颗幽黑的珠子。   瑟瑟趴在冰上,玉手颤抖着,一粒粒地寻找着云轻狂所说的安胎药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清眸中纷坠如雨,模糊了视线。   “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娘亲这就吃保胎药丸,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瑟瑟哽咽着说道,一句一句地重复中,状若疯癫。   她的手指,根本就不听使唤,一粒丸药,要哆嗦着捏很久。她也不知捏到手中的到底是什么药丸,胡乱塞到口中,就着冰冷的河水,咽了下去。   她再也没有力气撑着,无力地躺倒在冰面上,仰望着天空。   雪,一片一片,大片大片飘起来,好似纷飞的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一会儿比一会儿紧,在空中翩舞着,舞出各种曼妙的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随风飘逝。   雪,不一会儿,便落满瑟瑟一身,就这样死了吗?   前方的冰面上,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瑟瑟侧头望去,雪花在面前飞舞着,旋转着模糊了视线。隐约看到,白茫茫的冰面上,一个蓝衣男子缓步走来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感觉到他走到她近前,缓缓将她抱起,意识,在这一刻消散。   *   裂帛声响,刺痛了夜无烟的耳膜,而他的手,一瞬间空了,风从指缝穿过,冰冷颤抖,似在呜咽。   她去了,生生地撕断了他和她之间的牵连,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去了。她那样一个洒脱的人,怎么会这般决绝,这般凄楚,这般轻生,对她自己这般狠心。他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直到此刻,他才知,他伤她至深,否则,以她的性子,断不会那般决绝的离开。   撒手的那一刻,她心中该是多么的痛啊!   “不要!”他大呼一声,脚尖一松,勾住树藤的身子便开始坠落,试图去抓住她翩飞的身影。   在祭天大会那一夜,当呼啸的箭向她飞去,在那样一个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他根本无从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他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去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仅此而已。   是的,心爱的女人!   那一刻,当冷锐的箭射入到他的胸膛,那一瞬,他心底,前所未有的通透,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当伊冷雪将那一吻印在他唇上时,他更加确认:江瑟瑟,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只是,他不知他竟爱她如此之深。直到她决绝地坠到崖下,他方知,这份爱,已经深到融入了骨血,渗入到骨髓,想要拔出,哪怕轻轻的一个触动,都是牵筋伤骨,痛不欲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恋上她的?他不知道!   或许是在临江楼那一次琴箫和鸣,也或许是林间那一次翩舞,亦或许是解媚药那一夜的缠绵,还或许是海上那一次的同舟共济。总之,她的一辇一笑,让他深深的迷恋,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牵住了他的心勾住了他的魂。就像罂粟一般,慢慢地渗入到他的心中,待到他发觉时,却已经深深沦陷,无药可救。   这世间,若是没有了她,他的存活,每一日将都是煎熬,不具任何意义。   她去了,他岂能独活!   “王爷,不要!你不能,你还有抱负,你还有你的责任,你不能死!”有一双手臂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足,撕心裂肺的呼声在身后响起,是伊冷雪抱住了他的双足。   这个女子太了解他了,知晓他的抱负,他的责任。可是,她却不知,那些抱负和责任,此刻在他心头,竟然如同隔世的云烟一般缥缈。他眼前心头,浮现的都是她临去那一抹凄艳的笑意,心头升起一种叫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怒,额间青筋暴起,如夜一般幽黑的眸此刻一片赤红。他伸足,便向后挣去,不想,却被两双更有力的臂膀抱住,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甩了上去。足尖在崖上一点,他踉跄着稳住身形。   眼前伫立着两道人影,铁飞扬和云轻狂。他们来的可真及时啊,他凄然冷笑。   “让开!”他冷冷对着挡在崖前的两个人。   “夫人不一定会死,我们还是到崖下去看看吧!”云轻狂急急说道。   他黑眸一凝,是了,他的瑟瑟,绝不会这般轻易放弃的,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转身,沿着小径,飞速向崖下疾奔而去。   “璿王,江瑟瑟是否在这里?”前方的小径上,十几道人影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北鲁国的二皇子赫连傲天。眼见得夜无烟疾奔而下,他急急问道。   夜无烟冷冷瞥了一眼风暖,眸光冷厉如刀,他无暇理他,纵身,如游龙般,从他们身侧掠过。   “夜无烟,你告诉我江瑟瑟在哪里?”风暖环视一周,没看到瑟瑟的影子。今晨,他得到密报,说是瑟瑟在黑山崖出现,他得到这个消息,几乎喜极而泣。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找了她多少次,简直就要将这世间寻遍。可是,她就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今晨,到了密报时,虽然怀着几分不信,但是,他还是急急赶了过来,可是,迎接他的却是夜无烟,根本就没有瑟瑟的身影。   “她在哪里?”风暖再次问道,一纵身挡在夜无烟面前,冷声问道。如若瑟瑟曾来过此地,璿王应当是知晓他的下落。   夜无烟的心头,一片怒意,如若不是他赶了过来,他也不会误会瑟瑟和他有牵连。可是,眼下不是和他争执的时候。   他凤眸一眯,冷冷说道:“她不在这里。”言罢,纵身,向崖下急急奔去。   雪,又开始飘零来,下的那样急,一片一片每一片都似乎飘到夜无烟的心坎上,带来彻骨的寒,及至到了崖底,一片冰雪的世界。   兵分几路,在冰面上搜索着寻找着。   每看到一片凸起的雪堆,夜无烟便跪在那里,不停地挖掘,可是却一无所获。   当他看到那处冰窟窿时,心头猛然一颤,遏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他冷声命令道:“会游水的潜水搜寻,其余人破冰!”   侍卫们顿时傻了眼,破冰?将这条河流的冰面全部破开吗?   他不要侍卫用剑,他害怕利刃伤到了她,她或许就伏在冰下,因为冰面的阻挡,无法出来。是以,他跃入水中,从冰面破碎处开始,自下而上,徒手将冰面砸开。其他会水的兵士,全部潜入到冰冷的水底,开始拨寻瑟瑟的身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他的手,因为不停挖掘,指尖都已经染成了血色,十指连心,可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他的一颗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只记挂着瑟瑟,希望能够在下一次的挖掘后,她会奇迹般地出现。   侍卫们被夜无烟吓住了,他们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癫狂的模样,他嘴里一直念叨着:“瑟瑟,不怕,不怕哈,我在,在这里呢。”   随着搜寻的范围越来越广,沿着恨水河,一里,两里,三里……十里,当每一次的希望落空,夜无烟的心头也渐渐绝望起来。   难道,难道,她就那样去了吗?   “王爷,恨水河上面虽然是冰面,但其下水流那么急,如若夫人落到了水里,此时,尸首怕是早已冲走了。”铁飞扬沉声说道,他向来冷心冷面,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心目中的神,为一个女人,沦落到如此落魄癫狂的样子。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泰山压顶不变色的璿王吗?   “你说什么?”夜无烟疾呼道,幽深的黑眸在这一瞬间染满了血色,他伸掌便朝着铁飞扬胸部击去,铁飞扬伸掌架住,身形却沿着冰面疾滑而去,直到撞到了背后的山壁,才停了下来。这一拳击的太猛,唇角有血丝蜿蜒留下。   他竟然说尸首,他的瑟瑟,怎么可能成为尸首。   “王爷,这里寻到一粒药丸。”一个侍卫捏着一粒黑褐色的丸药,奔到夜无烟面前。   夜无烟凤眸一眯,闪过一丝灼亮,他手指微颤,从侍卫手中捏住了那粒丸药。   “云轻狂,这可是你给夫人的丸药。”他颤声问道,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头的颤抖。   云轻狂眸光一凝,道:“不错,正是我给夫人的丸药。”   夜无烟随着兵士来到他捡到丸药的地方,手指微颤,拔开那一堆落雪,可是,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只看到光滑的冰面上,隐隐有血色在弥漫。   他的眸光,在这一瞬,忽然变得赤红。   “她应当从水底浮了上来,可是,何以,却遍寻不到她的踪影?”云轻狂凝眉问道。   “张子恒,你带着人马,沿着河面,向东搜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在山间出没。你们继续在河底搜索,其余人,到附近山间搜索。另外,再传我的令,封锁墨城。”夜无烟一字一句,沉声命令道。   她一定没死,一定!他握着那粒丸药,心头,一片狂喜。   “是!”所有人都得令而去,夜无烟转首问云轻狂,“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丸药?”   云轻狂望着夜无烟手中的安胎药丸,定定说道:“这是,预防风寒的丸药。”如若夫人无法寻到,夫人有孕的秘密,只怕此生,他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夜无烟并没有丝毫怀疑,他将那粒丸药收在囊中,她就这样只留了一粒丸药给他吗?   漫天的风雪下得越发紧了,没完没了,仿似一辈子都不会再停。   夜无烟率领着兵士,在雪中,不断地捏寻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丝毫的消息,夜无烟的绝望,一点一点地加深。   风暖是随了夜无烟一起来到崖下的,当获悉瑟瑟从崖下坠下来后,他的队伍也加入到了攫寻之中。只是,当一无所获时,风暖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从身子深处升起,渐渐蔓延过全身。   他纵身,身形如蛟龙般腾起,手中长刀出鞘,闪耀出一连串耀眼的青芒,向着夜无烟攻去。   “夜无烟!尔这个罪人!”他沉声呼道,声音中带着碎金裂帛的怒意。   夜无烟跪在冰上,眼看着刀光袭来,他心头一阵悲凉。   赫连傲天说的没错,他是个罪人,他害了自己的妻。   他依旧跪坐在冰面上,不闪也不动。   “王爷,夫人或许根本就没死!”云轻狂大惊,冲着夜无烟呼道。   夜无烟心头一震,他若寻不到她,决不能死去。   他纵身,身躯倏然后退,躲过风暖的雷霆一击。他伸手,拔剑在手。长剑挽起潋滟的剑芒,和风暖斗在一起。   北鲁国的二皇子和南越的璿王,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终于决裂。   他们在冰面上展开一场决斗。   这是一场殊死决斗。   风暖气恨夜无烟害了瑟瑟,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留情,几欲将夜无烟斩于刀下。夜无烟对风暖,更是没有好感,心中犹自记挂着寻找瑟瑟,是以,出手也毫不手软。   一时间,冰面之上,刀光闪闪,剑光灼灼。   两道人影,如鹰击龙跃。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凌厉,显而易见,两人都是怒到了极点。   这,当是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   大雪如柳絮一般当空飞舞,悠悠的飘洒,静静的落地。   两个酣战的人影,激荡的落雪随着他们翩舞。   伊冷雪站立在恨水河畔,身侧站着两个侍卫,那是云轻狂派的侍卫,要将她送回府内。此时,酣战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保护她的人,一个是要杀她的人,然两人都似没有看到她一般,无暇理她。   雪花落满了她一身,她只觉得冷,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心中的冷。小腹一阵阵的痛楚,不知是冻得,还是方才被甩上崖时,摔得。   风暖和夜无烟两人一直战到脱力,带着浑身的伤,仰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两人都清楚,北鲁国和南越维系了十几年的和平,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   这一场雪,下的持别大。下了足足有半月,封了山也封了路。   夜无烟从未有一刻放弃寻找瑟瑟,冒着雪崩的危险,在山中寻找,派兵封锁了附近几座城池,就连一只飞鸟也插翅难飞。   可是,希望一日日落空,绝望一日日加深,终于,在疯狂地寻找了一个月后,夜无烟病倒了。   这是夜无烟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场病。   他躺在床榻上,时而感到寒冷,时而感到燥热。冷热交替,日日折磨着他。可是,他知道他并不糊涂,就算烧的最厉害之时,他的心头有一角始终是清楚的,始终,有个影子在徘徊游走着。   那是瑟瑟,是她的音容笑貌,在心头萦绕着。   他知道,虽然侍卫们日日依旧在搜寻,可是,他们都认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心头却有着一个强烈的感觉,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每到夜幕降临之时,他感到格外的孤独,凝视着窗前的明月,他体味到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思念,什么是侵入骨髓的疼痛。   每当他一入眠,便会看到她穿着一袭青裙,站在他的手掌之上,轻盈如蝴蝶般翩然起舞。亦或是坐在琴案前,铮铮地抚琴。也或者是偎依在他的怀里,软语盈盈。   思念,让他如梦如幻,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搞不清是梦还是醒。   他以往不饮酒的,然,这几日,虽在病中,他却依旧日日豪饮。酒是个好东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以前,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因为,他不容许任何东西控制他的心神。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清醒,所做的每一个抉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然,这些日子,他却希望自己能够日日醉着,这样他就可以将一切当做一个梦,梦醒后,她依旧在他身边,对他盈盈浅笑,抑或对他刀剑相向。   这一日,窗外飘着皑皑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浮云阁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   恍恍惚惚间,一道人影,踏着轻盈的步伐,轻软又飘忽地向他走了过来。她身影纤细,长裙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动,显得轻盈而飘逸。   “是瑟瑟吗?”大约是酒意使然,他双眼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不过,随即,他唇边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涂了,能来浮云阁的又能是谁?   他的瑟瑟,终于回来了吗?   那女子似乎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她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他心头一阵激动,真的是她,是她不肯理他,还在生他的气。他踉跄着站起身来,便向她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楼的紧紧的,似乎要把她生生楼入自己的骨血之内。   “瑟瑟,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他紧紧搂着她,幽深的黑眸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沿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到他优美的薄唇上,咸咸的,似乎自从母亲逝去后,他再也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她何时变得这般乖了,他带着泪微笑。俯身,薄唇急不可待地覆上她的樱唇,向她诉说着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狠狠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细细打量着。   晕黄的烛火映亮了眼前这张脸,黛眉弯弯如晚月,杏眼流波闪闪,朱唇红艳,美得不可方物。她向他婉转幽幽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他再倒抽了一口气,失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脸上因酒力而呈现的微红在瞬间迅速褪光,一双狭长的凤眸,登时变得幽深难测。   他推开她,冷冷说道:“你怎么来了!”眉间露出不易觉察的萧索之意。   “莲心,因为担心楼主,所以,过来瞧瞧!”伊冷雪轻轻说道,触到他犀利的眸光,缓缓垂下头,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粉颈。低头那一瞬,是无限的风情,可惜,看在夜无烟眼中,却仿若未见。   “我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再我面前自称莲心了。”夜无烟定定说到,当日在黑山崖顶,他情急之下,喊了她冷雪,她也答应了。   他的音质流泉一般温润干净,清风一般和煦温柔。纵然他冷冷地说话,语气里隐含着怒意,依旧令她感到无比的舒畅。   她望着他俊美的脸,那一对斜飞入鬓的轩眉,那一身不凡的风采和轩昂高挑的身型,还有他的温柔,他的痴情,如今,都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依恋。   此时,他只是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衫,并未束发,也并未戴着金冠,可是,他身上那稳健而柔韧的力量,就像泛着冷光的剑锦,将蛰伏的力量潜藏在剑鞘内。   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以前,她并未发现这个男子多么卓然出尘。   以前,她做祭司时,虽说救了他两次,对他,亦是有些好感。但是,并非深深的爱恋。   直到在祭天大会上,他那曲隐含霸气的曲子,还有那因而不露的凌厉,让她深深折服。直到帐篷内,她恼他破坏了她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远断绝了那四年多有名无实的恋慕,她无意之间献上的告别之吻,竟然,让她的心狂野地跳跃,几欲跳出胸腔。那一刻,她方知,她对这个男子,已经深深地依恋上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似乎有些晚。   “天已晚,你刚刚小产,回去歇着吧。”他开口淡淡说道,语气依旧是客气的,也是柔和的,但是,却有着莫名的疏远。   “无烟,我能陪一陪你吗?”半晌,她昂起头,带着唯一残存的骄傲,淡淡开口说道。   “我没事,你不用陪我!”他凝眉说道。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浇愁,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若还在这世间,早已经寻到了。怎会杳无音信,一个大活人难道能从人间蒸发不成。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梦里了。”伊冷雪挑眉说道,声音柔和,杏眼中一片忧虑。   夜无烟低眸,幽深的眸间划过一丝黯沉,那张沉沉静静地脸,不知是因为这些日子病着,还是别的什么,泛起了一丝铁青:“立刻出去!”   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斥责令她的骄傲彻底崩溃。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的说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是眸底的寒意和冷冽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初次见识了他的震怒,虽然不是咆哮,却让她心底后怕。   她转身,停直了脊背,带着残存的骄傲,奔了出去。   夜无烟回身,跌倒在床榻上。   她不在这个人世了吗?何以人人都这么说?可是,他却坚信她还在。她一定是跌入了水中,爬出了冰面,否则那粒丸药不会遗留在那里,一定是有人将她救走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死去,他一定会寻到她。   他垂首,在晕黄的烛火下,打量着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因为长期练武,掌心磨了一层茧子。   这双手,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手,他的绝世剑法都是这双手练就的。   就是这双手,夜夜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又是这双手,将她击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么会拍出那一掌,就为了方才那个女子?   他看着他的手,他从未如此的厌恶一样东西,而且,这样东西,还是他的手。   他闭上眼睛,他觉得他再看到这只手,便会疯癫。没有得到她的死讯,他可以活着,只是,他再不能看他这只手。   他再次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伸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夜,是一望无际的寂静,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在窗外肆虐,寒气已经完全阻隔在外,炉火的炭火烧的熊熊的,不时迸溅出几点火星子,金光闪闪,耀成一朵小小的灿金的细碎花末。   有雪花从窗子里飘入,被室内的暖意所化,沿着窗棱滑落,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如梦令 030章   是不是当肉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是不是当肉体痛到了极致,心痛就会随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难忍,想要寻个法子减缓罢了。   不过,试过后方知,这个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极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小钗和坠子推门进来服侍夜无烟洗漱,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腕骨已断,而寒症更是再次复发。   近些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夜无烟,云轻狂也居住在浮云阁。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背了药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床榻上的夜无烟,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云轻狂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始为夜无烟接骨。   骨折的医治,最忌拖延时间,从昨晚断骨,到今晨,已经拖延了四五个时辰,骨骼断开的错口处,已经连在一起。云轻狂只有将断口重新敲断,再敷上药膏捆上夹板。   这只手虽然不会废掉,但是,最起码半年之内,夜无烟的右手是不能动剑了。   重新再敲断腕骨,比之初次断裂,更是疼痛,然,夜无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处那一缕苦痛,纵然是昏迷之中,也依旧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后。   墨城,夜无烟的府邸。   因不常居住,这座府邸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楼宇寂寥,摆设极少,花草稀少,村木皆是适合北方生长的绿叶乔木。   议事的厅堂内,夜无烟卓然而立,凝眸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身后,好几个将领身着戎装默然而立。   夜无烟并未着戎装,只一袭家常的深玄色袍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箍住。那袍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看上去更加风致翩翩。那张惊世的容颜,清减了不少,只余冷峭。一双凤眸,幽深如潭,冷澈如星,比之以往,更加锐利。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掠到身后默立的几个将领身上,静静开口道:“此番和北鲁国关系日趋紧张,据探子回报,北鲁开始在雁京屯兵,大有南下之意。各位有何看法?”   张子恒沉声道:“王爷,勿论北鲁国是否有南下之心,此番都该多加防守。”   夜无烟淡淡颔首,眸光幽深。   另一个将军王策道:“王爷,既然此番争端乃伊祭司所引起,王爷何不将伊妃交回北鲁园。为一红颜惑国,还请王爷三思。”   夜无烟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眸光却是一深。   当日,他将伊冷雪从火刑现场救出,不是没考虑到南越和北鲁国的关系。但是,他知悉,赫连傲天对于北鲁国的祭司并不似他父亲可汗那般迷信。一个国家有信仰是好的,但是,若全部君臣子民皆被这种信仰所缚,便非乐事。是以,赫连傲天对于他救出伊冷雪,并娶之为妃,并非有多么抵触。若不是他的父亲下了要寻回伊冷雪的命令,他连假意寻找都不会。是以,在黑山崖,他虽见到了伊冷雪,却依旧放过了她。   黑山崖和赫连傲天一战,不在现场之人,皆以为是有人掳了伊冷雪,夜无烟前去相救,而赫连傲天前去劫杀。是以,双方才会有一场酣战。   其实,南越和北鲁此番关系紧张,并非伊冷雪,夜无烟心中,比谁都清楚。此时,就算将伊冷雪送回北鲁国也于事无补。   张子恒沉声道:“王策,此事并非因伊祭司所引起!乃有有心之人在故意挑拨。”张子恒对于此事,倒是有几分了解。   王策道:“那有心之人,当日何以将伊妃劫掠到黑山崖。黑山崖乃绵云山数座山崖中的一个,既不算最险峻,也非最高的,何以会将她捆缚在黑山崖?”   夜无烟凝眉,此事也正是他疑惑之处,让他几乎怀疑春水楼中出了内奸。夜无烟用人,极其谨慎,那些属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有内奸,当真令他痛惜。   “子恒,王策,向曼城和托马镇加派兵力,此两城无地利天险。”夜无烟定定命令道。   张子恒和王策领命而去。   夜无烟在室内默然伫立,深浓的暮色从室外渐渐弥漫到厅内,他的身影也渐渐笼在黑暗之中。容颜看不甚清,只一双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夹板捆搏,垂挂在胸前。左手探入内襟,掏出一粒丸药。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轻轻揉着。   不管他在部下面前如何果敢坚强,到了无人的长夜,他便倍感空落。这颗丸药,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当对她的思念无法抑制之时,看到这丸药,就坚信了她还活着的信心。让他能够,熬过这漫漫长夜。   “王爷,璇玑公子求见。”娉婷在门口轻轻禀告道。   夜无烟黑眸一凝,冷声道:“传他进来!”   嫂婷应声而去。   夜无烟回身坐到了软榻之上,有侍女进来,将案上火烛燃亮。   院子里,一个玄衣公子踏着沉沉暮色缓步走了过来,身后随着两个侍卫,一人执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霜雪。另一个抱着一个大书箱。   “凤眠拜见璿王!”玄衣公子缓步踏入室内,温言拜倒。   夜无烟眉头拧了拧,低首看了看他,低声道:“凤眠,平身。”   凤眠虽是四大公子之一,但是,在夜无烟璿王这个身份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四大公子之中,只有惜花公子凤眠没有武艺,如书生一般羸弱。也只有他的身份最隐秘,乃璇玑府璇玑老人的玄孙。璇玑府为朝廷所用,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却为春水楼所用。   世人都知璇玑府的璇玑老人是奇才,璇玑公子只是一个常年多病的书生。却不知,璇玑府真正的奇才是凤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千里眼望远筒,霹雳弹,加了机簧的弩……都并非璇玑老人所创,而是凤眠研制而成。   凤眠没有武艺,却凭着聪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和武艺高绝的其余三公子并称为四公子。   “凤眠,冰天雪地,你何以至此?”夜无烟淡淡问道,他并未召他前来。   凤眠起身,缓步走到几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搓了搓冻的红通通的僵硬的手指。冰天雪地,长途跋涉,虽说有马匹,但是,这跋涉之苦,还是够他受的。   “王爷,凤眠此番来,是要给您看一样东西。”凤眠低声说罢,向身后的侍卫道,“把东西呈给璿王。”   侍卫将手中的木箱放到地上,从中拿出一张白绢托在手中。娉婷缓步上前,接了过来,将白绢铺在了桌案上。   素白的绢帛上,用浓墨画着一只似船非船的东西,那样子的确是船,只是却没有风帆。   “凤眠,这是你新研制的船?何以没有风帆,这如何在海上航行?”夜无烟沉声问道。   “王爷,这船不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而是在水底行驶的。只不过因为水底缺少空气,在水下行驶的时辰较短而已。王爷,你看……”凤眠伸指指着素帛上的船一一为夜无烟解释,这船如何用,如何潜在水下。   一双温雅的黑眸,在晕黄的灯下,灼灼发亮。一旦说起他设什的宝贝,他便如此沉迷。   夜无烟闻言,凤眸一亮,沉声道:“凤眠,此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凤眠点了点头,道:“王爷,凤眠虽然只是画在纸上,因材质缺乏,是以并未做出实物,但是,凤眠坚信,这种船是可以做出的。而且,凤眠相信这世上已经有这种船了。”   夜无烟轩眉一展,深幽冷冽的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凤眠,这么说……这种船在冰下的河水中,也是可以航行的。而当日……”   当日,瑟瑟,莫非就是被人用这种船从冰下航行,将她带出了绵云山。否则,何以他派人封锁了墨城封锁了绵云山,沿着恨水河一直向东,都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这么说,她活着的希望便更加大了。   “我猜,当日,他们便是为了脱身方便,事先将此船藏在绵云山中的恨水河畔。”凤眠修长的轩眉微凝,沉声道。   前些日子,云轻狂将发生在黑山崖之事,飞鸽传书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研制这种船,一瞬间便想到了,是否那些人便是用此船带走了江姑娘。   夜无烟点头,如果那些人真是坐这种船逃走的,那么也便可以解释他们何以将伊冷雪劫持在黑山崖。因为黑山崖下便是可以脱身的恨水河。   “不过,之所以选择在黑山崖,有这种可能,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另一种可能。”凤眠低低说道。   “你是说内应?”夜无烟问道。   “对。王爷可曾想过,可曾怀疑过,伊冷雪。”凤眠低低地吐出伊冷雪的名字。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伊冷雪。   夜无烟一呆,在整个事件之中,他一直是把伊冷雪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从未想过,这事情是和她有关系的。但是,此时想来,伊冷雪或许并没有和劫持他的人勾结,但是,她可以要求劫持她的人将她掳到黑山崖。   “她,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本王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娶她护她,她何以,还要如此做?”夜无烟凝眉道。   “王爷,你只是给她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可是她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凤眠道。   夜无烟起身,负手默立到窗畔。   伊冷雪,在他心中,无疑就是一个仙子,或许是因为四年的痴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在他眼里,她是那样圣洁清冷。他不相信,她也会和凡俗女子一般,做出这等事情。   “娉婷,你带璇玑公子去歇息。”夜无烟在室内踱了几步,便踩着夜色,向伊冷雪的居所而去。   一轮孤月悬挂在暗蓝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伊冷雪坐在炉火旁的紫檀椅子上,听着火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她披着一件镶着雪狐毛的裘衣,云鬟低挽,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碧玉簪子,耳带嵌珠珊瑚坠子,一张素颜,虽然绝美,但是,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的病容来。   近些日子,自从在黑山崖上被那场大雪和山风冻坏了身子,加之又受了些许惊吓,她也得了一场寒症。如今,也落下了病根,虽说是挨着火盆子,可是,全身依旧还是畏寒。报应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吗?当日,江瑟瑟为了给她驱毒,也曾落下了寒症。这么快,她便也尝到这种痛苦了。   自从那次驱毒苏醒后,她便一直处于一种不服输,不甘心的境界里。她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北鲁国子民对她的膜拜,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云端,成为了神佛。可是,一旦从祭司的位子上下来,凡人的欲念便彻底控制了她。沉静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说压抑了四年的欲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她想要的东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极是不甘心。其实她要的也不算多,只不过是他的爱。可是,他什么都能给她,只有爱,却给不了。   他保护她,他若到春水楼,便也带她到春水楼,他若在王府,便留她在王府。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名分,对她温言雅语,只是,这种相敬如宾,让她心底恐慌。   纵然是他站在她面前,不管离得多近,她都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而在那膜的另一面,他的苦痛忧郁,都和那个女子有关,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要打破这种境界,她拼命地想要在他的面前展现什么,因为,她知晓,其实他并不了解她的才华。   她精心设计了一些巧遇,甚至在夜里抚琴歌唱,她要他知道,她不仅容貌绝美,更是才华横溢,她精通很多东西。   她可以和他并肩站立在一起,只有她,才有资格和他携手共面天下。 如梦令 031章   夜无烟踏着夜色缓步到了伊冷雪所居的院落。守在门口的侍女遥遥看到他,正要躬身施礼,夜无烟挥了挥手,侍女会意,悄然退下了。   一场大雪,让北方的气温骤降,室外,寒意凛冽。室内,燃了两个火炉,倒也暖意融融。   夜无烟踏入室内,借着跳跃的烛光,看到了坐在火炉旁的伊冷雪,大约是冷的缘故,她在室内还披着厚厚的裘衣。   “王爷……”伊冷雪错愣地起身,慌忙施礼,眸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这么多天了,他从未到过她的室内,今夜忽至,怎不令她惊喜。   夜无烟一言不发,眸光犀利地扫了她一眼,转身默立在窗畔。   伊冷雪被他锐利的眸光一瞧,瞬间感觉自己犹如透明人一般,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窥透。她咬住唇,长睫毛颤了颤。   “王爷……您用晚膳了吗,我让玲珑备饭,王爷在这里用膳吧。”伊冷雪淡淡说道。自从在他面前恢复了伊冷雪的身份,那些娇柔的话语,她在他面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不用了!我有话问你。”夜无烟转身,俊脸上一片冰冷,平静的双眸中不见一丝感情。   然而,伊冷雪还是呆了呆,心底划过一丝惊惧。   “不知王爷要问什么事?”伊冷雪抬眸问道。   “你是何时忆起前事的?”夜无烟淡淡问道,声音无波无浪,令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当日,因她失忆,是以他说她腹中孩儿是他的。但是,他也和她说的明明白白,他心中爱的,只是瑟瑟。她听了,泪眼婆娑,却并不介意,只求他给她一个名分。   可是,如今看来,她是早就忆起了前事,而他却不知,她是何时记起的。   “我是,在崖上苏醒的那一瞬,才逐渐记起了前事。”伊冷雪静静说道。   “当日,你是如何被劫走的?”夜无烟凝眉道。这些日子,夜无烟为了寻找瑟瑟,并未亲自来问伊冷雪这些事情。只是命狂医过来问了事情经过。   今日,他再次提起此事,伊冷雪心中顿时一沉。   “当日,臣妾中了迷幻药,一觉苏醒,便在崖上了。实实不知,是如何被劫走的。”伊冷雪静静说道。   夜无烟眉头微凝,沉声道:“冷雪,我希望你说实话!”声音不怒而威,令伊冷雪心头升起无边的恐慌。   “王爷,你是在怀疑臣妾吗?”伊冷雪抬眸,凄然笑道,“自从江姑娘为我驱毒,救了我这一条命。我便对她,感激不尽,怎会陷害她。自从忆起那些前事,我便知晓,自己这身子,是配不上王爷的。可是我爱王爷,我不愿看着王爷因为失去挚爱,永远痛苦下去。所以我才赖着脸,要永远留在王爷身边。可是,可是王爷竟然怀疑臣妾吗?如若是这样……”   伊冷雪抬眸望着夜无烟,眸底含着一丝幽怨,两行珠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唇角,却有鲜血流下。   夜无烟一惊,凤眸一眯,上前一步,扼住了伊冷雪的下巴。但见她唇内一片血红,很显然,是咬了舌。   夜无烟眸光一深,狠狠掬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发力。   “来人!请狂医。”夜无烟沉声命令道。   侯在门外的侍女见状,慌慌张张地前去请云轻狂。其实府内是有其他医者的,不过,近段日子,春水楼无事,而夜无烟的受伤还不曾好,是以云轻狂便以狂医的名义赖在了府里。   不一会儿,云轻狂便背着药囊,疾步走了进来。原本唇边是挂着笑意的,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笑意凝住。他趋步上前,查看了伊冷雪的伤势。   “怎么样?”夜无烟凝眉道。   “幸好制止的及时,否则……”他摇摇头,“不过,眼下,伤情依然凶险,我只能尽力。”   夜无烟从未听过云轻狂说过“只能尽力”这样的话语,但凡有四五分的把握,云轻狂也不会这么说。   他低叹一声,缓步走到外室,在椅子上坐下。   她竟然咬舌自尽,以示自己的清白。   他或许是真的冤枉她了!   过了半个时辰,云轻狂才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道:“王爷,伤处已然敷药,病者尚在昏迷。如若能安然醒来,这条命便可保住了。”   夜无烟一脸沉静地挥了挥手,云轻狂识趣地退了下去。   夜无烟缓步走到内室,床榻上,伊冷雪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唇角淌血,两腮浮肿。   “你们都下去吧。”夜无烟屏退侍女,在床榻一侧的卧榻上坐下。   他抚额沉思,心底满是歉疚。   不能不说,伊冷雪今日一切,和他,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当日,瑟瑟一曲《国风》,终结了伊冷雪在北鲁国的神化地位。虽然最后可汗恩赐,许她暂代祭司一年,但是,北鲁国的人们对她,再不是那般崇敬。人人都知,她只是暂代的,并非真正的祭司。   瑟瑟当日被赫连霸天非礼,事后,他派人将赫连霸天一顿毒打,但是,却不想赫连霸天竟然猜到了是他指使人出的手。他知晓他恋慕伊冷雪,便将她弓虽.暴了。   如若她还是那个人人尊崇的祭司,赫连霸天纵然再过迷恋她,他断不敢这么玷污她的。   如若不是他一厢情愿地要她做不成祭司,这些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伊冷雪也不会落入到今日这般境地,或许依旧在做那个人人敬仰的祭司。   做祭司时,她被人们崇拜,一旦身破,北鲁国子民都认为她玷污了神佛。让她饮鸩毒,把她丢在柴堆上,火刑祭天。   他将她从火刑场上救了出来,原本想为她觅个安身之处,让她平平安安度完残生。   却不想,她竟然怀了赫连霸天的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对于赫连霸天弓虽.暴祭司之事,北鲁国可汗震怒,一杯毒酒,赐死了赫连霸天。连自己的儿子都赐死了,又怎会饶过她?   她在这个世上,再无立足之地,除非他能给她一个名分,一个让北鲁国不敢轻易动她的名分。   此事,他从未向瑟瑟解释,当日在祭天大会,是他求她去奏的《国风》,但是,她若知晓,她演奏的《国风》,最终害了一个人。她心底,一定会难过至极。而以她的性子,纵然再爱她,也断不会再阻了伊冷雪的幸福,势必会弃他而去。   是以,他不敢向她解释。可是,他不曾料到,自己这样的隐瞒,造成了这般凄惨的结局,是他,害了瑟瑟。   也是他,害了伊冷雪。   冬日的夜很长,夜无烟在榻上坐了一夜。   翌日一早,伊冷雪苏醒了过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夜无烟缓步上前,她口疾未好,不能说话,只用一双清眸悲哀地凝视着夜无烟。   夜无烟握住她清凉的手,低声道:“你,好好养伤。”言罢,自己缓步从室内走了出来。   连日的大雪已经停了,天色终于放晴。   夜无烟踩着积雪,来到书房。   凤眠早已起身,正在夜无烟的书房内望着他那幅画出神。   “凤眠,随我到东海一趟。”夜无烟定定说道,话中满是坚定。如若那些人真是乘坐这种船将瑟瑟劫走,那么,那些人定是和海有关系的。   *   痛!   如锥心般的痛,痛的似乎要停止呼吸。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仿佛是在做梦,又不是在做梦,轻轻的,飘来飘去。就像从枝头飘落的花,不知要飘落到何方。或许是到了地府了,浑身无力,全身疼痛。   原来魂魄也会疼痛啊,瑟瑟迷迷糊糊地想。   这样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过来多久,有一日,瑟瑟终觉得自己不再飘飘忽忽,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一片平和的亮光,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隐约听到一个欢喜雀跃的声音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   瑟瑟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吐气之声,眼皮有些沉重,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隐约感到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有人在为她诊脉。   她再次陷入到昏迷当中。   再次醒来,神志便清醒多了,眼前也不再迷蒙。她睁开眼睛,一张笑脸出现在眼前:“姑娘,你终于醒了啊,饿不饿,渴不渴?”   瑟瑟瞧着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脸,这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鬟,看样子却不像是丫鬟,眸光清澈纯净。   瑟瑟伸手抚向小腹,轻声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是没有了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你的孩子好着呢,孟郎中说,你能活下来,当真是奇迹呢。他说你吃了保命和保胎的奇药。”   瑟瑟闻言,心中一松,欣喜交加地抚向腹部。   想必是及时吃了云轻狂的那些保胎药还有保命的丸药,她和孩子这两条命,才得以存活下来。   瑟瑟眼波流转,发现置身之处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屋内陈设粗陋简单。很显然,这是一个很贫因的家庭。她记得,当时似乎是一个男子救了她,只是,她没看清那人生的什么样子。   “你是谁?”瑟瑟低声问道。   “我叫沉鱼,大家都叫我鱼儿,这些天,都是我和我娘照顾你的哦。”沉鱼笑嘻嘻地说道。   小小年纪,倒是手脚利索,起身给瑟瑟倒了一杯水,将她扶了起来,将整杯水喂了下去。   瑟瑟饮完水,觉得口唇不再干脆,想起初醒时,就是这道声音说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遂问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呢?”   沉鱼眸光忽闪了一瞬,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公子,姑娘怎么记得有公子呢?”   “是谁救了我?”瑟瑟低语道。   “是我爹啊,他到河边凿冰捕鱼,恰巧看到姑娘昏迷在冰上,便将姑娘救了回来,我爹可称不上公子。”沉鱼说罢,笑着道:“姑娘躺着,我去熬药去,姑娘的身子虚,要好好养着。”   沉鱼说完,蹦跳着出去了。   瑟瑟颦眉,当时迷迷糊糊的,莫非当真是自己听错了。   不一会儿,一个村妇走了进来,衣着朴素,笑容可掬,自称田氏。她和沉鱼照顾瑟瑟极是细心。   瑟瑟从她口中得知,这是一个小渔村,地处南越国中部,已然远离了墨城,但是,距离都城绯城却也不近。他们一家三口,靠打渔打猎为生。   瑟瑟听了田氏所说,知晓沉鱼的爹爹是从村旁的小河边发现的她。难道是那个救她之人,将她丢到了这里的冰上,又被沉鱼一家救了回来?   瑟瑟凝眉不解,便也不再追究,只是细心养伤。例也没感染风寒,只是胸口那一掌,拍的五脏受损,必须多服用药物。   在小村庄一住三个月,待到瑟瑟身子大好,已然是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   一日晚间,瑟瑟来到田氏房内,笑语道:“田大婶,这些日子,多谢大婶相救,这才让我捡了一条命。大恩不言谢,若是大婶日后有相求之处,瑟瑟一定尽全力相助。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根发簪,赠与大婶吧。这些日子,我在此叨扰,也花了大婶不少银两。”   瑟瑟言罢,从发髻上拨下来一根发簪,递了过去。她平日里很少用首饰,这根发簪,也是仅有的装饰了。   田大婶笑着道:“姑娘,不必客气,这个发簪我实在不能收。姑娘今日说这话,是要离开吗?”   瑟瑟点点头,道:“我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因为天寒,赶路辛苦。此时春暖花开,再不能留了。”   田氏起身,将发簪重新别到瑟瑟发髻上,笑语道:“这个发簪姑娘收回去。我只求姑娘一件事,我一看就知姑娘是贵家之人,能否将鱼儿带走。这孩子聪明伶俐,随了我们夫妇,只是受苦,只盼能跟着姑娘,能够到见识些世面。”   瑟瑟凝眉,道:“田大婶,外面不比村里,可是处处凶险,鱼儿会吃苦的。你们就这一个孩子,舍得吗?”   田氏连连点头,执意要沉鱼随了瑟瑟。而沉鱼,虽然对爹娘恋恋不舍,却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执意要随了瑟瑟。   瑟瑟无奈,只得答应了。   翌日一早,便携了沉鱼,出了小村,向绯城而去。   *   瑟瑟的孩子保住了,伊冷雪那个孩子也保住了。   还有关于伊冷雪是正妃的事,我看大家争论很激烈,再次表明。夜无烟没和伊冷雪再拜堂,就是当日和瑟瑟拜的,别人都以为是和伊冷雪。伊冷雪也不知正妃,正妃是要说王妃的。只是一个妃。 如梦令 032章   瑟瑟和沉鱼一路向南,起初路上还隐见残雪,越往南走,积雪愈少,唯见草木葱茏。冰雪,虽然摧毁了无数草木,却又在滋养着草木的新生。   瑟瑟妆扮成书生模样,怀胎已四月有余,腹部微隆,穿了宽大的衣衫,总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过一月,扮书生便不适宜了。脸上,瑟瑟带了风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对面,距离极近地说话,很难发现她是戴着面具的。   沉鱼扮作书童,她相貌清秀,但肤色偏黑,扮作男童,倒也极像。   每年此时,京师都有一场春闱。两人扮作上京赶考的学子,一路上来,倒也算是平安。   这一日,瑟瑟和沉鱼到了牛家镇,两人宿到牛家镇最大的一个客栈之中。牛家镇距绯城也不过只有一两日行程了。   去岁,瑟瑟因为海上一战,夜无尘知晓了她是海盗之首,不知可曾向皇帝禀告。现下,她进帝都,不知可否安全。瑟瑟在牛家镇住了两日,打听到并未有通辑她的告示,才和沉鱼一起向绯城而去。   路上,不时遇见赶考的书生,她们二人夹杂在其中,看上去极其自然,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这一路行来,瑟瑟已将身上的首饰变卖殆尽,身上仅有纹银五两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帝都。瑟瑟寻了一处便宜的客找住下。   此番进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转道东海,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越。   瑟瑟没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宿到了客栈,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内悄悄去探望爹爹。   在客栈大厅用晚膳,隐约听到客人都在议论什么事。瑟瑟凝神一听,心中顿时一滞,心底涌起无边无垠的冷意。她嘱托沉鱼在客栈呆着,自己出了客栈,运起轻功,向侯府而去。   弦乐当空,月华如练。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透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可怕的冷。   瑟瑟的心头却是更冷,方才她从客栈人们的议论中得知,定安侯蓄意谋害皇帝,现下已经入了京师诏狱,不日便将问斩。   瑟瑟心中,对爹爹,原本是恨得。此时回京,也不过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并未想和他见面。可是,听闻这个消息,心中还是痛极。   爹爹怎会蓄意刺杀皇帝?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戎马半生,受了多少苦难。最终,要落的如此下场吗?   定安侯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夜风灌来,吹得封条簇簇作响。瑟瑟从惯常出府的后墙番强而入。   下人们都已遣散干净,整座侯府静悄悄的,无人打扫,处处一片萧条狼藉,再没了昔日的繁荣与热闹。   原本是一点也不想再去见故人的,可是,终究还是不得不去。   五皇子夜无涯的府邸。   瑟瑟拐到夜无涯府邸的后门,轻车熟路地番强而入,越过前段日子居住的那间小屋,心底一片惘怅。当日,她骗了夜无涯,去了东海。不知,他是否怨她。   瑟瑟正要去夜无涯的居室,乍然瞧见她之前居住的小屋,竟然从窗子里透出了晕黄的暖暖的光芒。   她心头有些诧异,忍不住向院内走了两步,这小屋还有人居住吗?   只听得一声冷喝:“谁?”   灼灼的剑光便向她逼来,带着肃杀的冷意,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向她发招了。瑟瑟一惊,闪身避过,淡淡说道:“我是五皇子的故友,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收剑在手,眸光犀利地打量了瑟瑟一番,回身向屋内走去。   房门忽然打开,昏黄的灯光从房里透出,笼在那个立在门边的男子身上。他一身家常的蓝衫,在灯下发着淡淡的光晕,光影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是一双黑眸,却一片灼亮,好似暗夜里的寒星。   是夜无涯,这么晚了,他竟然会在这里。   夜无涯瞧见瑟瑟,眸光忽而一滞,快步向瑟瑟走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斯文温煦,令人如沐春风。   瑟瑟点点头,道:“无涯,我今日来,是为了我爹爹的事情。”   夜无涯轻声道:“我知道,到屋里说吧。”   屋内,依旧是瑟瑟当初离去前的摆设,一应东西,都不曾移位。而且,整洁异常,没有一丝尘埃,很显然,夜无涯派人日日打扫。   “无涯,我想听听我爹爹的事。”瑟瑟抬眸,望向夜无涯。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不似莫寻欢那般夺目,如描如画,也不似夜无烟那般俊美脱俗,如琢如磨,更不似风暖那般轮廓分明,如雕如塑。但是,他是清俊的,也是秀雅的,有王室的贵气,但却并不凌厉。   他的发仅用蓝色带子缚住,散发碎在耳侧,看上去极是干净。   “半月前,父皇遭到了刺杀,刺客被掳后,交代是定安侯所派,然后便自尽身亡。那刺客也确实是定安侯之前的部下,如今,事情已死无对证。”夜无涯沉声道,目光柔柔地笼着瑟瑟的玉脸,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眸光沉了沉。   “我不相信爹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瑟瑟清声道。   “我也不相信,可是,父皇相信,我和朝中老臣联名为侯爷求情,都被父皇据之殿外。”夜无涯低声道,声音里透着难言的歉疚。   “无涯,你不必自责,若这件事是有心人的陷害,这件事确实棘手。今夜来,我只想见爹爹一面,不知道,你能不能帮这个忙?”瑟瑟抬睫问道。   夜无涯颔首,眸光在瑟瑟腰间凝了一瞬,便迅速转首,俊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来人,备马车,我要到刑部大牢。”夜无涯沉声吩咐,温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威严。   门外的侍卫得令,慌忙去备马车。   *   刑部大牢。   瑟瑟扮成夜无涯的侍卫,尾随着夜无涯来到了大牢。   守牢的一看是五皇子,也未敢阻拦,恭恭敬敬提着灯笼,引着夜无涯和瑟瑟到了牢里。   牢室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照出一个个缩在墙角的犯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无力地靠在墙上,一个个面如厉鬼,身似骷髅,只余一口气在胸口,似乎在等着解脱的那一刻。   恐惧,饥饿,无助,让他们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对他们而言,活着只是煎熬,死去才是幸福。   瑟瑟烟波流转,悄然观察着牢里的守卫状况。不愧是刑部大牢,果然是守卫森严,想要劫狱,怕是很难了。   到了最里间一座牢房,引着他们来的人,将灯笼挂起来,高声喊道:“定安侯,五皇子来探你了,还不起来参拜。”   夜无涯抬手制止了牢卒的呼叫,冷眼一瞥,示意他退下去。   牢卒被夜无涯眸中的寒意吓住,躬身后退而去。   瑟瑟凝眉瞧去,但见的昏黄的牢室中,摆着一张木扳床,还有一个桌案和椅子。   这座牢房和其他的牢房完全隔绝开来,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级一点的。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伏案疾书,面前一盏小油灯,散发着只能照亮他脸庞的光亮。他对于他们进来的动静丝毫不在意,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   瑟瑟盯着那张已然苍老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   “侯爷,有一个人很想见您。”夜无涯低低说道。   定安侯江雁俯首疾书,冷笑道:“你告诉他,我谁也不见。”   夜无涯淡笑道:“是吗,就连令千金定安侯也不想见吗?”   夜无涯的声音极低,然而伏案垂首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转首看向这边。犀利的眸光从夜无涯的脸上扫过,便注目在他身侧的瑟瑟身上。   瑟瑟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爹爹的模样。   他瘦了,老了,憔悴的不成样子,瑟瑟一阵心酸,转首不忍心看。   江雁三两步便扑到瑟瑟面前,双手扶着铁栅栏,黑眸定定瞧着瑟瑟,虎目中渐涌泪花。   夜无涯抬眸扫视了一番,转身退了出去,只余瑟瑟和江雁在牢中说话。   江雁看到瑟瑟,定定说道,声音中却隐含着哽咽,“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   瑟瑟缓步走到里面,将手中挽着的小篮子放了下来。将碗筷摆到了几案上,眸光忽然一凝,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书着无数个字,都是母亲的名字。   一瞬间无语凝咽,眸间瞬时涌上了泪花。   瑟瑟定定望着爹爹,她伸指将爹爹额前乱发拂去,淡淡笑道:“爹爹,我很好……”   江雁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爹怎会去刺杀皇上,一定是别人陷害的,对不对?我听说,圣上消去了爹爹的兵权,全部给了太子,是吗?”瑟瑟问道,将在客栈里听到的议论问了出来。   江雁长叹一口气,道:“瑟瑟,这件事,你不要管,爹爹不想连累你。你赶快走吧,最好是离开帝都。”   江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放到瑟瑟手心,悄声说道:“圣上虽然收回了我的兵权,他却不知,这些年,我已经在东部深山密林,悄然屯兵三万,都是精锐之师。这些暗兵,是要相助有道之君夺取皇位的。可是,爹爹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瑟瑟,这兵权爹爹就交到你手上。原以为女儿家,不要像你娘亲那般好胜,只需相夫教子便可,却不料……瑟瑟,以后爹娘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牢里,烛火昏黄,江雁没有注意到瑟瑟微微臃肿的身形,还以为她只是发胖了。   “爹爹,这个我不要,我只要爹爹能够平安出狱!爹爹,我一定想办法,将你从牢里劫出来。”瑟瑟语气决绝地说道。   江雁怒声道:“我江雁一生忠心,怎会越狱而逃。你若是这样做,便是毁了爹爹一世英明。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爹爹今夜便自刎。”   瑟瑟拿着玉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还从未将爹爹这般恼怒过。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走吧。”江雁定定说道,“好在圣上开恩,此事并未连累你们,不过,若是能离开绯城,还是离开的好,你不像你姐姐,她有你姐夫罩着。”缓步走到墙角,背对着瑟瑟,再不说一句话。   瑟瑟望着爹爹的背影,良久,缓步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牢房,遥遥看到夜无涯静静倚在门口,看到瑟瑟出来,他很想上前搀扶住她,只是考虑到她目前是自己的侍卫,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饭食定安侯可是用完了?”夜无涯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牢卒,沉声问道。   瑟瑟点了点头,尾随着夜无涯缓步离去。   瑟瑟和夜无涯刚走,几匹马踏着夜色奔了过来,马上为首之人,一袭绛紫色华服,墨发高束,用玉簪簪着,一双凤眸,在暗夜里比寒星还要清冷。   只是,神色间有些憔悴,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有些风尘仆仆。   “方才是何人来探监?”他冷声问道。   牢头慌忙来迎,躬身道:“方才是五皇子来探监。”   “哦。”来人眯眼,但见的前方那辆马车已经徐徐走了很远了。他翻身下马,带着侍卫进了牢中。   翌日,瑟瑟原本还要想法子营救爹爹,却不想得来了噩耗,就是昨夜,爹爹竟然在牢中自刎。   据说,是璿王前去探监时发现的。   瑟瑟听闻噩耗,两行珠泪,终于淌了下来。自此后,她真的无依无靠了。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这么快从边关赶到了绯城,她再也在绯城呆不下去。悄然向无涯此行,带了沉鱼,就要去东海。其间,联络到了北斗和南星,这两个也执意要随瑟瑟前去。   长风曼卷,惊涛骇浪,   九万里,   一帆扶摇。   日出观海,月落听潮。   坐看云起云生。   *   此卷完。   下卷开:蝶恋花 蝶恋花 001章   嘉祥三十四年。   南越自开国之初,每年岁入便有一半来自各种商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海税。南越朝廷每年从沿海四市舶司所收的关税,就占所有商税的一半。   因此,海上的丝绸之路,对于朝廷抑或民间都是至关重要的。也正因为如此,东海才有海盗。   南越朝廷,一直对东海海盗束手无策。一则因为南越海兵不够强盛,二则,没有一个真正能够和海盗王抗衡的将领。   二十多年前,定安侯江雁出海收复了昔日的海盗王骆龙王。自此后,东海平定了多年。   四年前,定安侯江雁随太子夜无尘再次出海,协助伊脉国小王子莫川夺回了伊脉国国权,并击杀了当时的海盗王西门楼。也是这一战,让嘉祥皇帝对太子夜无尘另眼相看。   虽然,东海依旧留有残盗,不过,在南越朝看来,已不足为患。但是,南越朝廷没有料到,不足为患只是因为那些海盗行事低调。只有过往的商船隐隐感觉到,海盗越来越强大了,而且,纪律更加严明,比之当年骆龙王统帅,还要更甚。他们禀行的是当年骆龙王的什一之税,只要交船上货物的十分之一财物,便会为他们护航。   自从四年前,定安侯在牢中自缢,南越再没了可以统领海兵的将领,而璿王夜无烟,一直镇守北部,这些年和北鲁国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十场。   东海。   大海一望无尽,海的尽头与天衔接。海天相接之处,白云捉住了绿波,像锦缎一样,铺平了奔腾的海浪。   前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许多小黑点,待行的近了,才看到为首一艘大船,后面跟着无数艘货船。大船的旗杆上,飘荡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是姑苏欧阳府的船队,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水手们更是训练有素。在东海之上,还不曾有哪股海盗劫持过。   但是,今日,保持了多年的记录似乎要被打破了。   望楼上的船员打起了旗语,前方发现了十艘打着“凌波沧海”大旗的船只。立刻便有船员向舱内的欧阳丐报告去了。   “凌波沧海”乃东海现今的海盗王马跃的旗帜,因为他们居于水龙岛,是以马跃被称为水龙王。几年来,马跃对于欧阳府的商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有劫持过,倒让欧阳丐颇为失落,不想这次从海外归来,竟然遭遇了马跃。   欧阳丐听完船员的禀告,一拍桌案,道:“好,来的好。”随即速速下令,准备迎战。   欧阳丐协同部下一起到望楼上去观战。   但见得前方的海盗船越行越近,隐约看到,领头那艘船上,立着一个年轻的海盗将领,生的面目英俊,只是肤色有些黑,正是水龙王马跃。他手中拿着令旗,指挥着海盗船向他们包围过来。   欧阳丐负手站在望楼上,眯眼笑道:“马跃,今日让尔有来无回。”随即传令下去,要生擒马跃。   一场酣战,在东海之上打响。   *   忘忧岛。   忘忧岛位于海沙群岛之中,是一座极其隐蔽的岛屿,周围有无数群岛和无数暗礁。不熟悉的人,就是在这里转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寻到忘忧岛。   此时,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之时。   岛上树木,异于陆地,叫不出名字,树冠撑开,犹如巨伞。大树一侧,无数棵花树遍野开放,这种花树,是忘忧岛上特有的树,叫科樱。每年四月开放,花呈淡淡的粉色,轻风拂过,便有花瓣脱落,如纷飞的蝴蝶,轻飘飘自树上盘旋而下。   花树之中,江瑟瑟正在临风舞刀。   冷艳清绝的刀光,曼妙妖娆的身姿,翩然轻盈的身法,令人几欲怀疑是仙子下凡。   她的发上和衣袍上,已沾了数片粉红的落英,天空中,仍有一片片的花瓣纷纷扬扬徐徐坠落。她凝眉,刀风带着粉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成一条粉红色花带,绕着她旋转。   眼前,忽然记起,那个白衫男子,用长剑引着满树的桂花,剑尖一指,朵朵鲜花化作一条淡黄色花带,笔直地灌入到酒杯中,轻轻说道:“为你现酿一口好酒。”   瑟瑟忽而收起内力,花瓣随风飘零,洒落她满身,红花青衫,格外娇艳。   瑟瑟举起弯刀,清澈的双眸在刀光中倒影,眸中渐涌冷意。   “小姐,小姐……”青梅踏着满地的落花,飞奔而来,来到瑟瑟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马跃,他……”   瑟瑟收起弯刀,凝眉道:“青梅,有话慢慢说。”言罢,走到地上铺着的一个竹席上,打算习练内力。   青梅顺了顺气息,疾呼道:“小姐,出事了,那个马跃,他率领十艘战船,去……去劫持欧阳府的船队去了。”   瑟瑟闻言,眉头一凝,冷声道:“你说什么?”   “马跃去劫持欧阳府的商队了。”青梅再次说道。   瑟瑟从竹席上站起身来,吩咐青梅道:“备船,叫上南星北斗,我们过去看看。”   在春水楼呆了几个月,欧阳丐是簪花公子,瑟瑟早已知晓。就算无人告诉她,从夜无烟以明春水的身份在欧阳丐的商船上出现,她也早存了怀疑了。   欧阳丐是夜无烟的人,马跃不是他们的对手。   四年前,瑟瑟回到水龙岛,马跃便要将自己这个临时的海盗王还给瑟瑟,瑟瑟微笑着拒绝了,寻到这个隐秘的小岛,住了下来。但是,几年来,马跃却一直将瑟瑟当作真正的海盗王。一应重要事物,都会来向她禀告。瑟瑟也曾再三叮咛,叫马跃不要去劫掠欧阳府的商船。   马跃也知晓欧阳府的厉害,是以几年来,从未动过欧阳府的战船,今日这是怎么了?   南星和北斗得了瑟瑟的命令,早已将小船备好,载了瑟瑟和青梅,向海战的方向行驶而去。   *   战事进行的正酣,很显然马跃这边已经呈现了败势。欧阳丐指挥着船只向为首的盗船冲去,已经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水手冲到了望楼上,和指挥盗船的马跃站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一只小船如同离弦的箭,瞬息之间,便驶到了眼前。   船头凝立着一个青衫公子,面容是陌生的,但是一身华贵素雅的气质,却令欧阳丐感到了一丝熟悉。他的双眸,如大海一般深沉,似天空一般洁净。既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能令人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傲然挺立的风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肌肤若冰雪,卓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说的便是这种神情和气度吧。”欧阳丐梦呓般说道。   身畔的部下笑语道:“公子,那可是一个男的。而且,还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欧阳丐笑道。是敌人,就不能仰慕他的风采吗?   正说话间,就见青衫公子从小船上飞身跃起,衣袂翩翩,踩踏着海盗们的肩头,瞬息间已经跃到了马跃所在的大船的望楼上。他和马跃联手,几招便将他们好不容易攻到那船上的几个精兵打下了海中。   马跃举起手中的令旗,极恭敬地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那青衫公子接过令旗,旗子一举,开始发号施令。他指挥着海盗船趁了东风放火船,冲散了欧阳丐的船队。之后,又指挥船只围堵截杀落单的船只。   欧阳丐看到马跃将令旗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眉头一凝,这是怎么回事,马跃不是东海盗首吗,难道还有一个王?   他边正在寻思,身畔的侍卫道:“公子,我们又被包围了。”   欧阳丐凝眉一看,果然,瞬息之间,那些海盗船再次将他们的船只包围了起来。他倒是未曾料到,这个青衫公子的指挥能力如此强悍,那些海盗都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振奋了起来。   “公子!”身畔的侍卫焦急地说道。   欧阳丐拿起令旗,让船只围成了就近聚拢成两个圆阵,船头向外,互相呼应,全力迎敌。同时,着船员们将货舱门窗关紧,看守货物。   主上给了他这么多的精兵,第一次遭海盗袭击,若是败了,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命令身侧的侍卫吹起了号角。   嘹亮的号角在海上响起,欧阳丐栖身的船只船身的窗子打开,水手将盛满清酒的竹筒用弓弩发射到最近的海盗船上,登时间,空中竹筒纷飞,撞到甲扳上,酒香四溢。   水手退下,弓箭手随即填了上来,一支支火箭向着盗船射去,射中遍地清酒的甲扳,有火燃了起来。迎了风,整艘船便被包围在熊熊的火势当中。   望楼上的马跃一惊,只见,被燃的那座战船上的海盗纷纷跳落到了海中。那艘战船,算是废了。他顿时心疼不已,一艘战船,造出来何等不易。   瑟瑟黛眉一凝,淡淡扫了一眼马跃,道:“我和你说过,欧阳府的商船不可小觑,这次知道厉害了吧!”   她抬眸瞧去,只见欧阳丐指挥着他那艘大船,调转方向,打算焚烧她和马跃置身的这条战船。   瑟瑟淡淡一笑,伸手抓过一条粗大的缆绳,一扬臂,缆绳被抖得笔直,带着凌厉的抽向欧阳丐。欧阳丐大吃一惊,很显然没料到瑟瑟出手如此迅捷凌厉。身侧的侍卫一拥而上,执起手中兵刃,想要阻住缆绳。可惜都被缆绳扫倒在地。   欧阳丐大喝一声,抽出一条乌黑的鞭子,缠向缆绳前端。绳和鞭子一缠绕,他便感觉到对方内力绵绵不绝,透过缆绳,袭向他。   欧阳丐心中一惊,手一松,将鞭子扔落在地,自己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青衫公子倒也不为难他,伸臂一抖,缆绳收了回去。而他的船,在交手之间,已经移开数丈,清酒竹筒已经不能射到他的船了。   海盗船烧毁了一艘,但是,欧阳丐这边也没沾到多少便宜,方才海盗船放出的火船,将他们的商船也烧毁了一艘,船中载的是丝绸,损失不小。   两边兵力在船上酣战,势均力敌,而那青衫公子却还不曾出手,他若出手,他们很难抵挡。   看来此次,要取胜很难。欧阳丐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更何况,他船上载的可是价值千金的货物,不管胜败,再打下去,定会损失不小。   欧阳丐深思片刻,扬声喊道:“水龙王,既然这一仗难分胜负,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既然欧阳公子认输了,那么还请您将船上的货物留下一二。”水龙王马跃高声喊道。   “马跃,他的船上有什么货物,值得你如此冒险?”瑟瑟冷声问道。   欧阳丐扬声喊道:“不知水龙王想要什么货物?”   “听说海外的药草异于中原,马跃很想见识一番。所以,请欧阳公子将从海外带回来的那几箱药物留下,别的马跃一概不取。”马跃沉声喊道。   瑟瑟闻言,心头一震,抬睫道:“马跃……你就是为了那几箱药物,让这么多兄弟冒险吗?”   马跃沉默,良久抬眸道:“无论如何,为了小公子,这个险值得冒,你看,我们不是胜了吗?所以,马跃今日一定要留下他船上的药物。”   “对不住了,水龙王,别的货物随便你挑,但是,药物却万万不能留。“欧阳丐微笑着说道。   马跃闻言,大怒,正待指挥盗船进攻,瑟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令旗,冷声道:“马跃,撤退吧,药物我会想办法的。若是用无数兄弟们的命来救澈儿,我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澈儿也当不起。”   “欧阳公子,你的药物我们不会要的,放船吧。”瑟瑟举起手中令旗,做了个手势,拦截的船只缓缓移开,将欧阳府的船只放了回去。   欧阳丐见状,也举起令旗,打起旗语,示意将拦截的海盗船放行。   海盗船,排成长队,迅速撤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海天尽头。   欧阳丐站在望楼上,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要药物作甚?” 蝶恋花 002章   忘忧岛。   岛上阳光明媚,清澈的河水蜿蜒流过,天然的卵石垒起了宽阔的河坝。河边,一片绿树葱郁,环抱着一座古朴典雅的木质阁楼,当中的楼阁共有两层,向两侧各伸展出一条长廊。   楼前的院子里,养着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小鸡在院里啄食,一群小黄鸭在前面的小河里嬉戏。   沉鱼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拎着一个小篮子,奔到了楼阁二层,兴致勃勃地喊道:“小公子……”   屋内空荡荡,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人影。   沉鱼心中顿时一沉,主子带着青梅和北斗南星出去了,岛上就剩她和紫迷在照料小公子。紫迷方才去熬药,嘱她好生看着小公子,她才去了一趟茅房,小公子就又溜出去了。   沉鱼放下篮子,急匆匆从楼里奔了出来,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大圈,依旧看不到那个小小的人儿。   “去哪里了?”沉鱼眸光流转,不经意间抬首。   细看。   青葱绿叶间有一片白色衣角,在风里轻轻飘荡着。   “小公子,求求你,下来吧!你又爬树,那上面危险的。”沉鱼也是伶俐顽劣的主儿,偏偏到了小公子面前,就无计可施。一个才四岁的娃,就让她天天头疼。   一张清秀的男孩脸蛋从绿叶间露了出来,白皙的脸庞,衬着碧绿的叶子,分外明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秀气明亮,笑起来隐隐透出三分邪气。   他坐在树枝上,双脚摆动,笑眯眯说道:“鱼儿,你又不乖了,不要叫我小公子,叫我无邪公子,记住了!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找来了,是不是想本公子了。”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稚子之音,偏偏说的是大人的话。   沉鱼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她还没见过四岁的孩子这么早熟,有时候深沉的要命,有时候邪气的要命。明明是一个小娃,偏不当自己是孩子。别说叫自己姨了,连个姐姐也不叫,和北斗南星更是称兄道弟。明明叫江澈,听闻自己的娘是纤纤公子,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无邪公子。   无邪!   真不知他是天真无邪,还是顽劣无邪!   沉鱼敛去苦笑,换成一脸的甜笑,央求道:“无邪公子,您下来好吗?要是在树上发病,一头栽下来就危险了。”   沉鱼看到没法子,便开始拿病吓唬他。   江澈听到沉鱼的话,凤眸中掠过一丝黯淡,毕竟是小孩子,虽然说早已习惯了几日一次的寒症发作,但是,小心眼里,还是颇难受的。最遗憾的是,因为寒毒侵体,娘亲教给他的内力进展缓慢。   从三岁起就开始随着娘学习武艺了,到现在,学了一年了,却只学会了招式。没有内力,轻功当然更学不会,到现在连一丈远都跃不过。   不过,也仅仅黯淡了一瞬,他便邪邪地笑了,“鱼儿,本公子要是从树上栽下去,那你岂不是会伤心死。哈哈哈……”   笑声忽然凝住,就好似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江澈的胸臆间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一头向树下栽了下去。   “啊!”沉鱼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去接。   一道青影如轻烟般掠过,伸臂接住了坠落而下的白影。瑟瑟刚从海上归来,走到这里,恰巧接住了他。   江澈抬睫看了看瑟瑟,唇边勾起一抹甜笑,道:“我就知道娘会接住我的。”   一句话未曾说完,小脸已经褪尽了血色,嘴唇紧抿,拳头紧握,额角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小小的身子更是打着颤,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   可见,是痛到了极点,冷到了极致。可是,小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哭闹和喊叫。   这份疼痛,连大人怕都是难以承受吧。   “澈儿,痛得厉害,就哭出来!娘不会笑话你的!”瑟瑟抱着江澈,施展轻功,飞速跃向了二楼,快步走到了室内。   “我是男子汉,我不怕痛。”江澈扯开唇角,挤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其实他痛时,娘亲比他更痛,所以,他不会哭,他不想让娘看着伤心。   瑟瑟何尝不知澈儿的心思,看着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的心,就好似猫爪般难受。她让澈儿躺在她怀中,将手掌放到他后背,向他输送内力,希望澈儿能好受一些。   床榻上,瑟瑟抱着澈儿,一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个忍受着心痛的折磨。半个时辰过后,疼痛渐消,澈儿躺在瑟瑟怀里,痛的累了,睡着了。   紫迷递过来温热的湿毛巾,瑟瑟柔柔地将澈儿脸上的冷汗拭去。   她凝视着怀里这张童颜,刚刚发作了寒毒,全身还是冰冷的,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纤密如黑翎羽。只是,睫毛上,挂着一滴泪花。清醒时,他没哭,睡着了,终忍不住淌出了泪。   或许是因为知晓自己的身子状况,澈儿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懂事,他珍惜着每一日的时光。他从不抱怨,从不哭泣,他每过一天,就要给她们带来许多欢笑。只是,老天何其不公……   瑟瑟伸指,抚过澈儿的眉眼,将他睫毛上的泪珠拭去。   当年,从崖上坠落之时,她本已万念俱灰,如若不是知晓腹中还有他,或许她们母子早已粉身碎骨了。因为他,她才能在这世间活了下来,也因为他,她带着满怀的母爱和歉疚。   她未曾料到,孩子继承了她的血脉,却也继承了她身上的瘴毒和寒症,并发成寒毒。   瘴毒和寒症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足挂怀,可是,到了孩子身上,因为是从胎里带来的,且并发成了寒毒,是以很难根除。四年了,她也寻了不少药草,只是却只能延缓毒发减缓发作时的疼痛,并不能根除。之前,都是一月发作一次,而现在,澈儿发作的是越来越频繁了。再不根治,她真的害怕失去澈儿。   听闻马跃说,他通过探子打探,知悉欧阳丐从海外带回来的药草,其中有一味是能根除寒毒的。海战时,她不打算让马跃强抢,因为那样会连累许多无辜的兄弟死伤,还不一定能抢到手中。但不代表她就是放弃了药草。   她起身,替澈儿将锦被盖好,匆匆走了出去。   “紫迷,青梅,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去绯城。”瑟瑟淡淡吩咐道。   “小姐,带上小公子一起儿去吗?”紫迷问道。   瑟瑟颔首,这一次不知在绯城呆多久,若是留澈儿在岛上,她是绝不会放心的。寒毒发作时,她若不在身边,澈儿有个意外,她情何以堪。   *   帝都绯城。   兰坊。   “兰坊”是绯城近几年崛起的青楼,名冠京师,里面的女子都是以兰的品种为名。当红的妓子有雨蝶,墨兰,素芷……   “兰坊”与胭脂楼等其他妓院不同,女子不卖身,但是,却个个才艺极佳。当年素芷一曲《清商》冠绝天下,雨蝶一舞魅众生,使“兰坊”成为文人骚客,江湖侠士无一不神往的去处。   兰,色清,韵清。来到“兰坊”,令人气清,神清。王孙公子,文人骚客,去惯了“胭脂楼”那样令人醉生梦死的青楼,对于“兰坊”,极是眷恋。   不过,无人知晓,这“兰坊”其实是东海海盗的消息收集点。   暮色降临,天地间顿时黯淡下来,白玉似的月华渐渐升至半空中,为夜色笼上一层清冷而朦胧的雾气。   清兰阁,“兰坊”的最高处,镂空的朱红窗子打开一道缝隙,江瑟瑟凭栏而望,底下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今晚倒是挺热闹啊。”江瑟瑟一袭男装,倚在窗边,眺望着楼下的人流,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刻意粗着的嗓音说道,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磁力。自从四年前坠崖后,瑟瑟只要到绯城现身,都是以男子身份而来,且脸上带着新作的面具。   素芷浅浅笑了笑,她生的极美,朱唇不点自红,肌肤胜如初雪,是一个纯似幽兰,娇美胜牡丹的女子。   “主子,你派我打探的消息,素芷已经打探请楚了。”素芷清声说道。   “说吧!”瑟瑟眯起眼睛,慵懒地拢起耳畔下垂的发丝。   素芷瞥了瑟瑟一眼,垂首禀告途,“欧阳丐的药草一到绯城,便全部高价出售了,卖到了城里的各家药坊,素芷派人打探了,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主子所说的医治寒毒的药草。”   瑟瑟心底一沉,马跃明明说打探到欧阳丐的药草里是有医治寒毒的,何以?莫非马跃的消息有误?   “主子,我听说璿王府有一个孩子,也得的是寒症,据说也是胎里带的。不过,素芷没打探到璿王是否从欧阳丐那里购买药草。”素芷道。   听到璿王这两个字,瑟瑟心头一颤,宽袍中的玉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指尖发白。四年来,她刻意回避着这个人的消息,这次,是四年以来,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主子,您没听过璿王的大名?”素芷看到瑟瑟良久不说话,轻声问道。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听闻,怎会没有听闻?   当她生下澈儿,那小小的人儿,黑蓝色的肌肤,带着毒的孩子,哭声是那样的细微,那一刻,她咬牙吐出的便是这个人的名字。   当澈儿一天一天的毒发,她抱着他,一颗心揪痛,她咬牙吐出的还是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如魔咒一般的名字。   这个曾经令她爱,令她恨,而如今,只是让她怅然的名字。   “璿王府中那个中寒毒的孩子,是谁的孩子?”瑟瑟沉下心,定定问道。   “听说是他的妃子的,据说是在边关娶得。四年前,璿王遣散了府内所有的姬妾,独留她一个,按理说应该是很宠爱她吧,可是不知为何,在两年前,又休了那个妃子。虽然休了,他却没有赶她走,仍许她住在府里,素芷认为,应当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留她的吧。”   瑟瑟淡淡笑了笑,他会休了伊冷雪?倒是奇闻!既然伊冷雪那个孩子也有寒症,那么,夜无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素芷没有查到璿王府买药,那是因为根本就不用买,欧阳丐只需暗中送过去即可。   如今,只有他的府里有药草,这可如何是好?   “璿王此刻可在绯城?”瑟瑟低声问道。   素芷点了点头,道:“五月初八是圣上的生辰,璿王五日前便从边关赶回来了。据说,后天他府中有一场宴会,宴请的是太子和逸王。”   “逸王?”瑟瑟挑眉,夜无涯也封了王,在忘忧岛居住这几年,真是和世事隔绝了。   如若她去求夜无涯,不知能不能从夜无烟那里讨到解药。只是,上次他帮她到牢里探望爹爹,已经麻烦过他一次了。她不能再连累他了。   她要夜探璿王府。   暗夜深沉。   瑟瑟一袭黑衣,黑巾蒙面,从璿王府后院番强而入。对于璿王府,她不止一次暗夜外出,道路还是熟悉的。她如同一片叶子般轻飘飘落地,眼前,还是那片竹林。   再闯竹林,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按理说,应当是轻车熟路,然,没料到,这个竹林再不是她上次闯过时,那般简单了。   没走几步,就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如簧般的暗器袭来。她躲过一波波的暗器,却蓦然发现,这竹林不仅有机关,还摆了阵法。是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所创的江湖上最厉害的“九宫阵”,如若不是她这四年在忘忧岛演习过阵法,今夜,她不是死在这竹林中,便会被夜无烟活捉。   瑟瑟躲过一拨暗器,定睛看了看,发现和“九宫阵”略有不同,显然是经过了改创,夜无烟手下,果然是有能人。精通五行遁甲的,应当是那个璇玑公子凤眠。   肩头上暮然中了一箭,瑟瑟眉头一皱,细细观察着阵法,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终于从阵中走了出来。但是,机关启动的声音早就惊动了府里的侍卫,竹林外,等待瑟瑟的,是一场厮杀。   金堂金总管站在侍卫最前方,望着那抹俊逸的人影从幽林中步出,他笑眯眯道:“阁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璿王府尔也敢闯!”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想因为用新月弯刀泄漏了身份,是以,今夜,她带的是一柄宝剑。瑟瑟知晓,金堂能做夜无烟的总管,武艺自当不弱,不敢小觑,抽剑在手,和金总管斗在一起。   金总管没料到这个黑衣人这么不好对付,斗了十几招,他已隐隐处了下风,要说,他可是身经百战的擒虎手啊!   瑟瑟不敢恋战,卖了一个破绽,引金总管来袭,然后长剑一挥,迫退包围上来的侍卫,纤腰一拧,纵身跃到了高墙上。   “金堂,来者何人?”暗夜中,一道冷澈低沉的声音传来。   曾经牵动她心魂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似乎比之以前,更加冷然了。   瑟瑟垂首,淡淡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来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来人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点点寒意,瑟瑟心底一凌,纵身向外跃去。   夜无烟听到机关触动的消息,知晓有人夜闯璿王府。金堂带着人去抓人,他坐在书房内,不知为何,一颗心心烦意乱,坐卧不宁。   璿王府的竹林,自从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怀不测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当日情景,夜无烟心底忽然一滞。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无烟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连金堂也不是他的对手,竟然让来人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临去的一瞥,他的心忽然抽紧,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好似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谁?   他没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样淡,那样冷,那样飘缈!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   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是生生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脑海的眸光,那目光是夜夜在梦中出现的目光。   是她吗?   夜无烟纵身跃上高墙,向着远处那抹如烟似雾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时移到了阴云之后,天地间忽然黯淡下来,前方的人影渐渐隐入到黑暗之中,继而不见。   夜无烟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然,屋檐茫茫,哪里还有那袭黑影。然,他却不肯放弃,只因为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是何曾相像。   他狂奔着,带领着金总管和侍卫在暗夜里寻找着。可,最终是一无所获。   金总管望着暗夜里静立的男子,这种境况太熟悉了,因为不是第一次发生。   每一次,当王爷看到一个和王妃熟悉的背影,或者仅仅是一袭青衫,他都会狂奔而去,可是,希望总是会落空。那个如兰似莲的女子,终究是杳无音信。   四年了,他们都知晓希望已经渺茫,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坠下,就算被人救走,怕也是活不成了吧。可是,王爷却坚信她是活着的。   他封她为王妃,遣散了府内那些侍妾。   虽然府内还留着那个伊冷雪,但是,早在两年前,北鲁国可汗退位,赫连傲天登基的那一年,便取消了伊冷雪的名分。   “金堂,方才那黑衣人,用的是什么兵刃?”夜无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问道。   “是宝剑!”金总管如实回答。   夜无烟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他苦涩地笑了笑,缓步向府内走去。   希望再次落空了,那个黑衣人或许只是有一点像她罢了。   他寻了她四年,只要战事一停,他便派人去寻找,可是人海茫茫,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东海,他去过不止一次,不仅寻不到她,也打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就连她的两个侍女青梅和紫迷也销声匿迹了,据说在一次海战后,那两个侍女受伤而亡。他原本还打算抓了那两个侍女,细细询问呢,可是这个线索也断了。   他也曾想过,是否她和那两个侍女一起躲起来了呢?是以,他在岛上安插了两个探子,可惜的是,四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查到。如若她活着,不会一点消息也查不到,除非她瞒住了岛上的所有海盗,也或者,她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   难道说,她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他的胸口一阵又一阵闷闷地抽痛着,心里突然有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带着血腥味。难道,这心,已经真的痛的裂出血来了么。   他静静伫立在后院的新月湖畔。   天不知何时阴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是今年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雨丝蒙蒙,越来越大。湖面被纷飞的雨滴溅起一圈因的涟漪,就连刚盛开的睡莲也被雨滴砸的脱落了花瓣,嫣红的花瓣随水飘荡,好似觅不到归宿一般,在水中幽幽打着转,一如他空虚飘零的心。   在雨中,他肆无忌惮地哭着,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在脑海中翻腾,对她的思念,就像勾践的宝剑,深深刺入到心中,流出苦涩的胆汁。   他永远失去了她,他此时,终于知晓什么是物换星移,什么是沧海桑田。这一世,没有她的日子,他就是行尸走肉。   “等我啊,瑟瑟。”他低低说道,“当肩头的重任卸下,我便随你而去,快了,你要等着我啊!”   金总管带着侍卫,站在雨里,遥遥看着夜无烟,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看着他在雨中静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雨淅淅沥沥变得小了,王爷才转身,浑身湿淋淋地走来。   金堂递了帕子给夜无烟,他接过,抹去玉脸的湿润,俊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有黑眸中还残留着一丝痛楚,那是隔不断抹不去的痛和思念,这一世,恐怕永远也从他的眼底除不去了。   *   潋滟河。   水光潋滟,月影朦胧。   一入夜,潋滟河边,便有一只只的游船在水中游荡。绯城虽然有无数的秦楼楚馆,妓子们也都风情万种,可是潋滟河的船娘别有另一种风情。   据说,她们生的标致水灵,不仅温柔体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是以,到潋滟河寻芳的王孙公子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意境好,携着美人驾一叶小舟荡漾在河水碧波之上,从文人墨客到大老粗无不趋之若鹜。   “兰坊”在潋滟河也有小船,今夜,瑟瑟携着紫迷坐在一只小舟上。   她特意让素芷派人将小船装扮成了白色,在花红柳绿中,这抹月白色,极是醒目。   瑟瑟依旧是一袭青衫,他坐在船头慢慢地划着船。抬眸望着岸边,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岸上络绎不绝的车队中脱颖而出,撞入了瑟瑟的视线之中。   宝马雕车,朱轮银饰,锦帘罗幕,一对朱红的车轮在夜色迷蒙中显得格外艳丽。   马车在十多个奴仆前呼后拥下,停在了河畔。两个奴仆慌忙弯腰趋前,掀开了锦帘。一个锦服公子从车中缓步踱了出来。   江瑟瑟目光一凝,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那锦服公子正是太子夜无尘,他衣着光鲜,腰间丝绦配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剑眉朗目,只是眉宇间,隐有一股戾气。他身畔的老奴,乍一看竟让人有些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待得仔细观察,瑟瑟不禁盈然而笑,那无疑是宫里的老太监。   瑟瑟弯腰钻到了船舱内,玉手搭在琴上,开始演奏。   琴曲乍然在河面上响起,那样轻灵,那样缠绵,那样优美,如同人间仙乐。   所有的人都将眸光凝注在那传出琴音的白篷小船上,这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小船,听琴曲,不知那抚琴的女子生的如何绝色。   太子夜无尘微微一笑,便向那白篷小船走去。   他身侧的老奴,自小便保护他安全的老太监管宁道:“殿下,那条小船上不知是哪位姑娘,据说是新来的,殿下不如换别的船吧。”   太子眉头一凝,负手冷声道:“管宁,你管的太多了。若是不放心,随我一起上去吧。”   早有侍卫向瑟瑟的小船招了招手,瑟瑟长篙一点,小船便靠了岸。   太子带着管宁缓步登上了船。   舱内布置的极素雅,里面也是白布贴壁,墙上悬着一副仕女扑蝶的工笔仕女图。摆着一张小红木桌子,桌上摆了四样酥点,一壶酒。   一个红衣女子坐在桌子一侧,静静地挑着弦,一个青衫男子在船头划船。   “公子,请坐。”紫迷起身,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夜无尘。紫迷打扮一番,也是花容月貌,姿色不俗。   “方才的曲子可是你弹得?”夜无尘傲然问道。   紫迷笑了笑,方才那曲子自然不是她弹得,是瑟瑟弹奏的。不过她还是颔首笑道:“是奴家所弹。”   紫迷素手执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又微笑着将那面前的酒盏斟满。   盏是高脚琉璃盏,深红色琼浆入盏,将通透的琉璃盏也映红了。   “紫儿多谢公子棒场,这一杯敬公子。”紫迷软语道,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夜无尘微笑着执起酒杯,刚要饮下,却听他的老奴管宁道:“爷!”   那老奴的声音虽尖细柔和,却带着一股子压力。   夜无尘在老奴的注目下,神色颇无奈地将手中酒盏倾斜,倒到另一个空杯中少许,凝眉道:“来人!”   小船还不曾离岸,在岸上侍立的侍卫,跃到船上,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执起酒杯,将他倒出来的酒液饮了下去。   紫迷撅嘴慎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怕奴家下毒吗?”言罢,执起琉璃盏,将杯中酒液悉数饮下。   夜无尘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家父定的规矩,我也无奈。”   紫迷娇嗔道:“那这些糕点,是否也要他们事先尝过,公子才肯动筷呢?””   夜无尘颔首浅笑。   紫迷掩唇吃吃笑道:“这么说,公子您每餐都是吃这些下人剩下的了?”   夜无尘颇无奈地摊了摊手,模样极是无辜。   紫迷道:“公子,您瞧,我和您的侍卫都喝过了,这次确定没毒了吧。”抬手又给他斟了一杯,夜无尘端起,一饮而尽。这次,他那老奴倒是没再阻拦。   “姑娘,再奏一首曲子吧,本公子爱听。”夜无尘笑道。   紫迷眼见得他将酒液饮下,浅笑盈盈的玉脸蓦然凝重起来:“公子,其实方才那首曲子并非奴家所奏,而是奴家的公子所奏。”   “哦?”夜无尘将酒盏轻轻放下,斜倚在座椅上,剑眉微微凝了起来,“你还有公子?他在何处?”   夜无尘身畔的老奴管宁早已警觉地趋步走到夜无尘身侧。   “就在船头!”   “撑船的?那就请你家公子前来相见。”夜无尘饶有兴味地微笑道。   船舱的帘子被一只白皙的玉手掀开,一个青衣公子缓步而入,步伐优雅,气质脱俗,只是模样却生的极是普通。正是女扮男装带了人皮面具的江瑟瑟。   她一进来,夜无尘便讶然抬起头,黑眸闪烁,似是怔了怔。   “阁下是……”   瑟瑟微笑着一撩长衫下撂,姿势优雅地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悠然淡笑道:“我只是一无名小辈,区区名字不敢在殿下面前说出。”   瑟瑟话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带着凌厉的劲风袭向瑟瑟,是那个老奴出手了。   瑟瑟闪身避过,冷笑着道:“阁下且慢出手,不知可曾听说过璇玑老人的两色斛?”   夜无尘呆了呆,他倒不是因为瑟瑟说的两色斛,而是因为瑟瑟唇边那冷然的笑意。   护着太子的老奴听到两色斛,却是脸色突变。   瑟瑟看去,知道这老奴自是听说过两色斛了。   “传说百年前,璇玑府里的璇玑老人,他精于机关术,制造出许多精巧的器玩。有一件就叫做两色斛。据说壶的内部是分为两半的,可以储存不同的酒液,互相隔离,绝不混淆。虽然都是由同一个壶嘴里倒出,但是,你按住壶把上不同的孔,倒出的酒液也不同。第一杯可以是美酒,第二杯就可以是致人死命的毒药。”   瑟瑟淡若轻烟地说罢,那老奴和夜无尘的目光却早已齐聚在桌案上方才紫迷给太子斟酒的酒壶上。   白瓷底子,上面绘着浅浅的花纹。   很素淡,很普通。   那壶把上,可不就有两个极小的孔吗?比针眼大一些,不细心去看是很难发现的。   “这壶你哪里得来的?你,给太子下毒了?”老奴仰起脸望向瑟瑟,白净的脸庞更加惨白,利目中有冲天杀气袭来。   这把普通的酒壶竟然就是两色斛,方才侍卫试的酒没毒,并不说明第二杯酒就没毒。他保护了太子二十多年,还从未出过差错,却不想马有失蹄,他竟栽在这小小的两色斛上。   “殿下,可有何不适?”那老奴俯身在太子身前问道。   “起初胸臆间有一点点疼痛,现在……似乎开始向全身蔓延了。”太子夜无尘脸色惨白地说道,一双黑眸狠狠瞪着瑟瑟,狂怒的眼神好似两簇火焰冷冷燃烧着。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人是活的不耐烦了。   “解药拿来!否则让你求死不能求活不得。”管宁趋步走到瑟瑟面前,冷声道。   “公公,何必动怒呢。我无意要太子殿下的命,之所以如此做,只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太子殿下罢了。”瑟瑟言罢,从袖中摸出一粒赤红色丹药,道:“这便是解药,但是,却只能解得太子此次毒性发作。”   管宁手中接过药丸,有人试了试药,确认是解药后,便给太子服了下去。夜无尘用了解药,蔓延全身的疼痛才缓缓退去。   他拂了拂额前乱发,那发丝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贵为太子,他何曾受过这般折磨,方才那毒药发作时的疼痛,简直如同万蚁钻心,凌迟割肉。   他怒不可遏走到瑟瑟面前,只觉得胸臆间的火气腾腾燃烧着,压都压不住。伸腿冲着瑟瑟腿弯上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说,是谁派你来行毒害本太子的!”   “公子!”紫迷心疼地喊道。   瑟瑟早知夜无尘武艺不咋地,但是被他踢了一脚,还是疼得难受。   她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   不管如何,那毒药已经让他吃了下去,她也算是有求于他的,不能一味来硬的。   “殿下,若是想要刺杀你,方才何必给你解药呢?我只是有一事要求殿下帮忙。”瑟瑟颦眉说道。   夜无尘气得脸色发黑,思及方才那疼痛的折磨,冷笑道:“什么事!”   “明晚璿王府里有宴会,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带我前去!”瑟瑟淡淡说道。无论如何,璿王府她是一点要进去的。   夜无尘挑眉,看到瑟瑟提到璿王时,清眸间的冷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可以,本殿下很乐意带你去,只是,你不会是去刺杀璿王的吧?”   瑟瑟摇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放心好了,只是去见识一番宴会的盛况罢了。”   夜无尘黑眸一眯,“那解药你什么时候给。”   “出府后,即刻给你。”瑟瑟淡笑着说道。   原本她是想让夜无涯带她去的,只是她不想再连累无涯,所以才想到了随太子前去。所幸她上次在璇玑府盗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这个两色斛,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蝶恋花 003章   夜。   黑绒般的天幕中,冷月高挂,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瑟瑟妆扮成夜无尘的侍卫,静静伫立在街头,只待夜无尘一出现,她便随他进璿王府。她已经听素芷打探清楚,伊冷雪和那个孩子就住在之前伊盈香所住的云粹院,药应该也在云粹院。待会儿,进了府中,趁众人不备时,她便潜到那里去盗药。凭她的轻功,以及对璿王府的熟悉,这件事情还不算难办的。   街上不时有华丽的马车掠过,疾风荡起了她的衣摆,低头看看,这身侍卫服还是蛮合身的。摸了摸脸,今夜瑟瑟没戴人皮面具,因为戴上面具,神色僵硬,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所幸“兰坊”有易容高手,给她精心易容。肤色涂深了些,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比原来宽了,脸容轮廓分明,看上去倒真像一个面貌平凡的男子。也不知那易容的姑娘用什么东西黏住了她的眼角,原本如秋水般灵透的眼睛看上去小了些。这个样子,夜无烟应当不会认出她吧。   原以为,这一世,她是不会再看到他了。未曾想到,还是要去见他,而且,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但是,为了澈儿,她什么都愿意做。   一辆马车在她身侧停了下来,极是普通,就是街上那种可以雇佣的马车。瑟瑟心底纳闷,夜无尘不会坐这样的马车吧?而且,车前车后也没有侍卫随侍。正在疑惑,车帘被一只小手掀开,江澈从车里钻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纤纤公子,你在这里等谁啊?”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昏人畜无害的笑容,眉眼间透着一副懒洋洋万事无所谓的样子。   瑟瑟顿感头疼,她明明将江澈留在了“兰坊”,嘱托素芷派人好生看着他,怎地竟然到了这里?一辆马车在后面跟着自己,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这令她不可置信,她的警惕性何时降到这么低了?   “你跟踪我过来的?”瑟瑟冷嗔道。   “我可不是跟你来的,你那诡异的身法,谁能跟得上你。我是偷听了素芷和雨墨的对话,知道你来璿王府,所以,不放心你,就直接来璿王府了。我也要去参加宴会!”江澈白瓷般的脸上,笑容渐敛,神情凝重。   每当澈儿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往往是主意已定,九头牛也拉不回去的。   瑟瑟摇摇头,蹲下身,拍了拍澈儿的头,笑眯眯地引诱道:“无邪公子,回去好不好?娘是有真的有正事要办,不能带你。下次,娘带你参加大宴会好不好?”   “拜托你不要笑了好不好,你瞧瞧你这张脸,丑的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还笑,再笑,鬼都会被你吓死的。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你所谓的正事是做什么,是为我求药嘛,所以……我更应该去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猜,无人会注意我这个小孩的,我行动肯定更自由!”澈儿悠悠说道,一勇男子汉对于女子的那种保护的语气。   澈儿有着超乎一般孩子的成熟和聪慧,如若他跟过去,或许真的能帮上她的忙!只是,对方是夜无烟,瑟瑟私心里不想让夜无烟看到澈儿。   “我知道你能干,不过这件事,我有把握做好,你真的不用去。乖乖回去!”瑟瑟不顾江澈的软磨硬泡,定定说道。   “我听说那璿王是南越的英雄,应该不会滥杀无辜的,就让我去吧。”江澈开始软语哀求,一昏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过,这次他的装可怜没起到效用,瑟瑟听到澈儿提到了璿王,脸上顿时一冷,一把揪住他,冷言道:“乖乖回去!”声音很低,却冷的似冰,话里的严厉再明显不过了。   江澈还从未看到娘亲如此冷厉的样子,睫毛眨了眨,眸中闪过一丝洞彻。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车前车后,簇拥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那马车“噶”地在瑟瑟身畔停下,车帘挑开,露出锦衣华服的夜无尘。   他看了看瑟瑟身上的侍卫服,再看了看瑟瑟的模样,笑语道:“原来你长的这个样子啊?”眸光一转,溜到澈儿身上,眉毛一挑,颇惊讶地问道,“这个小娃是何许人?”   澈儿最恨别人当他是小娃,看到夜无尘笑的狡猾如狐狸,尤其是那副张扬跋扈的气质,他极不喜欢,冷眼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我不是什么小娃,我是无邪公子!”   夜无尘明显被澈儿眸中的寒意惊到,眸中划过一丝讶色,随即笑道:“邪公子,你是要去璿王府吗?来,本殿下带你去!”   “我叫无邪。”澈儿凝眉道。   夜无尘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娃,你最好把那个“无”字去掉。”   瑟瑟心中了然,太子名无尘,这个“无”字,和他的名字相冲,犯了忌讳。   “澈儿,今夜,你就叫邪公子。”瑟瑟垂首对澈儿说道。   澈儿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退了一步,牵住瑟瑟的衣角,轻声问道:“他是谁?”   “殿下就是当朝太子了。”瑟瑟低声说道,捏了捏澈儿的小手,示意他收敛一点。   透过街上微蒙的光芒,凝视着车里的夜无尘。这个太子被自己设计,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瞬间,她感觉这个太子,心机很是深沉。他会不会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呢?   当年,她从悬崖下跌下来,那个救她的人,四年来一直没有出现。瑟瑟自然知晓,不出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人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却也是那场阴谋的设计者。   事后,瑟瑟知晓,夜无烟派出了很多精兵良将,却都没有寻到她。可见,那个将她带走,且能逃脱夜无烟投捕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势力。   夜无尘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这种方式到夜无烟的府邸。此次事情一了,便回无忧岛,再不在绯城逗留。   “走吧,上马车吧。”夜无尘拧眉催促道。   瑟瑟牵着澈儿,上了夜无尘的马车。她心湘起伏,说起来,澈儿的容貌,大部分像她,只是那一双丹凤眼,像极了夜无烟。此番进府,若是被夜无烟认出来可如何是好。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瑟瑟思索片刻,微笑着说道。   “何事?说吧!”夜无尘靠到软榻上,眯眼笑道。   “这个孩子,烦请殿下说是您带过来的,可以说他是殿下亲戚家的孩子。”瑟瑟清声说道。只有说是夜无尘的亲戚,夜无烟才不会怀疑澈儿的身世。   “好!”夜无尘的眸光在澈儿脸上流转了一瞬,干脆利索地答应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璿王府的门前。   马车一停,澈儿率先跳下了马车,夜无尘在众侍卫的簇拥下,也下了马车。瑟瑟杂在侍卫中间,静静跟在夜无尘身后。   还是那座庄严尊贵的府邸,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踏球而立。大红的宫灯高高挑着,将门前照的亮如白昼。大门前冠盖云集,停满了香车宝马,极是热闹。看样子这宴会不止是宴请的太子和逸王夜无涯,京中的文武百官大多都到了。   十几个侍卫站在大门口,排成两派,金总管在大门口侯着,夜无尘的马车一停下来,他便微笑着前来迎接。   夜无尘下了马车,便牵住了澈儿的手,唇角勾着笑意,缓步上了台阶。   “恭迎太子殿下!”金总管施礼道。   “免礼!今日倒是很热闹啊!”夜无尘微笑着说道。   金总管一怔,笑道:“璿王的原意是清清静静的过,是以只邀了殿下和逸王,不知大家从哪里得了消息,都赶来祝贺。”   夜无尘点了点头,眸中精光闪烁。   “殿下请!”金总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忽而看到了夜无尘身侧的澈儿。   “殿下,这是……”金总管望着澈儿白玉般的小脸,愣然问道。   夜无尘挑眉,淡笑道:“金总管,你看这小娃,和本殿下生的像不像?”   金总管一愣,夜无尘和这个孩子都是一双丹凤眼,竟有三分相像,莫非……这个孩子是夜无尘的?可是,夜无尘的孩子明明是一个女孩,已经六七岁了,怎会是这三四岁的小男娃。难道是……   夜无尘俯身到金总管耳畔,笑语道:“金总管,这事可千万别让圣上知晓,到了适合的时机,本殿下会亲自禀明圣上的。”   夜无尘的话再明显不过了,那意思是说这小娃是他的孩子了,不过,大约不知是在外面和哪个女子生的,是以一直没有禀明圣上。   金总管了然地点了点头,温然笑道:“殿下请!”   瑟瑟杂在侍卫中间,夜无尘的话自然隐约听到了耳中,忍不住在心底将夜无尘咒了数遍。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解释是目前最可信的了。   宴会是在清心殿举行的。到了府内瑟瑟才知道,这宴会竟然是夜无烟的生辰宴,是皇帝特地让他举行的宴会。似乎原本没请这么多人,金总管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宾客,筹备的不周全,是以看上去都很忙碌。   以夜无烟现下在朝中的人气,文武百官来庆贺不足为怪。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更便于她行动。   夜无尘一到,那些先到的大臣都起身向太子施礼。夜无尘大声道:“都起身吧,今日是臣弟生辰,本宫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不必拍礼,若是太拘束,就不好玩了。”言罢,朗声一笑,牵着澈儿的小手,大步前行,坐到了首位。   瑟瑟和另三名侍卫尾随其后,瑟瑟尽量目不斜视,防止自己的目光和哪个熟悉的人相撞。   夜无涯已经到了,着一袭玄色锦袍,长发用银冠扣住,整个人温润如风。他坐在席间,也不多话,神色极是宁静。   “寿星如何还没到?”夜无尘淡淡瞥了一眼金总管,定定问道。   金总管躬身道:“禀殿下,良公子突发寒毒,殿下在为良公子医治。”   “哦!”夜无尘挑了挑眉,一个“哦”字说的意味深长,“那我们等等无妨。”   原来,他在为伊冷雪的孩子驱毒!   瑟瑟听到这句话,心底是什么滋味,连她自己都品不清了。   澈儿坐在夜无尘身畔,倒是极其乖巧。白瓷般的小脸上,一双凤眸微微眯着,将席间的人打量了个遍。   众人对于太子带着一个小娃还是极其好奇的,一开始无人敢询问,到后来终究有人忍不住,坐的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微笑着问道:“殿下,这小娃如何称呼?他是……”   夜无尘唇角一勾,笑道,“陈尚书,你觉得呢?”   陈尚书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来,怪不得呢,这小娃粉妆玉砌,聪慧伶俐,又满身的贵气。殿下真是好福气啊……啊哈……”   澈儿在一旁,其实他早从话里听出了夜无尘的意思,只是在马车上,娘亲曾说要夜无尘说他是他的亲戚的,他知道那是娘亲为了隐藏自己和她的身份。所以,现在虽然恼怒,但是,也没有发作。只是拿一双凤眸,冷冷瞧着陈尚书。   陈尚书一愣,笑声便好似被扼住了一般,登时停止了。   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娃,白玉般的脸蛋可爱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捏一下,只是,这浑身的寒意和凌厉,倒是令他吓了一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势,他真是太子的孩子吗?   正在僵持之间,就听的侍卫唱诺:“璿王到!”   除了太子和逸王,其余臣子都起身施礼。   “大家不必多礼!平身吧。”一道声音悠悠传来,低沉而动听。只是,还是那样清冽深冷。   这是夜无烟的声音,瑟瑟至今都还没弄明白,夜无烟和明春水的声音何以会不同,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嗓音。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颇有些遗憾,要是早点弄明白了,她若是扮成男子,也可以改变声音了。   瑟瑟面无表情地站在夜无尘身后,没有转首看向来人。她很讶异,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如此平静,还有工夫胡思乱想。   夜无烟缓步走到太子夜无尘身畔,施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夜无尘眯眼笑道:“平身吧,听说你方才在为良公子驱毒,不知可曾好转。”   夜无烟淡淡笑道:“劳殿下挂念了,现下已经无事了。”   “你就是璿王?”一道清澈的童音忽然插了进来。   夜无烟抬眸,只见夜无尘身侧,坐着一个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白皙如瓷般的脸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孱弱。那小男孩生的极是俊美,尤其是斜飞入鬓的眉和那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还有一笑的邪气,好似能勾人魂魄。   事实上,这一瞬间,夜无烟的魂魄真的被勾走了,心头如遭雷击,头脑如遭雷轰。他不知,这种震撼的感觉来自何处。直到他静下心来,他发现,眼前这个孩子,那凤眸,那修眉,和他极像,而那黑眸冷冷淡淡瞧着他的神情,却又和他梦里的人的神情那般相似。   他忍不住颤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向深邃冷漠比海深的黑眸,此时翻卷着汹涌的情绪。   澈儿瞧着夜无烟,今夜,他之所以要来璿王府,不仅仅是为了帮娘亲,主要是还想看看这个男人。   虽然,娘亲一直说他的爹爹不在人世了,他也曾经相信过一段时间。但是,有一次,他偷偷看到青梅在娘亲面前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娘亲便大发雷霆,说是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男人了。   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璿王夜无烟。   娘亲从未发过那么大的火,为了一个男子,竟然如此激动。   澈儿不禁很是惊讶,他经过冥思苦想,得了两个结论,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娘的仇人,就一定是曾经和娘最亲近的人,后来却又弃了娘。   今日,当澈儿看到这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声音温柔地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终于知晓,他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何以,娘亲来参见宴会,妆扮成男人罢了,还易容成那般丑样子。   这男人高大俊美,轩眉飞扬,深邃的丹凤眼如寒星般凌厉,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他穿着一袭深绛色华服,袍角和袖口用金线绣着朵朵云纹,这衣衫看上去很华贵。他除了神色有些冷,语气有些冰,和娘亲还是蛮配的。   澈儿盯着这个人的丹凤眼,虽然夜无尘这个家伙一直在暗示别人,他和他长的像。但是,澈儿却看得清楚,夜无尘的眼睛比他的更长更细。而眼前这个人,他的一双凤眸,和他更像,也更好看。   外表倒是不错,气势也不错,只是,这个人不配做他的爹。   他和娘亲在外面受苦,他家里倒是有妻有儿的,方才竟然还为了那个孩子驱毒而姗姗来迟。   他心里很不爽。   澈儿定定望着夜无烟,勾唇笑道:“我是邪公子。”   “邪公子,这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夜无烟微微笑了笑,对这个孩子,他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怜。和这个孩子说话,夜无烟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放柔和了。   “很抱歉,我娘说了,我的真名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你就叫我邪吧。”   “你娘是谁?”夜无烟颤声问道。   澈儿笑了笑道:“我娘的名字当孩儿怎么能随便说呢,你问我爹吧。”澈儿甜笑着瞥了一眼夜无尘,暂时让夜无尘这个家伙占便宜了。   夜无烟闻言,“心头一震,抬眸看向夜无尘,微笑道:“皇兄,这孩子,是你的……”   夜无尘倒是未料到江澈会直接唤他,脸色一呆,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他有些尴尬。不过,在他们三个皇子中,他若有了嫡子,将来夺位也是一个胜算。   夜无尘干笑两声道:“别听孩子的。皇弟快些入座吧,今晚可是你的生辰宴。”   夜无烟听了澈儿向夜无尘喊得那句“爹”,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下去,继续沉到了寒冰凛冽的湖底。   他坐在座位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不时地向澈儿望一眼。   澈儿感受到他的眸光,抬眸冲着他甜甜地冷笑,唇角勾着一丝嘲弄。   瑟瑟一直静静地伫立在夜无尘身后,看到夜无烟看到澈儿后,那惊愣震惊的样子,心底也是波涛汹涌。她未料到澈儿会唤夜无尘爹,这一瞬,她明白,澈儿是知晓了什么了。   早就应该猜到的,他不会无缘无故赖着自己来王府的。   “璿王爷,我能去看看您的良公子吗?我听说他中了寒毒,一定很痛苦吧,我能去看看他吗?”澈儿把玩着手中的竹筷,笑眯眯地问道。   夜无烟微笑道:“可以啊,来人,带邪公子到云粹院去。”   一个侍卫答应了一声,起身领着澈儿去了。   夜无尘瞥了一眼瑟瑟,沉声道:“你去看着小公子。”   瑟瑟点了点头,随着那侍卫和澈儿一道出去了。   夜无烟的眸光一直锁在江澈的身上,不曾发现,后面那个侍卫的背影,是那样的熟悉。 蝶恋花 004章   前院的清心殿一片热闹,后院却极是静谧。   一弯孤月挂在林梢,清光泻地,一片清冷。晚风拂过,抖动不胜凉风的叶子,青碧的新月湖划开一圈因的柔波,倒影在湖中的弯月儿随波曳荡。   前面的侍卫捉着灯笼,瑟瑟牵着澈儿的小手,在其后慢悠悠地跟着。   澈儿从忘忧岛来到绯城,一直在“兰坊”闷着,初次出门,就到了璿王府。璿王府的景致,纵然是在夜里,也是美不胜收,琼楼殿宇,玉树花木,都独具匠心,颇具巧思。三步一景,五步一亭,处处香花,看的小家伙眼花缭乱。   新月湖栽种着一大片的睡莲,田田莲叶在水中飘着,花还未绽放,半开的花苞娇羞而雅致,淡淡的幽香在空气里缭绕。   “这就是睡莲吧?”澈儿好奇地问道。   瑟瑟点点头,道:“这是睡莲,莲分很多种,这是其中之一。”   “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澈儿点点头,拽了一句诗。   瑟瑟笑了笑,心底却涌上来一股悲哀,澈儿,他原本是应当无忧无虑生活在这府里的,可是,此时,却在为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而艳羡不已。   他们穿过了白玉石桥,走了没几步,便到了云粹院。院里,依旧栽种着一架的蔷薇,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趁着侍卫向里面禀告的工夫,瑟瑟在澈儿耳畔低语道:“澈儿,一会儿,你见了那个孩子,向他打探那药放在何处,娘亲动手也方便些。”   澈儿点了点头,眨了眨眼道:“澈儿知道了,娘放心好了。”   瑟瑟刚刚交代完,那侍卫便出来道:“请邪公子进去。”   澈儿点了点头,昂首走了进去。瑟瑟紧随在澈儿身后,门口有侍女打起了帘子,大约是方才那个侍卫向她们说了澈儿的身份,这些侍女倒极是恭敬。   室内有些凌乱,红木桌子上铺了一块淡紫色镶着黄色丝线的桌布,一个青铜的鼎炉翻了身,洒了一地的香灰。有几本线装书散落在地,其上也洒满了香灰。瑟瑟一进门,便看到这昏凌乱不堪的样子,微微愣了愣。   一个侍女正弯腰打扫着,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四岁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看到瑟瑟和澈儿进来了,起身站了起来。   那孩子看上去比澈儿还稍微高一点,只是很瘦弱,大约是因为身有寒毒的缘故。瘦长的脸看上去也很苍白,待瑟瑟看清了那孩子的模样,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眩晕,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五官竟然和赫连霸天很相像。伊冷雪的孩子,怎么会和赫连霸天这么相像?   夜无烟虽然和她说过,伊冷雪的孩子不是他的,自从伊冷雪那次故意滚下山坡,她也知晓伊冷雪不想要腹中那个孩儿,并且,想借机陷害自己。孩子是为人母者的心肝,伊冷雪既然狠心舍了孩子来陷害自己,瑟瑟猜测,她一定是不喜欢那孩子的爹爹。   可是,她从未料到,伊冷雪的孩子会和赫连霸天有关系,难道说,这个孩子是赫连霸天的?   瑟瑟心头一颤,她想起夜无烟说过,伊冷雪受过极大的刺激,是以忘记了前事。说这话时,她还不知莲心便是伊冷雪,是以根本没料到那极大的刺激是什么事。   此时想来,伊冷雪必是被赫连霸天那个色狼玷污了。瑟瑟想起赫连霸天那双银荡的狼眼,心底依旧有些恶寒。赫连霸天竟然将北鲁国的祭司玷污了,这么说,当年,这件事一定在北鲁国掀起了惊涛巨浪,因为北鲁国的子民对于神佛是那样信仰。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伊冷雪和赫连霸天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夜无烟应该就是因为伊冷雪出了这样的事,祭司做不成,是以才救了她回来的吧。   瑟瑟怔怔站在那里,心潮起伏。这几年,她一直竭力回避着当年的事情,也没让马跃打探北鲁国的事情,只知道赫连傲天在两年前登基为可汗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伊冷雪身上,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你就是他们说的良公子?”澈儿已经走到那孩子面前,笑眯眯地问道。   那孩子抬眸好奇地打量着澈儿,轻声问道:“你是谁?”   其实赫连霸天的模样并不算多么丑陋,只因为他为人凶狠,是以令人看了极是厌恶。这个小孩,生的像赫连霸天,但是,那双狼目中却没有凶光,而是神色极是淡漠。这副清冷的样子,倒是和做祭司时的伊冷雪有些像。   “我是无邪,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此刻没有别的人,澈儿又把“无邪”的“无”字加上了。   那良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澈儿一番,神色颇戒备。待看到澈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他顿了顿,黑眸中升起一股期待。点点头,唇边也绽开一抹笑意,道:“好吧,我们一起去玩。”   两个孩子正要出去,就听得一道清冽如寒风冷雪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   “不准出去!”   两个孩子闻言顿住了脚步,瑟瑟抬眸望去,只见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   一袭华贵的衫裙裹着曼妙玲珑的身躯,乌黑秀丽的长发挽着高髻,玉脸白皙,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如同寒星般的清眸,极是漂亮。只可惜她黛眉轻颦,眸光冷厉,多少折损了她的花容月貌。   她正是伊冷雪。   “良儿!过来。”伊冷雪冷冷说道,语气里有着不容忽略的狠意。   那良公子挪动脚步,垂首站在伊冷雪面前,轻声道,“娘,我想出去玩儿。”   “我让你背的诗背会了吗?”伊冷雪唇角一勾,冷笑道。   “毛……没……”良儿垂下头,怯生生地说道。   “那好,你是继续在这里背诗,还是要出去玩儿?”伊冷雪杏眸直直盯着良儿,眸底翻涌着怒意。   “我想……出去玩儿,良儿这次一定听话,玩一会儿回来再背诗,好吗?”良儿可怜兮兮地抬眸说道。   “好啊,你不背诗,却要出去玩,也好……”伊冷雪的面容冷若晨霜,她咬着牙,伸手从侍女的手中接过戒尺,厉声道:“要出去玩可以,把手伸出来。”   “娘,娘,不要!”良公子颤巍巍地伸出手,闭上眼睛,小脸皱着。   只听得一声“啪”的声音,白皙的小手上便被抽了一道红红的伤痕。   “娘,良儿不出去玩了,良儿背诗。”良公子带着哭腔喊道。   “好,好……这才是好孩子。”伊冷雪的眸光变得平静了些,“记住,伊良,知道为何王爷私下不让你喊他爹吗?知道王爷为何私下不让你姓他的姓吗?那是因为你太不争气了,什么都学不会,背诗背不会,下棋学不会,弹琴也弹不出来曲调来,所以他才不喜欢你。知道了吗?从今日起,你要多看书,勤练武,学弹琴,听清楚了吗?”   “良儿知道了。”伊良不断地点头,黑眸中泪花点点。   “这位夫人,为什么要打他,我娘就从没有打过我。他要是喜欢学,自己会去学的。”澈儿缓步走上前,仰头说道。   伊冷雪的眸光不经意地从澈儿脸上掠过,一瞬间,花容失色。   “你就是……就是邪公子,太子殿下的……小公子?”伊冷雪转身,杏眸圆睁,声音嘶哑地问道。   她一弯腰,玉手抓住了澈儿的肩头,眸光在澈儿脸上来回逡巡。   澈儿极是厌恶地扫开她的手,皱眉道:“这位夫人,你抓痛我了。”   伊冷雪闻言,一把松开了澈儿的肩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哦,良儿,你去和这位邪公子玩去吧,今晚不用背诗了!”   “真的吗?”伊良闻言,小脸上立刻绽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似生怕伊冷雪反悔一般,一把抓住澈儿的手,便飞奔了出去。   瑟瑟见状,向伊冷雪施了一礼,转身跟随而去。   伊冷雪坐在软榻上,杏眸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唇角微勾。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软榻上的七色琉璃锦,那鲜艳灵动的颜色被她的手指探捏着一团,看上去混乱而破碎。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从云粹院奔了出去。   瑟瑟从云粹院缓步走了出来,想起伊冷雪方才的冷厉,眉头皱了皱。方才,她从伊冷雪的神色间,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孩子的厌恶。如若当年真的是赫连霸天玷污了她,可是孩子毕竟是她的骨肉,且,孩子无辜的,对孩子动辄打骂,实在是不对。   又思及她看到澈儿时的失态,瑟瑟叹了一口气,如若今日澈儿不是冒充了太子夜无尘的孩子,恐怕早已经暴露了身份。此间事了,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前面,澈儿已经开始打探消息了。   “良公子,听说你自小便身中寒毒,是吗?”澈儿问道。   伊良脸色一暗,道:“是啊,我生下来就中了寒毒。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发作起来好痛苦的,又疼又冷。”   “好可怜啊!”澈儿一脸的同情神色。   “我不可怜的,我才不可怜呢。王爷,也就是我爹爹,他平日里虽然都不来看我,但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他比娘还要关心我呢,他派人给我治病,派人寻药,不过那些药物只能让我发作是不再那么疼,可是依然治不了我的病。不过,这次可好了,他寻到了能够治好我的病的药了。”伊良笑眯眯地说道,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澈儿眸光暗了暗,甜甜笑着问道:“有这样的好药?我听说,寒毒根本就治不好的。”   伊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悄声说道:“要是别的小孩得了这个病,肯定是治不好的,那就必死无疑了。可是我有个王爷爹,他好厉害的。这次他给我的药很神奇的,据说特别珍贵的。服用这个药物后,就能用内功将毒逼出来了。听说,好像是这样连续驱毒三次,我体内的寒毒就能驱尽了。”   澈儿望着月色下伊良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黑眸中的光芒暗了暗,缓缓垂下了头。   澈儿虽然自小中寒毒,可是他性子活泼,就算忍受着寒毒的折磨,也从来没有沮丧过。可是,此刻,他站在月色之下,垂着头,一副极是落寞伤心的样子。   瑟瑟从未见澈儿这般样子,母子连心,瑟瑟心底忽然一闷,好似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般。治疗寒毒的药,无论如何,她也要为澈儿寻到,就算,就算要她去求夜无烟也无妨。   “良公子,我不相信有那么神奇的药,你能让我看看吗?”澈儿忽然抬眸问道,小脸上的黯淡之色已经褪去。   “那么珍贵的药,怎么能给你看呢!要是弄丢了,你可赔不起的。何况,那药都是我娘收着呢,她才不会让别人看。”伊良得意地说道。   “好了,那么珍贵,那我不看了。不过,我听说这个世上有好多人中寒毒的,你那药可要藏好了啊。”澈儿笑眯眯地说道。   “那是自然,我娘锁到床榻上的柜子里了,睡觉都守着呢。”伊良笑道,“我们去哪儿玩啊?去前院看看宴会好不好,听说很热闹的。”   “好啊,那我们去吧!”澈儿拉起伊良的手,说道。   “良公子,王爷不准你到前院里玩,你忘了吗?”方才引着瑟瑟他们过来的侍卫,低声说道。   伊良收住了脚步,道:“我只是悄悄去看看,这样行吗?”   “是啊,不然你跟着我们去,好好看着我们,我们就在殿外看看,这样应该行吧。”澈儿高声说道。   那侍卫看到澈儿发了话,眉头拧了拧,道:“好吧。”   “对了,你,留下了为我采几朵睡莲,我好喜欢的,回去我要插到瓶子里。”澈儿指着瑟瑟,大声地命令道。   瑟瑟闻言,躬身答道:“是,邪公子!”   澈儿和伊良并肩向前院走去,夜无烟派来的侍卫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瑟瑟眼见的他们走的远了,飘身又向云粹院而去。   因为上次曾扮作采花贼来吓唬伊盈香,是以,瑟瑟对云粹院极是熟悉。三转两转,便躲过了侍卫,到了内室的后窗。她趴在窗畔,听了听室内无人,伊冷雪似乎还坐在前堂。   瑟瑟推开扉窗,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室内。借着微蒙的月色,瑟瑟走到床畔,掀开被椎,看到床侧一角,果然有一个暗匣,被一把小小的锁子锁着。   瑟瑟单手握住小锁,一用力,便将小锁拽开,她伸手拉开匣子,果然看到里面有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借着月色,隐约看到里面有几颗珠圆玉润的黑色药丸。   瑟瑟拿出来,倒到手心里,一看大约有十粒,瑟瑟也不知多少便够用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伊冷雪的孩子留一些。忽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瑟瑟来不及多想,从瓷瓶中倒出来一半丸药,遂将瓷瓶放回到匣子里,将小锁快速锁好,飞身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她施展轻功,从云粹院跃了出去,走到新月湖中的白玉石桥上,飞身跃到湖中,足尖踏在莲叶上,弯腰采了几朵睡莲花苞。   前院的清心殿,此时,正是酒宴正酣之时。   瑟瑟来到前院,原本要寻到澈儿,先行带他离去,可是院外根本没有澈儿的身影。   以澈儿的聪明,既然知晓自己已经去盗药,应当会在外面乖乖等着自己,不会再到殿内去的。可是,瑟瑟寻了一大因,依然寻不到他的身影。   “请问,可看到邪公子了?”瑟瑟低声问守在清心殿门口的侍卫。   “哦,方才邪公子和良公子本在外面玩的,后来,看到有歌舞助兴,邪公子就到殿内去看舞了。”侍卫沉声说道。   瑟瑟神色一凝,向侍卫点了点头,便缓步到殿内。这个澈儿,这几日在“兰坊”住了几日,没少看歌舞,怎么会对舞感兴趣,毕竟是小孩子啊。   瑟瑟实在不想在璿王府再待下去了,万一,一会儿伊冷雪发现药物被窃,事情就麻烦了。只好硬着头皮到殿内去寻澈儿。   一进殿,瑟瑟便看到澈儿坐在太子夜无尘的身侧,他也没有用膳,小脸上神色极是凝重,定定地望着正在酣舞的舞姬们。   瑟瑟拿着那几朵睡莲,不动声色地走到澈儿身后,悄然而立。   “邪公子,花采来了,给你!”瑟瑟将花举到澈儿面前,笑语道。   澈儿回首看到瑟瑟,睫毛眨了眨,笑道:“你拿着吧,我在看舞呢!”   瑟瑟笑了笑,道:“邪公子,天不早了,你和殿下说一声,先行离开吧。”   不知为何,澈儿这次却没有听瑟瑟话,他回首道:“我要看舞,那些舞姬中,有一个生的可美呢,我要看她。”   瑟瑟一怔,几乎就要发怒了。   一侧的官员听到了澈儿的话,都暗暗发笑,心中不乏在想,看来是太子的孩子无疑,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了。 蝶恋花 005章   对于澈儿的反常,瑟瑟很是讶异。澈儿虽说淘气,却很懂事,且在她面前,一向是比较乖的。难道,那个舞姬有什么特别之处?瑟瑟虽说心中焦急,只想拽起澈儿就走。可是,如若那样做,势必会引起众人怀疑。只得耐住性子,静静立在澈儿身后,心中期盼澈儿看了那个舞姬的舞后,能够及时随她离开。   夜无尘坐在澈儿身侧,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用宠溺的眸光看一眼澈儿,似乎对于澈儿的任何行为都听之任之。不过,瑟瑟看到他那宠溺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直发毛。   瑟瑟没有看向夜无烟,她尽量避免自己的眸光和他有任何交集。只是,纵然是目不斜视立在澈儿身侧,眼角的余光还是可以感知到他。他定定坐在那里,眸光不知何时从澈儿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先是在她手上那几朵半开的睡莲上凝注,继而挪到了她的脸上。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犀利,深沉。   刹那间,瑟瑟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这样子应当不会被他认出来吧。瑟瑟正如是想,却明显感觉到夜无烟眸光一顿,那双凤眸毫无征兆地眯了起来。   瑟瑟心中一滞,袖中的玉手忍不住捏了起来,如若这样都能被他认出,这易容术也太不济了。原本她还要学易容术的,那就不用学了。   正在此时,忽听前方舞场上的乐音一转,清澈悠远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大殿内响起。夜无烟和瑟瑟均被那清澈的琴音所吸引,转首望向舞场。   瑟瑟舒了一口气,真不知夜无烟再对她注视下去,是否会认出她来,   舞台上,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从众舞女中惊艳现身。   因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请她的模样,但是,她的身姿极曼妙妖娆,轻盈地翩舞着。舞随着舒缓的琴音,极是轻柔,好似生怕惊扰了人们的好梦。   座上众人,皆敛住了呼吸,犹若做梦般看着这仙女下凡般的翩舞。   澈儿一脸凝重地观看着这个女子的舞。   “这就是你要看的女子?”瑟瑟俯身,在澈儿耳畔轻轻说道。   澈儿点点头,低语道:“我方才在殿外看到了她的模样,她……。”   澈儿不及说完,便听得琴音忽然转盛,那女子足尖一点,轻盈地飘到了众舞女的手掌上。纤纤玉足灵巧地在众女的手掌上跳跃,脚踝上的银色铃铛随之发出请脆的声响,殿内早已是一片寂静。   琴音一点一点地消退,低缓柔和几乎不可闻,寂静的室内,只有那白衣女子脚踝上的铃铛轻灵地响着,眼前,皆是她优美的舞姿,肆虐飞扬的水袖,还有舞动的玉足……   能在众女的手掌上翩舞,这个女子,轻功应当也是不弱的。   瑟瑟忆起自己曾在夜无烟的手掌上翩舞,彼时,她以为找到了能托着她舞蹈的那双手掌,却不料,她的痴念最终化为一片云烟。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瑟瑟心头,忽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侧眸望向夜无烟,只见他坐在座位上,乌发高束,玉簪箍发,一袭深绛色交领大袖常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很显然,他已被她的曼舞所迷。只是,他的眉峰微凝,眸光虽专注,但薄唇紧抿的模样有几分恍惚。似乎,他正透过这个女子,在思念着谁?   他修长的手指从宽袖中伸出,把玩着手中盛满了琼浆玉液的酒杯,杯子是玉白的质地,玲珑剔透,隐约可见,美酒在杯中徐徐荡漾,犹若水纹涟漪。   琴音骤盛,众女围成一圈,一只只纤柔的玉手连成一片圆形,那白衫女子在众女的手掌上翩然旋转,裙摆荡起,长发飘起,就连脸上的白纱都随着她的旋转飞舞,隐隐约约露出她绝美的容颜,偏又看不甚清,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众人恨不得自己的手指便是那轻拂的风,将那半遮半掩,飘飘扬扬的白纱拂落。   随着那女子的曼舞,夜无烟的眼前,走马灯一般,全是瑟瑟的舞姿。   花林中,风凄凄,雨绵绵,红红白白的落花满地,绊着雨声风声,她踩着朵朵落花,疯狂肆虐地舞着。舞姿曼妙魅惑,似乎要舞出心中的悲心中的伤心中的痛。她整整舞了两个时辰,最后,她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倒在泥地上。彼时,他便想,那是怎样的痛,让她如此疯狂地以舞来发泄。   恍惚间。   新月湖畔,她一袭白衣,素手执着磁碟,皓腕轻摇,叮当振出清脆冷澈的乐音,她在那泠泠的乐音里,如一朵绽开的白莲,临风摇曳。   绯城的大街上,她逆着夕阳,她仿若化身为蝶,时而振翅高飞,时而花丛翩舞,舞姿蛊惑而绝美,令观者神魂颠倒。他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在街上卖艺,他震撼于她的洒脱和自在。   春水楼后的花海中,她随着他的箫声,在绚烂的花海中舞着,纤足踏在花瓣上,翩然而舞。他忍不住向她跃去,原以为会温玉软香抱满怀,不想,她却跃到了他的手掌上,翩然旋转。   那一瞬,他望着她飞扬的裙角,心中浮起天荒地老的感觉。他愿意,伸出手掌,让她那双纤纤玉足在他的大掌上,舞一辈子。   可,那一瞬的幸福是如此短暂,是他的错,他的一错再错,将她推入到无底的悬崖之下。   夜无烟浓黑的睫毛一敛,掩住了眸间的悲恸。   一阵喝彩声忽而响起,夜无烟抬眸,只见那女子已经从众女子的手掌上跃下,琴音也已经停歇。   她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素衫曳地翻卷,衣裙的前襟处,绣描着青色的莲,莲瓣与叶子交错缠绕着素罗裙,一直蔓延到白裙的裙角。云髻低抚,余下墨发一直披垂至腰间,那身姿,竟然是日日梦里的身姿。   而那女子轻轻施礼之时,面上白纱悄然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容颜,娥眉纤长黛黑,清眸顾盼神飞,红唇轻点丹砂。   夜无烟的心骤然便似被猫爪子给揪紧了,揪的一颗心儿生生疼了起来。   这个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段,赫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夜无烟的手微微一颤,杯中酒液洒了一桌。可他,犹自没有发觉,只静静凝视着那个女子。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那女子袅袅婷婷莲步上前,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轻盈婉转的声音低低说道:“民女叩见太子殿下,叩见璿王,叩见逸王,叩见各位大人!”   就连那声音,竟也是她的声音。   夜无烟放下手中酒杯,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真的是她,难道是老天厚爱,终于给了他补偿的机会吗?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上前扶她起来了。却听得太子夜无尘的朗笑声:“平身,这是哪里来的美女,如此绝色,不知芳名为何?”   那女子袅袅站起身来,婉转回答道:“民女乃胭脂楼的舞姬,花名墨染。民女是叶大人召来为璿王庆祝生辰的。”   “哦?墨染,这名字甚好。不知你的本名叫什么?”夜无尘继续微笑着问道。   墨染轻笑道:“小女子四年前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是以到如今,都忆不起自己的本名为何?所以,殿下就称小女子为墨染吧。”   夜无烟闻言,心头一震。失去了记忆?他大手一颤,手中的杯子无声碎裂。   瑟瑟在看到那女子面纱滑落的一瞬,心中的惊讶绝不亚于夜无烟。   她怎么也想不到,世间,竟有和她如此相像的女子。不,应当说不是相像,而是,就如同她的另一个分身。不仅面容一样,而且,她的舞也同样的轻灵飘逸。   怎么,会这样?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怪不得,澈儿看到了这女子,竟然执意要留下来。   当那女子说出四年前失忆的话语来,瑟瑟心中顿时一沉,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这似乎是一个阴谋啊!   只是,瑟瑟搞不懂,那些人弄出一个和她相像的女子做什么?打击夜无烟?   瑟瑟回首看了看夜无烟,只见他脸上神色变幻,深邃的眸间洋溢着深深的震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墨染,眸中神情复杂。   夜无烟,对自己还有情吗?竟然对着这个酷似自己的女子如此在意。   “墨染,本殿下很喜欢你的舞,不知你还有何技艺!”夜无尘懒懒问道。   “抚琴!”墨染低低答道。   夜无尘微笑着望向夜无烟。   夜无烟淡淡吩咐道:“来人!赐琴!”   侍女捧了瑶琴,轻轻放在大殿内。   墨染端坐在琴案前,伸出纤纤玉手,那皓白的玉腕上,因着胳膊的轻抬,露出数道狰狞的伤疤。在大殿的灼灼灯光之下,刺痛了夜无烟的黑眸。   墨染怡然气定地拨弄着琴弦,一曲古曲《幽兰》悠然回荡在清心殿内,琴音清灵而不失大气。 蝶恋花 006章   白衣女子墨染怡然气定地拨弄着琴弦,一首古曲《幽兰》悠然回荡在清心殿内,琴音清灵而不失大气。   所有人都专注于琴音,只有夜无烟紧紧盯着墨染皓腕上那一道道伤疤。   那道道伤疤在雪白玉润的皓腕上,极是狰狞。乍见之下,夜无烟心头如被雷轰,向来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现一片空白,只有那雪白的皓腕和狰狞的伤疤在眼前交错闪现。   他不是没想过,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纵然死里逃生,亦会遭受怎样的苦难。他不敢去想,因为他无法忍受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着难以承受的不堪,可是,当看到墨染腕上的伤疤时,他的心还是锥心般地揪痛。   当年,她该有多痛啊!   瑟瑟看到墨染雪白手腕上的疤痕,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惊讶至极。这个女子究竟是谁派来的,竟连疤痕都伪装了?   当年,她从崖上掉落而下,身子从崖壁上蹭过,或者被凸出的坚石所划,身上处处都是伤痕。有些比较浅的伤口,都已经痊愈,并未留有痕迹,只有后背处,因为伤势较重,留下了几道疤痕。其实瑟瑟腕上并未有伤痕,而这个女子,为了让夜无烟看到那疤痕,竟然将手腕弄得如此狰狞。   瑟瑟清眸眯了眯,眸中划过一丝冷然,她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墨染的琴音。能演奏出这样的弦音,这墨染很显然也算有些造诣,不过,相较于她弹奏的古曲,这气魄还是差了一截。不过,她已经算不错了,只是,不知她敢不敢弹奏《国风》?   而夜无烟被墨染腕上的疤痕整的魂不守舍,根本就没有专心去聆听琴音。   一曲而终,墨染缓缓起身,眼波盈水,神色温柔恬静,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冷清。整个人看上去气质优雅,清冷淡定。只是,瑟瑟却注意到她从袖中探出的玉指,正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将袖口处的一朵幽莲生生拧的变了形。   瑟瑟勾唇冷笑,她可没有这样的小动作。很显然,这个墨染,心中也是极其紧张的。她大约也是怕,被夜无烟看出她的冒牌的吧。   整个清心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夜无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步向墨染走去。   瑟瑟定定地看着夜无烟从她身侧走过,径直走到了那女子身前,伫立!   夜无烟并未说话,一双深邃的凤眸在女子玉脸上逡巡一圈,便伸手执起了她的玉手,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就好似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容易碎裂的珍宝。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温柔呵护。原本淡漠清冷的俊脸,此时布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温柔的似乎可以将人溺死。黑眸如墨,眸底水光氤氲,令人几乎怀疑,这个男人随时会哭出来。   墨染眼睁睁看着这个贵雅冷峻的男子在她面前站定,看着他俊美的脸为她卸下了那层寒霜,她的心忽然一滞。而当他那深邃犀利的眸光,散发着溺死人心的温柔,望着她玉白的手腕时。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她扮的又是谁?   “璿王,您……这是做什么?”良久,她似乎才从惊愣中回神,喃喃低语道。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他执着她的手,低首,温柔地看她。他说话的语气极温柔,似乎怕自己声音大了,他就如同梦里一般,随时会消失。   “我……我们以前认识吗?”墨染抬眸,睫毛颤动着,水眸之中布满了迷惑。   “嘘……”夜无烟将手指轻放在唇边,轻轻嘘道,“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他伸出手指,从她脸上温柔地滑过,从轩眉到清眸,从琼鼻到薄唇。恩,不是易容术,是真真实实的容颜。   “璿王,请自重!”墨染默默地推开他,重新坐到琴案前,冷冷说道,“璿王,请问,您还要听什么曲子?”   夜无烟唇角一勾,俊脸上漾起一抹笑意。   “不要弹琴了,起来吧。我有话要向大家宣布!”夜无烟轻声说道,高大峻拔的身子在她面前俯身,黑眸中笑意深浓,带着魅惑,看得她心头一滞。   “宣布什么?”她抬眸问道,水眸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看到他一双墨黑的瞳仁内,深不可测,却又清澈闪亮。   他被她看到玉脸一红,几欲忘记了自己要做出清冷淡漠的神情。   大殿上的人们都眼睁睁地望着夜无烟和那女子温柔缱绻地注视,一些文武百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璿王竟然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是真的吗?   夜无烟转身,一张冷啃的俊脸,就好似寒去春来,绽放着春风般动人的笑意。   “各位见笑了,她便是本王……”   “哎呀,我好喜欢这个姐姐啊,姐姐你好漂亮啊,能不能让我抱一抱哦。”夜无烟的话还不曾说完,一道小小的人影已经从席案上起身,快步奔到了墨染面前,一头扎在墨染的怀里。   “姐姐,我好喜欢你的舞哦,好喜欢你的曲子哦!”澈儿抬起小脸,欣喜地说道。   夜无烟的话被澈儿打断,他眉头微凝,淡淡瞧着澈儿在墨染怀里撤娇。   “墨染姐姐,你喜欢我吗?”澈儿睁着一双晶亮的黑眸,一对墨黑的睫毛扑扇如墨蝶的翅,玉白的脸上带着万分期待的神色。   “额,我……”墨染有些犹豫地开口。   澈儿的黑眸中顿时荧光流转,好似含着一汪泪泡,似乎只要对方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马哭出来。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墨染温柔地笑了笑,伸指轻轻摸上澈儿的头顶。   “那你答应嫁给我好不好?我保证只娶你一个夫人,就算有别的姑娘哭着喊着求我,我也不娶她们。”澈儿从墨染怀里抬起头来,一脸凝重地说道。   此语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这孩子才多大,就要娶亲?太子夜无尘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今夜,他还真有些后悔冒充这小子的爹爹了。   墨染失笑地对着澈儿说道:“你今年才多大?等你娶我时,我就已经成了老太婆了。”   “老太婆我也要你!”澈儿嘟起了唇,“我不嫌你老。”   “可是我嫌你小啊!”墨染颦眉说道,这个小孩子,还真没完没了了,不过,望着他一脸无邪的样子,还真是无法生他的气。   “你嫌我小啊,那你嫁给他好不好,”澈儿伸手向后一指,说道,“那样就能做我的姨娘了,做姨娘也不错。”   众人循着澈儿的手指看去,只见他指的人赫然是太子夜无尘。   墨染一见,慌忙跪下,向夜无尘施礼道:“太子殿下,民女绝无高攀殿下之心,请殿下恕罪。”   夜无尘哈哈笑道:“墨染,你不必紧张,本宫确实也喜欢你。不过既然你和璿王一见倾心,本宫自当成全你们。”   夜无烟再次执起墨染的玉手,淡笑着说道:“本王方才要宣布的事便是,这个女子是本王失而复得的妻。”   他没说侧妃,没说王妃,也没说侍妾,他说的是妻。   一个“妻”字,让瑟瑟心头剧震。   看着他对着另一个女子说“妻”是不是很可笑,而那女子偏偏生就了和她一样的皮囊。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亲手将她拍下了悬崖,却还当她是他的妻吗?还有,他难道没有看出这个女子是假扮的吗?   夜无烟的话,让大殿内一片哗然,都在猪测这这个女子的身份。闺中女子的容颜,很少在男人面前展露,是以,纵然那些大臣曾在宴会上遥遥见过瑟瑟,也极少认出她来。   “璿王,不知…王妃是什么身份?”一个大臣站起身来问道,毕竟夜无烟四年不曾娶妻纳妾,他们还以为他会孤独终老,乍然冒出一个妻来,没人不惊讶的。   夜无烟笑了笑,侧首看了一眼墨染,淡淡说道:“既然,她已经失去了记忆,本王暂时不能将她的身份见告。”   众人自然是十分遗憾,但是,席间还是一片道贺声不断。   “民女真的是王爷的……妻?”墨染迟疑着问道,眸间全是迷惑。   夜无烟笑了笑,道:“自然是了,纵然是失忆,你依然是。”夜无烟轻声说道,脸庞藏在光线的阴影里,完美的薄唇边,勾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峭。   就在此时,一道玄衣人影缓步走了过去。   瑟瑟抬眸,竟是逸王夜无涯。   夜无涯今晚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品酒,他是这喧闹之中唯一的一抹静态。只有白衣女子墨染出现时,他眸间现出了一丝波动,后来便归为平静。   此时,他缓步而出,走到夜无烟身畔,温润的眸光从墨染身上,转移到夜无烟身上,定定说道:“恭贺六弟,沧海遗珠终归时,五哥还有事,先行告辞一步了。”   夜无涯缓步离去,金总管慌忙前去相送。   夜已深,宴会渐近尾声,随着夜无涯的先行告退,一殿宾客也开始告辞离去。   夜无尘也淡笑着起身,招呼了澈儿,要带他离去。   瑟瑟向澈儿使了一个眼色,方才她已经悄悄告诉澈儿了,万万不能随夜无尘一同离去。原本,她想在宴会中途带着澈儿离去,却不想拖到了现在,若是再与夜无尘一同离去,她和澈儿的行踪肯定会被夜无尘查到。   澈儿赖在椅子上,无辜地说道:“我不走!我要跟着墨染姐姐,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似乎是在为方才夜无尘将墨染让给了夜无烟而生气。   夜无尘眉头一皱,冷声道:“不行!你一个小孩子家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就是不走嘛!我要住在这里,我要跟着墨染姐姐!”澈儿从椅子上起身,奔到夜无烟身后,小手拽着夜无烟的衣襟,哀声道:“王爷,你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要跟着墨染姐姐,我还要和良公子一起玩儿!”   夜无烟回身看着澈儿,蹲下身子,微笑道:“我这王府,可没有太子府好。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孩,夜无烟就是莫名的喜欢。可是,他是夜无尘的孩子,留在他府中,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他却是担待不起的。   澈儿看出夜无烟的犹豫,凤眸中顿时渐有水雾氤氲,不一会水雾凝成泪珠,啪嗒啪嗒从眸中坠落。没有哭声,却哭得那叫一个可怜,令人怜惜。   夜无烟心中顿时软了,只是,这孩子却无论如何不能留在他的王府。他起身微笑道:“皇兄,邪儿真是可爱,只是,怕在本王府府会委屈了他。”   夜无尘望着澈儿掉泪的小脸,脸上阴晴不定。思索良久,他忽然笑道:“无碍,既然他愿意,那今晚就要叨扰皇弟了,”言罢,俯身摸了摸澈儿的头,“可不要淘气哦。”   “好哦!”澈儿欢喜地绽开笑脸。   “你,还有张有,就留在璿王府照看着小公子,”夜无尘瞥了一眼瑟瑟,和另一个侍卫张有,冷声吩咐道,“至于其他的奶妈丫鬟婆子,本殿下想,皇弟府内应当不缺的。”   夜无烟眉头微凝,这才发觉澈儿的留下,简直就是一个大麻烦。   夜无尘淡笑着告辞,被侍卫们簇拥着离去了。   夜无烟送走了所有宾客,看了看澈儿还有瑟瑟和另一个侍卫张有,凝眉道:“金总管,将邪公子安排到我的居所。”   虽然,璿王府戒备森严,但是,他依旧不放心,只有将这个小麻烦安排到他的居所,他才有可能睡的安稳。   “王爷,那墨染姑娘……不,王妃,安排到哪里?是不是安排到以前的桃夭院?”金总管躬身问道。   “不必,也安排到我的倾夜居。”夜无烟淡笑着说道,深邃的眸内,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   *   墨染是一个人造美女。我们的瑟瑟当然是独一无二的O(∩_∩)O 蝶恋花 007章   倾夜居是夜无烟的居所,瑟瑟还是夜无烟的侧妃时,曾来过这里三次。   初次来这里,是在伊盈香的生辰宴上,她被伊盈香推落水中,夜无烟从湖中将她救上来,抱着她来到了这里,两个湿淋淋的人儿,当时把倾夜居的侍女吓得不轻。第二次来这里,是她求夜无烟放她出府,彼时他正在画雪莲。结果两人打了一个赌,便是闯竹林阵。最后一次,也是在这里呆得最长的一次,便是闯竹林阵败了后,被夜无烟抱了进来,在这里养伤。   三次,被他抱进来便有两次。   回忆起那些事,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瑟瑟至今都有些不懂,彼时,夜无烟何以要从水中,从竹林阵中将她解救出来。她记得,那时,他明明是很讨厌她的。此刻,随着侍女们来到倾夜居,心中颇有些感慨。她从未料到,有生之日,她还能到再到这里来居住。   倾夜居算是王府最大的一处居所了,正殿处,是夜无烟的寝居,相连的有他沐浴的那处居室,以及夜无烟的书房,沐浴的居室,书房,还有寝居,瑟瑟都很荣幸地造访过。夜无烟寝居的一侧,是一间较大的闲置厢房,夜无烟便将澈儿安置到了这间厢房内。   而那和她生的极是相像的墨染,顺理成章被夜无烟安置到了他的寝居。夜无烟,不会和那个冒牌的她……瑟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她不相信,以夜无烟的精明,会认不出来那女子是假的。怎么说,他们也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日,彼此应当还算是熟悉的吧!虽然她很愚钝,没有认出明春水便是夜无烟,只因他太会伪装,连声音和体香都能改变。而这个墨染,虽然很像她,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还是和她有些微不同的。   瑟瑟和张有随着澈儿一起来到了这间厢房。   这间厢房很大,门前一道琉璃屏风,屏风后便是华丽的床榻。屋内的摆设,桌几拒橱都极是雅致。   “这间屋子,还不错!”澈儿乌眸流转,打量了一下室内,淡淡说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偏偏语调里透着严肃,端着架子像个小大人的感觉。   那些尾随而来的夜无烟吩咐前来伺候澈儿的侍女们都面带笑意,眸光讶异地打量着澈儿。当然,看到澈儿的可爱模样,每个人都在心中遗憾,这般可爱的孩子,怎地是太子的孩子呢,若是王爷的孩子该多好啊!   “多可爱的孩子,不过,王妃回府,说不定我们王府不久也会添一位小公子呢。”一位绿衣侍女笑嘻嘻地说道。   “是啊!”一众侍女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小声交谈。当然,她们是把澈儿当成了一般的小孩子,是以才会毫不避讳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王妃回府,就会添小公子吗?”澈儿闻言,双眸一眯,奇怪地问道。   “是啊,王爷和王妃住在一起当然就会有小公子了!”侍女们微笑着答道。   “哦……”澈儿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拉的很长。明明是一点也不懂,但是却一副了然的表情,好似自己十分懂一般。长睫毛眨巴着,眯着眼睛,不知在寻思什么。   室内打扫好后,众侍女纷纷退了出去,夜无烟的侍女娉婷走了进来。   瑟瑟未料到,夜无烟竟派了娉婷过来伺候,娉婷可是夜无烟的贴身侍女,而且,她也是有武艺的。夜无烟,对于澈儿,倒是相当的重视啊。   瑟瑟心中有一丝忐忑,娉婷毕竟是认识她的。不过,娉婷的眸光似乎全部被澈儿吸引住了,根本就没看她一眼,纵然看了,如今她这样子,恐怕娉婷也很难认出。   “邪公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娉婷端着洗漱盆,温婉地笑着道。   澈儿抬眸望了望娉婷,很难得地极听话地洗漱完毕。娉婷微笑着说道:“邪公子,你歇息吧,奴婢就在门外,若有事情,随时可以召唤。”   澈儿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夜已经深了,邪公子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娉婷淡淡说道。   “我只是在走廊上走一走,不会走远。不然,你跟着我好了。”小脸上荡着甜甜的笑意,说道。话未说完,他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缓步向门外走去。   娉婷也不好拦着澈儿,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眼下,作为澈儿贴身侍卫的瑟瑟,自然也是不好阻拦“主子”的任何行动,只好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夜无尘派来的侍卫张有,见状也跟了过去。   夜色之中,几人各怀着心事,在倾夜居的走廊上走过。   晚开的夜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被夜风悠悠吹到鼻尖。澈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惬意。   澈儿负着小手,在走廊上绕来绕去,始终在夜无烟寝居门前打转。   瑟瑟心头一跳,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家伙在打着什么鬼主意。该不会是……还不及深想,就听得夜无烟的屋内有人不高不低地呼叫了一声。   听声音,是那个假扮她的墨染的声音。   澈儿眸光一亮,忽然转身就向夜无烟寝居的门冲了过去。门竟然没锁,只是虚掩着,小小的身子推开门,就那样冲了进去。   娉婷站在门口,脸色尴尬,不知是不是该随着澈儿进去。瑟瑟只愣了一瞬,便冲了进去。不管如何,她先将澈儿带出来再说。   瑟瑟疾步冲了进去,绕过屏风,奔到了内室,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副很香艳很刺激的画面。   瑟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了。四年前,在北鲁国,她被云轻狂骗到夜无烟的帐篷内,便曾看到一副这样的画面。不过,当初的,比之今日的香艳程度,那是差的远了。   室内只有一点黯淡的夜烛,晕染着泛着红彤彤的柔光。   地面上,放着一只大浴桶,浴桶中水光曳荡,水面上漂浮着一瓣瓣艳红的花瓣。浴桶中并没有人,人在床榻上。   床榻上的帐幔还没有垂下,墨染姑娘似乎是刚刚出浴,只披着一件纯白的纱裙,酥肩半露,云髻散乱,脸上红晕一片,有些娇嗔带着薄怒望着压在她身上的夜无烟。夜无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衫敞着,露出一片精健的前胸。凤眸眯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似乎已经深陷在眼前这诱惑之中。他的长指沿着墨染玲珑的身段描摹着,犹似不舍一般。   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瑟瑟胸口一滞,脸色有些黯淡,心中情绪更是复杂。   有点怪异,仿若看见夜无烟和另一个自己在缠绵,这种感觉不怪异才怪?   有点酸涩,因为那毕竟不是自己,而夜无烟,很显然没有认出来。曾经,他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现在看来,喜欢的或许只是自己这副皮囊。如若他真的喜欢她的人,怎么会连真假都辨不出?   澈儿站在门口,睁大了一双乌眸,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一幕,小嘴微张,似乎极是惊讶。   瑟瑟垂眸,伸手去捂澈儿的眼,不想还不曾捂住,就听得澈儿冷冷说道:“你们俩个在打架吗?璿王,你欺负墨染姐姐?墨染姐姐,我来救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小拳头冲了过去。   夜无烟看到澈儿冲了过来,深沉幽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他松开墨染,伸手将衣领拢好,慢腾腾地起身。   澈儿的小拳头恰好砸在他的腰腹上,夜无烟皱了皱眉头。他半蹲下身子,凝眉道:“邪儿,你要保护她?”   “我不叫邪儿,我叫无邪公子!”澈儿似乎对于夜无烟这么亲切的称呼没有好感,可以说,对眼前这个人没好感。虽然方才,他在和墨染打架,但是,他心里感觉很不愉快,就是不愉快。   “无邪?”夜无烟凤眸一眯,似乎在品味着澈儿的名字,“不是邪公子,而是无邪?无邪公子?”   “我要陪着墨染姐姐睡!”澈儿高声说道,小小年纪的他,根本就没有听出夜无烟话里的意味。   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慵懒的笑意,“好啊!既然邪公子愿意,那本王也不阻拦。”   澈儿得意地笑了笑,道:“那好,你到我房里去睡!我在这里睡!”他就是不愿意让夜无烟和这个女子在一起住,因为那些侍女说,会有小小公子的。   夜无烟依旧淡笑道:“好!”他转首对着床榻上的墨染笑道:“瑟瑟,既然你忘记了我,暂时不能接受我,那也好。既然你喜欢这个小孩,而这个孩子又这么喜欢你,就让他陪着你吧!”   瑟瑟听到夜无烟对着墨染温柔地叫瑟瑟,心中顿觉可笑。   夜无烟言罢,微笑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瑟瑟看到他漫步走来,淡淡垂首,轻轻敛下睫毛。   夜无烟在和她擦肩而过之时,脚步似乎是顿了一下,瑟瑟的心弦立刻硼紧了。不过,夜无烟的眸光只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苍穹似墨,点点星子闪着稀薄的微光。镂空雕花的窗门紧闭,屋内,夜无烟负手凝立在桌案前,峻拔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在墙上投下高大的影子。   “查出来了吗?”夜无烟冷声问道。   一个暗影跃到室内,低声禀告道:“禀王爷,墨染姑娘确实是四年前出现在胭脂楼的,不过据说她当时一直病着,都是在后院里养伤,是以,楼里大多数姑娘都没见过她。直到一年前,她才开始在胭脂楼里献艺,不过,她一直是蒙着面纱的。因为舞跳的好,所以,在胭脂楼也是楼里的一个比较红的。如若不是这次意外掉落面纱,或许,还是无人知晓她的真容的。叶大人请胭脂楼里的女子来王府献舞,或许也并不知晓她的模样。”   “或许吧,不过,必定也是经过有心人的点拨。你悄悄去查一查,看叶大人何以会想起请胭脂楼的舞姬献艺为本王贺生辰。”夜无烟冷冷说道,叶大人的为人,夜无烟还是清楚的,十分耿直,他不会是夜无尘的人。   “关于太子那个孩子,属下探查了一番,太子确实在外面养着一名歌姬,也确实育有一子,岁数也就是邪公子这般年龄。”影探一字一句禀告道。   夜无烟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飘然转身,黑眸间划过一丝锐利。   “你可打探到那孩子生得如何模样?”夜无烟定定问道。   “这个属下不曾查到,据说,那孩子在一月前就已经被接到太子府里了。”   夜无烟眉头皱了皱,眼前浮现出那个无邪公子的玉白的脸蛋。或许夜无尘真的在外面有一个孩子,但是不一定就是这个无邪公子。   他说他不叫邪公子,他叫无邪公子。若果是夜无尘的孩子,他怎么会任由自己的孩子的名讳中带着一个“无”字?就算是平头老百姓也是有这样的忌讳的,何况是太子。所以,他怀疑无邪小公子不是夜无尘的孩子。可是,既然不是,何以他会认下这个孩子?   如若,无邪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他在百官面前意味不明地承认了这个孩子是他的孩子,最后又将他留在了璿王府。难道说,他想要……   夜无烟眸光一冷,道:“派人盯紧了无邪小公子,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王爷,如若无邪小公子真的不是太子的孩子,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   夜无烟眉头一凝,眼前顿时浮现出无邪的那张可爱的小脸,或许是因为那孩子生的和他有几分相像吧。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不知为何,总是牵动着他的心魂。   “万万不可!”他冷声道,他决不能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可是,王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影探颇为失望地说道。   夜无烟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一圈,淡淡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那孩子。” 蝶恋花 008章   澈儿睡了,毕竟是小孩子,又自小体弱,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累趴了。   瑟瑟今夜是肯定睡不了了,她单手抱着宝剑,倚在床榻一侧的床柱旁边。   她垂首凝视着澈儿酣睡的小脸,看他浓密如扇般的睫毛低垂着,润泽粉色的小嘴微微嘟起,均匀的呼吸自他小小的鼻端传出。澈儿静静地睡着,小小的身子安详而恬静,只有此刻,他才比较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瑟瑟望着澈儿,清眸中不自觉地荡漾着温柔的神色,心底深处,变得飘忽而柔腻起来。   这个世间,只余澈儿是她的唯一,谁也不能伤害他!   今夜的事情,瑟瑟前思后想,终于理清了一些头绪。夜无尘摆明了就是要利用她和澈儿,他在宴会上,当着众宾客的面,语义含蓄地承认了澈儿是他的孩子。最后,临走时,又将澈儿留在了璿王府。可以想象,若是澈儿在璿王府出了意外,谋害太子皇嗣这一罪名,对夜无烟而言,实实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何况,眼下,皇室龙嗣单薄,就夜无烟有一位名义上的良公子,且是一位病公子。   夜无尘留下的侍卫张有,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可以猜想,绝对是会对她和澈儿不利的。夜无尘离去时,也未曾向她索要解药,很显然,已经不再受她的毒药控制。她的毒药,终究不是极厉害的,比不上风蔷儿自己研制的独门毒药。   瑟瑟未料到,只不过是盗药,竟将澈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处。眼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澈儿。   屋内的小轩窗半敞着,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将室内的火烛吹得摇摇曳曳。   墨染姑娘缓步走到瑟瑟面前,柔和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朦胧似镀了一层轻薄的雾气,使她看上去美丽柔和。瑟瑟看着她那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心头升腾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这个女子,容貌莫非是天生如此的吗?   “你,到门外去守着吧!”墨染淡淡地对瑟瑟命令道,她弯身坐到床榻上,伸指去抚摸澈儿滑腻的小脸。   瑟瑟伸手,阻住了她的动作,冷冷说道:“王妃,很抱歉,太子殿下吩咐属下和邪公子寸步不离,也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动邪公子。是以,属下只能在此守候。”   “可是,我也要歇息了,你怎么可以守在这里?”墨染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水眸流转,对瑟瑟上下打量了一番。   瑟瑟这才想起,眼下自己是一个男侍卫,总不好和女子共处一室。   “即是如此,属下还是抱邪公子到别处居室去歇息吧。”瑟瑟弯腰,便去抱澈儿,无论如何,她是决不能和澈儿分开的。   墨染见了,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一手抓住了瑟瑟的胳膊,另一只手将自己肩头上的衣衫一扯,顿时,衣衫滑下,露出了大半个香肩,她高呼道:“哎呀,你要做什么?快来人啊!”   夜无烟的倾夜居本来就布有很多侍卫,她这么一声疾呼,房门被推开,娉婷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大伙看到眼前状况,都是一愣。   瑟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照这状况推断,墨染应当是夜无尘的人,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夜无尘的侍卫。是以,才这般陷害自己,好将自己和澈儿分开。果然,墨染伸手将衣衫拉上,揪紧了领口处,脸上带着薄怒的红晕,踌躇着说道:“哦,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你们将这个侍卫带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娉婷脸上闪过一丝错愣,她快步走到墨染面前,凝眉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墨染扯开唇,僵硬地笑了笑,道:“没事……只不过是扯了一下衣服,你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她这样说比之直接指控瑟瑟效果还要好,娉婷果然已经信了几分,“王妃,你好生歇着,我这就把此人带出去。”   话方落,夜无烟从门外缓步而入。   他显然已经得了通报,知悉发生了何事,俊美的脸上好似笼着寒霜,凤眸中亦是冷光点点。他一进门,便疾步走向墨染,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道:“你怎么样?”   墨染欲迎还拒地挣扎了两下,凝眉道:“王爷,你说我之前是有武功的,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印象。虽然跳舞时感到身子很轻,可是一点武功招数也不会。如若我还有武功该多好,那样,就不会给王爷惹麻烦了!”   夜无烟伸掌拍了拍墨染的肩头,温言道:“别怕,有本王在,就算你没有武功,本王也会保护你的,不会令任何人欺负你。来人……”他忽而一扬轩眉,眸光从瑟瑟身上飘过,冷声命令道:“将非礼王妃的人押下去。”   随夜无烟一起进来的金总管一愣,沉声道:“王爷,他可是太子的人。”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伤害了本王的王妃,本王都不会饶他。”夜无烟狠狠地下着命令,同时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墨染。   “是!属下遵命!”金总管躬身说道。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拘禁着瑟瑟就要离去。   瑟瑟淡淡瞥了一眼夜无烟,为了那个假冒的她,他竟连太子也要得罪?还是,他已经看穿了阴谋,是以将计就计?记忆中,只有她是他的侧妃之时,他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后来,他都是在她面前称“我”。方才他对墨染说的那句话,语气虽温柔,瑟瑟听着却极是别扭。   一番折腾,澈儿早醒了,他坐在床榻上,托着腮,看着这些大人们说话。此时,见他们要将瑟瑟拘走,小家伙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你们要将她关到哪里去?”   夜无烟眸光一凝,视线从澈儿脸上掠过,转首对金总管道:“先押到柴房去。”   “好吧!”澈儿从床榻上起身,利索地穿好鞋子,走到夜无烟面前,道:“柴房在哪里?我也去那里住!”   瑟瑟望着澈儿,会心地笑了笑。   夜无烟眉头一凝,微笑道:“柴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在这里住着比较舒服。”   澈儿歪着头,回望了一眼瑟瑟,小脸上浮起为难的情绪。他不想和娘亲分开,但是,又不想夜无烟和墨染住在一起。   “既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干嘛把我的侍卫关到柴房,她可没做什么错事!”澈儿抬眼望着夜无烟,问道。   夜无烟想起方才澈儿说他和墨染打架,这小孩子自然是什么也不懂得的。当下,淡淡笑道:“不行,你若喜欢跟着你的侍卫,不如一起住到柴房去。来人,往柴房搬一张软榻过去。”   侍卫张有适时地从门外出现,躬身走到澈儿面前,温言道:“小公子,柴房又脏又潮,还是在这里住着吧。属下会保护小公子的。”   澈儿冷冷瞧了一眼张有,他还真当他是小孩子,就算他会保护他,难道还能比的上他的娘亲?   “不了,我愿意住柴房。”澈儿思索良久,还是选择了和瑟瑟一起到柴房去,他可不想娘亲一个人受苦。   墨染似乎未曾料到澈儿也会去柴房,轻声说道:“王爷,这个小公子并没有得罪我,怎么能让他住柴房。我很喜欢他,可以留下来吗?”   “你都听见了,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也没办法。”夜无烟勾唇淡淡笑道。   夜无烟府内的柴房倒是没有干柴,堆积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只是这地方终究是很少有人来,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屋内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夜无烟果然派人送来了一张软榻,摆在了墙边。几个侍卫将瑟瑟和澈儿送到了柴房,便关上房门,一阵窸窣声,显然是落了锁。屋内黑压压的,只有头顶上一方小窗,透进来一抹朦胧的月色。   “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澈儿小声问道。   瑟瑟抚着澈儿的头顶,笑道:“澈儿,这王府里是很危险的,无论如何,你要乖乖地随着娘亲。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随意吃,知道了么?”   澈儿点了点头,爬到了软榻上,继续方才被打断的酣眠。   瑟瑟寻了一张比较完整的桌椅,坐在那里,靠着墙假寐。   春日的夜,还极是悠长,遥遥的有更漏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入耳带着一丝苍凉和悠远。更漏敲击了四下,已经是四更了。   门外似乎看守的侍卫不多,听声音超不过五名,或许根本没料到瑟瑟的武艺很高。其实以瑟瑟的武功,带着澈儿,从柴房出去,不是难事。只是,从璿王府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瑟瑟未曾料到,不过是盗药,竟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外面似乎是起了风,将柴房的窗子吹得哗啦哗啦直响。于风声中,瑟瑟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起身点了澈儿的睡穴,然后靠在墙上屏息假寐。   头顶的天窗被打开了,一个黑影直直跃了下来。身影未落地,黑暗中,寒光乍起,向着瑟瑟头顶劈落下来。瑟瑟一个鱼跃,从地上纵身而起,手中宝剑一瞬间出鞘,招式狠辣地向来人刺去。   黑暗之中,剑光闪闪。   瑟瑟将澈儿酣眠的软榻护在身后,不让来人有任何机会伤害澈儿。来人似乎知晓不击败瑟瑟,是无法伤害澈儿的。是以,招式迅疾毒辣,招招都旨在致命。面对如此狠辣的敌人,瑟瑟自然也不会手软。   两人在黑暗中斗了几招,瑟瑟忽然感觉到手脚有些酸软,内力有些使不上,手中的剑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瑟瑟心中大惊,她明明是屏息的,怎么还会中毒。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了呢,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她抵着后面的软榻,护着身后的澈儿。此时倒是后悔方才点了澈儿的睡穴了,因为她不愿意澈儿看到血腥的厮杀。不想,这样反而害了澈儿。   黑暗中,那人冷笑着,一把推开瑟瑟,挥剑向澈儿刺去。瑟瑟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澈儿扯开。剑偏了偏,却仍然刺到了澈儿身上。瑟瑟感觉到了有血溅到了她脸上,热乎乎的,那是澈儿的血。这一刻,她的心彻底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攥紧了她的心。   房门忽然大开,金总管带着数十名侍卫出现在门外。前面几名侍卫手中提着宫灯,将柴房内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一道人影纵身跃了进来,剑闪着寒光,将那柄再次刺向澈儿的剑挡开。   瑟瑟急的眼睛都红了,可惜的是,她一点也不能动。澈儿,她的澈儿不会有事吧,她的澈儿。她这个娘亲到底是怎么做的,到了关键时刻,竟然是保护不了澈儿。   不一会儿,一个老御医被侍女引领着走了进来,是璿王府里的严御医。他赶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侍卫们提着灯,老御医看了看澈儿的伤口,皱眉道:“无大碍,没伤到要害,只是小孩子本来就体弱,又是自小身有寒毒,所以,还是很危险的。”   “寒毒,你是说,他身有寒毒?”夜无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不自觉地拔高了。   严御医奇怪地看了夜无烟一眼,沉声道:“这个,不是良公子一直有寒毒吗?”御医奇怪的是,璿王似乎才知道一般。府里人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夜无烟这才发现,严御医是误会这个孩子是伊良了。伊良的寒毒一直是云轻狂医治的,这个严御医没见过伊良。   夜无烟压住心惊,其实小孩有寒毒也不奇怪。伊冷雪怀孕前,中过毒,后来在悬崖上冰上又冻了一天,得了寒症,是以遗留到了孩子身上,并发了寒毒。   夜无烟回首指了指瑟瑟,对严御医道:“为他也治治吧。”   原以为,瑟瑟也是夜无尘的属下,方才看到他拼死护着这个孩子,显然不是的。   严御医走到瑟瑟近前,为瑟瑟诊了诊脉,掳了掳胡须,道:“无大碍,虽然毒霸道,但是因为不是从伤口涌渗入的,只是抹到了肌肤上,所以,无大碍。”   严御医言罢,从药囊中拿出一粒药。一侧的侍女慌忙接到手中,喂到了瑟瑟口中。药效发挥的很快,不一会儿,瑟瑟便感觉到手脚能够动弹了。   她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艰难地挪到了澈儿面前。   宫灯照亮了昏暗的柴房,软榻上,澈儿静静躺在那里,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因为方才点了睡穴,是以还没有醒。但是,似乎是在梦里,他也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眉头紧拧着,小身子不时地轻轻颤抖着。   瑟瑟欲哭无泪,心绞痛的似乎要碎掉。   她弯腰,将澈儿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缓步向外走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金总管上前拦住了瑟瑟。   瑟瑟抬眸,冷然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利用完毕,总该放我们走了吧。”   瑟瑟挹眸扫了一下眼前的乱局,看到刺杀澈儿的人果然是张有,此刻已经被生擒。想必,明日一早,绯城就会传开,太子为了陷害璿王,派人刺杀自己的假公子。    夜无烟之所以将她和澈儿关到柴房,且守卫如此松懈,大约也是为了引张有冒险,来个瓮中捉鳖。可叹,这个张有竟然如此没有心机,如此急于成事。   而她的澈儿,便成了这次局的鱼饵。   金总管神色一僵,微笑道:“对不住,我们知道,这个邪公子并非太子的公子,你们现在若是出去,面对的将是更危险的劫杀。眼下,恐怕只有璿王府是安全的。而且小公子又受了伤。”   瑟瑟挑了挑眉,一丝冷笑在唇边漫开,她淡淡说道:“有没有危险,我自会处理的,不劳总管费心。”   今夜,她誓要离开璿王府,如若谁敢拦她,她的剑是不认人的。   金总管被瑟瑟眸中的寒意惊到,但,还是没有闪开。   瑟瑟一手抱着澈儿,一手已经伸到了剑柄,一点一点开始向外拔剑。   “金总管,让他们离开吧。”身后,夜无烟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冷澈中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意。   瑟瑟闻言,刷地一声,将剑推入剑鞘。她抱着澈儿,缓步离开。   天色已快到五更了,街上行人甚少,可以雇用的马车也极少。瑟瑟抱着澈儿,警觉地从走过一道街。   “主子,你怎么才出来!”一辆马车停在她们身畔,素芷从车中焦急地探出了头。她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了,却不见瑟瑟出来,早已急的团团转了。   瑟瑟抱着澈儿,上了马车,淡淡说道:“小心点,甩掉跟踪的人。”   素芷点了点头,吩咐车夫驾车。   一路行来,换了四五辆马车,最后又弃了马车,瑟瑟又妆扮了一番,抱着澈儿,施展轻功,在小巷内绕来绕去。她的轻功甚好,甩掉了不少跟踪者。   最后到了“兰坊”,此时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热闹了一晚上的“兰坊”,已经归于寂静。瑟瑟站在大门口,向街头眺望了一番,看到四处无人,才闪身进了“兰坊”。   五更的更漏声悠长的传来,在空旷的街上悠悠回荡。   夜无烟从街角拐了出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凝视着兰坊朱红的大门。   “蹑云步!”他低低说道,全身竟是遏制不住地颤抖,只有扶住身侧的墙壁,才能稳住身形。 蝶恋花 009章   日光透过扉窗,映照在瑟瑟身上,点点如碎金子一般在她身上跳跃着。日光是暖的,可是,却不能化去她身上的寒意,不能化去她心底那一片冰冷。   从回到兰坊,她便一直坐在窗畔,视线一直凝注在澈儿身上。昨日的易容还没来得及褪去,依旧是那张平凡至极到令人过目便忘的男子容颜,代表着憔悴和疲倦的淡淡青色透过易容的粉在眼睑下隐隐透了出来。   她望着澈儿小小的身子在疼痛的折磨下,那几近扭曲的模样,让她感觉到了深层的刺骨冰冷,内心的恐惧和焦虑不可抑制的倾泻。心口闷热疼痛,似乎要窒息一般。   眼前总是晃过长剑向澈儿小身子上刺去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后怕。   这个世间似乎就是这样,你若是弱,便逃脱不了被人利用,被人欺负的命运,唯有强大,才可以保住身边人的平安。   门悄悄推开了,素芷和墨兰缓步走了进来,将正在燃烧的残烛熄灭。   “主子,小公子怎么样了?郎中请来了,让他进来为小公子瞧瞧病吧。”墨兰走到瑟瑟身畔,轻声说道。   瑟瑟轻轻地温柔地为澈儿盖了盖身上的薄被,抬指将澈儿覆在澈儿额前的一缕发丝拢起,露出了澈儿苍白瘦小的玉脸。看着澈儿紧皱的眉头,她伸指在澈儿眉间轻轻地揉着。   澈儿是不能轻易受伤的,因为他本来就体弱,兼有无法控制的寒毒。一旦受伤引发了寒毒的频繁发作,她真的怕……瑟瑟不敢再想下去。   “让郎中进来瞧瞧吧!”瑟瑟轻轻说道。   “是!”墨兰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年老的郎中背上背着一个药囊被两个小厮扯了进来。老郎中比较迂腐,到青楼给妓子瞧病,他很不甘愿,谁知道妓子们都得的什么病啊。   待到瞧见床上躺着一个小孩子,老郎中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要他为妓女瞧那些花柳病,就好。为澈儿诊断了一番,又看了看澈儿的伤口,轻轻叹息了一声。   “小孩子既然身有寒毒,怎么还让他轻易受伤?你们这些做父母的,究竟是怎么保护孩子的!”那老郎中语带责备地说道,他大约是把瑟瑟当作了澈儿的爹,把素芷或者墨兰当作了澈儿的娘亲。   “李郎中,您老啊,别生气。赶快给孩子瞧瞧,脱离危险了没有?”墨兰抱怨地说道。   瑟瑟听了郎中的话却觉得头脑一昏,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全身好似被当众浇了一盆凉水。昨夜,璿王府的严御医也说了,虽没伤到要害,但是因为身有寒毒,所以还是很危险的。   老郎中道:“伤口所敷的伤药,是上好的金疮药,所以,如若近几日寒毒不发作,应该是无碍的。”   瑟瑟心中顿时一滞,澈儿的寒毒似乎近几日就要发作了。   “郎中,请问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不让寒毒在近几日发作?”瑟瑟急急问道。   老郎中叹息一声,道:“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墨兰是一个急性子,闻言,上前一把抓住郎中的衣襟,冷声道:“李郎中,人都说绯城你的医术最高,怎地连这小小的寒毒也治不了?”   老郎中被墨兰身上的香气熏得迷迷糊糊,他惶惶地说道:“姑娘,请放开老朽,要论医术高明,老朽怎比得上宫里的御医,又怎及得上江湖上的狂医。你们不如去请……”   “哼,要是请得到御医和狂医,还用得着请你吗?”墨兰气恨地一把将老御医甩开。   瑟瑟伸手从衣襟中将从王府盗来的药丸掏了出来,递到了老郎中面前,道:“据说这是医治寒毒的药丸,请您老瞧瞧,要如何服用?是否能让寒毒近几日不发作。”   老郎中伸手接过药丸,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气味,双眸一亮,道:“不错,这果然是医治寒毒的解药,只因药物中的几味药草只有海外才有,所以,老朽还以为中原没有这样的药。既然你们有这个丸药,孩子的病就无碍了。把这个药每日一丸,接连服用五日,服药期间,药物会抑制寒毒的毒性,寒毒是不会发作的。服用五日后,再用内功将体内寒毒逼出来。不过,令公子身上的寒毒极深,祛一次是不够的,至少需要祛毒三次,既需要这样的丸药十五粒。”   瑟瑟闻言,心中一片悲凉。   十五粒丸药。   昨夜在璿王府,她盗药之时,那瓷瓶中有十粒药,伊良说他已经驱过一次寒毒,用过了五粒。这么说,伊良也是需要十五粒药丸的。   她从中取走了五粒药,现在她手中有五粒药,伊冷雪手中有五粒药。对于两个孩子而言,药都不够用了。   伊良那边,自然犯不着她去担心,夜无烟总会想办法的。可是,她的澈儿,该怎么办?只有五粒,到哪里再去寻找十粒药丸去?难道说,真的要她去求夜无烟?可是,想起昨夜他利用了澈儿,瑟瑟心中便一片寒凉。   老郎中瞧完了病,背上药囊去了。   瑟瑟点开澈儿的睡穴,喂了他一粒丸药,看着澈儿即便点开了睡穴,依旧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瑟瑟的心中,一片抽痛。   她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易了容,嘱咐素芷道:“好生照看着小公子,我出去一趟。”   街上,丽日普照,云淡风轻,倒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只是,却驱不走瑟瑟心中的隐晦。隐约间,听得前面两个行人小声的议论声,起初,瑟瑟根本没有注意,直到璿王两个字传入耳畔,她才心中一凝。侧耳倾听,只听得那意思大约是,今晨,璿王偕王妃到香渺山还愿去了。然后,便是那璿王如何如何的宠爱王妃。   瑟瑟闻言,玉手一颤,他倒是春风得意了,利用完澈儿,自己去香渺山还愿了。在瑟瑟看来,夜无烟应当是已经认出墨染是假冒的了,可是,他这样子不点破,难道说,是真的喜欢墨染。说起来倒也有可能,那墨染比之自己可是温柔婉转多了。不过,不是还有伊冷雪吗?他倒是左拥右抱很开怀啊,   香渺山。   寒梅庵坐落在光明峰半山腰,四周苍山为抱,绿树环绕,景色宜人,这里不仅是京城百姓上香之地,且,历来也是皇家拜佛的地方,即使不是什么重要节日,平日里也是香火鼎盛。   夜无烟本不是张扬之人,此时来上香,倒是声势不小。带了百余人的侍卫,浩浩荡荡犹如游龙般蜿蜒在山中。由于璿王和王妃来上香,平素里的一些香客都被拒之门外,山间倒是愈发的清幽宁静。   山路难行,夜无烟嘱咐马车停在山下,自己骑了马,让墨染换乘了一顶小轿,在侍卫的随从下,一路上山。   瑟瑟依旧妆扮成年轻公子的模样,施展轻功,避开夜无烟的侍卫,自另一条山路蜿蜒上山,半个时辰,便到了寒梅庵的中院。   院里栽种的那几株寒梅,开的极是旺盛。大片大片的梅花停在树梢,粉白绛红,令人目不暇接。瑟瑟隐在树后,在疏梅暗香中,屏息等待着,一般来上香的女眷,都会随着主持到中院禅房去参禅。那位墨染姑娘,想必也不会例外。   果然,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得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透过横斜的梅枝,瑟瑟隐隐看到墨染婀娜走来。她身着一袭青裙,袖口裙摆间绣着朵朵花纹。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烟色纺纱外衫,墨发随意挽了一个随云髻,头上珠翠未戴,只是插着一支绿宝石的玉簪,青裳衬得一张玉脸愈发白皙娇美。   这女子到底是谁?或者说她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竟然连衣裳和发髻都扮的极像。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这墨染虽然和她相貌相似,气质也是清冷的,乍看之下,确实像极了她。只是,却没有她那股子孤高清傲和倔强。   瑟瑟忍不住勾唇冷笑,想要和她江瑟瑟一样,她还差得远。   墨染身后只有两个侍女相伴,庵堂中院,偶有女眷借宿,是不允许男子出入的。在前面引路的,正是庵堂里的主持月缘。   眼看着几人沿着青石小径,向这边越走越近。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瑟瑟冷冷一笑,轻轻折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梅枝,嗅着清冽的梅香,身形忽然飘起,衣袂当风,猎猎作响。   瑟瑟这次出手,可谓凌厉决绝,速度奇快。如若是不会武功之人,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那因失忆是以忘记了武功的墨染,显然是会武功的。她玉脸上闪过一丝惊惶,身影不自觉地向后飘飞,想要躲开向她疾飞而来的梅枝。她的身手也算是不错的,那梅枝擦着她的脸颊堪堪划过。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张脸终是保住了,否则四年来的罪就白受了。可是她似乎高兴的太早了,躲过了梅枝,却没躲过梅枝上的梅花。那平日看上去娇嫩轻柔的梅瓣竟然犀利如刀,在她脸上旋转着,划过一道道伤痕。   “啊!啊!……”墨染捂着脸,连连尖呼,倒不是疼的,而是因为破相难过的。这么一张美丽的脸,难道说,真的不会属于她吗?   瑟瑟望着墨染脸上渗出的点点血痕,心中一沉,这张脸竟然不是易容的。她本来是要划开她脸上的易容或者面具的。不过,如果是真的脸,夜无烟有云轻狂在,应该很快便会为她修补好脸上的伤痕吧。可是,她的澈儿因她所受的伤害却命在旦夕。   思及昨晚她伸手去摸澈儿的脸,她及时阻拦了。若非如此,真不知,她要对澈儿下什么毒药。瑟瑟想想都后怕。她被拒后,便动手去抓自己,就是那时候对自己下的毒吧。她不敢对自己下立即发作的毒药,只是下了让自己事后浑身无力的毒。就是那毒,让她连澈儿都保护不了。   瑟瑟眸中寒意凌然,她手中长剑忽然出鞘,向着墨染刺去。   墨染这次再没有躲,大概是意识到了方才自己躲得太及时了。只是捂着流血的脸怔愣着,她身侧的两个侍女早已迎了上来,伸剑阻住了瑟瑟的进攻。   瑟瑟和两个侍女交手,不到十招,便将二人踢开,瑟瑟手中的剑,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了墨染细腻的脖颈上。清澈的剑光,映着瑟瑟亮丽的黑眸,格外的清冷。   墨染想要挣扎,瑟瑟勾唇笑道:“别动,不然,我这手一抖,你这美丽的头可就掉了,我可不喜欢杀人的。”   墨染闻言,果然不再动了。   瑟瑟只是用剑指着她,但是,身子和手却没有沾到她的一片衣角。谁知道,这女子身上有没有毒。   “放开她!”一道温雅冷澈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瑟瑟眯眼瞧去,只见前方游廊上,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缓步走了过来。看到被劫持的墨染,他似乎吃了一惊,轩眉紧紧皱了起来。看样子倒是真的紧张啊!   瑟瑟冷冷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说道:“璿王,你凭什么让我放开她!”   夜无烟望着瑟瑟的脸,眸光一凝,负手冷然说道:“你……又凭什么要杀她?”   “自然是凭我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了!”瑟瑟淡笑着说道,只是,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却全是冷意。   “说吧,怎样才肯放开她?”夜无烟眉头皱了皱,负手站在她面前十步开外,问道。   瑟瑟挑了挑眉毛,悠悠说道:“我听说璿王府有医治寒毒的解药,很简单,我只要十粒。”   “十粒?”夜无烟闻言,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墨霭深深的黑眸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昨夜,便是阁下从府中盗药了吧,既是医治寒毒,十五粒足够,你既已盗了十粒,何以还要十粒?”夜无烟淡淡说道,沉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浅浅的痛。   她明明盗了五粒,可是他却说她盗了十粒,难道说昨夜还有别的人去盗药了,抑或是伊冷雪将她剩下的那五粒药藏起来了?   瑟瑟感觉到胃里乍然疼了起来。这些年为了练武,她常常废寝忘食,是以,落下了胃疼的毛病。只是,眼下,她根本无暇去顾及这疼痛,她的心,被失落和气恨充满了。   夜无烟看着瑟瑟似乎因痛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乍然一痛,不知不觉,就要向她走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瑟瑟手中的剑忽然一紧,贴紧了墨染的肌肤,冷冷喝道。   “十粒药丸,到底有没有?”她沉沉说道,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我也很喜欢那位邪公子,我会救他的,你不用担心。丸药,不在我身上,但我会给你的。”夜无烟薄唇紧抿着,冷冽的双眸中泛起了一丝湿意,“现在,你可以放开王妃了吧!”   瑟瑟抬闻言,看着夜无烟莫测高深的眼神,黛眉一凝,冷然道:“我如何信你?”瑟瑟知晓,丸药,他不可能时时带在身上。   “你若是不信,便给我一粒毒药好了,届时用解药交换丸药。”夜无烟沉声说道。   “王爷……王爷,千万不要吃毒药,别管墨染了,墨染情愿一死,也不愿王爷中毒!”墨染凄然说道,声音里是满满的关心。   “无妨,本王一定会救你的。”夜无烟的眸光从墨染的脸上扫过,沉声说道。   这两人例真是情意绵绵啊,难道说,她在夜无烟心中就是这样子的?这样子的墨染,夜无烟竟然还当她是自己?抑或是早就知晓不是自己了,或者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对了,伊冷雪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原来,男人都是喜欢保护女人的。   “你不用担心,我可不像有些人,随时都带着毒药。”瑟瑟冷冷瞥了一眼墨染,对夜无烟说道,“我信过璿王的为人,药呢,希望暗王派人送到临江楼。就此别过!倒是要麻烦您的王妃了,请送在下一程。”瑟瑟将宝剑架在墨染脖颈上,缓步向庵堂门口走去。   夜无烟和他的侍卫们紧紧随在她的身后,到了山路上,密林幽深处,瑟瑟将墨染丢在窄窄的山路上,俯身钻入到密林中,飘然遁去。   兰坊。   澈儿绮在床榻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只是精神倒是蛮好的。只是,苦了这个好动的孩子了,若非受伤,他此刻早去寻那些楼里的姑娘玩去了。   在楼里住了没几日,澈儿已经获得了楼里所有姑娘的喜爱,看他醒了过来,来探望他的姑娘络绎不绝。   瑟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状况。令瑟瑟惊异的是,他们谈论的竟然是狂医。   “怎么回事?”瑟瑟冷声问道。   素芷禀告道:“今日,狂医到咱们楼里来了,许多人要他瞧病,他说,如果有哪位姑娘表演的才艺让他满意,他就答应给人瞧病。后来,是墨兰的舞魅惑了他,他上来给小公子瞧了瞧病,而且,也给了五粒丸药。主子,小公子运气不错呢,狂医可是脾气很怪的,要他瞧病可不容易的。” 蝶恋花 010章   瑟瑟对于狂医自然是比素芷了解的,对于他突然造访兰坊,甚是惊异。难道这是巧合吗,真的是澈儿运气好吗?会不会是夜无烟让他来的,莫非夜无烟早已识破了她?   瑟瑟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并未露出破绽,除非是他猜到了澈儿是他的孩子,那夜又跟踪了她。他竟然识破她了!一早便派云轻狂来送药,只是,他以为她盗了十粒药,是以只送来五粒。   五粒,不够啊!   瑟瑟坐在床榻上出神,室内来探望澈儿的姑娘们看到瑟瑟回来了,都躬身退走了。   “娘,你怎么了?今日来了一个郎中,他给澈儿探病了,听说他的医术可高明呢。他又送来五粒药,这次这药够不够澈儿用啊?”澈儿躺在床榻上,笑眯眯地问道。   难得受了伤,还能笑出来。这都是这么多年的寒毒,折磨的澈儿意志比一般孩子要坚强。瑟瑟微笑着抚了抚澈儿的额头,道:“药够了!这次一定能治好澈儿的寒毒。”   她怎能忍心告诉澈儿,药还不够?   澈儿闻言,苍白的小脸上焕发着兴奋的红晕,“娘,这么说,我以后就可以跟着娘修习内力了。”   瑟瑟点了点头。   “可是,娘为何不高兴呢?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澈儿盯着瑟瑟的眼睛问道。   瑟瑟踌躇了一下,问道:“澈儿,别的小孩子都有爹爹,你想不想要爹爹?”   澈儿神色一凝,眯眼思索片刻道:“如果爹爹不好,娘不喜欢,澈儿也不要。澈儿只要有娘就够了!”   瑟瑟心中一酸,她的澈儿,总是这般懂事。她微笑着俯身,在澈儿额头上亲了一下,道:“澈儿真乖!”   澈儿愣了愣,嘟嘴道:“娘,你又拿我当小孩子了!”   母子俩相识而笑。   *   璿王府书房内。   夜无烟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清俊的脸上无甚表情,黑眸幽深,令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只是,紧抿的薄唇泛着微白,大掌中托着一粒丸药。   因为时日已久,那粒丸药已经干燥的裂开了一条条细纹,就连药味也渐渐的淡了。可是,就是这样一粒丸药,昨夜,他跟踪瑟瑟到兰坊回来后,就拿去给严御医看,严御医告诉他,这是一粒保胎药。   保胎药!   他听了头脑一晕,几欲站立不住。他的手掌颤抖着握着这粒丸药,许多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从胸口喷涌而出,化作掌心点点的冷汗,浸湿了手中的丸药。   他再也不能平静了,颤抖的手指和怦怦乱跳的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以往的沉稳,在知晓她和孩子后,重新化作汹涌的波涛,一浪一浪地击打着胸口,衍生出许许多多辨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无邪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无邪的那双丹凤眼时,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因为那双眼,和他是如此的像。   一串晶莹,从眸中坠落。   那是悔恨的泪,是后怕的泪,也是欣喜的泪,更是心疼她的泪。   当年,那种境况下,她从悬崖上跌下去,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还吃了保胎药。   当时,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当时,她心里该有多痛啊!   他真想即刻便奔到兰坊,可是,他忍住了冲动,他不能,他不能将她们母子置于风口浪尖,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王爷,狂医求见!”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禀告。   夜无烟神色一凝,淡淡说道:“进来!”   云轻狂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对于狂医而言,这般慎重的样子,还是绝少有的。   “孩子,怎么样了?”夜无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和颤意。昨夜,无邪被抱走时,尚是昏迷的,一整天,他的心都像是猫抓一样难受。   “小公子已经苏醒了,吃了医治寒毒的丸药,以属下看,已经无大碍了,请王爷放心。”云轻狂沉声禀告道。   夜无烟一直高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微沉了沉,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云轻狂静静站在那里,他知晓,这一次,楼主一定是怒了,只是,他此刻一言不发,就好似正在酝酿中的火山,他惴惴不安地等着这火山爆发。   昨夜,他得到他的传令,便急急赶了回来,回来后,楼主一言不发,只是让他到兰坊去瞧病。去了他才知晓,病人竟是和楼主如此相像。   他一眼便看出他是楼主的孩子,看来,他的欺瞒大罪是一定要被罚了。只盼着不要是静室之刑,虽然不带血腥,却令人抓狂,令人发疯。   不过,楼主的孩子找到了,就算是罚死他,他也心甘情愿。   “云轻狂,你可知罪?”良久,夜无烟沉沉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丝金石般的质感,不带一丝感情。   云轻狂垂首道:“属下知罪!属下不该隐瞒王爷王妃怀孕之事,甘愿受罚。”   夜无烟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良久,凝立在他面前,冷然笑道:“云轻狂,此次本王不罚你!”   云轻狂讶异地抬头,看到夜无烟狭长的凤眸轻眯,心中一沉,知晓这不罚大概还不如罚他。只听夜无烟道:“本王让你戴罪立功,你速速研究一下那解寒毒的丸药是有什么草药制成的吗?在中原,可否能找到这样的药草,若是寻不到,是否可以用别的药草代替。在一月内,作出医治寒毒的药丸来。”   “是,属下遵命!”云轻狂垂首道。研究药草是他的专长,只是,要他去寻药就比较辛苦了。   “王爷,欧阳不是带回来三十粒丸药吗?每人十五粒,应足够两个孩子用的。怎地还要制药?”云轻狂有些不解地问道。   夜无烟脸色一凝,沉声道:“原本放在伊冷雪那里十五粒,她说丢了十粒,本王便又给了她十粒。原以为,她确实盗走了十粒,再添五粒便够了,谁知?她说只盗了五粒!”   云轻狂神色一凝,思索道:“这么说,那五粒药到底在谁的手中?”   夜无烟不说话,轩眉微凝,大掌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凤眸微眯。   *   瑟瑟在兰坊,一直等着另外五粒药丸送来,可是,一连等了十粒药丸快要用尽了,那五粒丸药仍未送到。原以为,夜无烟知晓澈儿是他的亲子,会将药丸马上送过来,却不想她高估了他啊。还是,他根本就没认出她来,狂医来送药,只是巧合。按理说,巧合的机会太小了,但是,当日,他明明是说给十粒药的,这就说明,他府里还有药。既有药,何以不给,莫非要自己专程去取?   瑟瑟想着,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走一趟了。   正是夕阳高照的黄昏,天空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薄云,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一片热闹。   瑟瑟为了不引人注意,刻意捡了偏僻的小巷子走。绯城的暗巷,有些还是比较狭长,深幽的。走在其中,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不过,这条路比较近,很快便直通到璿王府后门。   小巷两侧栽种着一些槐树,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一树的白花,开的极其灿烂,在绿叶间点缀着,极是美丽。淡淡的槐香飘来,沁人心胖。   瑟瑟没料到,在这小巷里竟然碰到了熟人,伊冷雪。她素服高髻,玉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婀娜妖娆地沿着小巷缓步走来。小巷两侧,是青砖高墙,色调暗沉,愈发衬得伊冷雪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纯净如雪。那一夜,在璿王府,见到伊冷雪时,她穿的是丝绸华服,如今一袭白衣,似乎又回复到她作祭司之时了。   其实,在这里碰见她,原也不奇怪,这本就是通往璿王府后门的路。只是,奇怪的是,她并未带任何侍女,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深巷缓缓走着。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满满的雪白的槐花。   看样子,她是出来采槐花的,她倒是很有闲情啊!   瑟瑟其实很想问一问,那五粒药,是不是她藏起来了。但是,想必就算是她后来藏了起来,也是肯定不会说的。是以,瑟瑟脚步顿了一下,便继续漫步而行。   擦肩而过之时,伊冷雪轻轻“咦”了一声,眉头微颦,杏眼一亮,试探着说道:“阁下好生眼熟啊,你就是那夜带着邪公子到王府后院寻伊良的侍卫?”   因为要见夜无烟,瑟瑟依旧易容成了那晚的模样,只是不再穿侍卫服了,不想还是被伊冷雪认出来了。   瑟瑟顿住脚步,淡淡说道:“原来是伊夫人。”   伊冷雪盈盈笑了笑,道:“不知那位邪公子可好?那夜邪公子受了伤,良儿一直惦念着呢。”   瑟瑟微笑道:“邪公子好的很,劳夫人和公子挂念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瑟瑟言罢,和伊冷雪擦肩而过,快步离去。她不想与伊冷雪多言,实在是不想让她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此刻正是薄暮十分,夕阳余晖透过树叶技桠的空隙,透进来点点光影。瑟瑟在光影中漫步而行,衣袂飘飞。   小巷很静,偶有飞鸟扑棱棱从树梢飞走,但是在大自然的一切正常的声音里,忽然有一丝微响传入耳际。瑟瑟立刻警觉,仰首望去,只见树丫间,一道黑影疾速而下,向着自己跃来。而手中那道利剑,反射着夕阳余晖,耀眼而刺目。   瑟瑟唇边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伸手拔剑,迎了上去。   “膛啷”一声轻响,剑锋擦着剑锋撞在了一起,似乎有火花溅起,映亮了飞跃而下那黑影隐在面具下的黑眸。   两剑亲吻完毕。   瑟瑟手中的剑鞘啪嗒一声华丽丽地裂开了,而剑身一声嗡鸣,断成了两截。   瑟瑟心中顿时一惊,连退数步,将手中废剑弃在了地上。她只觉得右肩微麻,知晓自己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她不敢怠慢,玉手摸到腰间,轻轻一抽,一声轻响,新月弯刀出鞘,清丽的刀光在暗深的小巷内格外亮丽。   一剑一刀在小巷内展开一场厮杀,来人身手不弱,瑟瑟未料到,还能遇到这样的高手。那高手剑式奇特,招式凌厉,瑟瑟自然也不甘示弱。酣战片刻,那高手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个破绽,瑟瑟的新月弯刀一刀砍了过去,击中对方腰间。   瑟瑟收刀,正欲生擒此人,却见他忽然一跃,翻到了一侧的高墙内。   瑟瑟轻轻笑了笑,这场厮杀来得快去得快,真不知那高手为何要和她斗这么一场,看样子是并不想杀她的。如果不是她的新月弯刀还在滴着血,瑟瑟真的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瑟瑟从袖中掏出锦帕,正要拭去弯刀上的血,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疾呼。莫非那人又要行凶,瑟瑟提着刀,疾步奔去。   奔了没几步,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她未料到眼前是这样一幅情景。   黄昏的薄光静静地照耀在小巷内,伊冷雪安详地靠在一棵槐树下。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安详,绝美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更加美丽,安然的好似睡着了一般。   雪白的裙子在地下铺开,篮子里的槐花洒了一地,有血从她的胸口滴落下来,滴到雪白的槐花上,红的耀眼而刺目。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奇异的一幕,伊冷雪竟然被杀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从胸口压了下来,瑟瑟闭了闭眼睛,不然去看这样似乎有些美丽的情景。   瑟瑟再次睁开眼,便看到了伊良和穿粉衣的侍女,那侍女瑟瑟认得,是玲珑。   他们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伊良的嘴张得老大,玲珑的眼瞪得好大。   瑟瑟低首看了看自己手中正在滴血的新月弯刀,顿时有些无语。   如若这是一个圈套的话,布置这个圈套的人,倒真是高人啊!   “你杀了我娘!”伊良说道,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说的话。   “她或许还没死,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便是赶快去请医者!”瑟瑟微微笑了笑,最后补了一句,“不是我杀的!”   “你杀了我娘!你杀了我娘!……”伊良继续说道,小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不知唇足地说着,似乎除了这句话,别的话不会说了。终于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最后终于化成一片哭声。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   瑟瑟顿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她抚了抚额角,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要逃跑。反正自己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真面目,大不了,日后不再易容成这张脸就行了,估计玲珑和伊良是认不出来自己的。   脚步还不曾挪动,衣襟忽然被伊良抓住了,他紧紧攥着瑟瑟的衣服,高声喊道:“你赔我娘,你赔我娘,你赔我娘……我娘说要给我做槐花糕的,你赔我娘,我娘再也给我做不了槐花糕了。”   瑟瑟有些无语地推开伊良,一抬头,前方一片脚步声,就见得玲珑领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来的倒真是快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夜无烟身上,作为王爷的身份,他比较偏爱深色调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华贵很有沉稳的气质。   他看到了瑟瑟,身子明显一震,再看到了拉着瑟瑟的伊良,最后,眸光凝注在伊冷雪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深幽的眸中墨霭深深,没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身侧的老御医严御医不用他说任何话,便奔了过去,开始为伊冷雪查看伤势。大概云轻狂不在府中时,都是这个老御医为人看病的吧。   几个侍女也惶惶地奔了过去,将伊冷雪平放在地面上。因为情况紧急,严御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在夜无烟的默许下,他将伊冷雪胸前的衣襟扯开,看到了不断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很长,很薄,看样子不是宝剑刺进去的,而像是很薄很利的兵刃划开的。譬如,像瑟瑟这样的新月弯刀。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终于消逝,小巷里顿时有些暗沉,暗沉的就连空气都有些战战兢兢。   瑟瑟提着刀,和夜无烟四目相望。   这一瞬的对望,瑟瑟便明白了,夜无烟已经认出了她,或者说早就认出了她。 蝶恋花 011章   如此境况之下,两人竟静静站在那里,互看了一会儿。   沉沉暮色之中,瑟瑟定定凝视着夜无烟的双眸。夜无烟的眼睛,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转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韵味。此刻,他眼睛微眯,眼神出奇的温柔,宛若暗夜的明月,江南的流水,都倒影在他明亮的瞳仁里。   “王爷,就是他,他要杀伊夫人!夫人本来采槐花要为良公子做槐花糕的,奴婢和良公子只是回去取了一趟篮子,谁知道,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王爷,你要为伊夫人报仇啊!”玲珑尖着嗓子喊道。   面对玲珑的指控,瑟瑟冷冷笑了笑,如墨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讥嘲,“你亲眼看我杀她了吗?只凭这把染血的刀吗?”这就是夜无烟府里的侍女,怪不得拨去照顾伊冷雪。   瑟瑟冷笑着垂首,纤细的玉指拈着纯白的锦帕,缓缓地擦拭着她的新月弯刀,她的动作轻缓,清澈透亮的弯刀因为瑟瑟的擦拭,刀光越来越冷,冷澈的刀锋映亮了她清丽的眸。   “你这刀……明明就是凶器,你就算擦干净了,我们也都看见了!”玲珑仰首说道,她并不识得瑟瑟的新月弯刀。   瑟瑟淡淡扫了玲珑一眼,眯眼笑道:“我可不是为了毁掉你认为的物证,我是不想污了我的弯刀。既然你这么欣赏你家夫人,又认为这是你家夫人金贵的血,那这个你留着吧,万一她真的死了,你还可以留着做一个念想!   瑟瑟说吧,漫不经心地伸指一弹,手中带血的锦帕便如疾风般袭向玲珑。   玲珑伸手去接,孰料,纤纤公子的暗器不是那么容易接住的。那锦帕的力道极其凌厉,擦过她的手指,直直扑到了她的脸上,只听“啪”地一声,重重击到了她鼻子上,玲珑只觉得鼻子一酸,两道鼻血蜿蜒流了出来。   玲珑惊呼一声,捂住了鼻子,连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她望着瑟瑟寒意凌然的黑眸,脸色渐渐惨白了。   “你为什么杀她?”冷不防,夜无烟乍然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好似腊月垂牲在屋檐上的冰棱子,只钻到人心里去,扎的人心生疼。而那双眼睛,也很冷,里面仿佛弥散着袅绕的雾气,好似一汪叫人看不到底的深幽寒潭。   瑟瑟握刀的手微微颤了颤,唇角,勾起一抹潋滟的笑意。   原来啊原来,方才的温柔,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啊!   “自然是为了那五粒药了!那位邪公子寒毒发作了,璿王不给药,听说她还有五粒药,所以我只有抢了。”瑟瑟抬眸缓缓说道,一双请眸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杀她?   只是一句话,便认定了她是凶手。   他从来不曾信任过她,当初,在黑山崖,她说不是她做的,他不曾信她。如今,为了这个女子,他再次选择不信她。她真的怀疑,她和他的一段情,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从未投入过。   她轻轻喟叹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却载满了盛不动失落。她爱的真的是这个男子吗?罢了,往事如烟,何必再提,只不过是吹过袖口的一阵凉风,转瞬消逝。   夜无烟眼神一滞,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里。漆黑的眼珠渐渐充血,在旁人眼中看来,似乎是因为伊冷雪的受伤而愤怒。   瑟瑟眯眼冷笑,原来,他还在乎澈儿吗?可是,他竟然连药都不给她。她的澈儿要遭受寒毒折磨,可是,伊冷雪的孩子伊良却有药。这明明就是爱屋及乌啊,她还傻傻的以为,四年前的一切,只因为他同情伊冷雪,今日看来,根本不是啊!   “拿下他!”夜无烟凤眸中冷光乍起,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身侧的槐树树干,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因为手在颤抖,树干一晃,一树的槐花纷纷扬扬飘落,洒满了他那袭深玄色锦服的肩头。   风从小巷里吹过,吹得江瑟瑟衣衫翩飞,有一种临风飞去的风姿。   她看着夜无烟冷冷地下了命令,看到他缓慢地走到伊冷雪面前,看他俯身为伊冷雪查看伤口,心里顿时好似有千万把尖刀在剜刺。   瑟瑟忍不住微笑,这感觉,真他妈美妙极了。   四年来的心如止水,翻起了微微的细浪。当年的伤痛,原本结了疤,却再次被他的无情揭起,甚至于再洒了一把盐。   当然是痛极了,瑟瑟紧紧攥住拳头。   夜无烟,有朝一日,这种滋味,也该让他尝尝才是!   十几道人影,从巷子里向她包抄过来。这是他的侍卫,皆是步履无声,眸中精光四溢,都是武中好手啊!瑟瑟冷冷笑了笑,不知自己今日能不能从他手中逃脱!说起来,这倒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啊!   只怕这刚刚擦拭净的弯刀又要沾染鲜血了,瑟瑟低叹一声。   “请问王爷,不知王爷拿下在下,要如何处置呢?”瑟瑟悠悠问道,她倒是极想知道,夜无烟拿下她会如何处置,是不是会让她去为伊冷雪抵命。他,可是宁愿伤一千人也要换伊冷雪一条命的。   夜无烟脸色阴沉,毫不留情地说道:“那自然是看夫人的伤势轻重了!如若夫人身死,你也只好陪葬了。”   瑟瑟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绝艳的笑容,果然是如此啊!她转首,清眸流转,望向四周围过来的侍卫。刀光剑影左右夹攻而至,在强大的真气激荡下,瑟瑟纵身跃起,身上衣衫疏忽飘扬起来,在浓浓的墨色中,如花般绽放。   侍卫得的命令是拿下她,是以旨在生擒,出招倒不算狠厉,并未杀她之意。然而,毕竟是夜无烟银翼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她要全身而退,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酣战片刻,难免受了些轻伤,衣衫渐渐染上了点点血色,可是瑟瑟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这点痛又怎及得上当日从悬崖上跌落那全身如同被撕裂般的痛?也或许,她的人和心,都早已痛的麻木了吧。   夜无烟站在酣战的外围,一手扶着槐树,一双凤眸冷冷凝视着战团中的瑟瑟。身畔的树,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就连树干,都似在颤抖。   “住手!”夜无烟忽颤声说道,“尔等退下,本王亲自来!”   侍卫们闻言躬身退下,瑟瑟眯眼,瞧着夜无烟,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终于,站到了她面前,俊美无暇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有黑眸中,翻卷着不可探知的复杂情绪。   “你若是识趣,便束手就擒。本王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你一条命!”夜无烟一双冷眸犀利地从瑟瑟身上掠过,沉声说道。   “是么,原来璿王倒是很仁慈啊,只可惜,我真的不识趣呢!”瑟瑟冷冷说道,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夜无烟黑眸一黯,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就在此时,就见一个绿衣侍女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夜无烟面前,焦急地禀告道:“王爷,不好了!”   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璿王府倒是热闹的紧啊!   “怎么回事?”夜无烟闻言,深幽的眸一凝,冷声问道,“快说!”   “王妃听说伊夫人遇险,就和奴稗一道过来看看,谁知道刚出后门,就被几个蒙面人掳走了。那几个人武艺很高,奴婢等不是他们的对手。”   夜无烟负手而立,挺拔的身躯顿时寒气四溢,在某些时候,他整个人就好似化身一把铎利的利刃。令见者心生胆寒,没有丝毫拒绝的胆量,只能选择臣服。   “暂且饶过这个小贼,速速去寻王妃!”夜无烟慢条斯理说道,语气却寒意凌人。   敢在璿王府劫人,倒真是胆子不小。夜无烟想不出,当世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胆量。   瑟瑟微微笑了笑,墨染被劫走了?墨染此时的身份是自己,谁会来劫持自己呢?   原本围攻瑟瑟的侍卫们得令而去,璿王府自然是不缺侍卫的,又上来一波侍卫,只是这几个明显比方才那些的功力要弱些。瑟瑟游斗片刻,便纵身跃起,从小巷里逃了出去。夜无烟早已无暇追她,任她踏着树枝,飘逸而去。   *   绯城城西,是平民居住之地,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都是很普通的房子。一辆普通的马车,穿街走巷,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座普通的院落前。   马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车帘掀开,一个黑衣人扶着一个青衣女子走了出来。轻轻扣了扣门,一个翠衣女子走了出来,伸手接过被点了穴的青衣女子,缓步进了院。穿过栽满绿树的甬道,径直到了正中的厢房。   “主子,人带到了!”翠衣女子沉声禀告道。   话音方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口。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如刀削斧凿,一袭黑袍,领襟袖口和袍角,皆滚着金线,看上去高贵而霸气。   此时夜色已然降临,他站在门口,烛光在他背后映照着,他好似天神般伫立。犀利的鹰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柔情,眸光温柔地从青衣女子脸上掠过。眸底,布满了欣喜。   他伸臂环住青衣女子纤细的腰身,对翠衣女子道:“百灵,你下去吧,无事不要来打扰本汗。”   “是!”百灵应了一声,便缓步退了下去。   黑衣男子正是北鲁国的可汗赫连傲天,他未曾料到,这一趟来南越竟然会有这样意外的惊喜。   他的属下探听到,璿王生辰那日,寻回了失踪四年的王妃,虽然据说,那女子失去了记忆,并不记得自己原名是谁,就连璿王,也不曾透漏她的名字。然,赫连傲天却知道,她是谁?   四年了,原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却不料,她还活着。   室内的烛火有些幽暗,摇曳着映亮了青衫女子的脸庞。黛眉清眸,琼鼻樱唇,一切,都是他梦里的那张容颜。而且,就连发髻也依旧是随云髻,衣衫也是青色儒裙,依旧是旧时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赫连傲天扶着青衣女子将她放到屋内的床榻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望着这熟悉的容颜,所有的往事纷沓至来,风驰电掣地掠过他的脑海。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似乎在这一瞬终于有了抒解,他颤着手,解开她的穴道,良久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化作一声绵长的轻叹:“你可好?”   墨染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自然知晓他是谁?虽然没有亲见过,但是,却也看过他的画像。毕竟,在这个世上,他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跺跺脚山河都会颤动的。   她的眸光从他脸上淡淡掠过,唇边浮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冷然问道:“你是谁?何以要将我掳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   赫连傲天闻言,灼亮的鹰眸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失落。属下已然禀告过他,她已经忘记了前事。可是,当听到她亲口说不识他时,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的酸涩。他执起她的玉手,柔声说道:“煦日和风,暖意怡人,你就叫风暖吧,只盼你日后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这句话,你也忘记了吗?”   如此强悍霸气的一个男子,一旦温柔,墨染有些不知所措。   她轻轻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冷冷说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请你放我走吧!”   赫连傲天脸色一凝,静静站起身来。清俊的脸隐在烛火的暗影里,眉间眼底,全是失落。   她真的已经忘记他了,如若是他先寻到她,是不是可以先打动她的芳心。只可惜,却是夜无烟先寻到了她。但是,她随着夜无烟不会快活的。他相信,如若她忆起四年前的一切,是不会呆在璿王府的。   “你,还爱着璿王!”赫连傲天低低问道。   墨染愣了一瞬,淡淡说道:“我是她的妃,自然爱着他了。请你放我走吧!”   赫连傲天一把抓住墨染的手臂,将她带到他的怀里,沉声道:“你跟着他,不会好过的,四年前,是他一掌将你拍下悬崖的。随着我,我会好好爱你的!”   墨染的眸间闪过一丝惊惧,她抬眸道:“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赫连傲天眸光忽然一凝,瞧着墨染眸间那丝惊惧。一瞬间,感觉到面前这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他和她在一起时,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的表情,惊惧。她似乎从来没有怕过什么,而现在,她在怕他吗?   他眯了眯眼,冷声道:“你怕我?”   墨染闻言一怔,笑了笑,道:“求你放我走吧!不然璿王不会绕过你的!”   “你威胁我?”赫连傲天握住墨染的手腕,将她带到烛火之下,鹰眸微眯,冷冷打量着她。   是她的脸,可是,还是有些微不同的。而且,气质虽然也是清冷的,可是,黑眸中却没有她的倔强。   他忽然笑了,原来,竟然是空欢喜一场。失望顿时攥住了他的心,他缓缓松开墨染的手腕,将她甩到了地面上。   “来人!”他大声喝道。   百灵雅开门,缓步走了进来。   赫连傲天冷声吩咐道:“将今日去办事的人都召来!”   “是!”百灵应了一声,不一会随着她一起进来有五个人。   赫连傲天道:“百灵,你先带她下去。”   百灵应声带了墨染出去了。   赫连傲天懒懒靠在椅子上,冷声问道:“你们确定,这个就是璿王府失而复得的王妃?”   此次来南越,他带了草原十二禽中的六禽。既百灵,白鹏,苍鹰,灰鸢,黄鹂,海雕,这都是他的忠实铁卫。今日行事,除了百灵,别人都参与了。   “确实是府里的王妃,不会错。”黄鹂脆声说道。   赫连傲天眯眼,这么说,这是假的是别人来迷惑夜无烟的,可是,就连他都能认出是假的,难道说夜无烟认不出来?   “夜无烟对她极其宠爱?”赫连傲天继续问道。   “是的!”   “将今日行事的过程说一遍。”赫连傲天淡淡问道。   “这位王妃很少出府,是以我们去联络了伊冷雪。她说今日可能有一个机会,等了一下午,直到黄昏,她说机会到了,后来听得一阵骚乱,引来了璿王和璿王王妃,我们才得手。”白鹏说道。   “或许,她并不知王妃是假的!”黄鹂说道。   “不可能!”赫连傲天冷声道,“那场骚乱是怎么回事?”   “伊冷雪似乎被刺杀了,对方是一个年轻男子,璿王命侍卫在围攻那男子。那名男子身手不弱,用的是软兵刃,似乎是新月弯刀!不知伊冷雪如何认识这个男子的,竟然陪她演这场戏。”黄鹂是六禽中轻功最好的,是以才断后,看到了那场厮杀。   “新月弯刀?”赫连傲天霍地站起身来,鹰眸中闪过一丝狂喜。   “那个男子后来怎么样了?”赫连傲天冲到黄鹂面前,急急问道。   黄鹂从未见可汗如此失态,良久才说道:“属下不知道!”   *   下章有女主和男主的对手戏,还有和男配的对手戏。汗。。。。注意,那场阴谋,赫连傲天属下没参与,那个袭击瑟瑟的人,不是赫连傲天的人。他们只是顺手劫走了墨染。 蝶恋花 012章   夜凉如水,弦月当空。房间里没有灯光,一片黑沉沉的寂寥。扉窗半开,夜风荡来,窗前垂挂着的烟青色幔帘,随风轻轻飘荡。   瑟瑟隐身在飞扬的幔帘后,清冷的眸光透过扉窗,凝望着兰坊对面的巷口。   此时华灯初上,兰坊门前灯光旖旎,隐隐照亮了对面的巷口,巷口有一个摆夜摊卖夜宵的老汉。据兰坊的姑娘们说,这个老汉的夜宵小吃味道做的极好,是以生意还算不错。   不过,瑟瑟倒是觉得近几日,这个老汉的生意格外的好,经常有些人在那里用饭。而据素芷说,兰坊的生意似乎也比以往要好了,偶尔有一些不常得见的生客。   瑟瑟心里明白,她眼下已经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中。   瑟瑟自识轻功极好,不想那夜竟没摆脱夜无烟的追踪,让他探知了自己的落脚之地。而如今看来,知晓自己在兰坊的人,不仅仅是夜无烟,肯定还有别人。   到底是谁呢?   今日,刺杀自己的那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又是谁?像那样武艺高强的人,当世应该没有几个。墨染是太子的人,这一点瑟瑟已然猜出来了,然而掠走墨染的又是谁?伊冷雪要陷害她,那这个黑衣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瑟瑟想的有点头疼,额际青筋隐跳,她用大拇指使劲摁住。   自踏入京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阴谋在等着她,她只想为澈儿医治寒毒,别的事情,她暂时还无暇管。且,她从来不想掺入到朝廷争斗之中。是以,四年前,爹爹送她的那块玉兵符,她一直没用,甚至于也没有和那三万暗兵的首领去接头。而如今,看样子,她是不得不用了。   一味的隐忍只能让她沦落为棋子的命运。   四年了,当她好不容易从情感的漩涡中跳了出来,却又陷入到阴谋纷争之中。如此也好,当年的事情,也该查个清楚了。   瑟瑟伸手攥住身前的幔帘,抬睫望着窗外的夜色,夜空纯净高远,一勾冷月清冷凄迷。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她缓步从窗前退了开来,瞥眼瞧见琴案前的七弦琴。   一腔思绪无法抒解,瑟瑟缓步跪坐到琴案前,纤纤玉手搭在琴弦上,开始抚琴。   清凌凌的琴声在室内悠悠响起,起初悠扬舒缓,隐见凝滞,若冰下流水一般,阻涩难流。悠悠流淌着,瑟瑟忽而十指迅疾轮弹,琴声铮铮高昂,似冰泉变激流,磅礴之气尽现。一番高昂之音过后,琴音不再高亢,如拨云见日,变得浑然安宁,如海上明月,清冷高远。   瑟瑟的心情也由激扬随之渐渐平静,她坐在琴案前,静静拨弄着琴弦。   兰坊之中,丝竹窒窒,瑟瑟的琴音杂在兰坊的乐音之中,根本无人注意。然,却偏偏传到了一个人的耳中。   赫连傲天自知悉今日在小巷内出现的年轻男子用的兵刃是新月弯刀,一颗心顿时不能平静了。然,伊冷雪昏迷未醒,其实纵然醒了,现在也很难和她接上头。可是,赫连傲天却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他吩咐六禽还有随身侍卫在绯城四处寻找。就连他都冒着危险,亲自在绯城踏马而过。   赫连傲天曾在绯城做质子,期间也在此留下了不少线人。但终究不是本国,不敢大动干戈。但要在私下寻找瑟瑟,无疑大海捞针,比登天还难。   偏事情有些凑巧。   赫连傲天原本从兰坊一侧的巷子里策马而过,隐约间听到一阵飘渺的琴音。他原本不曾注意,青楼之中,丝竹之音,原也并不奇怪。可是这缕琴音,听在耳中,竟好似摄住了他的心神一般。他勒马凝立,于风中静静聆听。   赫连傲天跟随瑟瑟时日不短,自然没少听瑟瑟抚琴。除了纤纤公子,他从未曾听过别人这般澎湃激扬的琴音,不止是动听美妙,那是将灵魂付诸在琴音里的琴曲。   赫连傲天将马缰绳交到尾随其后的白鹏手中,纵身一跃,向兰坊院内跃去。   “主子……”白鹏担忧地喊道,然而,赫连傲天充耳不闻,整个人已经纵入了高墙内。他心里清楚,如若此时从正门进去,再去寻这位抚琴的人,怕是会找不到的。因为大堂之内,丝竹之音众多,他怎么寻得到这缕琴音?   “什么人?”兰坊内的护院警觉地喊道,然而,那一抹黑影快若疾风,已经从他们身畔掠过。他倾听着琴音,向着那扇半开的扉窗跃去。   “我家主子是来听曲的,不好意思,他忘记走前门了,这是听曲的银子。”白鹏随后跟入,从囊中掏出几绽银子,向护院们扔去。   兰坊的老鸨素芷听闻护院回报,说有人向瑟瑟居住的房间而去,心中一惊,带了楼里武艺较高的几个姐妹,悄悄监视着房内的动静。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主子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露出武功,不能暴露兰坊。   瑟瑟正沉浸在琴音里,忽而“铮”地一声,琴弦不觉断了一弦。她悠悠叹息一声,道:“今日有客盈门,不想这琴倒是很懂礼数啊。”   冷冷的话音里隐隐透着一丝自嘲,琴弦断了,但余韵尚在,瑟瑟依旧跟无事人一般继续抚琴。   幔帘被风鼓起,一道黑影从窗子里无声无息跃入,在窗前卓然而立。   赫连傲天自然是听到了瑟瑟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她其实是在说他不懂礼数罢了。只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她话里的意思,他已经被她冰泉般冷凝夜莺般低婉的话音摄住了心魂。   她的脸隐在黑暗的室内,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这声音还有这镇静自若的气度,却是像极了她。若是别的女子,半夜从窗子里跃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不惊骇才怪。偏她还如此冷静自持,当真是不简单。   琴声缓了缓,却不曾凝滞,瑟瑟依旧自顾自地头也不抬地抚琴。   “客人恐怕是走错地方了,要听曲子,请到前厅,今日本姑娘歇息,恕不陪客!”瑟瑟淡淡说道,眼下,不知来者是谁,她便以青楼的女子自居。   “那些前厅的琴曲,又怎及得上姑娘的妙手琴音呢!”赫连傲天沉声说道,一双鹰眸,闪着灼亮的光,直直锁住了瑟瑟的娇颜。   瑟瑟闻言,心中暗惊,玉手一顿,抬眸向前望去。   轻柔的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笼罩在来人身上。一身墨色衣袍随风轻扬,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一张清俊的面容带着狂狷的霸气和柔情。   玉手依旧轻轻地拨弄着琴弦,然而,那琴音却再不能流畅,已经不成调子了。   她自然是认出了他了。   那个在草原上当着全族人向她下跪赠她白狼皮的男子,那个许他如青狼般专一爱情的男子。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怎会在这里出现,他现今可是北鲁国的可汗啊!   “姑娘何以不点灯?”赫连傲天见瑟瑟不说话,自行走到桌案前,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将火烛燃亮。   烛火摇曳,将琴案前那纤细袅娜的人儿照映的越发身形飘渺起来,一袭天青色的冰丝罗裙,颜色淡的几乎被那浅黄色的烛火融化了去。一张清丽的容颜,果然是在心头萦绕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容颜。   此时,她安安静静坐着,长发只梳了一个轻巧的小髻,其余的墨发披散而下,很是随意自然。脸上神色淡淡的,容颜清丽而绝艳。   “是你吗?这一次真的是你吗?”赫连傲天浑身一颤,大步上前走了两步,男儿昂扬的铁躯已经伫立在她的面前,俯身凝视着瑟瑟的容颜,鹰眸中绽出难掩的悦色和暖意。   他的话令瑟瑟瞬间明白,原来那劫持了墨染的人便是他。只是,看样子他已经知晓了墨染是假的了,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竟然冒险从璿王府去劫她。   瑟瑟垂首,心中真是五味陈杂。   她定了定心,缓缓从琴案前站起身来,盈盈笑道:“赫连,你怎么来了?”   赫连傲天却不答瑟瑟的话,目光灼灼凝视着她,柔声问道:“瑟瑟,我们多久没见了。如若我知晓祭天大会那一别,便是四年无尽的相思,我是断然不会放你离去的。”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赫连,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得到呢。”   “四年前的事情,我都已了解,”他猛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柔肩,大掌微微颤抖着,话语坚定无比地说道:“瑟瑟,随我走好吗?回北鲁,那里有无尽的草原,可以纵马驰骋,那里也有我为你建造的宫殿,遍植着江南的玉树琼花,随我走,好吗?”   瑟瑟听他这话说得很痴,心中微颤,竟不由抬头望向他。眼前这张脸,还是当初那张俊朗的面容,只不过鹰眸更加锐利,薄唇微勾,带着帝王的霸气。   “赫连……”瑟瑟低低唤道。   “叫我暖。”赫连傲天强势地说道。   瑟瑟笑了笑,低低唤道:“暖。”   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是叫他暖,他们也再回不到当初了。当初,她和他,还有北斗南星,在帝都游荡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他是北鲁国的可汗,一国之君,而她,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   “暖,我恐怕不能随你走的。”瑟瑟抬眸轻笑着说道。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吗?你现在还在想着他?”赫连傲天胸口一闷,心中闪过深深的失望,他眸光直直逼视着她,好似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瑟瑟摇摇头,道:“不是因为他,是我,”瑟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心了。”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早已不能再爱了。所以,她不能误了风暖。   赫连傲天仰头望着瑟瑟,只见她神色清冷而淡定。一瞬间,他感觉到她和他最接近的那段日子,始终只是当时他失去记忆的那一段日子,是她邀他去流浪江湖的那夜。而那段美好的日子,随着他记忆的复苏,一去不复返了。   如若可以选择,他真的愿意自己还是那个风暖,而不是现在的可汗。那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地追随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奴仆也好,朋友也好。那样,是不是会打动她的心。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望着烛火下,瑟瑟朦胧的脸。静逸,清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淡而弥久。   他等了她四年,寻了她四年,恋了她四年。而今,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他却感觉到他们之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瑟瑟心中,也有些伤感和歉疚。自相识风暖以来,他们之间,虽然也有过不愉快,但他待她却是一片单纯之心。   烛火静静摇曳,赫连傲天直视着瑟瑟的脸,静静说道:“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等下去。”   瑟瑟被他灼热的眸光盯得一惊,缓缓地向后退去。   “暖,不要这么傻!”   赫连傲天直直望着她,眼中只有她清丽的面容,看着她后退,他情不自禁步步紧逼,   瑟瑟的身子抵到了床柱上,退无可退,又向旁边避开,不料身后是桌案,花瓶中插着一株娇艳欲滴的花枝。她披散的秀发被瓶中的花技勾住了。   瑟瑟身子微微一僵,赫连傲天愣了一下,趋身忙上前,去替瑟瑟解开挂住的秀发。谁知那头发和树枝缠的很紧密,一时间,竟是无法解下。   他紧紧依在瑟瑟身侧,瑟瑟微微侧头,便能看到他清俊的面容。剑眉鹰目,如雕如塑,然而却又偏偏是温柔的专注的。那种神情,分明是想解开瑟瑟的发,却又怕弄疼了瑟瑟。   瑟瑟的心颤了颤,轻声说道:“不必解了”,她向前一步,拽起带着花枝的墨发,“砍断吧。”   赫连傲天一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砍断。”   瑟瑟狠了狠心,淡淡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赫连精通汉话,应当知悉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砍断吧。”   赫连傲天闻言,胸臆间一痛,他自然知晓她话里的意思。他伸手从马靴中拨出一个小匕首,递到瑟瑟手中,道:“好,你砍断吧!”   瑟瑟接过匕首,眸光一寒,将扯住的发丝斩断。丝丝偻缕的发丝连同瓶中的花枝,一起坠落在地上。红艳艳的花,和乌发纠结在一起,煞是美丽。   赫连傲天垂首,从地上捡起那一根根的乌发,神色专注地捏起来,卷到锦帕中。长身立起,鹰眸微眯,望着瑟瑟清丽的双眸,定定说道:“瑟瑟,难道你不知,发丝断了,还是会长出来的吗?”   瑟瑟心中一悲。   断了,还是会长出来的!   风暖对她,情深竟至此吗?   风暖本靠在她身侧,垂首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四年了,他恋慕的佳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拒绝了他。   他只觉得心中一闷,难受至极。   鼻间充斥着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为了她,四年了,他的后宫形同虚设。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怎能把持的住,只觉得心中一阵澎湃的情意,夹杂着深深的失落,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神。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将瑟瑟按向自己,用大氅一裹,将她纤细的身子裹在他怀里,灼热的唇攥取住她的樱唇,再也不肯离开。   瑟瑟被他强劲的臂膀楼住,身子被他的大氅全部罩住了,四周,全是他温暖的气息。   “别……暖,别这样……”话未出,已经被风暖堵了回去,化为低低的呜咽。   他的手臂紧紧楼着她,让她根本无法动弹。他的身子如同一堵墙,让她,推也推不动。   隐约听到素芷在叫门,可他似乎沉浸在这一吻中根本就没有听到,而她的嘴被占着,不能说话。但是,素芷来的正好,希望能解救她,因为她实在是不忍心和他拳脚相向。   素芷敲了半晌,见没人应声,便将门雅开了,她微笑着道:“狂医来给澈儿探病了。”   孰料,赫连傲天根本就不理睬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他伸掌向后凌空一推,一股劲力袭了过去,将门重新关住了。而他的唇,却不肯稍离瑟瑟的樱唇,依旧霸道地吻着。   门“吱呀”一声,再次被轻轻推开,有两个人静静站在门边,而素芷,却不甘心地退到了后面。   “你看,我真是记性差,澈儿不在这个屋,你们随我来!”素芷笑眯眯地说道,试图将门再次关上。她不知这个和主子缠绵的男人是谁,不过看样子好霸气,还是别打扰的好。   然而,站在她身前的两个人却没动。   那两个人,一个是狂医,一个看装扮像是他的随从,穿一袭仆人的衣衫,只是,一双眸子却和那张平凡的脸不是很相配,是狭长的凤眸。 蝶恋花 013章   烛火默默燃烧着,在室内流动着旖旎的昏黄,淡淡笼罩着两个缠绵的人儿。男子高大狂野,女子纤细娇柔,大氅裹着女子的身子,只露出玉白的侧脸和墨黑的发。   这场面,如此缠绵、缱绻、火辣……   烛火,散出一缕泛白的昏黄,覆在那随从的眉眼间,长睫在他脸上投下一抹沉沉的影子,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只是,他的唇色在一瞬间褪去血色,转为惊心动魄的白。他的薄唇微微颤抖着,开开阖阖,阖阖开开,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袖中的手,早已经握成了拳头,似乎只有指甲陷入肉里那疼痛的刺激,才能令他站稳身子。   赫连傲天感受到身后沉沉的压力,这压力令他心中极其不悦,他鹰眸一眯,放开了瑟瑟的唇。头也不回,凌空一掌向后拍了过去。这次,却未像上次那般将门关上。而是,遭遇到一道绵远浑厚的劲力。他出掌,为的只是关门,是以并未用全力。所以,和对方的掌力一碰上,赫连傲天便踉跄着从瑟瑟身边被拍了出去。他心中大惊,暗运内力,使了一个千斤坠,才不至于被狼狈地拍飞。   赫连傲天脸上闪过一抹怒色,神情在瞬息间变得肃杀。他猛然回首,目光灼灼地望向门边。   门边,那个背着药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男子他认得,是南越江湖上有名的狂医,只是,他不认为方才那一掌是他击出的。他和他交过手,知晓他还没有那么高的功力。那么,是谁呢?   赫连傲天鹰眸一转,犀利地凝视在他身侧的随从身上,那个人垂睫站在门边,面容陌生,他不认识。他的衣衫被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飒飒作响,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脸色看似平静,可是,赫连傲天却能够感受到他身躯散发着的冰冷之意。   他是谁?   在赫连傲天被掌力拍开时,瑟瑟便从他的钳制下脱身而出了。她深吸一口气,凝眸望向门边,只见云轻狂背着药囊,眸光炯炯地盯了她一眼。而他身畔的随从,神色幽冷地靠在门边。   “云轻狂,你请回吧,邪公子的病不用你医了。”瑟瑟冷冷说道。她不是任性,既然她和夜无烟没有关系,她也不想再靠他的恩惠。当然,她也不会任澈儿被病痛折磨,她不相信,这天下,离了狂医,离了夜无烟,她就找不到为澈儿医治寒毒的药物!   瑟瑟话音方落,云轻狂还未作声,他身侧的随从乍然抬睫,深深向她望了过来。   他冷冷望着瑟瑟,眼珠子是纯然的黑,黑的好似要将瑟瑟的灵魂吸附,眸光又是那样深,深的如万年寒潭。瑟瑟的心微微颤了颤,那目光如鹰隼一般炯炯,而眼底深处的悲凉和哀恸,好似重锤一般击中了她的胸口。   竟然是夜无烟。   此刻,他的易容,没掩饰眼睛的形状,比不上那玉石面具的隐蔽性。这个世上,丹凤眼本就很少,而他眸中那复杂的神色,又岂是陌生人会有的。   瑟瑟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了赫连傲天的脚,他伸臂揽住了她的腰,柔声道:“小心!”   瑟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平定了心神,抬眸冲着赫连傲天盈盈一笑,如墨般的发间簪着的玉钗微微颤动,一串流苏珠子摇摇晃晃,映着她白皙的脸庞,清丽而绝美。   赫连傲天看的一痴,眸光像密密的网,柔柔笼着瑟瑟的脸庞。   两人视线交织,在旁人眼中,竟是痴痴对望。   寒意,一丝丝地穿过肌肤,渗入到夜无烟心底,侵蚀着他的骨血,也或许根本就是心底生凉,让他冷不自胜。痛楚,一丝丝和寒意搅在一起,好似乱麻一般,冲击着脑海深处,掀起千万层浪涛,在胸臆间翻腾。喉头处一股腥气冲来,夜无烟转首,强行将那口血逼了回去。   云轻狂眉头微微一皱,咳嗽了一声,瞬间又恢复了笑吟吟的神色:“江姑娘,我狂医治病有个怪癖,但凡出手为病者医病,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邪公子这个病,在下是一定要治的。可汗,你恐怕不知道邪公子是谁吧?”   “邪公子是谁?”赫连傲天紧张地抓住瑟瑟的手腕,问道。   瑟瑟眯眼笑道:“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赫连傲天怔怔愣在那里,鹰眸中划过一丝惊愕。   瑟瑟原以为他是嫌弃她有了儿子了,不料,他却执起她的双手,柔声道:“你的孩子?方才,我可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你的又一个爱慕者呢。瑟瑟,我不管他是你和谁的儿子,我只会对你和他好。他病了吗?我去看看他!”   瑟瑟未料到,当着云轻狂的面,赫连傲天还对她如此情深不悔,心中极是感动。   “可汗,我说你倒真是胆子大啊,竟然敢潜入我南越,就不怕被生擒么?”云轻狂挑眉说道,眼下,北鲁国和南越关系紧张,四年来,战事不断,赫连傲天竟然还敢潜入南越。说起来,胆子真不小。   赫连傲天鹰眸,朗声笑道:“本可汗既然敢来,自然是不怕的,你小子要去报讯,便赶快去!晚了,本可汗可就不奉陪了!”面上虽然不在乎,心中却的确有几分担忧。但是,他不能杀云轻狂灭口,毕竟,他要为瑟瑟的孩子医病。   瑟瑟闻言心中微微一沉,赫连傲天是北鲁国的可汗,便是南越的敌人。而夜无烟一直镇守边疆,会放过他吗?瑟瑟打心眼里,不想让风暖因为她而被擒。   她瞥了一眼夜无烟,见他依旧垂睫靠在门边,显然没有出手的打算。瑟瑟心里明白,夜无烟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看样子并不打算向风暖出手。   瑟瑟抬眼笑道:“赫连,你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久留之地。”   赫连傲天眯了眯眼,柔声道:“你随我一起走!”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快走吧,一定要小心。”   赫连傲天听出来瑟瑟话里的关心,心中一暖,眸光柔柔地凝视着瑟瑟,轻声道:“我先走了,我还会回来的。”言罢,从窗子里纵身跃了出去。   窗前的幔帘飞扬,瑟瑟遥望着风暖的身影在黑夜里消失。   “哦,我去为邪公子医病了。”云轻狂喃喃说道,就要随素芷去找澈儿。   瑟瑟翩然转身,冷冷说道:“云轻狂,我说了,邪儿的病不用你再医治。   云轻狂哪里理会瑟瑟的话,优雅地笑了笑,背起药囊,就去寻澈儿去了。   瑟瑟恼恨地咬牙,看到夜无烟依旧淡淡靠在门边。   他低垂着头,她只看到他的侧脸,被昏黄的烛火笼罩着,隐隐透着一丝寂寥。瑟瑟跺了跺脚,缓步向外走去,才走到门边,便被夜无烟伸臂拦住了。   “让他去为邪儿瞧瞧吧!”夜无烟沉声说道,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繁华落尽的苍凉。   瑟瑟冷笑,他终于要为澈儿医病了吗?在治好了伊冷雪的孩子后,他终于来为她的澈儿治病了吗?   瑟瑟抬眸,只能看清他那双黯沉的眼眸,闪烁的烛火映在他眼底,深邃的眼底,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   “你是谁?既然是随从,怎地不随了主子一起去瞧病?”瑟瑟冷冷嘲讽道。   夜无烟凝视着瑟瑟,一伸手,将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脸。他真是俊美脱俗,即使穿着随从的衣服,也难掩他的贵气和风华。   瑟瑟冷冷说道:“原来是璿王啊,您不在府里守着受伤的伊夫人,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是要抓我这个凶手不成?”   夜无烟眯眼瞧着瑟瑟,四年了,今夜是他第一次瞧见瑟瑟的容颜,前几次都是她易容来见他。她的这张脸,这张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容颜,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美丽一样清纯,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伸指,想要抚上瑟瑟的脸庞,然,眸光从瑟瑟的红唇上掠过,手指忽然顿住了。   瑟瑟那娇美的红唇,因为方才赫连傲天的肆虐而微微红肿,在烛火下愈加艳丽,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美丽的刺目。   他温柔的眸光忽而如鹰隼一样犀利。   他忽然伸掌,扣住了瑟瑟的双肩,冷声问道:“你要随赫连傲天走?”平静的语调里,压抑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是啊,我就是要随他走,又怎样,和你有关系吗?夜无烟,别忘了,我不再是你的侧妃了,更不是你明春水的夫人。你凭什么管我!”瑟瑟伸手去掰他的手掌,却发现他用力极大,扣得她肩头生疼。   “你放开我!”瑟瑟气恨地仰头,静如冰玉的黑眸,如寒潭秋月,冷冷睥睨着夜无烟。   四目相对,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眸中的情绪。   夜无烟相貌本极其俊美,他的神情一向温雅淡定,黑眸更是深邃不见底。可是,此刻,他俊美的脸神色变幻,带着微微的哀恸之色,黑眸中,更是翻卷着惊心动魄的情绪。   他的手掌,勾着瑟瑟的下巴,拇指探出,狠狠地在瑟瑟的红唇上擦着,似乎要将赫连傲天的气息拭去。   瑟瑟瞧着他的疯狂,浑身一僵,全身的血液仿佛全冻结一般。   夜无烟揽住她,一甩手将房门关死,薄唇,带着狂狷的气息,向她的唇袭来。   瑟瑟心头一颤,脸一侧,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夜无烟瞧着她淡漠的侧脸,眯眼,冷声道:“方才赫连傲天吻你时,我可没见你躲!”   瑟瑟闻言,怒极反笑,蓦然转首,冷然道:“我为什么要躲?他又不是你!”   夜无烟大掌一颤,两簇火苗在夜无烟深邃的双眸中升腾,焚烧。   他再次俯身,孰料,薄唇刚刚贴上瑟瑟的樱唇,瑟瑟已然伸掌拍向他的后背。他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悲凉的哀恸,一动也不动,任凭她的手掌带着澎湃的劲力拍在他的后背上。   瑟瑟虽然未用全力,但是现今她内力比当年要强很多,一掌拍中,夜无烟身子晃了晃,脸色,顿时惨白如纸,一缕鲜血从唇角逸出。   瑟瑟并没想打伤他,只是要逼他放开自己。孰料,他不仅不躲开,拼着受了她一掌,依旧紧紧楼着她,好似要将她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夜无烟,你放开我!”瑟瑟语气冰冷地说道。   夜无烟却充耳不闻,低首,再次覆上她的唇。   瑟瑟清眸一眯,再次伸掌,夜无烟却毫无所觉地继续吻着她,似乎是对她太过想念,他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边,薄唇贪婪地吻着她的唇,眷恋地一寸寸将她吞噬。   瑟瑟感觉到唇齿间,全是咸咸的血腥味,手掌推上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心狂乱地跳动着,震得她手掌轻颤。   “你放开我,放开我!”瑟瑟低声说道,所有的话语都被埋在他的吻里。   她无奈,再次伸出手掌。   “你瘦了……”夜无烟忽而抬首,放开了她的唇,大掌抚上她玲珑的身段。   瑟瑟心中一惊,纵身便要从他身畔跃开。   夜无烟紧紧揽着瑟瑟的腰肢不放,伸手去揭她身上的衣衫,却不料,瑟瑟这一跃,只听得撕拉一声,衣衫被撕破。   “无耻!”瑟瑟伸足便向夜无烟踢去。   这一次夜无烟闪身避开了,他默默低头,忽然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青瓷的小瓶子。   “这是伤药,今日,是我不好,累你受伤了。先敷药吧。”夜无烟低声说道。   瑟瑟垂首一看,外衫被他撕开,露出了胳膊和肩头的剑伤。这是今日黄昏被他的侍卫打伤的,虽然是轻伤,但没有良药,也是很疼的。   原来,方才他只是查看她的伤口,他总是这样霸道。 蝶恋花 014章   夜无烟拿着瓷瓶,手指摸索着那光滑的瓶身,拧开瓶塞,清淡的药香便好似活了一般,一丝丝从瓷瓶中绵绵而出。   “我来为你敷药。”他低低说道,眼睛里,流动着如春水般融融的暖意。   瑟瑟双眸紧紧盯着那瓷瓶,记忆里,似乎有类似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过来,我给你敷药。”   彼时,在春水楼,他执着瓷瓶,为她敷药,动作温柔轻缓,让她深深为他沉醉。那一刻,她以为他就是她一生的良人。可是,那个美梦太短了,短到,还不及沉醉,便从梦中苏醒。第二日,他便为了伊冷雪将她弃在黑山崖,让她成为春水楼里一个可笑的笑话。   今日,他也要为她敷药,谁知道,这样的温柔之后,接踵而来的会是怎样的欺骗和伤害?   这样的恩赐,不要也罢!   瑟瑟抬眸,冲着夜无烟嫣然一笑,笑容很甜,却也很疏离。   “不用!”她低低说道,声音虽轻,但两个字如同切金断玉一般,带着无法转圜的决绝语气。   夜无烟心头一震,他苦苦一笑,轩眉眉峰一扬,只是,却在眉尾处结出了解不开的郁结。夜风,无孔不入地从窗缝里钻了过来,让他感觉有些凉。   “瑟瑟,我先为你敷药,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他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拈起药膏,抬手向瑟瑟肩头的伤口抹去。衣袖在空气飞扬而过,划过一道清凉的风。   瑟瑟暗运了三成内力,伸臂一挡,夜无烟原以为瑟瑟要去挡他敷药的手,手臂一旋,躲开了。孰料,瑟瑟却伸臂去撞他执着药瓶的手。   夜无烟未曾料到瑟瑟会撞他这只手,且用了内力,两人距离极近,一个不防备,手中药瓶划起一道弧形,从手中飞出,“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清脆而怆然的声音传来,是青瓷与地面相撞,撞出了丝丝缕缕的缭乱。瓷瓶碎裂,药膏淌出,空气中,满是那种清淡悠远的药香。   夜无烟一怔,凤眸一凝,望着碎裂在地上的瓷瓶,心底涌起一股空落落的酸楚,他抬眸凝望着瑟瑟清丽决绝的面容,一字一句说道:“瑟瑟,我们真的再不能回到过去了吗?”   “你能把这只瓷瓶回复到原样吗?”瑟瑟退后,坐到身后的湘妃竹椅子上,懒懒靠在那里,眯眼淡笑着说道。   夜无烟敛眸,望着地面上已然被掉得粉身碎骨的瓷瓶,他俯身,从袖中掏出锦帕,去捡拾瓷瓶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就好似在捡拾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如若粘好这瓷瓶,他们便能回到从前,不计一切代价,他,也会修补好。   瑟瑟看着他捡拾着瓷瓶的碎片,神情温柔而专注,她的心,忍不住颤了颤。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清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起身,贝齿咬住下唇,伸足,将最后一块瓷片踩在了脚下。   “夜无烟,没用的。心,缺了一角,就再也补不回来了。”她脚跟轻轻一旋,再次抬足,那瓷瓶已经化作了粉末。夜风从窗子里吹了过来,粉末被风扬起,瞬间化为无有。   “瑟瑟……”夜无烟站起身来,静静望着瑟瑟,眸中渐涌悲哀。   “我和你的过去,不是在璿王府做你的侧妃,便是在春水楼做你的无名无份的暖床侍妾,与我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值得丝毫留恋。”瑟瑟勾唇笑道,清冷的语气里透着冷冷的讥诮。   他还说要回到过去,可是,他给过她怎样的过去啊,幸福是那样的短暂,而伤害却是那样的悠长,一次一次,接踵而来,令她的身心备受煎熬。那样的过去,她不要回去,甚至连想都不愿再想。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今生也不愿再尝。   夜无烟闻言,身子晃了晃,他抚着胸口,急急的喘气。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给予她的,竟然除了伤害,还是伤害。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他们的过去,真的如她所说,是不堪回首的吗?   不是,那同舟共济的默契,那琴箫合奏的和谐,那掌上漫舞的浪漫,那抵死缠绵的温柔,早已深深镌刻到他的心中。   “瑟瑟,无论如何,一定要敷药,否则,伤口会留疤的。”夜无烟低低说道。   “留疤?”瑟瑟低笑着说道,好像夜无烟说的是一个笑话,“夜无烟,我江瑟瑟难道还会怕留疤吗?”   夜无烟闻言,凤眸一凝,一抹痛色从眸中升起,由浅渐深。   他忽而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瑟瑟肩头抓去。凉风袭过,瑟瑟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已经被他剥落在手中。   瑟瑟身上,此时只余一件纯白色的内衫。   “夜无烟,你做什么?”瑟瑟心中恼怒,出掌如风,向夜无烟袭去。   夜无烟伸出右掌,阻住瑟瑟的袭击,左手一探,已然点了瑟瑟肩部的穴道。瑟瑟倒是没料到夜无烟的左手也运用的如此灵活,身子一歪,便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她自然不知,夜无烟右掌曾经断过,其间,他已经练就了左手剑法,左手的灵活已然不逊于右手。   夜无烟将瑟瑟横抱在怀里,一颗心狂乱地跳动着,四年了,他终于再次拥她入怀,可是,心中却没有半分遐想,只因为她方才那句话。   难道我江瑟瑟还怕留疤痕吗?   他将瑟瑟横放在床榻上,伸手,颤抖着掀开她背上的衣衫。   烛火摇曳着,照亮了她的后背上莹白的肌肤,也清楚地照亮了蜿蜒在她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红色的丑陋的疤痕。   瑟瑟趴在床榻上,耳畔,传来夜无烟震惊的急喘气。他很惊异吧,这都是拜他所赐。当日,她从崖上跌落,身子难免擦过岩石尖利的棱角,擦过岩缝里树木的枝枝丫丫。当跌落到崖下时,身子早已经千疮百孔。   夜无烟瞳仁迅速收缩,凤眸瞪大,眸中渐涌水雾。他的大掌,沿着瑟瑟背部的伤痕划过,拇指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已经结痴的伤口。   这大大小小的疤痕,这深深浅浅的疤痕,一道道,就好似在控诉着他当日的罪行。   她的身子,就好像是拼补过的布娃娃一般,看上去那样恐怖,那样令人心疼,心疼的他几乎要窒息。   夜无烟想起墨染手腕上那块伤疤,和瑟瑟的比起来,那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难以想象,当年,她从崖下坠下后,遭受了多么大的痛,她才活了下来   瑟瑟趴在床榻上,看不到夜无烟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的触摸。他的手掌从她的背上划过,动作轻柔而舒缓,好似蕴涵着满满的情意。而她,感受到的只是羞怒。   这些,都是他赐给她的,还有孩子身上的寒毒。   一滴滴灼热落到瑟瑟的背上,一滴接一滴,落得越来越快,落到她的背上,沁入到她的肌肤。瑟瑟感觉到自己好似被烙铁烙到了一般,隐隐感到一种灼痛从肌肤,一路燃烧到心底。   室内静悄悄的,幔帘被风扬起,狂乱地舞动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有些缭乱。   有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背上,温柔地吻过她背上的伤痕,唇的温热和泪水的灼热交替着侵袭她的肌肤。   他知晓,他伤她至深,就连要求她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传来,伴随着素芷焦急的喊声:“主子,快去看看公子吧。”   瑟瑟心头一震,澈儿的寒毒已经连服了十天的解药,按理说,是不会再发寒毒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夜无烟闻言,伸指解开瑟瑟的穴道,伸手一弹,随着极轻微的“噗”声,烛火熄灭了。熄灭前的刹那,光焰所及之处,瑟瑟瞥见夜无烟眸中那不动声色的凄怆和眼角的一抹湿润。   隔壁,室内,云轻狂坐在床畔,眸光焦虑地望着寒毒发作的澈儿。   方才澈儿还好好的,和他说了好大一会子话,没料到寒毒竟突然发作,发作的极其猛烈。   “澈儿,疼的厉害,就哭出来,你这样子,娘亲更难过!”瑟瑟凄然说道,上前抱住了澈儿。   “怎么回事?”夜无烟冷声问道,“你不是研制出来解寒毒的解药了吗?”   他的眸光触及到床榻上澈儿蜷缩着的身子,胸口顿时好似被闷棍击中。   那玲珑精致的小人儿,在床榻上剧烈颤抖着,脸色发青,眉毛紧紧纠结着,唇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可是他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小手紧紧抓着床榻上的被褥,而牙齿已经将下唇咬破了。   他看迂伊良寒毒发作,或许是因为伊良的寒毒没有澈儿的严重,也或许是伊良不是他的骨肉。总之,他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一把揪起云轻狂的衣襟,一字一句冷声道:“怎么回事,快说!”   云轻狂看到夜无烟眸中狂飙的怒气和痛楚,心中一震,沉声说道:“是上次受伤引起的,昨日又断了一天解药。是以,这次发作的比较迅猛,我方才诊脉了,必须此时驱寒毒,这五粒解药全部服下。属下的功力不够,是以没敢妄自动手,恐怕……”   未等云轻狂说完,夜无烟一把推开云轻狂,冷声道:“那还不快拿药。”   云轻狂从药囊中拿出丸药,瑟瑟睁着泪光盈盈的双眸,问道:“云轻狂,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放心好了。只不过会折损主子半数功力!”云轻狂略带一丝隐忧说道。只叹自己的功力不够,不能替代主子驱毒。   瑟瑟将五粒药碗会部为澈儿服下,将孩子放到床榻上,就要为澈儿驱毒。   夜无烟伸出大掌,扶住瑟瑟的肩头,低声道:“我来吧!”   “不用!”瑟瑟冷冷说道,望着澈儿的痛楚,她就想起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叫她怎能不恨他。   夜无烟轻轻扳过瑟瑟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泪水涟涟的面容,伸指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掳到而后,“我来,你的功力还是保留着吧。”他低低说道,深邃的黑眸像是饱蘸了浓墨,深不见底的坚定。   他伸掌,轻轻抵到了澈儿的后背上。   瑟瑟缓缓退开,跌坐在他身后的床榻上。   几案上的琉璃盏流动着柔和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料结在一处,明明灭灭,化作纠结在一起无法解开的结。   一直到了丑时,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澈儿身上的寒毒才全部驱出。   夜无烟收掌在手,将体内汹涌奔流的内力调息顺利,感觉到全身一阵绵软,额上冷汗不断滴落,身上衣衫,已经尽被冷汗湿透。他垂眸看了看怀里的澈儿,他已然呼吸平稳地睡熟了,小脸上乌色尽褪,睡的很是恬静。   他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转首,视线掠过瑟瑟担忧的脸,柔声道:“绯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带上澈儿到春水楼去吧。”   瑟瑟抬眸望向他,看到他眸中殷切的期待,她的心微微一滞。   他竟然要她去春水楼。   春水楼,那个不堪回首的地方。   瑟瑟盈盈笑了笑,摇了摇头,从他怀里将澈儿抱了过来,淡淡说道:“谢谢你救了澈儿,我十分感激。但是,春水楼,我是不会去的。”   夜无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涩,他救得也是他的孩子,可是她却向他道谢。她就当他是一个陌路人。   “那你就回东海,总之,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夜无烟压抑着心头汹涌的波动,定定说道。如今,他又损失了过半的功力,暂时不能恢复。   “这个恐怕就不劳你费心了。”瑟瑟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夜无烟眼神一暗,知晓现在和她有些话是讲不通的,但是,有件事他必须要问,遂低声道:“那你告诉我,四年前,是谁将你从崖下救走的?又是谁,将你送回到东海的?”   瑟瑟将澈儿放到床榻上,为他盖上锦被,黛眉轻辇,清声道:“我不知道,四年来,那个救我的人,他从未出现过。不过,我记得昏迷前看到一个穿蓝衣的男子向我走来。”   “蓝衣?”夜无烟轩眉一凝,只这一个线索太贫乏了,世上穿蓝衣的人又何其多。   “那你醒来时,是在哪里?守在你身边的人,都是谁?”夜无烟继续问道。   瑟瑟淡淡说道:“是在田家村,是一个小渔村,救我的是田氏夫妇。我猜是救我的人,将我扔到了他们村庄外,我才又被他们救了回去。”   夜无烟点了点头,缓缓俯身,长指抚过澈儿玉白的小脸,眸光变得极其温柔宠溺。最后,他恋恋不舍地起身,缓步离去。   *   天上冷月如勾,凉风习习吹拂。   云轻狂和夜无烟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寅时了。   夜色如墨,他在书房内卓然而立。   云轻狂望着夜无烟眸中的落寞,他知晓这次主子肯定没求得原谅。是啊,当年的伤害,是多么的大,绝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原谅的。只是,这样僵持下去,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云轻狂的心,也不知不觉开始沉落,一股焦虑升腾上来。   “主上,你说王妃她会回东海吗?”云轻狂担忧地问道。   “会的!”夜无烟淡淡说道,以她的聪明,不可能不知晓绯城如今的复杂形势。   “传金堂过来!”夜无烟沉声说道。   门外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应命而去。不一会儿,金总管疾步走了进来。   “金堂,往兰坊再多加派些人手。”夜无烟沉声吩咐道,赫连傲天出现在绯城,他不得不防备。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动赫连傲天,这一点他很清楚。若是赫连傲天被擒,北鲁国不足以和南越抗衡,他这个领兵作战的璿王对于南越也便没有价值了。   “是!”金堂应声道。   “明日,你派人到田家村走一趟,打听一对姓田的夫妇,看四年前,都有什么人和他们接触过!”夜无烟沉声道。   “是!”金堂沉声道,又禀告道,“主子,今日子时,王妃被一辆神秘的马车送回来了。”   “哦?”夜无烟淡淡地挑了挑眉,他已经猜到掳走墨染的人是赫连傲天了。他将墨染送回来也在意料之内。   “本王知晓了,你们下去吧。”金堂和云轻狂缓步退去。   室内只余夜无烟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里漾起了伤感的汹涌,胸膛里的担忧和疼痛互相攀附着,翻滚成炙人的岩浆,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蔓延开来,烧灼成他的心。   眼前,她白皙的背上蜿蜒的疤痕,和澈儿不断战栗的身子交相在眼前闪现,胸臆间,被他一直压抑的气血翻腾了上来,他蓦然转身,狠狠地一拳捶向墙壁,口中的鲜血和拳头一起击在墙壁上。   他没有用内力,这一拳砸在墙壁上,在墙壁上砸了一个深深的洞,鲜血从拳头上漫出。他缓缓地收回拳头,拳头曲张开来,掌心里空空如也,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是放掉了什么,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色。   他静静地站在屋内,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那样落寞,那样冷傲,混合着哀伤和苦涩。   他恨他!   他恨他自己!   他从未这么强烈地恨他自己。 蝶恋花 015章   夜风吹动柔软的帐幔,淡黄的烛火忽悠地晃动着,一缕缕淡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瑟瑟坐在床榻旁,纤白的手抚过澈儿白皙的小脸,清眸中荡漾着柔柔的神色,她轻轻地小心地贴近澈儿的脸,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一颗心好似软化成了水。   她的澈儿,终于不再受寒毒的折磨了,喜悦的泪在眸中凝成,一滴滴落了下来。   “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澈儿的病没法医治了?”澈儿不知何时睁开眼,伸出小手去擦瑟瑟脸颊上的泪珠,纤长的睫毛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瞧着瑟瑟。   瑟瑟看到澈儿醒了,抹去眸间的泪,眯眼笑道:“娘亲这是欢喜的,你的寒毒已经驱除了,以后,澈儿再也不用受寒毒折磨了。”   “真的吗,那澈儿太高兴了!”澈儿一双黑眸弯成了弯月形,喜不自胜,“娘亲,是璿王救了澈儿吗?”   “不错!是他损失了一半功力才帮你将寒毒驱出体内的。”瑟瑟轻声说道,对于这件事情,她不想隐瞒澈儿,他有权利知晓。   澈儿神色一凝,随即满不在意的说道:“哦,那璿王倒是一个好人啊!   “是啊,是个好人!”瑟瑟凝声说道,不知澈儿知晓这寒毒是拜他所赐,又会怎么想。   “娘亲,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澈儿将瑟瑟冰凉的手笼到自己袖子里,静静问道,“娘亲,澈儿害娘亲担忧了。”   瑟瑟握着澈儿柔软的小手,一颗心软的像要被融化,她的澈儿,总是这样懂事,这一世,她只要澈儿就足够了。侧首凝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眼前似幻化出夜无烟那章绝世俊美的脸庞来,优雅而贵气。背部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泪水。   冷情淡漠的璿王,竟然也会哭!?   或许,他已经为当日的行为感到后悔了,可是那又怎样?如若不是她在跌落悬崖时,选择了自救,如若不是事先从云轻狂那里要了那么多的保胎药,如若不是有人救了她,如若,没有这些如若,这世上哪里还有她和澈儿?!   所以,对于夜无烟的泪,是忏悔也好,心疼也好,瑟瑟并没有太多的触动。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已经硬了冷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了。   这次,对于盗药,她明明盗了五粒药,可是他却选择了相信伊冷雪,认为她盗了十粒药。是以,给了她五粒药后,便再也没有来送药。直到她今日不得不去王府寻他,他今夜才肯来为澈儿送药。而今日,见到伊良时,瑟瑟明明已经看了出来,伊良的寒毒已经解掉了。   如若,云轻狂没有研制出药物,真不敢相信澈儿会怎么样?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澈儿眨眼问道。   瑟瑟抚摸着澈儿的头顶,微笑道:“没什么,澈儿早点睡吧!”   “娘亲,我想起一件事来。”澈儿抬眸说道。   “什么事?”瑟瑟心中微微一滞,她最怕澈儿问她关于夜无烟的事情了,她感觉,澈儿似乎已经知道夜无烟是他的爹爹了。   “娘亲,方才狂医和我说了一会子话,我想还是告诉娘亲的好。他说啊,那日璿王去香渺山拜佛前,那个伊良的娘亲去找璿王,说是丢了十粒药,璿王就又给了她十粒。璿王从山上回来后,就去她那里要药,结果,她说伊良这次寒毒发的很急很猛,她已经十粒药都给伊良吃下去了。璿王只得让狂医研制药草,说是他要研制不出来,就要了他的小命。方才,狂医在我这抱怨了半天,说是为了给我研制解寒毒的药丸,十天来,马不停蹄,跑遍了附近的高山峻岭,才凑够了药草。又用了一味奇药代替海外才有的那味药,才研制了出来这药。”澈儿低声说道。   “哦……”瑟瑟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却略有吃惊,原来,他是去向伊冷雪要药了。不过,伊冷雪真是好狠啊,藏起了五粒药,或者她根本就已经毁掉了那五粒药,又将仅余的十粒药全部给伊良服下了。亏得当年,她还曾经救过她的命。这个侍奉神佛的祭司,原来竟是用这样一颗心来侍奉神佛的吗?”   瑟瑟心底,有些悲凉。   她以为伊冷雪是圣洁清高的,之所以后来陷害她,是为了和她争宠,她虽不芶同她的想法,但却也可以理解。而如今,那药明明够救两个孩子的命,她盗药时,还尚且为她的孩子留了一半。可是,她竟然藏起了那一半,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难道,她这样做,不怕夜无烟看穿她的为人?不过,她在夜无烟心中就是月中女神,不管她怎么做,大概,他都不会轻看她的!   澈儿的寒毒已解,该是离开绯城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过,紫迷和青梅去了姑苏,当日,瑟瑟怕璿王府盗不出来药,是以兵分两路,派紫迷和青梅偷偷去了姑苏,暗中打听欧阳丐那里是否还有医治寒毒的解药。而沉鱼,说是思念爹娘了,回田家村去了。她们都还不曾回转,只能再等几日了。   趁着等待的时机,她该去见一见爹爹给她三万暗兵的将领了。   *   翌日,瑟瑟便孤身一人,去和那将领联络。因为怕北斗南星轻功不济,甩不掉跟踪者,是以瑟瑟没带他们。   一日后,瑟瑟便到了马家集。   马家集,只是一个小镇,据说,之前并不叫马家集的,只因这里的居民多以贩马而生,是以后来被称为马家集。   马家集东边,便是马市。马市上,各种品种的马都有贩卖的,不过,良种的大宛马倒是不多,想必,都被朝廷征走了。   瑟瑟穿过杂乱热闹的马市,来到最东头一个贩马的摊子,只见一个小厮正在忙碌着向客人介绍一匹白马。待那客人买了马儿走后,小厮笑嘻嘻迎上来,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买马?”   瑟瑟明眸流转,从一匹匹的马儿瞧过去,淡然道:“不错,本公子确实要买马,只不过,你这里怕是没有我要的马?”   “不知公子要买什么品种的马?”小厮依旧笑嘻嘻地说道。   “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且是红毛黑鬃的,不要桀骜难驯,要和本公子投缘,一见如故的。”瑟瑟一口气说完,问道,“怎样,你们这里有没有这样的马儿呢?”   小厮诧异地瞧了一眼瑟瑟,道:“你要的红毛黑鬃的马倒是有,但是和公子一见如故怕是难,又不是人,怎能一见如故?”   瑟瑟眯眼笑道:“那你去问问你家主人,看有没有?”   小厮应声去寻主人了,不一会儿,便见从马市后面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他看到瑟瑟,和气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要找的马,我们这里确实有,但是否和公子一见如故,就不知道了,请公子一观。”   瑟瑟颔首,随着那男子到了后面马群那里。   瑟瑟一眼便看到了爹爹那匹红毛黑鬃的马儿胭脂。瑟瑟本就十分喜欢马儿,虽然身为千金小姐,骑得不多,但是,在府内,经常去喂胭脂,就连胭脂这个名字还是她起的。爹爹一直嫌胭脂女性化,但是,后来还是用了这个名字。   胭脂一看到瑟瑟,“恢恢”叫着奔了过来,在她身上蹭了蹭,瑟瑟拉住它的缰绳,抚摸着胭脂的鬃毛,心中感慨万千。   胭脂尚在,可是爹爹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卖马的主人看到胭脂亲密地在瑟瑟身上蹭来蹭去,笑透:“没想到这马果然是和公子一见如故,公子,请到屋内谈一谈价钱。”   瑟瑟点点头,随了那男子到了旁边的屋内。落座后,那男子开门见山问道:“公子可是有信物?”   瑟瑟从袖中掏出来玉质兵符,凝声道:“可是指得这个?”   男子拿起兵符,细细看了看,再还到瑟瑟手中,退后一步,恭敬地拜到:“属下狄曲拜见小姐。”又抬眸感概万分地说道,“小姐,属下等了您四年,胭脂也等了您四年啊,您终于来了!”   瑟瑟微笑着上前去扶狄曲,不过,袖子所及之处,只觉得一股劲力袭来,那狄曲竟是用了内力,一甩手躲开了瑟瑟的搀扶。   瑟瑟淡笑道:“狄曲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次却是站定了身子,连弯腰都不曾。只是一拂袖,一只袖子顿时鼓胀如青帆,带着幽凉的香风,向他袭来。狄曲只觉得一股劲力,如排山倒海般将他身子一提,他便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瑟瑟挺身静立,淡笑不语,一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内透出极亮的光来,清丽绝尘的脸庞上有着一种自信而坚定的光芒。   定安侯将兵权交到瑟瑟手中,纵然,瑟瑟是定安侯的千金,但要他们这些男子臣服与一个弱女子,他们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此刻,眼见瑟瑟的容色和气度,心中稍稍明白了何以定安侯会将兵权交到瑟瑟手中。而瑟瑟,竟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狄曲顿时已然服气。   “属下冒犯,请小姐责罚!”狄曲躬身道。   瑟瑟凝声问道:“狄曲,已经四年了,三万兵何在?粮草你们都是如何解决的?”   狄曲答道:“一直没有小姐的消息,没有粮草供应,所以这几年,属下让他们渐渐融入到百姓之中了。如若小姐需要,随时可以集结。”   瑟瑟站起身来,负手道:“现在不需要集结,我此次来,一来是要见你一面,再就是想要从中抽出几十名精兵调遣。”   “绯城便有我们的人。”狄曲说道,将联络点告知了瑟瑟,“小姐到了绯城,只需差人到荣昌药房便是,他们自会集结在一起,供小姐差遣。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找在下,也只需让荣昌药房的人传信即可。”   “如此甚好!”瑟瑟回首,迎上狄曲的眸光,微微笑了笑。   两人一起从室内步出,瑟瑟大声道:“那匹马儿,本公子很喜欢,只是你要的价钱太贵了。”   “那马儿和公子一见如故,二十两纹银公子牵走好了。”狄曲一昏忍痛害爱的神情。   “多谢多谢!”瑟瑟拱手施礼道,自有小厮牵了马儿过来,瑟瑟付了二十两纹银。牵了马儿,漫步离去。   瑟瑟回到帝都,已经是两日后了。   只见绯城和平日里有些不同,户户张灯,家家结彩,充溢着喜庆的气氛。瑟瑟不禁有些纳闷,问了街上的人才知晓,今日是嘉祥皇帝的六十大寿。瑟瑟这才记起,素芷说起过,夜无烟之所以从边关赴京,便是奉命回来为皇帝祝寿的。   兰坊内,依旧一片歌舞升平。   紫迷和青梅已经从姑苏回来,只有沉鱼还不曾回归。瑟瑟真有些担心,当日她本要让北斗或南星陪她一起去的,可那丫头执意要北斗南星留下保护她和澈儿。如今,都半月过去了,还不曾回来,她有些担心。   “小姐,沉鱼那丫头机灵的很,且这几年随着我们也学了些武艺,足以防身。小姐莫要担心她了!”紫迷低声安慰道。   瑟瑟点点头,如今再担心也是徒劳,只盼着她早日回来,他们也好一起离开绯城。   不过,瑟瑟没等到沉鱼回来,当晚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夕阳西下,暮色疏浅,兰坊之中,丝竹之声渐起,门前车马络绎不断。一楼厅内,雨蝶正在起舞,厅中看客看的如痴如醉。正在众人看的痴迷之时,就见的一个锦衣人带着十几名侍卫到了兰坊。   “谁是兰坊的老鸨啊?”锦衣人尖声喊道,语气极是傲慢。   素芷忙迎上前去,脸上堆笑道:“客人请,不知客人是要听曲还是要观舞。”   锦衣人面色生的极是白皙,素芷在青楼,也算是阅人无数,一眼看去,竟猜测不出此人是男是女。那人的眸光极其犀利,在素芷身上流转一圈,低声道:“既不听曲也不观舞,请觅一间雅室,杂家有圣上口谕宣布!”   素芷闻言,顿时一惊,瞬时便明白眼前之人是宫里的太监。只是,她不明白,皇帝对她们青楼能有什么口谕宣布,莫非,是和主子有关?   一瞬间素芷急得额间冷汗冒了出来,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那太监向一楼雅室而去,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   那太监总管连看都不看那茶水,倨傲地说道:“听说你们楼里住着一个女子,号纤纤公子,这圣谕是给她的,你叫她前来恭听。”   素芷脸色一变,笑道:“公公,民女没听说我们楼里有这样一个人,纤纤公子,应该是男的吧?怎会是女子?”   “少废话,外面杂家已经布下了精兵,你若是不想让全兰坊的人全部陪葬,便叫那女子快快来听谕!”那太监眉毛一挑,冷冷说道。   “公公莫恼,兰坊确实没有公公所说之人!”素芷说道,脸上依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杂家只好派人投查了,来人!”几十个侍卫涌了过来,身上穿的都是皇宫侍卫的服饰,便上楼去搜。   瑟瑟原本正在屋内饮茶,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杯中茶液微微一荡。   窗帘随风飘起,一抹身影从窗子里迅疾跃了进来。   瑟瑟凝眸,认得此人是夜无烟身畔的十大贴身暗卫之一,她知晓夜无烟派了兵士护卫她,只是没料到,竟是拨了他的贴身暗卫过来。   “宫里的太监总管韩朔带了三千精兵到了兰坊,属下猜是为您而来的,请您速速离开此地。”   瑟瑟起身步到窗畔,向外望去,果然窗外不远处,隐隐约约布满了精兵,皆是严阵以待。   瑟瑟也听说过太监总管韩朔,据说江湖上有一门失传的高深武功,只有男子自宫才能习练,是以由宫廷的宦官师徒传承。这派人只侍奉皇帝和皇储,太监总管韩朔,以及太子身畔那个老太监管宁都是习练此等武功之人。   如今,皇帝派了韩朔前来,莫不是,要抓自己不成?看此番阵势,必是笃定自己在兰坊了。若果真是如此,自己逃逸后,那兰坊的姊妹们岂不是全要为她丧命?   瑟瑟站在窗畔,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之意。   嘉祥皇帝!到底意欲何为?   “请您速速离开,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掩护!”夜无烟的暗卫焦急地说道。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搜查的侍卫竟直接奔了瑟瑟所在的雅室,推开房门,持刀涌了进来。为首的侍卫手中执着一张画像,见到坐在桌畔安然饮茶的瑟瑟,眯眼和画像上的人比对了一番,回身禀告道:“韩总管,这正是画上之人。”   太监总管韩朔缓步走了进来,看到瑟瑟,眯眼笑道:“纤纤公子听旨!   瑟瑟愣了一瞬,倒是未曾料到,那皇帝也有旨意给她,而且,旨意给的不是江瑟瑟,而是纤纤公子。莫非皇帝并不知她的身份?可是……心中虽狐疑,瑟瑟还是起身听旨。 蝶恋花 016章   “请圣谕!”韩朔拉着长调子说道,那尖利而冷肃的声音听的瑟瑟心中直发寒。十几名带刀侍卫列队两侧,身上所穿锦袍式样都是皇帝亲属侍卫队才能穿的紫袍。皇帝,倒真是高看她啊!   瑟瑟青衣落落,坦然淡定地跪在地上,静美的脸庞如玉清冷,唇角凝着浅淡的笑意。   韩朔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闻兰坊女子纤纤,舞技高超,琴艺惊人,特准今夜进宫,参加朕生辰之宴!”   瑟瑟闻言,心,一点点地沉落下去。   皇帝竟要她去宫中参加晚宴,以兰坊女子之名义进宫,自然是为宴会献艺的。圣旨上,皇帝称她为纤纤,并未称她为江瑟瑟。不知皇帝是真的不知她便是江瑟瑟,还是刻意装作不知?   不过,既然皇帝称她为纤纤,很明显,她在兰坊的消息,是有心人透露给皇帝的。这个世上,知晓她便是纤纤公子的人并不多,除了夜无烟,便是风暖了。夜无烟和风暖应当都不会将她往宫中送,而太子夜无尘应当是不知自己便是纤纤公子。   夜无涯和莫寻欢或许也知道一点,但是,他们都没在瑟瑟面前提过,是以瑟瑟不很确定。   瑟瑟颦眉,究竟是谁?要她进宫献艺又是何目的?   韩朔看瑟瑟沉吟不定,压低声音道:“纤纤公子,接旨吧!这可是圣谕,你是兰坊的女子,若是抗旨,整个兰坊的人都会为你陪上性命。”   这一点瑟瑟早已想到了,此时由韩朔口中说出来,心还是微微一冷,清声说道:“民女纤纤接旨。”言罢,伸出双手,将圣旨接了过来。   “韩公公,我们兰坊多的是琴技高超舞艺超群的女子,譬如雨蝶的舞,墨兰的琴曲,不如让她们……”素芷看到瑟瑟接了圣旨,心中焦急,曼步上前,急急说道。可是,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韩朔打断了。   “大胆,你这兰坊是不是不想开下去了?圣上的旨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纤纤姑娘一人进宫献艺。难不成你还要抗旨?”韩朔尖着嗓子喊道。   素芷其实是想让雨蝶和墨兰代替瑟瑟去的,看样子不仅不可能,就连派个姐妹陪瑟瑟进宫,都不甚可能了。素芷心中焦急,脸上却依旧陪着小心翼翼的笑容,道:“公公,既然是献艺,总得有伴乐的,奴家的琴技也还不错,不如陪纤纤同去。”   “说了不用了!宫里难道还缺了伴乐的吗?纤纤姑娘,你也不用妆扮了,到了宫里,再梳妆也不迟,现下该动身了。若是误了圣上的生辰宴,那可不是小罪!”   素芷焦急地望着瑟瑟,瑟瑟明白素芷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能逃,如若是她一人,或许能逃走,但是,还有澈儿。就算带着澈儿能逃走,她也不能这么做。   嘉祥皇帝的手段,她还是了解一二的。   当年,他以福王之封,弑兄夺位,登上龙椅,成为九五之尊。嘉祥皇帝,还算是一位开明的君王,在位三十多年,内服中土,外威四夷,天下尽在其掌握之中。到了近几年,或许是因为年事已高,行事不再雷厉风行。且对自己的臣子,也日渐猜忌。爹爹那样忠心,也落得了被猜忌获罪的下场。   此番自己若要抗旨,兰坊的姐妹们势必尸骨无存。   而进宫,尚不知什么事,或许不一定就是死局。   瑟瑟考虑清楚,便随了韩朔,乘了马车,向皇宫而去。   瑟瑟并非第一次进宫,四年前,夜无烟从边关凯旋而归时,在宫里举行的那场接风宴,瑟瑟也是参加过的。时隔四年,再次进宫,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今夜的皇宫,金碧辉煌,热闹非凡。处处挂着八角宫灯,芙蓉,牡丹,海棠,各色名花在暗夜里争奇斗妍,芬芳馥郁。   崇德殿内,灯火瞳瞳,丝竹清越,觥斛交错,盛宴,正是开始之际。   来得匆忙,瑟瑟依旧是一身青衫素服,此刻到了殿外,韩朔韩总管召了几个小宫女领着瑟瑟到偏殿去梳妆。自个儿则弓着身子进殿,去向皇帝禀告。   几个小宫女手脚伶俐,片刻功夫,便将瑟瑟妆扮妥当。因是皇帝生辰之宴,不能打扮太过素净,是以瑟瑟穿了一袭浅红色水月暗花锦裙,墨发梳成伴月发髻,髻上没插玉簪,只簪了一朵刚开的粉色木芙蓉。雅致而不失俏丽,婉秀而不失冷艳。   瑟瑟妆扮完毕,便有宫女来报,请瑟瑟进殿献艺。瑟瑟在宫女的引领下,沿着镶金边地毯一直走到殿内。   一入殿门,左侧摆着一道龙凤呈祥的屏风,屏风两侧,是飞扬的浅黄色纱曼。宫女引着瑟瑟,直接走到屏风后的琴案前。轻声道:“请姑娘在此抚琴吧。”   瑟瑟颔首,如若是仅仅在这屏风后抚琴一曲,然后再悄然离去,那该多好。只是,瑟瑟知晓,那是决不可能的。   耳听得宫女上前禀告,说是抚琴的女子带到。   只听得嘉祥皇帝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朗声道:“准!”   瑟瑟闻言,玉手搭在琴弦上,开始抚琴,她演奏的是一曲《清平乐》。   泠泠的琴音,在大殿内悠悠响起。曲调激扬,热闹而馨欢。   因是皇帝生辰,是以她选了这么一首欢快的曲子,可是她内心深处,是无论如何也欢欣不起来的,心底犹有一丝忐忑,惴惴而不安。   屏风外是一片热闹的觥斜交错,热闹的恍如戏台,而瑟瑟,感觉自己就是那看戏之人。可是,她知晓,她并非纯粹的看客,她已身在戏中。   一曲而终,瑟瑟静静坐在琴案前,只听的屏风外一道浑厚深沉的嗓音问道:“本可汗早就听闻,贵国女子琴技高超,所奏琴曲乃天籁仙音。今夜亲耳听到,果是传言不虚。不知本可汗可否见一见抚琴之人!”   瑟瑟闻言,身子一僵,呼吸几乎凝滞。说话之人,竟然是北鲁国的可汗赫连傲天——风暖。   赫连傲天那日从兰坊离去时,曾说他还会回来的,这几日他倒是没去兰坊,却不料,竟在这里见到他。   听闻北鲁国和南越关系早已不和,近几年时有战争。可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这个样子。何时,南越和北鲁国的关系又趋于和谐了?可见,是已经达成了议和的协议。这应当也便是近几日的事情吧!   当日,在兰坊,自己偶然抚琴,便被赫连傲天听出来是她所奏。而今夜,他也定是从琴音里听出了是自己,是以要见自己。还是,自己的进宫本就和他有关?   这一瞬,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赫连傲天是知晓自己在兰坊的,也知晓自己便是纤纤公子,那么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主意了。可是,他让自己进宫做什么?   瑟瑟正在辈眉凝思,眼前的屏风一转,她整个人已然展露在殿内之人的面前。瑟瑟低眉拨弄了两下琴弦,定了定心,曼步走上前去,唇边挂着清浅适度的笑意,盈盈拜倒道:“民女纤纤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嘉祥皇帝温和中略含威严的声音传来。   瑟瑟依言起身,殿内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从屏风后乍一出来,有些不适应。瑟瑟垂首凝立,只觉得前方影影绰绰,坐满了王公大臣。   “抬起头来!”嘉祥皇帝温和地开口。   瑟瑟闻言,盈盈抬头,静静地望向前方。正前方朝南方位是帝后的专座,随后两排倾斜放置的是各宫嫔妃的位子,最后则是各国使臣和大臣的座位。   璿王夜无烟,太子夜无尘,逸王夜无涯,以及伊脉国国君莫川还有诸多小国的使臣都在席间落座。   眼前,无数张面孔向她望来,起初,似乎都没将她这个抚琴的兰坊女子放在心上,待她抬头,看清了她的容颜,俱是一愣。   瑟瑟知晓众人何以这般发愣,只因夜无烟身畔的墨染。很显然,夜无烟根本没料到瑟瑟今晚会出现在宴会上,是以,才带了墨染来吧。   此时,他一袭明紫色云锦宫服,腰系同色云纹玉带,墨发高束,玉簪箍发,和四年前宴会上初见时妆扮有些相似。且,身畔也有另一个女子相依相偎。   他没有看瑟瑟,手中执着酒杯,犀利的眸光凝注在杯中酒液上,薄唇上扬,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看似在笑,唇角,却隐含一丝肃杀的冷峭。   对于这个和璿王王妃模样相似的女子,众人虽然腹议,却谁也不曾出声提及。   赫连傲天从座位上起身,大步走到瑟瑟面前,低首凝视着瑟瑟,眸中,流露着脉脉深情。由于赫连傲天高拔的身躯阻住了皇帝的视线,瑟瑟凝眉,小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瑟瑟,抱歉,我一定要带你走!”赫连傲天扬眉笑道,低沉的语气里暗含着一抹势在必得的坚定。   “你……”瑟瑟咬牙,心底十分不快。   赫连傲天却已经转身,朗声说道:“陛下,本可汗对纤纤姑娘一见倾心,愿以和亲之礼,迎娶纤纤姑娘为本王阏氏。自此北鲁和南越化战争为和谐,永世交好。”   此语一出,席间一片惊诧的抽气声,堂堂一国之君,竟迎娶她们南越青楼女子,这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娶她做阏氏。北鲁国的阏氏等同于皇帝的皇后,那可是一国之母啊。这个青楼女子,何德何能,何其有幸,竟然能得到赫连傲天的倾慕。   席间不乏有女子扼腕叹息,早知赫连傲天喜欢听琴,她们也早该去献艺的,或许也能有幸博得可汗青睐,只可惜,悔之晚矣。   赫连傲天话语,听到瑟瑟耳中,一字一句,无疑便是一道道惊雷轰过。脑中瞬间有些空白,不能思想。   怎能不惊诧呢!?   当年,在草原上当众送她白狼皮时,虽有些惊世骇俗,但那毕竟是北鲁国的风俗。而今,在南越朝堂之上,他竟然亲自求亲,迎她做阏氏。   他对她的一番深情,瑟瑟不能不感动。只是,这样的方式,她其实并不喜欢。而且,她也不想做他的阕氏。   “好,朕原本要公主和亲,既然可汗喜欢纤纤姑娘,朕就封她为“纤纤公主”,与可汗联姻,世代交好。”嘉祥皇帝朗声说道,又转首对太监总管韩朔道:“韩朔,拟旨!”   瑟瑟眼见得赫连傲天和皇帝一番话,便定了她的终身,而她这个当事之人,竟然一点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韩朔拟好了圣旨,走到瑟瑟面前,又当众宣读了一遍,言罢,示意瑟瑟接旨。   瑟瑟跪在地上,双肩微微颤动,身躯内,似乎有一道劲气,随时都会迸发而出。风暖啊风暖,何以要如此逼她!难道,他不知她的性子?或许,他是太了解她的性子了,纵然千般不愿,也不会连累了旁人。是以,他才搬出皇帝来赐婚和亲之举吧。   这个圣旨,她不想接!可是,她能不接吗?   “父皇,既然是和亲,又怎能派青楼女子前去?我南越才色俱佳的女子比比皆是,不如,父皇再择一身家清白女子和亲。”清朗温和的声音传来,瑟瑟抬眸望去,竟是在众人面前很少说话的逸王夜无涯。今日,他也是盛装出席,玄色王服,头戴玉冠,俊美贵气,只是一向淡然的脸色,有些暗沉。   “逸王所言极是啊,请圣上三思!”几个老臣随声附和道。   现如今,北鲁国可汗或许喜欢这个女子,不在意她的青楼身份。可是,他日这个女子若是失宠,赫连傲天便可以南越着青楼女子和亲侮辱他为由,再次挑起战争。   “可汗是重情之人,既然喜欢纤纤姑娘,自不会再看上其他女子。朕遵从可汗的意思。”皇帝悠悠说道。   瑟瑟心中明白,皇帝既然派了韩朔私下将她请到了宫中,很显然,便早已和赫连傲天达成了协议,此时自然不会更改。   众人知皇帝圣意已决,皆不再说话。就在殿内气氛渐渐凝重之时,只听得夜无烟的声音淡淡传来,“父皇,儿臣有一言!” 蝶恋花 017章   皇帝侧首望向夜无烟,微笑道:“皇儿,有话但讲无妨!”   夜无烟放下手中酒杯,径自起身,深敛的眸光凝视着皇上,定定说道:“父皇,既是和亲,是否也应当征求一下这位姑娘的意思。”温文的声音表面听不出半分不妥,可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却是难以言喻的暗潮汹涌。   嘉祥皇帝闻言,哈哈一笑道:“皇儿,朕封她为公主,这是何等的荣耀。她嫁过去后,便是可汗的阏氏,这又是何等的尊贵。你说,世间哪个女子会不愿意呢,这还用问吗?”   “父皇,世间女子,并非都是恋慕荣华富贵的,纤纤姑娘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夜无烟沉声说道,微微挑高的眉毛看不出他是何心绪。   “璿王,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位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呢?”坐在皇帝身侧的明皇后意态闲闲地问道。   明皇后头戴赤金凤冠,着一身明黄色鸾鸟朝凤的宫服,虽不再年轻,但身材保养的极好。面上淡施脂粉,一双眼睛妩媚中透着一丝冷厉。   夜无烟抬眸凝视着明皇后,眼底眉梢不带任何笑意,淡淡说道:“纤纤姑娘琴曲中透着一丝孤傲,懂琴之人,自当能从她琴曲里听出她的性情!本王想,皇后也应当能听出来吧?”   他不动声色地眯起眼,面上仍然淡淡地笑着,可那笑容之下,掩藏的却是冰冷的沉郁。   明皇后被夜无烟的话噎了一下,眉梢挑了挑:“本宫倒是听出来了,只是,可汗给她的可不仅仅是荣耀,还有深情。深情,天下女子无不求之,纤纤姑娘想必亦是如此!璿王这般关心纤纤姑娘,莫非也喜欢她不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确实喜欢她。”夜无烟淡淡说道,一字一句,字字珠玑。殿内宫灯映亮了他长身玉立的身影,他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绝代风华的身影,看上去笃定而翩然。   明皇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夜无烟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她!忍不住抬首望他,却见他正向自己望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俱是浓浓的情意。眸光更似胶着一般,半晌未曾移开。   赫连傲天淡淡挑了挑眉,夜无烟的反应,并不出乎意料。   那夜,他从兰坊离去,思前想后,便觉得云轻狂那个随从很可疑,能一掌将他推离,当世没有几人,夜无烟当是其中之一。是以,他猜测,云轻狂的那个随从,十有八九是夜无烟。夜无烟既然易容去见瑟瑟,可见瑟瑟眼下情境堪忧。   他心中酸涩难言,说实话,他有些嫉妒这个男人。   他知晓,自己若再不出手,便会再一次和她擦肩而过。   夜无烟并没有给过瑟瑟幸福,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将瑟瑟带走。   他低眸,看到瑟瑟静静跪在那里,良久没有接旨,一颗心顿时沉了又沉,脸色也渐渐变得暗沉。   他凝立在瑟瑟身畔,俯身,用瑟瑟仅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接旨吧,我只是要带你走!嫁不嫁我,日后你再决定。”   瑟瑟闻言,心头微震,抬眸望向他,心底深处,浮起更多的歉意。   夜无烟瞧见瑟瑟望向赫连傲天,心头一滞,一股不好的预感涌来。   “可汗喜欢她,璿王也喜欢她,皇上,这可如何是好?”明皇后笑意盈盈地转首向皇上说道。   皇上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冷然道:“皇儿,你就不要和可汗争了,你不是有了王妃了吗?”   瑟瑟心底一片洞明,看今日形势,圣意已决,无论夜无烟说什么,皇上恐怕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不过,看明皇后的意思,似乎和皇上并非一个心思。皇上是真心要议和,皇后却不是。   皇上和皇后四年前晚宴上是见过自己的,如今却不动声色,很显然,是有着自己的主意。   “陛下,难得璿王也如此情深。本宫记得,北鲁国似乎有一个风俗,若是两个男子都喜欢一个女子,可以通过对决来决定女子的归宿,是也不是,可汗?”   赫连傲天鹰眸中闪过一丝锋锐,沉声说道:“本国确实有这样的风俗,既然璿王执意阻拦此次和亲,那本汗倒是要很想和璿王切磋切磋!”   明皇后眉头一挑,笑眯眯地问夜无烟:“不知璿王意下如何?”   夜无烟眯眼,凝视着明皇后的笑意,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他怎会不懂,明皇后那温和的面容之下,藏着怎样的一昏心机。   当年,便是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让他差点沦为被凌辱致死的命运,娘亲的早逝,也和这个女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今夜,她竟提议要他和赫连傲天比武。   比武他自然不怕,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瑟瑟和亲。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于他而言,那简直是剜心之痛。今夜,他终于体味到当初,她亲眼看到自己娶伊冷雪时的痛苦。   那竟是这般痛彻心扉吗?   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唇边绽开,虽然,他已经失去了五成的功力,眼下,不一定能抵得过赫连傲天,但是,纵如此,他也绝对不允许他嫁给别人。   夜无烟冷笑着颔首,还不及开口,就听的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纤纤谢皇上皇后恩赐,纤纤自愿到北鲁国和亲。”   言罢,瑟瑟默默站起身来,伸手接过了韩朔手中的圣旨。   一殿的寂静,夜无烟感觉到瑟瑟的话,就像一根锋利的针,猛地穿透了他的心。他轩眉微微一凝,脸色,在一瞬间化为苍白。   她竟然答应了!   方才,她跪着一直不曾去接圣旨,他一直以为,她根本就不愿嫁给赫连傲天。可是,她却答应了。他想起那夜她和赫连傲天深情绵绵的拥吻,夜无烟感觉到自己一颗心似乎瞬间碎裂,他似乎能听到那种碎裂的声音。   她,难道说,已经喜欢上赫连傲天了吗?   自愿去和亲,她到底知晓不知晓和亲的意思啊!   她是真的喜欢上赫连傲天了吗?   他坐回到座位上,左手抓住扶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右手执杯,他郁郁地饮尽杯中烈酒,却一丝甘美的味道也不曾尝出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   皇上闻言,龙颜大悦。皇后却是暗暗咬了咬牙,脸色也有些暗沉。   皇上微笑道:“既然如此,便以公主之礼,赐住玉锦宫,择日完婚。”   “父皇”……”夜无涯站起身来,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又静静地坐了下来。   坐在宴席一角的是伊脉国的国君莫寻欢,他身着伊脉国国君的宫服,妆扮极其儒雅,一张绝美的脸庞上,神色淡淡。那双瑰丽漂亮的黑眸,不曾望向任何人,他似乎完全沉浸在美酒之中。   明皇后看到无涯再次为了瑟瑟起身,美目一眯,玉手将手中丝帕拧了又拧。她忽而侧首对皇上说道:“陛下,无涯年岁也不小了,这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是否也该给涯儿择一门亲事了?”   夜无涯也是她的亲儿,可叹这个孩子一直心性淡泊。什么都不去争,一直以来也得不到皇上的宠爱。皇后心中,其实是对这个孩子更加宠溺的,她不能给他天下。是以,在亲事上,一直遵从他自己的意愿,要他自己寻合意的佳人。可是,几年了,他始终未曾找到合适的人选,且今夜看着形势,竟是也喜欢这眼前的女子吧。否则,一向不多言的他,怎会为这个女子求情?看来,绝不能再任由他任性下去了。   皇上闻言,淡笑道:“皇后所言极是,无涯也该娶亲了。”   夜无涯闻言,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黯淡。   他起身,冷冷说道:“父皇,母后,无涯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你……你都……”皇后气的脸色发青,无涯都多大岁数了,可是,也知晓宴会之上,不是教训他的时候,遂压下了心头的一股怒火。   瑟瑟接过圣旨,向皇上和皇后施礼告退。她从崇德殿内退出之时,并未看夜无烟,只是,她可以感觉到身后,有几道犀利的眸光追随着她。其中有两道,似乎燃烧着火焰,几乎将她的后背灼穿,她不用回头,也知晓是谁!   殿内依旧歌舞升平,殿外是一片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整个皇宫。月光灯光将宫殿上的琉璃瓦映衬的粼粼闪烁,在这璀璨之中,那些飞檐翘角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   几名身着紫红衣袍的内侍在前面引路,瑟瑟随着他们穿过庆华门,便来到后宫的深深庭院。长长的御街在眼前延展,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楼台殿宇星罗密布,错落有致。   走了一盏茶光景,便来到了玉锦宫。   这是一处不算大的宫室,里面亭台水榭,曲径幽阁,竹桥兰桨,娇花疏落,景致典雅。   一路上,据引路的内侍说,正殿居住的是皇上宠爱的七公主锦绣公主。瑟瑟便被引了到左侧的偏殿之中居住。   瑟瑟倒是听说过锦绣公主的,据说这位公主极擅女红,是以封为锦绣公主。嘉祥皇帝子嗣不少,虽现在只留有三位皇子,但公主却是有八九位。   自有宫女到屋内去打扫收拾,瑟瑟凝立在夜色之中,静静望着天上那勾弦月。夜色之中,有嫩黄娇红的花缀于绿叶之间,芬芳馥郁。   瑟瑟淡淡轻笑,这皇宫内院,果然是气派华丽。   只是,繁华如掠影,一切都不在她心间,袖间的玉手早已紧紧握住,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眸中冷意如冰河乍泄。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瑟瑟回首,只见一个妆扮娇美的女子进了玉锦宫,身后尾随着几个彩衣侍女。   “你们,在这里侯着吧!”那女子娇声说道,声音清脆如黄莺娇啭。   她丢下几名侍女,穿过花间,径自向瑟瑟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一双水晶般的灵动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瑟瑟。   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着娇红宫装,挽新月发髻,簪梅花玉簪,妆扮虽隆重,却不失清雅。肌肤晶莹如雪,眉宇间隐有一股天然的清郁气韵。虽然不是绝美,但那种雅弱美态,令人一见之下,心中暗生怜爱之意。   “可汗一定是极爱你!”她端详瑟瑟良久,竟迸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间,隐有一丝失落。   瑟瑟微微凝眉,未曾料到,她会直截了当说出这样的话来。正待说话,就听的她又补了一句:“我六皇兄肯定也极爱你!”   瑟瑟闻言,知晓她便是居住在这玉锦宫的锦绣公主,她口中的六皇兄自然指的是夜无烟。夜无烟爱她吗?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何以说的如此笃定,   “你是锦绣公主?”瑟瑟淡笑着问道。   “是!”锦绣公主清声答道。   “你是不是被逼的,如若真是那样,我可以替你去和亲!你留下来嫁给六皇兄!”锦绣公主语意惊人地说道。   瑟瑟诧异地看了一眼锦绣公主,这个公主,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替她和亲!?瑟瑟抬眸,仔细端详着锦绣公主,注意到她眉间那一抹失落之色,隐隐感受到这个少女的脉脉情愫。   如若可以,她愿意撮合他们,可是……眼下,恐怕不是绝好的时机,而她,根本就没有一点把握。   她微笑着道:“多谢公主,纤纤是自愿的。”   瑟瑟微笑着向锦绣公主施了一礼,便穿过花间,向偏殿而去。   室内,洁净无尘,她坐在绣着牡丹的刺绣屏风前,紫檀木的香案上摆放着宫扇,紫玉香炉里填满了香料,淡香袅袅。   瑟瑟坐在殿内,一颗心渐渐地沉落。 蝶恋花 018章   夜色深沉,苍穹似墨,月儿不知因何躲到了云后,只有几颗星子闪耀着稀薄的微光。   屋内,镂空雕花的窗门紧闭,微弱如萤火的烛光洒了一室的昏黄。瑟瑟将所有随侍的宫女全部遣了出去,但是她知晓她们并没有走远,恐怕还是带了监视她的使命。   她在室内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轻巧却也急促,一如此时,她跳动的心。   虽然已经知晓,风暖不会为难她,但纵是如此,心中仍是有一个疙瘩。这可是和亲啊!就算日后风暖愿意放她离去,可是……虽然这件事是他挑起来的,她也知他存了一些私心,可是若是和亲后,再弃他而去,她心里还是会有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和亲。   但是,她也知晓,圣意已决,除非她能逃出去!   她不想依靠任何人,她只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离去。可是,她能逃出去吗?”   “奴婢参见逸王殿下!”门外传来宫女的问安声。   沉重的门被缓缓推开,夜无涯蓝衣华冠,靠在门边,夜风从门口灌入,轻袍缓带,随风飞扬。那张精致而清俊的面容上,透着一丝沉沉的郁色。   “民女纤纤参见逸王!”瑟瑟缓步迎上前去,深深施礼道。   无涯抬起头,深幽的黑眸静静瞅着她,瞬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声音略有些嘶哑地说道:“瑟瑟,不要装了,你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吗?”   无涯一向是云淡风轻的,纵然当初她拒绝了他的情事,也没见的他多么的失落,或者沉痛。抑或是他隐忍的功夫比较高。可是,今夜,瑟瑟无论怎么听,都能听出他声音里面深深的沉痛。   那是一种绝望!   想起他在殿上曾为她说话,瑟瑟心中一沉,她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难道说,无涯,还在喜欢她吗?而这么些年,他都没有娶亲,也是因为她吗?一瞬间,瑟瑟觉得自己的罪过真是大了,当初,她明明已经直言拒绝他了。无涯,何以要如此情痴啊!   “无涯,进来坐吧!”瑟瑟盈盈浅笑着招呼,调侃道,“我现在是公主了,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妹子了。”   无涯闻言,眉间的郁色愈加深浓了,他脸色凝重地看着瑟瑟的笑颜,道:“你真的要嫁给赫连傲天,你喜欢他?”   窗外,无边的黑暗之中,一股不同于大自然的凌厉的风飘过,瑟瑟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瑟瑟侧首看向无涯,展颜笑道,“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要找一个令我欣赏,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你不觉得赫连傲天就是那样的男子吗,何况,我嫁给他,还可以使北鲁和南越两国友好,这不是很好吗?”   “啪”,窗外,似乎有树技断裂的声音传来。   “无涯,我知晓你关心我,但是赫连傲天待我真的很好,我想,我跟了他,日子会过的很好的。”瑟瑟轻轻说道。   夜无涯身子颤了颤,他还没有来得及变强,她已经寻到了可以和她比肩的那个人了。   似乎有一股苍凉的风灌入到心头。   那令人惊艳的邂逅,那香风扑鼻的一拳,那情窦初开的念想,那一刻刺肤的疼痛,原来都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一个有缘无份的玩笑!   烛火摇曳,在夜无涯的脸上映上了深深浅浅不同的光影,良久,他低低说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衣袂飘飞卷起一股冷风,将烛焰映的摇曳不定。   瑟瑟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   庆华门外,夜无烟的侍卫金堂默立在夜色之中。身旁的侍卫提着一盏琉璃宫灯,摇摇曳曳的火焰在沉沉乌黑中流动,幽幽晃晃地。   遥遥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金堂心头一滞,提着琉璃灯迎了上去。   “王爷……”话一出口,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微弱的烛火映出夜无烟的容颜,修长的轩眉深深凝结,似乎承载着挥不去的沉痛。而那张凌厉深幽的凤眸,似乎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空洞而茫然。   这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璿王吗?看着他那双黯沉的双眸,金堂握着琉璃灯的双手开始轻轻的颤抖。   “王爷,您可要想开些!”金堂沉声说道,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王爷。四年了,他就看着王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终于有了王妃的消息,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王爷对王妃的感情,他是最清楚的,这件事情对王爷来说,会是多么的残忍啊!   夜无烟抬眸,望着沉沉的浓郁的夜色,他想起方才听到的话。   他是要救她出宫的,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无涯在屋内,他便没有进去。可是,他未曾料到,他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喜欢赫连傲天!她亲口说的!   她喜欢赫连傲天!   她喜欢赫连傲天!   ……   这句话就像咒语一般,在他脑中不断地嗡鸣!   他也曾经猜测过,经过了四年,她是否一点也不再爱他了。毕竟,当年,他那样深重地伤害过她,她对他死心,恨他,移情别恋都并不奇怪。可是,他没有勇气问这句话。未曾料到,就算不问,他依旧是听到了答案。   而这答案是这样的令人难以承受!   冷意一丝丝袭上心头,心,一点一滴地结成了冰,心口猛烈地震撞着,他觉得气虚难稳,甜味滑过喉间,眼前一片逐渐模糊的视线。耳边再也听不尽任何的话语,一切似乎都幻化成了悲凉的风声,潮水一般涌出,不可抗拒地纤结着他的感官!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宫外走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情事!?   他忽然觉得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忽而转身,欲再次向庆华门冲去,不管如何,他都要再问个清楚。   他的眸光掠过金堂,步伐忽然一顿,他看到金堂身畔空空荡荡的。   “墨染呢?”夜无烟心头一震,冷声问道。方才,他急着去玉锦宫寻瑟瑟,是以让金堂看着墨染,可墨染在哪里?   金堂心头一凉,方才王爷走后,那个墨染吞吞吐吐说有事,看样子是要去茅房,金堂便派了几个侍女随着她去了。那几个侍女都是武中高手,对付那个墨染还是绰绰有余的。此时,王爷问起,他才感觉时辰是有些长了!   “你们,快四处找找去!”金堂冷声命令道,手心里,隐隐冒出了冷汗。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急匆匆奔了回来,急急禀告道:“禀告王爷,出事了,王妃不在,那几个侍女都中了毒,现下都昏迷着呢。”   夜无烟尾随着过去一看,只见那几个侍女都躺倒在一处花圃的花丛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发青,似乎是中了厉害的毒药。   皇宫里的侍卫已经发现了,也都提着灯笼聚了过来。   夜无烟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方才还暗沉的黑眸一瞬间灼亮的骇人,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打心里觉得胆寒。   “金堂,随本王立刻去兰坊!”夜无烟冷冷说道,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光芒,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   他施展轻功,快速向宫门外奔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冲到宫门口,从禁卫军那里要了几匹马儿,一行人,飞速向兰坊奔去。   夜已经深了,天空黑压压,无星无月,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般,黑压压暗沉沉。静的骇人的大街上,只能听到马蹄声,得得得……急匆匆的,好似激烈的鼓点,敲的他心急如焚,敲的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在防着那个墨染,之所以还没有除去她,是因为想要从她身上摸出她背后的敌人。因为他虽然知晓,她是夜无尘派来的,但是,她的主子,并不是夜无尘。   今夜,因为瑟瑟和亲一事,他心情烦乱,竟然忽略了她!如若她对澈儿不利,要他如何承受!?   夜风冷冷地吹拂着,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胯下的马儿已经奔的最快了,夜无烟犹嫌慢,甩着鞭子抽打着马背。   当看到兰坊灯火旖旎的大门时,夜无烟飞身从马背上纵起。身后,马蹄一软,栽倒在地上,马儿已经累的口吐白沫了。   兰坊。   门前宝马香车不断,门里,丝竹声不断。大厅内的高台上,一个粉衣女子正在曼舞。   夜无烟带着肃杀之意,冲到了门内。素芷认出眼前这个俊美冷酷的公子,正是那夜为小公子驱毒的璿王,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他和主子之间的事情,但是,那夜,确实是他为小公子驱毒的。素芷微笑着迎了上来,引着夜无烟到了一楼雅室。   “我问你,你家小公子呢?无邪小公子!他在哪里?”房门一关上,夜无烟无暇顾及其他,趋步上前问道。   素芷盈盈笑道:“方才纤纤姑娘回来,领了无邪小公子出去了。王爷,您是要找无邪小公子,还是找纤纤姑娘?”   夜无烟闻言,忐忑的心,在刹那间便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冷的彻骨,痛的令人窒息。他的孩子!   “出去了,去哪里了?”夜无烟的声音,一字一句,几乎令人胆寒,周身弥漫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一瞬间,令人感觉到冬天提前来临了。   素芷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觉到眼前之人眼神中莫名的肃杀之气。这种冷漠眼神,她从未见过。一瞬间,她只觉得背脊发凉,直到此刻,她才算见到了传闻中璿王酷冷的一面。   原来,温和儒雅不过是一张用以遮掩真面目的面具,他真正的情绪隐蔽在心中,一旦那情绪奔泻而出时,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强大洪流。   “我也不知道,她说,带孩子出去走走!”素芷喃喃自语道,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夜无烟缓缓起身,俊美的凤眸中射出两道冷锐的精光:“听着,那个带走小公子的女子,不是你的主子,虽然她生的和你的主子很像。你的主子现在被圣上囚在宫中,过几日便要和亲到北鲁国。小公子失踪这件事,如果,你家主子问起,你就说……”夜无烟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你就说,是我带走了!千万记住了,还有楼里其他人,她的侍女,青梅紫迷,你都叮咛好了!”   素芷闻言,只觉得耳畔有如惊雷轰过,“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是听主子说过,璿王府有一个和她生的相像的女子,可是,方才她并未发现不妥。   难道,竟然是那么的相像吗?   “可,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主子实情,为什么说是你带走的!”素芷问道。   夜无烟回身,冷冷说道:“因为那孩子是本王的,如果是本王带走了,最起码,她不用担心孩子会出现什么意外,如若是别人带走……”夜无烟闭了闭眼睛,沉重,缓慢地说道,“你觉得,她能够承受吗?”   素芷脸色苍白地望着夜无烟,原来,小公子是璿王的。主子能够承受吗?小公子寒毒发作,她已经看到了主子痛彻心扉的样子了,如若,知晓了孩子失踪了。   素芷眼前一片模糊,她颔首道:“好,我可以告诉她是你带走的。可是,请璿王,您一定要全力寻找小公子!”   夜无烟攥了攥拳头,他知晓,掳走澈儿的人,针对的是他。如若达不到目的,孩子是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蝶恋花 019章   五月十一日,是瑟瑟和亲的日子。   这一日的天色不算好,一大早,天空便飘起了细细的雨。好在是春雨,沾衣不湿,淅淅沥沥,落地无声。落在花朵绿叶上,斑斑点点,宛若涕泪。烟雨楼台,是南国的景致,整个皇城也完全沉浸在迷蒙的烟雨中。   天色蒙蒙亮,玉锦宫便忙碌起来,嘉祥皇帝是完全按照嫁公主的礼节来嫁瑟瑟的。   一大早,瑟瑟初起身,便有宫女服侍瑟瑟用花瓣沐浴,然后,将昨日新做好的嫁衣为瑟瑟穿戴停当。有宫里的嬷嬷为瑟瑟梳头,戴凤冠,瑟瑟如同木偶一般,任凭这些人为她妆扮。   妆成,嬷嬷抽了一口气,忍不住赞叹道:“公主真是天香国色!”她身处后宫,见过多少嫔妃娘娘,算是阅美无数,但还是被瑟瑟的容颜撼动。   瑟瑟如今,已然是二十二岁,可是,看上去依旧是十七八岁芳龄。容貌清丽雅致,气质华贵高雅,风姿枫逸出尘。令人看了,错不开视线。   嬷嬷起身,为瑟瑟眉间贴了两瓣指甲大小半月状的嫣红花瓣,那一抹嫣红,为她那清新动人的气韵里,添了一股薄薄的妩媚,更加魑惑。   终于要和亲去了!   瑟瑟低低叹息一声,眸光透过窗子,望向窗外。被雨水浸透过的村叶格外的鲜嫩苍翠,驻留在上面的水珠,一棵棵,好似圆润的珍珠一般晶莹。一株株深绿的枝干间,掩映着朵朵黄灿灿、粉嫩嫩、红彤彤的花儿,姹紫嫣红,很美丽。   可是,此时的瑟瑟什么也无心欣赏。   三日了,这三日瑟瑟在宫中总有些心神不宁,可是身在宫中,和宫外断了联系,也不知澈儿青梅还有紫迷在兰坊好不好,不知沉鱼回来了没有。不过,有夜无烟的侍卫保护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   赫连傲天居住在皇城里北鲁国的馆驿内,这几日,按照礼节,也是不能到宫中来探望她的。今日,他会从馆驿出发,到皇宫将她接出去。   事已至此,她只能等着赫连傲天将她接出去了。   这三日,夜无烟一次也没露面。   那夜,她和夜无涯说话时,感受到了窗外的动静,虽然很轻,但是,她还是猜到那一定是他了。是以,她才说出喜欢赫连傲天的话语来,一来是要无涯死心,二来,也是要他不再纠缠。   果然,她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看到他飘然而去的身影。   这一次,他应当是彻底对她绝望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场令她差点为之付出生命情事,终于结束了!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小坑,好似宿命的脚印,很浅,却也无法轻易消失。   她淡淡地从妆台前起身,视线透过半开的门,看到无边细雨中,一柄苏州的细骨蓝雨伞盛开在玉锦宫的屋外,就好像一朵盈盈的蓝花。而伞下,夜无涯站在那里,一袭淡蓝色衣衫,在雨里曼卷。   蓝衫!   瑟瑟似乎是第一次发现,无涯喜欢穿蓝衫!她想起四年前,她从黑山崖上跌下来时,那个将她救起来的蓝衫公子。心头忽然一阵发冷,难道,那个人是无涯?怎么可能是无涯呢?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猜测,如若是无涯救了她,何以不让她知道呢?   瑟瑟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亵渎了纯净的无涯而懊恼。   无涯站在雨地里,没有上前来,只是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她。他的眼神,瑟瑟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形容无涯的眼神,似乎是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浓浓的,让她不忍心去看。   瑟瑟忽然觉得心酸,对于无涯,她是有着深深的歉意的。   这一世,无论他和她是相隔千山万水,相距天涯海角,还是近在咫尺,一线之隔,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同样的遥远。   无涯,对不起!   瑟瑟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望向无涯。   无涯似乎是看懂了瑟瑟的话,唇角一勾,凝出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可是,笑容的背后,那份凄凉和苦涩,或许只有他自己能体味到。   “纤纤公主,锦绣公主来探望公主来了。”身畔的小宫女低声说道。   瑟瑟翩然转身,凝视着踏入屋内的锦绣公主。回身的那一刻,妆成的瑟瑟,让锦绣公主眼前一亮。   所有的字句都无法形容她的美,或许不是美,是那种流转动人的光芒,那种仿若天成的风华和神韵,那种令人着迷的冷凝和请澄,令人无法逼视。   面对瑟瑟的风华,锦绣公主有些黯然,微微侧首,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手中的锦盒呈了上去。   “姐姐,锦绣知晓,瑟瑟不喜欢那些俗物,所以,这几日连夜为姐姐绣了一方帕子。希望姐姐能喜欢!”锦绣软语说道。   瑟瑟打开锦盒,拿出那方帕子。月白色柔软的白绢,上面绣着《蝶戏牡丹》的图案。   瑟瑟于女红一道,并不太精通,但是,还是看出这副刺绣的与众不同来。这绣品色彩清新高雅,针法丰富,针脚细密、刺绣的花儿不闻犹香,称得上绣工精巧细腻绝伦。要绣出这么一件绣品来,三五天功夫势必是要熬夜的。   锦绣公主明明是喜欢赫连傲天的,而她就要嫁给赫连傲天了,她竟然还为她绣了这么一件礼物,这比之首饰珠宝,更见情意。她们二人,只不过是初识,之前并无情意,公主的这份心,令她很感动。   “谢谢公主!”瑟瑟施礼谢道。   她细心地将那方帕子收好,这件礼物,与她而言,无疑是一份厚礼了。   时辰已到,宫里的执礼大臣,内侍宫女执着仪仗领着赫连傲天浩浩荡荡来接瑟瑟。瑟瑟如今是嘉祥皇帝册封的公主,又是北鲁国国君赫连傲天的阏氏。身份自当不低,且,自古和亲,一去便位尊一国之母的更是少之又少。   是以,这亲事办的相当豪华和气派,极尽铺张。   瑟瑟头顶着喜帕,被宫女们搀扶着上了轿子。轿子沿着宽敞的御街,一路走了出去。花炮和鼓乐喧腾的追了一路。   出了皇宫,花轿队伍可得绯城各个街道的官民如潮般过来看热闹。瑟瑟原本打算让赫连傲天的迎亲队伍路过兰坊时,她去将澈儿接出来的,可是,眼下,看这情况,还是不方便直接去的。此时,她名义上是皇上的公主,去青楼似乎不妥。   瑟瑟心头正在烦躁,身侧的窗帘开了,只听得“扣扣”的敲窗子的声音,瑟瑟掀开红盖头向外望去,只见赫连傲天正从马上俯身,伸指挑开轿帘,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赫连傲天明显一呆。   他去接瑟瑟时,瑟瑟便蒙着红盖头,让他想要一窥芳容都不能。此时,看到瑟瑟的容颜,心头一凝,眸光痴痴地凝视着瑟瑟的脸庞,一瞬间,将要说的话忘记的干干净净。   “赫连,有什么事?”瑟瑟被他炽热的眸光看的脸上一热,凝声问道。   赫连傲天听到瑟瑟的话,被勾走的魂才算归窍。他低低说道:“我一早去兰坊接无邪小公子了,可是你那楼里的姑娘不让我见他,也不让我接,说是非要你亲自去接。我看,一会儿,花轿出了城,送亲的仪仗回去后,我们两个偷偷到兰坊去将无邪接出来!如何?”   瑟瑟未料到赫连傲天这般细心,还惦记着澈儿,心中感动,颔首道:”好!”顿了一下,又说道:“多谢!”   瑟瑟的道谢,在赫连傲天的心上凿了一个洞,一股无法言语的沉闷堵在胸口。她依旧感谢他,证明她心里还是不曾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的。他明白,她之所以肯嫁他,是因为他大殿上的那句话——嫁不嫁他,日后由她决定。   如若没有这句话,他想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和亲的!想起来有些悲哀,不过,他总算是肯随他走,这就好,他坚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用自己的深情融化她那颗倔强的心。   花轿从绯城最繁华的街道穿过,途经临江楼。   临江楼畔的二楼雅室,夜无烟静静坐在窗畔,双手撑着前额,黑亮的墨发披散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仿佛石化了一般,无人知晓,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也许是刚刚来,也讦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整整一个晚上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方信笺,那是他的暗卫调查出来的澈儿的消息。   室内的光线很暗,虽看不清他的容颜。然而,他身上那浓烈的悲哀,却是不用看清他的神色,只要你看到他的身影,便可以感受到的。   窗外,鼓乐声越来越近,临江楼的客人,不管是二楼雅室的,还是一楼大厅的,都已经奔了出去,聚在街头,观看北鲁国可汗迎亲的盛况。   “快看啊,那个骑白马的,便是北鲁国的可汗啊!”   “是啊,是啊,原来北鲁园的可汗生的这般俊气啊,还这样高贵霸气。”   “人家还很深情呢,听说这个公主一嫁过去就是阏氏啊,阏氏,那可是一国之母的!真真是令人艳羡啊!”   “你就是再艳羡也没用了!”   ……   一阵阵的议论声透过半开的扉窗飘到了夜无烟耳畔。   他微微动了动,缓缓起身,将窗子整个推开,凝眸向窗外望去。   一阵湿润的风卷着丝丝细雨拂在他脸上,凉意从肌肤一直沁入到他的心里。他凝眸向前望去,无边细雨之中,一列迎亲的队伍正从窗子下经过。   前方是迎亲的仪仗队,中间是红色的喜轿,后面是送亲的仪仗队,再后面,是几辆马车,车上装载的,是嫁妆。那喜庆的气氛,那大红的喜轿,那欢快的唢呐声,每一样都刺痛着他的心。   夜无烟的眸光飞速扫了一眼整个队伍,视线便凝注在那顶喜轿和喜轿旁边的白马上。   赫连傲天端坐在白马上,完全按照他们南越的风俗,穿了一袭大红的喜袍,胸前带着代表喜庆的大红花。赫连傲天的脸,今日也是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飞扬着喜悦,唇角含着快乐至极的懒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样的炫目,明明是阴雨连绵的雨天,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似乎有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那种喜悦是由内而外的,是发自内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颗心不觉往深渊里沉下去,沉下去……   轿子渐渐地从窗前过去了,他依旧直直地凝视着。隐约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轿帘,在雨声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样白皙,犹如一道闪电,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连傲天从马上弯下身去,清俊的脸贴近花轿的窗子,似乎在和轿中人说着什么。   这种情景,是那样温馨,却又是那样刺目。   夜无烟身躯一震,似乎被一棒暴雨梨花针击中,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五脏六雕都隐隐作痛,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要在他体内压榨出什么来。   他弯下腰去,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窗台上那株正在绽放的花株上,原本有些残败的黄花被血液浸染,变为妖艳的娇红。   他再次起身,透过窗子,看到的只是漫天的雨雾。   花轿已经去的远了,远离了他的视线。   鼓乐声和喧闹声已经归于沉寂,空荡荡的寂寞又开始啃噬着他每一寸躯体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设置埋伏,将夫人抢回来?”一袭紫衣的葬花公子铁飞扬走上前来,沉声问道。   夜无烟摇首,淡淡说道:“不用去追,他们,还会回来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一滴雨殊,自屋檐淌落,掉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溅起四散的水花,声音细微近乎无声,可他的听觉却独独捕捉到了,只觉得心中痛意连绵。   *   送亲的队伍绕着绯城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后终于出了城,前来送亲的执礼大臣将他们送出了城,到了渝江岸边,便告辞回宫去了。瑟瑟从轿中下来,便要随了赫连傲天回兰坊去接澈儿和青梅紫迷。   两人正待动身,就见得岸边的垂柳村下,几抹熟悉的人影飞速朝她奔了过来。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还有北斗和南星,后面还随着素芷,沉鱼也回来了,冲在最前面。   瑟瑟见到几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转一圈,并未看到澈儿,一颗心忍不住一沉。   “你们来了!澈儿呢?怎不见澈儿?”瑟瑟眯眼冷声问道。   “澈儿,他……”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踌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将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诉小姐。这四年来,她亲眼看到小姐为了澈儿每日里撕心裂肺地煎熬着,如若小姐知晓澈儿失踪……   瑟瑟一看紫迷吞吐的样子,一颗心蓦然向深渊里坠去,她压抑着心头的颤抖,冷声道:“澈儿到底怎么了?快说!”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凄然道:“主子,是素芷没有保护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带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凄婉的样子,遂,按照夜无烟叮咛的那样说道。   青梅紫迷,北斗南星,沉鱼见状,也跪了一地。   是她们没有保护好无邪小公子!   瑟瑟闻言,胸臆间好似被重重一击,闷痛的难受,她抚着胸口,踉跄着差点趺倒,所幸赫连傲天从身后扶住了她,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夜无烟!   他竟然将澈儿劫走了!   原本担忧澈儿出了意外,满心焦虑担忧和悲伤,一瞬间所有情绪都化为愤怒。   夜无烟,他凭什么劫澈儿!?就因为她要嫁人吗?就算她嫁给了别人,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劫走澈儿!澈儿是她的孩子,是她拼着性命保护下来的孩子。这些年,她们母子为了活下来,受了多少苦痛?   而他,又为澈儿做了什么?   澈儿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儿,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夜无烟,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头,缓缓地攥紧。   胸臆间,被怒意膨胀,她转身,连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换下,便纵身上马,向绯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将她的澈儿要回来!   赫连傲天见状,也纵身上马,尾随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马儿,和瑟瑟并驾齐驱。   “你怎么来了?你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说道。   “瑟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让我陪你,好吗?我是你的夫君,虽然仅仅是名义上的,但是,我愿意为你尽一份责任。让我也去,让我也为你讨个公道,好吗?”赫连傲天的声音,沉沉地从细雨中传了过来。   赫连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为她尽一份责任,而他呢?   瑟瑟闭眸,良久睁开眼睛,清声说道:“好!”   雨雾里,两抹红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蝶恋花 020章   瑟瑟和赫连傲天在金总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后园而去。自从四年前被夜无烟赶出王府后,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回来。   后园,依旧是清幽之地。穿过月亮门,便看到一座座石垒的假山,绕过假山,穿过小径,来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岛上,雕栏玉砌的亭子旁边,静坐着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雾之中,格外的亮眼。   隐隐约约,有缥缈无依的洞箫声,水一般缓缓流淌,透着无法言语的郁结,丝丝缕缕不经意地飘来。不用想,也知这箫声出自夜无烟的洞箫。   早有人引了小舟过来,金总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从田田莲叶间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到了星星小岛上。   星星小岛,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里,瑟瑟不曾来过。此时一见,这里倒是风景独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几株垂柳在如丝般的细雨中,轻轻摇曳着柔软的技条。   一株垂柳之下,夜无烟静静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执着洞萧,正在悠悠吹奏。   萧声温雅婉转,如行云流水韵味天成,似乎将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蕴藏在这萧声里,与天地间的细雨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袭月白色绣着云纹的衣衫随风飘飞,他随意而坐,整个身影,在雨声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胧。   他掳了她的澈儿,自己却在这湖畔吹箫,倒真是会享受啊!   “夜无烟!澈儿呢?你把他掳到哪里了?”瑟瑟站在他身后,压抑着胸臆间翻涌的怒意,冷声问道。   “你来了!”夜无烟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道,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   “我来是要回澈儿的,你将他关在哪里了?”瑟瑟知晓,现在自己绝不能动怒。可是,胸臆间那抹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夜无烟,你若是不愿瑟瑟和亲,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本可汗比试,何以,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不觉得可耻吗?”赫连傲天跨前一步,与瑟瑟并肩立在湖畔。   “可耻?”夜无烟微笑着站起身来,一袭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云忽而飘至眼前,有一种飘逸宁静的悠远。   他缓缓回首,唇角隐有笑意,像挂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动人。   夜无烟在瑟瑟面前,从未穿过白衣,甚至是颜色稍浅淡的衣衫都没有穿过。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远是一袭白衣,然脸上却总是戴着面具。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无烟穿这么明丽温暖的颜色,或者说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贴切。   无论多么恨这个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时很有气势,穿白衣时,又是这样飘逸洒脱。   “怎样?我穿白衣很俊气吧,其实我什么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无烟直接无视赫连傲天的问话,侧首对瑟瑟说道。   “夜无烟……”瑟瑟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他竟然还有闲情开这样的玩笑。   夜无烟听到瑟瑟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眯眼笑了笑,这个无耻男人笑起来很好看,眉梢眼角飞扬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只是,他的眸光在触到瑟瑟和赫连傲天并肩而立时,眸光忽然一黯。   蒙蒙细雨中,两人皆身着红色喜服,身后是绿树湖光,一切的背景都在雨声雨意里朦胧,唯有这红色却是那样清楚,那样鲜亮,那样喜庆,那样刺目。而那并肩而立的两人,看上去是那样般配。一个高大清俊霸气十足,一个清丽绝美温婉宁静。   夜无烟尽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这并没有冲淡他凤眸中黯淡和摄人的凌厉。   他放下洞萧,临水而立,湖水映着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随风飘扬,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连傲天,你也是来要澈儿的?”他忽然转向赫连傲天,凤眸一眯,眸光变得幽深莫测。   赫连傲天捏了捏瑟瑟的手,跨前一步,冷冷说道:“不错,我是来要澈儿的。璿王,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把澈儿交出来!四年前,你将他们母子一掌拍落到山崖下,便拍断了他们和你的联系。如今你和他们就没有一点关系了。瑟瑟无论嫁给谁,那都是她的选择,你没有理由干涉,你也更没有任何资格掳走澈儿!所以,请璿王将澈儿交出来吧!”   夜无烟眸光黯了一瞬,冷冷哼了一声,狭长的凤眸微微凛了起来:“本王或许没有这个资格,但这话恐怕也轮不到你来说吧!”   “是吗?本汗倒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呢?因为,本汗现在已经走瑟瑟的夫君,是本汗的阏氏给了本汗这个资格!”赫连傲天负手而立,沉声说道,黑如曜石般的乌眸垂眸,深深凝视了瑟瑟一眼。   瑟瑟回望了一眼赫连傲天,没有作声。名义上,赫连傲天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对于和夜无烟,她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   夜无烟闻言,胸臆内一阵气血翻腾,再看看瑟瑟那一脸冷凝默许的表情,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冷冷眯起眼,凤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内敛都在瞬间化作了犀利的剑。   “就算他没有资格,我应当有资格说吧,夜无烟,请你将澈儿还给我!”瑟瑟一字一句,冷声说道,清眸中一片焦灼。   夜无烟转首,不忍去看她眸间的冷意和凄楚。他知道她苦,他难以想像她这几年是怎么度过的,他更知道澈儿于她,是多么的重要。所以,有些话,他还是难以说出来!他已经有了澈儿的消息,不日,便可以想法将澈儿救出来,现在,还是不要令她担忧的好!他难以想像,她知晓澈儿被别人掳走后,会是怎样的悲伤。   “澈儿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家血脉,我绝不会允许你带着他嫁给别人的。所以,我不会让澈儿随你走的!你若要带走澈儿也好,除非,你不嫁给这个人。”他懒懒说道,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夜无烟,你真要这么做?……”瑟瑟怒极,一脸平静转为一脸厉色。她是真的愤怒了,他凭什么干涉她的事情。她气极,几欲扑过去,和夜无烟厮打在一起。   赫连傲天一把拽住瑟瑟,他跨前一步,迎视着夜无烟犀利的黑眸,沉声说道,“夜无烟,当日在宴会之上,我们没有对决,今日,赫连还是要向你挑战,我若是胜你,希望你能把澈儿归还瑟瑟。”   夜无烟眯眼瞧着赫连傲天,“赫连傲天,你真的以为本王胜不过你?”他的语气慵懒中透着一丝凌厉,温文尔雅的从容,已经被出鞘般的锦寒取代,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冷冽寒凌。   “那好,璿王敢应战吗?”赫连傲天眉峰微皱,在雨雾里卓然而立,沉声问道。   “有何不可?”夜无烟依旧负手淡淡微笑。   “既是如此,拔剑吧!”赫连傲天腰间的刀出鞘,在细雨中,闪着幽冷的寒光。   瑟瑟瞪大眼眸,其实来之前,她便知晓,今日,不靠武力,此事怕是解决不了的。可是,如果这样,她还是希望自己亲自来。   “赫连,让我来吧!”瑟瑟冷冷说道,话未落,只听得一阵风声,赫连傲天的刀已经夹杂着风声挥了过去。   她叹息一声,后退了一步,脚下的草地软软的,带着清新的草香,迎面扑来的湖风夹杂着清莲出水的芳香。   夜无烟淡淡微笑着,他缓步而出,胜似闲庭信步。一伸手,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出鞘的剑。他挥剑迎上,一剑起处,带着湿润的烟水之气,似乎劈开了绵绵的雨雾。衣衫随着他的身形微动而徐徐飘动,月白色衣衫荡起细软的波纹,好像湖面上那被长篙搅动的烟水。   夜无烟的用的是三分剑,每当剑尖颤动,不多不少,恰好只有剑影三分。   不管那剑招是如何的拖烟寄水,可那剑招,势如破竹,疾若流星。他表面温和平静,而此时,于决斗之中,才见得他风骨。他不出手时,风轻云淡,可他既出手,便是凌厉犀利。   赫连傲天和夜无烟对决,根本不敢大意。北鲁国的武功,相对于南越,于刚猛霸道见长,却及不上南越武学的轻巧灵动。赫连傲天四年前在帝都做质子,如今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因为在南越呆了那两年,他被南越的文化熏陶,受益匪浅。当然,武学一道,也是有所得。所以,赫连傲天的武功招式,不仅刚猛,而且也很迅疾。   瑟瑟盯着他们两人对决,双眉紧缩,目光揪然。她其实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个对决。但是,未料到,最后他们还是战在一起,而且是为了她。   她希望赫连傲天赢,因为她希望带走澈儿。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澈儿。   原以为夜无烟失去了半数功力,赫连傲天取胜应当不是难事,但是,未曾料到,夜无烟似乎早有准备,绝不和赫连傲天硬碰硬。他的轻功要胜于赫连傲天,此时,只是身形游走,能避就避,能闪就闪。他不强求取胜,他只要求不让赫连傲天胜出便可。   是以,在赫连傲天的漫天攻击中,一袭白衫的夜无烟,就像烟云一般,飘逸至极。   瑟瑟眯眼,眼见得赫连傲天一时半刻,绝无取胜的可能。心中焦急,她一低头,看到青石畔,有一架瑶琴。很显然,方才,夜无烟在此,不仅仅是吹箫,大约还抚琴来着。   瑟瑟黛眉微凝,不由自主地琴案前坐了下来。玉手搭在琴弦上,随兴抚弦,那琴弦在她指下怆然一响,悠悠的余音在漫天雨雾里,久久飘荡。   当年,赫连傲天失忆之时,她不止一次抚琴助他练刀。琴曲和刀法,早已能融为一体。   遥遥看着不断缠斗的两人,瑟瑟清眸一眯,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雨雾之中,一曲《破阵子》铮铮响了起来。   琴音澎湃,如千军万马疾奔而来;琴音肃杀,好似秋风扫落叶般;琴音激扬,似江河奔流一去不复回。   赫连傲天心头一震,眼前浮现出当日一人抚琴,一人练剑的情景。心随曲动,刀随心动,刀法在琴音的配合下,一瞬间威力大震。雨雾里,青峰刀寒光四溢,刀气如游龙一般幻化,急速的刀影如千百柄兵刃一起激刺。   琴音,惊得夜无烟几乎失魂,他回首,看到佳人静静落座在青石上,纤纤玉手优雅地抚着弦,叮咛的琴音在风中回荡,空气里,带着青莲初绽的淡香。   她用着他的琴,在为赫连傲天鼓气,一时间心头气血翻腾。   心中一痛,手底下的剑招一瞬间就如同失去了灵魂,缥缈似狼烟一抹,游魂般闪眩。本来功力就和赫连傲天差了一截,如此一来,被赫连傲天逼的连连后退,几欲招架不住。   他很久不曾听她抚琴了,他多么爱听她抚琴,却不想琴音一响,竟是催命的曲子。   《破阵子》,好曲子啊!   铮铮琴音如魔咒般忽然急促,赫连傲天那把刀,伴着铮铮琴音,带着凛冽的寒光迅猛的气势在夜无烟失神那一瞬,钉到了他胸前。   雨雾绵绵,轻风袅袅,满腔郁结皆化为化为漫天雨雾。   刀气随心而收,琴声正好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雨声落在荷叶上的声音,沙沙沙沙……   “好刀法,好琴音!”良久,夜无烟的声音懒懒响起,他说这话时,插在胸口的刀随着他的话音在微微颤抖,可是,他竟满不在乎地慵懒淡笑着,“未曾料到,刀法竟然也能与琴音如此默契?实在是难得难得啊!”   “夜无烟……”瑟瑟有些苦涩地开口,身子却在琴案前,一动也不能动。一双清眸凝视着夜无烟胸前不断淌血的伤口,她只是要赫连傲天胜他,她只是要带走澈儿,可是,她忘记了,刀剑无眼!   瑟瑟心中一紧,玉手不断颤抖着,无知无觉地轻轻一勾,“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裂了。鲜血从玉指上漫出,牵扯出一缕疼痛来。   她慌了一跳,手忙乱地一动,“铮”,又一根琴弦被她勾断了,那袅袅余音好似拨动了她内心的琴弦,让她的心弦,也随着颤动不已。   赫连傲天望着插在自己喉咙上的竹剑,不,应该是说指在自己咽喉处的竹剑,他不明白这样的一支剑是从哪里出现的。那剑真的是竹制的,韧而雅秀,剑身上尚带着斑竹泪。   原来,夜无烟始终都没有露出他的实力来,原来,他竟然会使左手剑。对于夜无烟这个宿敌,他算是了解的,只知晓他四年前,曾经断过右手,却不知他是何时学会的左手剑。方才,在他的刀插入他胸口时,他的左手忽然多了一把竹剑,指在了他的咽喉上。   “对不住,虽然你刺了我一剑,但是不见得我就会死,可若是我这竹剑刺下去,你便必死无疑了!”夜无烟黑瞳深处闪烁着火花,一把慵懒而低哑的嗓音,轻缓低沉地说道。   “我输了!”赫连傲天挑了挑眉,他输得心服口服!   夜无烟闻言,收回了左手竹剑,一袭白袖,在雨雾里,划出水一般的波纹。他有些站立不稳,拄着竹剑,才稳住了身子,凝立在风中。   “瑟瑟,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赫连傲天颇有些懊恼地面向瑟瑟,极是愧疚地说道。他明明感觉到夜无烟的功力不足,可是,未曾料到,他还是输了。如若不是夜无烟手下留情,他的咽喉恐怕早已被刺穿了。   “罢了,赫连,你不用愧疚。”瑟瑟起身,走到赫连傲天身畔,站定!   一双清眸静静打量着夜无烟,他脸上血色已经快速消失了,俊美的脸苍白至极,可是那双凤眸却格外的黑,黑的好似浓浓的夜。长长的睫毛沾染了雨丝,带着一丝冷峭的清新。   那幽黑的凤眸,如同墨玉般的眸,眼底燃烧着火,带着一丝探究,好似要望到她的灵魂里去。   瑟瑟转首,不去看他的眸,冷声道:“夜无烟你真的不要命了?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来找你对决,便是我了。希望你尽快养好伤,我好胜了你,将澈儿接走!”   她冷冷地撂下话,转身离去。   走了好久,瑟瑟偶然回首,看到夜无烟依旧在湖畔峭然而立,犹如一杆寂寞的修竹,月牙白的长衫在风里微微飘拂,似山涧飞溅的清泉。   待她的眸光收回,决然而去,他在她身后岿然倒地! 蝶恋花 021章   雨越来越大,耳畔,渐有风雨之声,湖面上,泛起了一个个水泡。初绽的白莲被雨点打落了花瓣,落花残红在湖面上悠悠飘荡。   一叶小舟,载着瑟瑟和赫连傲天,将两人送出了新月湖。   瑟瑟坐在小舟上,整个人有些木木的,她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不去看夜无烟。她的定力一向是很好的,果然是没有回头,只是,她却感觉自已的身子越来越冷,袖中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瑟瑟,你的手,怎地如此冷?”赫连傲天伸出大掌包裹住瑟瑟冰冷的小手,深邃的鹰眸中划过一丝黯淡。   瑟瑟蓦地一惊,视线和赫连傲天关切的眸光相撞,心中有些慌乱,似乎直到此时才知晓,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态了。   “我没事,下雨天,天有些凉!”瑟瑟唇角一扯,勾起一抹笑容,却不知自己的笑容多么的假。她不动声色地要将手从赫连傲天的大掌中抽回,才微微一动,就被赫连傲天攥紧了。   “瑟瑟!让我给你暖暖!”赫连傲天双手捧住瑟瑟的手,就好似捧着最珍贵的宝物,既小心翼翼怕攥疼了她,又不肯撒手。   迎面一叶小舟载着云轻狂和璿王府的侍女与他们的小舟擦肩而过,向小岛上风驰电掣而去。方才夜无烟和赫连傲天对决时,不许别的人到岛上去。眼看着云轻狂一脸凝重的表情,瑟瑟心头微微一沉。   其实她知晓,夜无烟这次肯定伤的不轻,赫连傲天那一刀,气势和力道都是足够大的,就那样钉在了他胸口上,她不知,他伤的究竟如何?不过,有狂医在,无论多么严重,应当不会有事吧?何况,方才受了一刀,他还兀自在懒懒的笑,应当,应当不会很严重吧!?   小舟靠岸,两人从小舟上下来,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湿了。   “我们走吧!”赫连傲天牵住瑟瑟的手,柔声说道,高大的身子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身旁。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眸光凝注在湖面上的清莲。那满湖绽放的清莲,原本开的娇艳极了,高洁极了,只是被一番风雨零落,已经有些凋零了。   瑟瑟终究是没忍住,转首向星星小岛上的亭子里望去,只见那里一阵忙乱。很显然夜无烟伤的不轻,否则云轻狂也不会就地医治。   瑟瑟只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什么东西一分为二,那种疼痛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她想:算了吧,管他什么伊冷雪,让她们统统见鬼去吧!   可是,她想起了澈儿,夜无烟劫走了她的澈儿,而且,连让她见澈儿一面都不让,对他,顿时又恨恨的。   金总管撑着雨伞走了过来,身后尾随着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递给瑟瑟和赫连傲天一人一把雨伞。   “可汗,我们家王爷要您去见一个人!这是我们家王爷早就吩咐过的,请您务必要去见一见。”金总管淡笑着对赫连傲天说道。   “哦?”赫连傲天挑了挑眉,眸光一凝,朗笑道,“如若是伊祭司,本汗还是不见的好,她如今已不是本国的祭司,她是璿王的女人,本汗见她,是不方便的吧!”   金总管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汗过虑了,伊夫人从来就不是王爷的女人,她只是王爷的恩人。当年,王爷娶她,也不过是为了救她,让您的父汗不再追杀她。如今,您的父汗已经不在人世,而可汗您又大仁大义,不会为难伊夫人,是以,王爷考虑到伊夫人离乡日久,想要可汗您顺便带她回北鲁国。”   瑟瑟执着雨伞,玉手微微颤了颤,夜无烟对伊冷雪真的只有恩情,没有别的感情吗?   “她已经不是本国祭司,本汗没必要接她回国,还是不见的好!”赫连傲天一双鹰眸凛了起来,静静说道。   “可汗,王爷已经料到您不会见她,是以今日,并不是单单让您去见她,而是,去见另外一个人!可汗若是不见,必会后悔的!”金总管笑容可掬地说道。   “另外一个人?难道说,璿王府还有本汗不见会后悔的人吗?”赫连傲天扬了扬眉,一脸平静地问道,“即使如此,本汗就去见一见!瑟瑟,我们去看看!”   瑟瑟颔首,她心里自然知晓夜无烟要赫连傲天去见的人是谁?不是伊冷雪,那便是伊良了。看样子,赫连傲天并不知伊冷雪有了孩子,或许知晓,但是,并未见过那个孩子,所以并不知那个孩子是他哥哥的遗孤。他可能,和当初的她一样,认为那个孩子是夜无烟的吧!?   两人撑了伞,尾随着金总管,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向云粹院而去。才走到云粹院外,便听到断断续续的读书声,读书的人显然是一个孩子,那声音很稚嫩,只是,却透着一丝颤意。   步入月亮门,便看到满架骨骨朵朵开的正艳的蔷薇被雨打风吹,看上去分外凄艳。   一个孩子,四五岁的样子,正站在蔷薇架下背书,很显然,背的不太熟练,是以磕磕绊绊的。蔷薇架挡不住细细的雨丝,一身锦绣华服早已经被雨淋湿了,头发上也在不断向下滴水。   “可汗,王爷让您见的人,就是这个孩子。”金总管指着蔷薇架下的伊良说道。   赫连傲天犀利的眸光在伊良身上一扫,身躯一震,鹰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凝视着伊良的眉眼口鼻,缓步朝他走了过去。到得近前,将雨伞撑在伊良的头顶,缓缓蹲下了身子。   伊良奇怪地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被他犀利的眸光盯的身子一颤,转身就要朝屋内奔去。   “怎么,还没念书,怎地回来了?”一道清冽冽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只听得伊良轻轻的声音,略带胆怯地说道:“有人来了!”   “谁?”那声音透着一丝期待一丝涩然,快速掀开了帘子,伊冷雪从屋内走了出来。   因前些日子受了伤,是以她的脸色极是苍白,左手抚在胸前伤口处,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不过,她打扮的极是娇艳。穿了一袭月白色为底,绣着朵朵花瓣的衣裙,墨发梳成飞仙髻,别一朵雪中带浅黄的水芙蓉,看上去清冷绝美。   伊冷雪倒是恢复的真快啊,前几日,她还以为那一刀真结束了她的性命呢。   伊冷雪乍然看到瑟瑟和赫连傲天,显然极是惊异,樱桃小口微张,一双美目更是瞪得大大的。不过,也就转瞬之间,伊冷雪便回复了平静,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朵笑,“原来是可汗到了!小女子身有重伤,不能下跪!请可汗恕罪!”   “罢了,你早已不是北鲁国子民,不必下跪!”赫连傲天冷冷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凝眉问道,“这个孩子,是我皇兄的孩子吧!?”   伊冷雪闻言,眸心忽然迸裂出一股阴暗,只是,脸上却依旧是优雅娴静如常:“不错,确实是那个畜生的孩子,你速速带他走,我是一日也不愿再看到他这张脸了!”低柔的嗓音如同掠过一阵冷风。   以前,伊良发病,夜无烟来为伊良驱毒,好歹还偶尔来云粹院。如今,伊良寒毒病好,他就再也未曾踏足云粹院了。   这一次,她拼着自己受伤,倒要看看,夜无烟是不是还在意她。他也的确很在意,让云轻狂救治她,但,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是在演戏。当江瑟瑟的真实身份一暴露,他就连演戏也不屑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保护江瑟瑟。   但最终,她竟然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伊冷雪侧目,望着一身喜服的赫连傲天和瑟瑟,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小女子恭贺可汗和江姑娘喜结良缘!”   赫连傲天脸上波澜不惊,一双鹰眸幽深宁静,对于伊冷雪谩骂赫连霸天,他倒是没有动怒。对于她的祝贺,他只是淡淡挑了挑眉。   “伊冷雪,这个孩子我要带走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随本可汗回去,北鲁国不会再为难你。”赫连傲天一脸平静的表情,声音缓慢、沉稳、有力。   “你将他带走吧!”伊冷雪淡淡说道,云淡风轻,似乎赫连傲天要带走的不过是一件东西,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江瑟瑟嫁人了,好不容易等来了希望,她怎么能走呢?   “娘,他是谁?你为什么要将良儿送人!”伊良的小脸立刻惨白,他拽着伊冷雪的衣角惊恐地问道,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娘亲要将他送人。   伊冷雪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眸中漾起一股冷然,她凝声道:“他是你的亲人,会照顾你的,你随他走吧!”   伊冷雪说完,将伊良往赫连傲天怀里一推,转身进了屋,将房门关上了。   雨声淅淅沥沥,伊良的哭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听上去十分凄凉。   瑟瑟未曾料到,伊冷雪竟然能舍下孩子。   “我们走吧!”赫连傲天抱起哭天抢地的伊良,点了他的睡穴,对瑟瑟低声说道。   “可汗,你要将孩子带走?”金总管趋前问道。   “不错,烦请禀告璿王一声!”赫连傲天说道。   “不用,王爷早已吩咐过了!只是……”金总管摇了摇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倒是未曾料到伊夫人竟是如此狠心,竟然舍了孩子,自己依旧留在王府不肯离去。   瑟瑟看到了伊良,便想起了澈儿,她的澈儿,如今不知被夜无烟藏在了哪里,心中顿时一酸。   两人随着金总管,出了云粹院,撑着伞儿,渐渐消失在雨雾里。   待得一行人走远了,房门打开,伊冷雪从屋内快步奔了出来,她站在雨雾里,遥望着渐渐消失在雨中的人影,两行珠泪缓缓从眸间滑落。   *   瑟瑟和赫连傲天一起到了绯城外,迎亲的队伍还在等着他们,一行人上了车马,在雨雾里行驶,一直到了下一个城镇,宿在了当地最大的一间客栈。   夜,雨停了,瑟瑟用罢晚膳,起身来到赫连傲天的房间。   赫连傲天静静坐在火烛之下,看到瑟瑟进来,剑眉微凝,清俊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暗沉。   瑟瑟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良久,终于开口道:“赫连,我不能随你走了!”   “我知道,你要救澈儿嘛,我等你,救了澈儿,我们一道回北鲁国!”赫连傲天抬眸说道,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赫连,不是救澈儿的事,就算是救回了澈儿,我也是不能随你去的。”瑟瑟缓缓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情,还是及早处理的好。   赫连傲天虽然早就料到她是一定不会随他走的,可是,真正听她说了出来,心中,还是伤感至极。他一把抓住瑟瑟的手腕,压抑着心中的情潮,沉声说道:“瑟瑟,我说过,不会强迫你的,就当去北鲁国做客,如何?”   瑟瑟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话语坚定地说道:“赫连,我不能去。我真的要离开了。”   赫连傲天猛然起身,伸手握住瑟瑟的双肩,手微微有些颤抖:“瑟瑟随我回北鲁好吗?”   “赫连,这次和亲,你用心良苦,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所以不能随你走!”瑟瑟声音轻柔地说道,但语气极是坚定。   “瑟瑟,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随我走?!”赫连傲天痴痴说道,放开瑟瑟的肩膀,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瑟瑟心中,也极是伤感。自认识赫连傲天以来,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误会和冲突,但是,赫连傲天待她,始终是痴心一片。草原上送狼皮,那青狼般的爱,都令她极是感动。可是,感动不是爱情,她无法接受他,她已视他如兄弟手足。   “赫连,”瑟瑟从衣襟中拿出来一方锦帕,递到他面前,道,“赫连,这块锦帕送你留个念想吧!”那是锦绣公主送给她的锦帕,如若可能,她希望能撮合赫连傲天和锦绣公主。   赫连傲天抬起头来,接过瑟瑟递过来的锦帕,帕子上绣着两只翩飞的蝴蝶,他眼神一亮,伸指抚过那柔软的布料,触摸着那蝴蝶翩飞的翅膀,忽而抬头,凝声道:“瑟瑟,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蝴蝶!”   瑟瑟淡淡挑了挑眉,微笑道:“赫连,别说傻话了,我要流浪江湖,可你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随我去!”   她曾期盼着能和赫连傲天一起流浪江湖,可是,错过了,就成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   “这个一国之君,我早就不想做了,瑟瑟,让我跟着你,如何?”赫连傲天俊眉一挑,眼中迸出一抹决然的光芒。   瑟瑟听了,极是心惊,眼见得赫连傲天眸中那坚定果决的眸光,她缓缓退了一步。压抑住内心的惊诧,缓缓说道:“赫连,你不要说傻话了。我不爱你,所以就算你抛弃了家国,我还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赫连傲天闻言,眸中的灼亮瞬间化为一片黯淡,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袭上心头,令他几乎窒息。   他凄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将头埋在手中,遮住了整张英俊的脸,只有凌乱的发披散而下,看上去伤感难言。此刻的他,孤独落寞竟如同一个无助的幼儿。良久,他才缓缓挥了挥手,凄然道:“好,你走吧!赶快走,趁着我还没有后悔,赶快走!”   “赫连,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瑟瑟起身,有些担忧地问道。毕竟,她是以和亲的名义嫁他的,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亲事,还涉及到两个国家。   赫连傲天蓦然抬头,清俊的脸上一片黯然,他之所以同意停战,就是知悉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原以为,她就算不愿嫁他,也会随他到北鲁国。那样时日久了,他不信她对他会没有感情。可是,他终究是算错了。他忘记了她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儿!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他握了握手中锦帕,苦涩地笑道。   “那个锦帕,是锦绣公主送我的贺礼,那绣工还不错吧!”瑟瑟淡笑着说道,待看到赫连傲天眸间愈来愈黯的眸光,眼看着他马上要发怒了。   瑟瑟展颜一笑,脚底抹油,飞步从室内冲出,自客栈二楼的栏杆处潇洒地一个翻身跃了下去,姿态轻盈妙曼。这时,店里有很多客人在长廊上望月,看到瑟瑟的绝世风采,忍不住痴痴追寻。而瑟瑟却速度极快,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赫连傲天冲到门外,遥望着瑟瑟消失的方向,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想起她临去前那一抹清绝如莲般纯净灿烂的微笑,他的柔肠顿时拧成了几道弯。   他松开了手中那块锦帕,任它从栏杆上轻轻飘了下去。   原以为,是她绣给他的,却原来,她留给他作为念想的礼物竟也是别人送的。她的心思,他隐隐猜到了,什么锦绣公主,他只要她。他只要她就这么难吗?   “这位公子,这是你的帕子吧!?”   赫连傲天回身,只见客栈里的小二笑嘻嘻地拿着方才他丢下去的帕子,站在他身侧,问道。   赫连傲天剑眉微拧,伸手从小二手中接过帕子,冷声道:“是本公子的,多谢!”   转身进了屋,灯下,他注视着锦帕良久,终还是不舍的再扔掉。就算是借花献佛,那也是她送他的,姑且就留着吧。   *   六月初十日。   这一日,对于璇玑府而言,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璇玑府的玄机老人制造出了一种新型的战船,此船不同于楼船和斗舰,是一种易于强袭的战船,行驶速度极快,船首和船尾都载有摧毁性的武器,易于直接撞坏敌军战船,使士卒溺水身亡。此船也适合远战,一般战船是不可能于此战船匹敌的。而此战船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就算勇猛的士兵,攀上了此船,进不去也终究是死路一条。   嘉祥皇帝龙颜大悦,亲自为此船赐名艨艟战船,且封璇玑府玄机老人为“机括之王”。   这日,璇玑府的玄机老人在青尉山的“幽园”之中,大摆筵席。璇玑府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名望的,这将次祝贺的,不仅有部分朝廷官员,还有南越武林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   幽园东南角,有一大片池水,名为“莲池”,与玉湖和南越江东水道相连。池中,皎洁如玉的观音莲轻浮在碧水之上,灼灼而绽放,散发着淡淡的令人难以婉拒的醉人清香。   莲池南面的石坪地上,绿树繁花,凉风阵阵。树荫下,铺着厚厚的红毡毯,毡毯边缘,二十几张檀木小案围成一个半圆。客人们环坐在木案周围,正在谈笑风生。   莲池中,泊着那只艨艟战船的小模型,用牛筋和香木作成,比之真正的战船小了数位,却令人观之惊叹不已,暗叹玄机老人真是当世奇才。   宴席还不曾开始,宾客还未曾全至,在檀木小案围成的半圆之中,一名白裳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她长袖飘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影,袖中不时飞出彩色花朵,纷纷扬扬,暗香扑鼻。乐工和歌姬都坐在池北莲亭中,隔水送来的一阵阵乐声与歌声。   玄机老人,须发雪白,穿着一身布衣,看上去极其朴素,不似皇帝御封的“机括之王”,倒像是一个民间老工匠,他站在入口处,迎接宾客。   他的玄孙璇玑公子凤眠着一袭玄色衣衫,俊雅清逸,唇角蓄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眉眼生的不算绝美,但是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灵透之意。身为主子,他没有迎客,因自小便对这些应酬极是厌恶,是以他默默坐在席间,观看舞姬的舞。   宾客络绎而至,太子夜无尘,璿王府的金总管,逸王夜无涯,武林盟主铁飞扬,还有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皆是有名望的贵宾。   凤眠坐在席间,意定神闲地望着正在酣舞的那个潇洒美貌的白衣舞姬身上,但见她袖中的鲜花已经洒了一地,香气四溢。   “这个舞姬从哪里请来的?”凤眠忽然凝眉问道。   身后随侍的侍女愣了一下,不知公子何以对着白裳舞姬如此惊异,愣然道:“是府里的总管请来的,大约是什么乐坊的吧,怎么了,公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凤眠眯了眯眼,眼见得那舞姬将袖中的花朵洒的满地都是,甚觉不妥,可是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妥。遂淡淡说道:“难为她居然能藏这么多鲜花在身上,不过,倒是难得的色艺双绝的舞姬。只是,她跳的这叫什么舞?天女散花?”   侍女抿嘴笑道:“公子起的名字好,这还真像是天女散花!”   侍女话音方落,凤眠身侧的座位上,一个高大洒脱的身影悠然落座。凤眠侧首,见是武林盟主铁飞扬,少不得起身抱拳道:“铁盟主,久仰久仰!”   铁飞扬亦是伸臂抱拳,朗笑道:“璇玑公子一向可好?”   两人一个是春水楼的惜花公子,一个是春水楼的葬花公子,自是熟稔至极,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要客套寒暄一番的。   两人正在寒暄,就见得一位年轻的公子带着几位侍女缓步走了进来,正是伊脉国的国君莫寻欢。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的任人欺凌的小王子了,他已是一国之君,但,却依旧一袭朴素的衣袍,愈发衬托的他一张俊脸瑰丽绝美。   铁飞扬脸色一黯,犀利的眸光从莫寻欢身上扫过,低声道:“他怎么来了?你们邀请他了?”   “他是岛国,自然对于船是极感兴趣的,要来观看艨艟战船也正常,不过我们没有邀请他,他应当是随了逸王而来的吧,据说,他和逸王关系不错。”凤眠低低说道。   铁飞扬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宾客基本上到齐了,二十多个座位都坐满了。   那个跳舞的白裳舞姬一舞而终,缓步退了下去。一个粉衣女子曼步走了上来,怀里抱着琵琶,纤手一划,悠扬的琵琶声起,那粉衣女子随着琵琶声软语曼唱。歌声婉转,极是动人。   凤眠淡笑着举杯,手忽然一震,杯中酒液泼洒在衣袖上。一张俊脸在瞬息间,已经变得惨白,头上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铁飞扬察觉到凤眠的不妥,拧眉问道。   凤眠忽而捂住了胸口,喘息道:“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中毒了!”话未说完,吐了一口乌血。   宴席上的人,离得近的,全都围了上来。   玄机老人连忙让人去寻医者来,所幸席间恰好有一位宫里的御医,急急忙忙被唤了过来,为凤眠诊脉,又翻了翻凤眠的眼皮看了看,许久直起腰来,有些困惑地说道:“他确实是中了毒,这是一种本医从未见过的毒,不知是何毒药。不过,我可以让毒性暂缓发作。”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金针,封住了凤眠的几处背心几处大穴,阻止了毒药的蔓延。   凤眠缓过气来,扶着身畔侍女的手臂站了起来,一双黑眸,眯眼瞧向了方才那位在席间曼舞的白裳舞姬。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给我下毒?”凤眠冷声问道。方才,他便觉得白裳女子边舞边散着花朵,感觉有些不妥,此时想来,必是借着花朵飞舞之时,向他的杯中酒液下了毒。他记得,方才有一瞬间,她舞得很近,花瓣曾从他杯子上纷飞而过。   众人闻言,视线全部凝注在那名白裳舞姬身上,席间一片静寂。   那白裳女子静静立在红毯之上,容颜娇美秀丽。面对凤眠的指责,她嫣然一笑,淡淡说道:“璇玑公子,抱歉,奴家并非蓄意要害你,只不过我家小姐要参加宴会,是以才用此下策。别动,你身上的毒,是极厉害的一种毒药,如若一动,毒便开始发作,八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只怕狂医亲临,也是束手无策的!”   玄机老人闻言,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家小姐是谁?”   白裳女子淡淡说道:“请打开水门,让我家小姐进来吧,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玄机老人微一踌躇,便一挥手道:“打开水门!”   微风抚过,池中观音莲随风摇曳,一艘彩饰轻舟从水道中冉冉升起,水面上两道波纹在船两侧漾开,波起无声,向着莲池缓缓荡来。   那船儿小小,轻巧如蚱蜢,船头船尾各凝立着两名婢女,划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生的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双生儿。   船缓缓近了,泊在了莲池之中,透过船舱的一扇兰窗,隐约看到里面一个云髻素衣的身影。 蝶恋花 022章 碧海龙女   那船儿小小的,轻巧如蚱蜢,船头船尾各凝立着两名婢女,容貌娟秀。划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生的一摸一样,显是一对双生儿。   船缓缓近了,泊在了莲池之中,众人透过船舱微开的一扇兰窗,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素衣飘然的倩影。   众人看到来客气派如此优雅,船又如此娴丽,俱都人人注目,紧紧盯着那船舱口的珠帘。众人猜不出,究竟是哪个女子,何等身份,竟敢独闯盛宴。   就在众人屏息静气之时,只见珠帘一挑,先露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玉指纤纤,风姿娴丽。不少人都觉得呼吸一滞,仅仅看到这只手,就感觉到来人定绝丽如仙。   珠帘一启,众人先看到一条烟青色的襦裙,色泽温润,凝如青砚。然后,一个清丽绝美的青衫女子从船舱里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宴席上众人都由不得敛息静气。   能出席这样的筵席,都不是普通的宾客,自都是见过世面的。莺莺燕燕自然见得也不少,但是,每个人都觉得,似乎,平生都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容貌清媚雅丽,气质淡定静逸,然,微微一笑,唇角那抹笑意,却透着一丝洒脱和不羁。秋水般的清眸波光流转,眼神清澈,看上去如玉般清冷。   看到她出现,人人都会不自禁地有一种屏一口气的感觉。就仿若爱画之人,看到一副古迹名卷,那种震撼不已的感觉。或者仿若久居红尘之人,登上山巅,看到云山雾海,那种震动感。   人人都将目光投射在那青衫女子身上,而她,却亭亭玉立在船头,身后,是一池清莲,灼灼绽放。   裙角曼舞,似朝云舒卷;薄裳广袖,随风轻扬,如夕帘暮卷。她临风俏立,恍如仙子。   面对众人各种复杂的眼神,她淡望筵席,视线缓缓掠过,好似目下无尘般,淡定自若。   青衫女子正是江瑟瑟,那日别过赫连傲天,她便回了东海,统领了东海海盗,号碧海龙女。   方才给凤眠下毒的那位白裳女子疾步走到瑟瑟的小舟前,跪下道:“回主上,雨蝶幸不辱命!”她正是兰坊的舞姬——雨蝶。   江瑟瑟轻轻“哦”了一声,挥手示意,雨蝶缓步退后凝立在小舟旁。   玄机老人跨前一步,望着瑟瑟,冷声道:“你是谁?何以要下毒来毒害凤眠!”   “不如此,小女子又怎能见到玄机老人呢?又怎能见得到这御赐的艨艟战船呢!?”瑟瑟淡淡答道,视线,从宴席间的宾客挪到了那艘艨艟战船的模型上。   “你想要这尊艨艟战船的模型?休想!”玄机老人气的猛吹一口气,雪白的胡子翘了起来。   瑟瑟唇角一勾,笑容分外明丽:“凤老爷子,您误会了,这里或许是有人虎视眈眈,要盗你这个模型。但本龙女却不是!”   “龙女?!”席间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只听说东海上有个“水龙王”,从未听说过还有一个龙女。   “你到底是谁?”玄机老人冷声问道。   “小女子碧海龙女!”江瑟瑟唇角敛着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地说道。   她知晓,今日,“碧海龙女”此名一出,她再也不是南越定安侯府的千金小姐江瑟瑟,她只是那在海上漂流的碧海龙女。她再不属于南越的一员,再没有人能强迫她和亲,再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她只是东海之上的一名海盗。   “碧海龙女,你不是要这艨艟战船的模样,那你来,是要什么?”玄机老人抚着胡须问道。   “我来,只是要他!”瑟瑟回首一笑,玉指轻轻指上人群里,抚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的凤眠。   自瑟瑟出现,凤眠那张清峭的脸,便隐有一丝惊诧。此时看到瑟瑟玉指点来,倒是一脸平静。只是,黑眸半合,浓密修长的睫毛将他眼底微微浮现的波澜掩藏住了。 蝶恋花 023章   玄机老人吃了一惊,世人眼中,皆认为凤眠是一个体弱多病不成器的世家公子,只有他清楚凤眠的真正价值。璇玑府许多机括不是他设计的,而是他的玄孙凤眠设计的,就连这艨艟战船也是。他之所以将功名担在自己头上,并非贪功,而是为了保护凤眠。可是,她未曾料到,这个碧海龙女竟然是深谙凤眠的价值。   “哈哈哈!龙女说笑话了,我这玄孙一无是处,要他做什么?”玄机老人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诧。   瑟瑟纵身一跃,从船头跃到了石坪上,烟青色裙袂在午后明丽的日光下,流曳而过。   “凤老爷子,令孙是否一无是处,您比我心中请楚。”她低低说道,“而且,现在他所中之毒,已经快要发作了,我想凤老爷子,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儿年纪轻轻,便命归黄泉吧!”   瑟瑟唇边,漾起一抹清绝的笑意,如一朵玲珑别透的花。   玄机老人心中气急,抖着胡子,道:“你……你……”   太子夜无尘端坐在筵席最上首的位子,此刻见玄机老人气到了极点,凝声道:“今日本宫既然在此,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来人,将这个作乱的妖女拿下!”   太子身份尊贵,参加筵席,自然带了不少禁卫军。一声令下,埋伏在幽园的禁卫军拉弓搭箭,将那叶小舟已然围了起来。   瑟瑟清眸流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凤老爷子,您还是先看看令孙吧!”   玄机老人回首,看到凤眠已经被侍女揽着躺倒在地上,额角不断渗着冷汗,清俊的眸殷殷望向他,显见的是十分的痛苦。   “太子殿下,恳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救小孙一命。”玄机老人疾步走到太子夜无尘面前,跪倒在地,焦急地说道。   太子夜无尘面色微变,冷言道:“好,既然凤老爷子如此说,那本宫就给您一个面子。”他挥了挥,那些侍卫随即撤了下去。   “管宁!你去会一会这位碧海龙女!”太子不动声色地吩咐道,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太子身畔随侍的宦官老奴管宁,疾步而出。   瑟瑟知晓这个管宁和皇帝的太监总管韩朔是同出一门的,武艺走的是冰寒路线,不可小视。她微微一笑,道:“敬请赐教!”   午后慵懒的风将她的衣衫狒起,广袖楚腰,楚楚动人。她踏着翩然御风的步子向管宁飘去。   管宁面无表情,伸手,从腰间将利剑一点点拔出,明丽的阳光下,森冷的剑气一出,似乎将暑热驱走了几分。那澎湃的内力和剑气将他的发激的飘荡了起来。   新月弯刀和管宁手中的宝剑相撞,溅起星星点点的冷光。两人在石坪之上,展开一场生死对决。   怪不得管宁和韩朔这一门历来都保护皇帝,武艺确实诡异高绝。且内力浑厚之中透着森森冷意,常人难以承受。   瑟瑟施展烈云刀法,和管宁缠斗在一起。   两人斗了十多招,不分胜负。   “凤老爷子,令孙毒气上涌,怕是再不服解药,就是大罗神仙再世,恐怕也会束手无策的!”武林盟主铁飞扬凝立在人群中,淡淡说道。   逸王夜无涯缓步踱出,走到夜无尘面前,缓缓说道:“皇兄,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啊!”   瑟瑟今日来,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本也不怕和夜无尘的侍卫对决,此刻看到无涯如此说,很显然他是担忧她敌不过这个管宁。   瑟瑟暗叹一声,抬眸向无涯望去,她从无涯深幽的眼底看到十分复杂的神色,有惊喜,也有担忧。   夜无尘拧眉,权衙再三,还是示意管宁收手,璇玑府眼下深得圣宠,万万不能出意外的。   瑟瑟收刀在手,缓步走向昏倒在地的凤眠,其实她心中也有些惊讶,按理说,那毒还不到毒发的时候,怎地提前发作了?眼看着茵茵绿草之上,一袭玄衣的年轻男子静静躺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却有些乌青了。   一旁的御医擦着头上的冷汗,喃喃说道:“如若再多给本医一点工夫,解药便能配出来了,可惜的是,这毒提前发作了,只有即刻服解药了。”   瑟瑟脸色顿时一凝,她让雨蝶下毒,自然不是为了要凤眠的命,只不过是为了掳走他,不得不用的手段。眼见他已然毒发,心中有些担忧,忙示意尾随在身后的北斗和南星将凤眠抱到船上去。   瑟瑟回首淡笑道:“凤老爷子,很抱歉,本龙女要暂借令孙六个月,届时定完璧奉还。”言罢,飘然而去。   *   船穿过莲池,不一会便到了和莲池相连的玉湖,迎面的湖风荡来,舱内一片清凉。   瑟瑟回首望了望躺在卧榻上的凤眠,光洁的额头垂了几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隐隐颤抖的睫毛。鼻梁挺直,颇具美感,唇形动人,只可惜此刻唇色乌青,看样子果然是毒发了。   瑟瑟从袖中取出解药,示意青梅去端水来。   “小姐,现下我们还不曾出玉湖,如若给他服了解药,一会儿追兵来了,将他劫走了,可如何是好?”青梅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瑟瑟凝眉,淡淡说道:“兵来将挡,没什么可怕的。眼下救人要紧,快端水过来。”   她坐到卧榻旁,伸手扶起凤眠的身子,让他半靠在卧榻上。隐隐看到他睫毛眨了眨,瑟瑟眸光一凝,仔细去瞧他唇上的乌青,越看越不像是毒发的青色,倒像是涂上去的。而他此时,气息稳定,不似方才在幽园那般气息紊乱,此时状况看上去好多了。   瑟瑟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从袖中掏出锦帕,在他的唇上擦了擦。立刻,雪白的锦帕便沾染了一抹淡淡的青色。   青梅已经端了水过来,瑟瑟淡淡笑了笑,道:“罢了,我看凤公子已经不行了,这解药也不用吃了。随他去吧!”   “啊?!”青梅一愣,将茶盏放在一侧的案上,伸手去探凤眠的鼻息,“小姐,还活着呢!”   “璇玑公子,我看你不用再装了吧。“瑟瑟伸臂将凤眠缓缓放在卧榻上,转身坐在一侧的春凳中。   凤眠本敛眸假意昏迷,隐约觉得面前一阵淡淡冷香袭人,心头有些迷惘,此刻听到瑟瑟的话,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他眨了眨睫毛,漂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开了。入目是一个瓜子脸的少女,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他知晓这个便是那个为他端水的侍女青梅。   “原来是假昏迷啊,你为什么假装昏迷,为何要假装毒发?”青梅嘟着嘴,喃喃说道,一副颇不解的样子。   凤眠微微一笑,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弯月形,他轻声道:“我只是想早点吃到解药罢了!”声音温雅,如同湖面上吹来的风,令人闻之极其舒坦。   “青梅,不要难为凤公子!凤公子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及早脱身罢了。“瑟瑟忽闪着团扇,悠悠说道。难得,凤眠竟然骗过了那个老眼昏花的御医。   凤眠转首,看到瑟瑟斜绮在一侧的凳子上,两只宛若蓄了玉湖秋水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那神情似怜惜,又似歉疚,却又仿佛有些忧愁。   凤眠望着瑟瑟,只觉得心口处一滞。   这个女子便是当年那个敢夜闯璇玑府盗取东西的女子吗?当年,他自诩璇玑府的阵法无人可破,如若有人破之,他一定视其为知己,却未料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女子所破。   当夜,他并未见到她的真容,后来,听说主上深爱之人便是那个女子,心中颇有感叹。那夜他见识了那女子的风华和气魄,一直在为主上欢喜。   今日,当她乘船踏波而来,遥遥看到她的绝世风姿,他那只曾经抚过她前胸的手指,竟然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四年前,那一瞬的悸动,穿越了岁月的沧桑,再次袭到了他心头。   当他听到她来,不是为了那只艨艟战船的模型,而是为了他这个人。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很奇怪地,有一种感觉最明显,叫欣喜。   瑟瑟原道凤眠看到他只是吃惊,便等他稳定心神,慢慢地发现他竟然望着自己在发呆,脸上神情如梦如幻。   瑟瑟心中一呆,其实她知晓凤眠便是春水楼的惜花公子,这件事夜无烟在春水楼从来未曾瞒过她。而凤眠,想必也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不知眼下,他是想起了什么事?难道是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   四年前,那夜,她初见明春水,竟然以为他没有武功,被他调戏了一个够。此刻忆起,想必是凤眠忆起了她当夜被明春水调戏的狼狈和春光乍泄那一瞬的窘态。   瑟瑟心头微恼,玉手在案上轻轻一拍,在幽静的船舱内发出了不大的轻响。   这一拍,将凤眠拍回了神,他睫毛一垂,压下心头的悸动,淡淡问道:“不知龙女将眠劫走,所为何事?”   瑟瑟本有些恼怒,看到凤眠脸色苍白,这都是拜那毒药所赐,心中又有些歉意,遂淡笑道:“凤公子,本龙女之所以劫你,并未有恶意,只不过烦请你为我们东海造几艘艨艟战船而已。不知凤公子可肯答应?”   凤眠抬睫,漂亮如般的眼眸直直盯住瑟瑟,淡笑道:“龙女所求,眠不敢拒绝。”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凤眠如此爽快便答应了,略有些惊讶。   “紫迷,将解药给凤公子吧!”瑟瑟低低答道,转首向船舱外望去。   “你那泊在莲池的模型可是真的?”紫迷和青梅一边喂凤眠吃解药,一边颇为好奇地问道。   凤眠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假的,今日有人意在那模型,我自然是知晓的。那模型只有其形,真正的奥妙却就连爷爷也不知晓的。”   瑟瑟早就知晓,抢夺那模型根本无用的。不过倒是没料到,有些奥妙连玄机老人也不知晓。看来,玄机老人并不赞成或者根本就不知晓凤眠暗中支持的皇子是璿王。这么说,玄机老人支持的应当是太子了,是以,连凤眠都防着他爷爷。   太子大约也是不知晓凤眠的价值的,这样一来,他们得到没有用的模型,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   瑟瑟所料不差,前方的湖道处,泊了几艘船,堵住了她们的去路。为首的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是谁?”瑟瑟凝眉问道。   紫迷和青梅还不曾回答,就听得凤眠淡淡说道:“此人乃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掌管江东水道的水运,你们从他这水路过,事先都没给他好处么?”   瑟瑟凝眉,她从东海经江东水道一路到玉湖,自然是曾派北斗和南星去拜访过的。只是,她没亲自去拜访,是以并不认得此人。不过,来时,此人答应的很爽快,未曾料到,如今却将她们的回路堵在这里了。   紫迷步出船舱,高声问道:“贺公子,我们只是借道,还请贺公子行个方便。”   “你们劫了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在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了。要从这里过去,请留下璇玑公子再说。”贺之北大声喝道,声音响亮,可见此人武艺不弱。   “他吃的是朝廷俸禄,自然会截住你们了,一场酣战是免不了的。不过,要胜你们,却也不一定!”凤眠服了解药,身体回复,站在瑟瑟身后悠然说道。他一袭玄色衣袍,系着同色的锦带,发上没有箍着玉簪,而是系着一根发带,在风中,悠悠飘扬,很清新很干净。   瑟瑟听凤眠话里有话,凝声问道:“贺之北是谁的人?”清澈的黑眸,绵里藏针的眸光,看得凤眠心中微滞。   凤眠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良久淡淡说道:“龙女何必要问,这很容易猜的出来!否则欧阳丐的商船又如何能顺利出海。”   果然啊,是夜无烟的人。既然贺之北在这里截住了自己,看来夜无烟是不想自己带凤眠走了。瑟瑟唇角一勾,玉脸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她一声令下,前方北斗南星的船和一起前来的几艘海盗船便和贺之北的船站在了一起。疾风流矢之中,瑟瑟安然坐在船舱里。   凤眠似乎看透了瑟瑟的心思,凝眉道:“这只是做戏,贺之北……”话未说完,忽见得前方几艘船只悠悠荡来,将玉湖水道挤得满满当当。这一拨船一出现,便加入了战团。   “小姐,那些人是来帮我们的。”紫迷凝眉道。她不知小姐还有别的援兵。   瑟瑟也有些惊异,未料到还有人会相助她们。那三万暗兵,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用的。是以,实在猜不出是何人出手援助。她打开兰窗,凝眸向外瞧去,隐约看到其中一艘船上有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柔美,一袭红裙,在风里猎猎飞扬,在酣战的战团中,格外亮眼。那女子用的是左手剑,右手手指断了四根。   瑟瑟认得,那是莫寻欢的侍女——雅子。   这么说,相救自己的人,便是莫寻欢了。自从那次在海战后分别,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   前两次相见,都是在宴会上,遥遥望了一眼,并不方便说话。却不想危急时刻,莫寻欢竟然派人来救她。玉湖,毕竟是南越的领土,是以,他救人也只得遮遮掩掩的。那些船员都是带着面罩的。   莫寻欢派来增援的船只很快击败了贺之北的船队,护送着瑟瑟,出了玉湖,沿着江东水道,一路向东海而去。一路上倒是再没遭遇到什么阻拦的船只,不过没看到莫寻欢露面。   到了东海入口处,天色已近黄昏,瑟瑟隐隐听的船舱外传来一阵箜篌声,袅袅娜娜,天籁之音。   瑟瑟唇角一勾,从船舱里缓步走了出去。   迎面,有一艘轻舟,船头上坐着一抹淡淡的人影。   果然是莫寻欢,不似前两次在宴会上见到的那般锦衣华服,依旧是一袭半旧的衣衫,大约是因为多次洗涤,他的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可是,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黎明前那抹灰亮的天空。   看到瑟瑟出来,他那双漂亮瑰丽的乌眸一亮,唇角勾起一抹清艳秀绝的笑容。   “瑟瑟!”他低低唤道,依旧是那淡定无波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极其淡漠。   他手指却并未闲下,依旧是拨动着琴弦,一曲悠扬舒缓的乐音在海面上缓缓流淌。   依旧是昔日那架半旧的箜筱,那差点被那些欺凌他的王子们砸坏的箜篌,那几乎被他为了换取银两变卖的箜篌。   瑟瑟站在船头,耳边全是莫寻欢那铮铮的乐音,依稀之间,似乎回到了当初。赌坊相助,东街借宿,海战并肩……一幕幕场景涌上心头。   一曲乐音终于歇止,海上一片宁静,唯有夕阳缓缓沉没在海平面上。   “你,这些年可好?”莫寻欢按住琴弦,那尾音在风里渐渐消散,他低低问道。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再淡漠,饱含着深深的关切。 蝶恋花 024章   这些年可好?她好吗?她太不好了。然,面对莫寻欢她什么也没说,不管她有多惨,又怎么及得上他当年那国破家亡的痛苦和他那日日被一些粗俗的各国王子欺凌的耻辱?   所以,瑟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曼声道:“我很好!你呢?”   莫寻欢放下箜篌,清亮的黑眸流光一闪,他挥了挥宽袖,轻声道:“其实,我过的并不好!”   瑟瑟沉默,其实,她以为莫寻欢会和她一样,说他过的很好。因为,毕竟他看上去不似那种肯将痛苦与别人分享的人。   “之所以不好,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思念一个人。”他低低说道,夕阳将他那素净的衣衫映的透着一丝淡红,看上去瑰丽如天边流霞,一双俊目被光亮染得有几分迷离,如星般璀璨,却又盈满了暖洋洋的柔情,就那样目不转睛看着她。   瑟瑟被他看的心头一滞,这样的莫寻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很显然那话里的人指的是她,否则他也不会含情脉脉地对她说。不过她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她已被情爱伤的支离破碎,心如止水了。是以,面对莫寻欢灼亮的眸光,瑟瑟只是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梢。   “哦,那个人何其幸运啊!”她语气淡漠地说道。   “不请我上船坐坐吗?”莫寻欢眸间掠过一丝黯然,他淡淡笑道。   瑟瑟展眉浅浅一笑,道:“上船吧!”   莫寻欢将手中箜篌交到雅子手中,脚尖在船舷上一点,整个人迎风向瑟瑟的船头跃来。墨黑的发在风里散开,宽大的衣袍飘逸招展,唇角,挂着一丝璀璨如花的淡笑。   那容颜,是那样清绝!   那笑容,又是那样魅惑!   这一瞬的风华令人着迷,如若他生为女子,定是倾国倾城的祸水!   瑟瑟抱臂站在船头,如是想道。   当年,她本以为莫寻欢没什么武功,后来方知,他竟是伊脉国排行第一的武士,而忍术更是高超。人,总是不可貌相的。所以,此刻,对于深藏不露的莫寻欢,瑟瑟也带着一丝警戒。虽然她心中,其实并非怀疑他什么。   “小王子,不,现在我应该称你王上吧?”瑟瑟望着莫寻欢,一双清亮眼瞳似笑非笑,“谢过王上适才相助之恩。”   莫寻欢双眸炯炯看定瑟瑟,淡淡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宛如隐隐水光澹荡,唇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线,有淡淡的笑意流漾而出。   “瑟瑟,几年不见,你倒是学得客气了。如果,这也要言谢,那当年,你帮我击败西门楼,帮我收复家国,却要我如何感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眸光清亮夺人,“难道是以身相许,嗯?”   瑟瑟闻言,顿时一囧。   记忆里,莫寻欢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淡定淡然淡漠,总之,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对谁,都是淡淡的,话语也不多。因为,不管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都比不上他家国沦陷的震撼。可是,现在他却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玩笑话。   其实,瑟瑟心中还是为他欢喜的,他终于从那段痛苦的阴影走出来了。   瑟瑟假意凝眉,似乎在思索,那认真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动人。   “嗯,你这个想法好,就以身相许好了!不过,既然是以身相许,须得你嫁到水龙岛做我的压寨相公。”瑟瑟颇认真地说道,言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莫寻欢不假思索地应道,一双黑眸定定锁住瑟瑟的容颜,脸色凝重,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瑟瑟莞尔一笑,道:“许久不见,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莫寻欢修长的眉微微挑了挑,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你这是要回伊脉国吗?”瑟瑟轻声问道。   莫寻欢不置可否,问道:“你呢,要回东海?”   瑟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还没决定呢!怎么,莫王上要和我一起回去?”   莫寻欢眸光一深,唇角勾起一抹从容优雅的微笑:“有何不可,莫正有此意!”   瑟瑟眯眼笑了笑,两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辉,清丽而秀美,“我还有事,今日不回东海,恐怕是不能同路了,不过,他们会护着璇玑公子回去。”   瑟瑟回身,指了指北斗南星道。   莫寻欢睫毛眨了眨,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解的光芒,他唇角轻勾,带了一丝遗憾,淡淡说道:“哦,原来你还有事,莫能够帮得上忙吗?”   瑟瑟摇摇头,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的。谢谢你!”   莫寻欢薄唇勾成漂亮的弧度,眸间闪过一丝柔情,“如若有用的着莫某的地方,你尽管说话,莫一定鼎力相助!”   瑟瑟颔首微笑。   莫寻欢再望了瑟瑟一眼,眸光清幽凝重,终,飞身跃到他的大船上。他站在船头,向瑟瑟挥了挥手,他的声音顺着海风袅袅而至:“瑟瑟,保重!”   莫寻欢的船队迅疾如风般离去,不一会,便在海天之中只余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了。再后来,便只有暗暗的海面,寂寂的天空。   瑟瑟站在船舷上,凝望着空茫茫的海天出了一会儿神,便回身进到了船舱里,甫一进去,便敏感地察觉到船舱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她微微凝眉,察觉到那诡异的气氛源于斜倚在卧榻上的凤眠。   那卧榻是靠在窗畔的,夕阳之下,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如同被镀上了一层琥珀,几近透明的清澈中带着一丝深邃,神色倒是很悠然,但是,微勾的唇角却明显透出了一丝不快。   “你和他很熟?”凤眠抬眸,凝视着瑟瑟,轻声问道。   “算是生死之交了吧!”瑟瑟淡淡说道,当年他们一起对付西门楼,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了。   “生死之交?我看人家未必是那样想的!”凤眠站起身来,极其不快地说道,“他方才明明是在勾引你嘛,还要以身相许,嫁到你们水龙岛,真难想像这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   瑟瑟自然明白凤眠的不快来自何处,那无非是替他的主子打抱不平了,瑟瑟笑了笑没作声。   她的沉默让凤眠很沮丧,他瞪大乌眸,望着瑟瑟,眉眼之内,渐涌惊诧:“你不会真的要和他……”   瑟瑟嫣然一笑,道:“你不要瞎想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凤眠闻言,舒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要留在帝都,要我自个儿去东海?”   “自然不是了,你还是跟随我左右,比较安全!”方才,瑟瑟其实是故意那般说的,因为她隐隐察觉到,作为岛国,莫寻欢应当是对战船比较感兴趣的,否则,他也不会去参加那样的宴会。虽然对于莫寻欢今日相助十分感激,但是,她心底,对他的出现,还是有一点疑心。   她既掳了凤眠,便要全力保证他的安全,不能让他出一点意外。   凤眠展颜而笑,但是,似乎又为自己情绪转的太快,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垂首,发丝遮住了他明亮的双眸。   船调转头,重新向岸边驶去,泊在了船坞之中。瑟瑟一行人悄然下了船。   他们小心翼翼,避开追踪者,向着绯城而去。这一次,瑟瑟没回兰坊,因为兰坊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了。她事先早已命绯城那三万暗兵的接头人,在绯城偏僻之处,购置了一处宅院。当夜,他们便居住在宅院之中。   第二日,夜幕初临,瑟瑟梳妆了一番,谁也没带,出门而去。据那次夜无烟受伤,已经快一月了,就算他伤的再重,也应当痊愈了。瑟瑟此去,便是要与他对决一场,将澈儿要回来。   夜,璿王府一如既往的宁静,也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或许是因为夜无烟受伤,自皇上生辰宴后,他一直留在绯城,没有远赴边关。   瑟瑟轻车熟路地番强进府,遇到巡逻的侍卫,便亮出了身份。那侍卫即刻便去禀告了金堂金总管。金总管见了瑟瑟,双眸一亮,趋前几步,颇为感慨地说道:“王妃,您终于来了!”   瑟瑟对于金堂这样的称呼,心头大骇。她连退了两步,凝声道:“金总管,你叫错了吧。”   “属下没有叫错,只有您才是王爷的王妃!”金堂领着瑟瑟,也不去通告,径直向夜无烟的倾夜居而去。   *   柔亮的琉璃灯映亮了整个寝居,晚风透过窗子,带来阵阵凉意,趋尽了少许白昼的燥热。   夜无烟负手凝立在室内,定定望着坐在竹榻上的小人儿。今日,他才将小家伙救出来,可是,这小人儿似乎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   江澈斜倚在贵妃竹榻上,手中端着娉婷为她呈上来的葡萄,一粒一粒悠然自在地吃着,两条小腿还悠闲地晃呀晃地,姿态慵懒随意,神情享受惬意。   “你叫江澈?号无邪公子?”夜无烟薄唇微扬,露出和善的笑,神态轻松和煦。   澈儿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是的!”   夜无烟好脾气地笑了笑,诱哄道:“这两个名字都不好,以后还是改改吧。”   澈儿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哪里不好了?”   夜无烟蹲下身子,谆谆善诱道:“第一,澈字和江这个姓连在一起不好,都是水字偏旁,尤其是对于火命的人,更是不好。再有,这个无邪公子嘛,无邪不如直接叫邪,听起来更有气魄,也更响亮。”他叫无烟,他的儿子号里却带一个“无”字,听上去哪里是父子,根本是兄弟嘛。瑟瑟是真的对他绝望透顶了,这辈子大约没打算让澈儿认他,所以,才任他叫无邪吧。   澈儿眨了眨眼,道:“既然江和澈在一起不好,那我就将‘澈’字改了吧,不过,无邪我比较喜欢哦,我可不管什么气魄不气魄的。”   夜无烟脸色黑了黑,缓缓直起腰来,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改名还是长远之战。不过,他可是极有耐心的,打长远战可是不怕的。   “我问你一个事,你娘亲有没有和你讲过你爹爹的事?”夜无烟满脸期待地问道。   澈儿歪着头,毫不疑惑地说道:“我爹,没有啊,从来没提过的。哦,似乎是说过一次,好像他是一个……”   “是什么?”夜无烟凝眉,深邃的凤眸一眯,眸中满是殷殷期待。   “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了。”澈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夜无烟俊美的脸瞬间暗了下来。   “你想不想要爹爹?”他继续好脾气地问道。   “想啊,好多人都想做我爹爹呢,不过,我得好好替我娘挑挑。璿王,您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啊,要是那样的话,你可要对我好点,我可以在娘亲面前多讲你几句好话。”   “好多人吗?”夜无烟的脸色更黑了。   “是哦,”澈儿连连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噜地凝视着夜无烟,看到夜无烟那越来越暗的脸,他眯眼坏笑。   “今夜,随我在这里睡吧!”俊美儒雅的脸上噙着宠溺的笑,好吧,既然追回瑟瑟要过这小鬼的关,他认了。   澈儿将最后一粒葡萄丢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完,眯眼笑道:“我不喜欢跟生人睡,我要跟着我娘亲睡!既然我娘亲托你救了我,还烦请璿王将我连夜送回到我娘亲那里吧,我不跟着我娘亲,我睡不着的。”   夜无烟脸色沉了沉,道:“你夜夜都跟着你娘亲睡?”   “是啊!”言罢,江澈神秘兮兮地凑到夜无烟身前,道,“你知道我长大了要做什么吗?这可是我的伟大志向,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什么志向?”夜无烟眯眼笑了笑,这小家伙这么小就有了宏图伟志,不愧是他的孩子。   “我长大了要娶我娘亲!”   夜无烟一愣,伸手捏住澈儿的脸蛋,眯眼笑道:“你这志向可真够伟大的啊,再说一遍,长大了要做什么?”   “要娶我娘亲!”   “很好很好,长大了要做什么?”夜无烟气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要娶我娘亲!” 蝶恋花 025章   我长大了要娶我娘亲!   清脆的童音在屋内悠悠回荡,带着一丝倔强。   娉婷侍立在一侧,为澈儿端着水果盘子,听到澈儿的话,忍不住就要笑了出来,可是看到王爷铁青的脸,只好硬生生地将笑憋了回去,她真怕被王爷的目光杀死。不过,还是有不怕死的出声笑了出来,那就是狂医云轻狂。   他捂着肚子,笑得歇斯底里。   “王爷,这小鬼要和你争妻子,看来王爷这求妻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夜无烟转首看向云轻狂,轩眉逐渐聚拧起来,凤眸深处闪过一簇锐光,唇畔勾起一抹极冷的笑花,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娉婷,听说宫里缺御医了是吧,鼎鼎大名的狂医肯到宫里做御医,恐怕后宫那些妃子求之不得吧!   云轻狂闻言,笑容好像是被掐断了一般,他平生没什么怕的,除了风蔷儿那个妖女,便是礼法的拘束,要是让他到宫里做御医,天天对着皇上和后妃们三拜九叩,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他慌忙敛了笑容,静静地立在一侧。   夜无烟脸色铁青,丹凤眼一眯,回首凝视着澈儿挑衅的眼眸。一瞬间,一大一小,两双丹凤眼彼此对望。   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儿子要和他上演抢妻大战,别的男人夜无烟都不担心,这小家伙绝对是一个强劲对手。本来是要趁着瑟瑟还没来接澈儿,他先和这小家伙联络联络父子感情,现在好了,联络成对手了!   夜无烟咬了咬牙,真想将澈儿拎起来朝他的小屁股上暴揍一顿,可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他如何下得了手?   夜无烟实在是有气无处发,只好继续走和平路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得罪这小魔星的。   “澈儿乖,我告诉你哦,你的娘亲只能嫁给你爹爹,知道吗?你不能娶,别的男人更不能娶!明白没?速速打消这个念头,等你长大了,多的是年少的小美女,你想娶哪个就娶哪个,都比你娘亲美貌多了也温柔多了。”   “我才不稀罕呢,我只要我娘亲!我娘亲是这世上最美貌最温柔的女子。”澈儿小脸微扬,唇角绽开一抹邪邪的笑意,对于夜无烟的诱哄,丝毫不上当。他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忽眯眼道:“还有,璿王你说错了!娘亲根本就不会嫁给爹爹的。我娘亲说过,宁愿嫁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嫁我那个黑心的爹爹!”   江澈的最后一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夜无烟知晓瑟瑟不会轻易原谅他,可是听了江澈这句话,还是气得差点吐血。好啊!江瑟瑟,宁愿嫁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嫁他。   这句话,其实比瑟瑟嫁给赫连傲天还要打击他。赫连傲天好歹也算是男人中的良品,而天下任何一个男人,贩夫走卒、乞丐囚犯……   夜无烟想想都头顶冒烟。   “你娘亲真的说过这句话?”夜无烟眉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着,俊美的脸显出几分铁青的色泽,下颚紧绷得像是要碎裂了。   “说过!说过好几次呢!”澈儿眨了眨眼,粉嫩的小脸上露出慧黠的笑意。   夜无烟起身,薄唇抿成了“一”字,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黯淡。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搞定她了。他知晓她今日去了璇玑府,劫持了凤眠。今夜,她肯定会来王府找他的。   “狂医,带小公子下去!”他淡淡吩咐道,平和的声音下隐隐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澈儿闻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光华微转,大声说道:“你要做什么?是不是我娘亲要来了?我要在这里等她!”   云轻狂拍了拍澈儿粉妆玉砌的脸蛋,优雅地笑道:“小公子,你又不是吃奶的娃了,怎地一刻也离不开娘亲呢,走,我让你看一样好东西去!”言罢,拎起澈儿,便向外走去。   澈儿红润的小嘴巴撇着,看样子,他是惹恼他这黑心爹爹了。就那样不甘不愿地被云轻狂拎出去了!   *   倾夜居今夜有些怪,以往来倾夜居,院内都有侍卫,廊下都有侍女。今夜,院子里一片静谧,廊下的宫灯灭了几盏,仅余一盏,在暗夜里散发着旖旎的柔光。而侍卫和侍女更是一个也看不到,瑟瑟抬首看了看天色,还不到一更,夜无烟不会这么早便安寝了吧?!   “金总管,澈儿在哪里?”凝立在夜无烟的院内,瑟瑟低低问道。如若可以,她想直接掳了澈儿离去。   金总管还未回答,侍女娉婷从一侧的游廊边缓步走了过来,看到瑟瑟,深深施礼,道:“奴婢拜见王妃,小公子这些日子都是随着王爷就寝的,现下已经睡了。”   瑟瑟听闻澈儿最近都随着夜无烟睡,心中多少浮起一股酸意,澈儿这么快就和夜无烟厮混熟了,倒是令她极是惊讶。看来,这次回去,应该要好好教训教训澈儿了,怎地能如此随意相信陌生人,还是一个劫持他的生人!   瑟瑟心头一阵澎湃,冷声对娉婷道:“烦请娉婷禀告一声,就说江瑟瑟来访!”   娉婷温婉地笑了笑,曼声道:“王爷知晓王妃今夜要来,正在屋内侯着呢,不用禀告!王妃进屋便可,奴婢告退。“   娉婷和金总管一样,也是一口一个王妃,瑟瑟此时懒得和他们费口舌,也没多说话。   娉婷说完,便示意金总管和她一道离去了。   瑟瑟独个儿被留在昏沉沉的庭院里,清冷的月色洒满院落,夜来香在风里静静地绽放,清凉的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   这种境况,让瑟瑟想起上次在北鲁国祭天大会上,她被云轻狂设计,看到了夜无烟和伊冷雪的拥吻。今日,这又是什么状况?!不过,她现在没什么怕的,就是再看到比那日更激情更香艳的一幕,她的心也不会再有任何波动。   瑟瑟望了望夜无烟寝居那扇门,唇角勾起了清冷的笑容。   为了澈儿,龙潭虎穴,她也是要闯的。她拾级而上,缓步走到了夜无烟的寝居门前,凝立片刻,她冷声说道:“夜无烟!”   “请进吧!”室内传来夜无烟的声音,如玉温雅,如风清润。   瑟瑟定了定神,看来,应当是没什么陷阱。瑟瑟伸手推开屋门,缓步走了进去。屋内有些昏暗,绕过那架绘着四季风景的屏风,瑟瑟看到几案上亮着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照的室内一片柔柔的昏黄,   瑟瑟一眼便瞧见那张高贵华丽的大床,帐幔低垂,看来澈儿应当是睡着了。瑟瑟正要向大床走去,蓦然一转首,视线忽然定住了。   夜无烟没在床榻上,他是坐在浴桶里。   那浴桶很大,里面是热腾腾的温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花瓣。   他慵懒随意地靠在浴桶的边缘,水汽氤氲中,属于明春水的黑亮墨发披散而下,披垂在腰间。额前的墨发已经被水汽熏湿了,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旖旎的光线照耀下,闪闪发亮,顺着他的发梢,滚落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睫毛眨了眨,几颗水珠便沿着他俊美的脸颊逶迤而下,滑到他优美的下巴上,再顺着他优雅的颈项,滑过他性感的锁骨,一直到了他健美的胸膛,然后,再向下……   瑟瑟的视线,原本是沿着水珠向下的,在抵达胸膛之时,她适可停住。视线再次向上,看到夜无烟两只臂膀惬意地搁在浴桶的边缘上。再向上,看到夜无烟那双深邃得像是不见底凤眸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犀利光彩,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角,勾着一抹浅浅的魅惑笑容。   瑟瑟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貌似已经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了。   什么是勾引?这才叫勾引!   凤眠说莫寻欢和她说的那些话,是在勾引她!?   可是瑟瑟如今才知,和夜无烟此刻的活色生香比起来,那根本什么也不是,这才是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勾引。   瑟瑟知道,夜无烟寝房一侧有专门的沐浴的房间,那是地道的温泉水。夜无烟不在那里沐浴,却在寝房里浴桶内泡浴,就是算准了她今夜会来,所以,才这样等在这里勾引她的吧。   这些年,她一直自诩自己时他,已经是心如止水,不,应该说是心如死水!可是,未料到,看到他,死水竟泛起了微澜,她的脸还会火辣辣地红。   不过,这样香艳的一幕,大凡只要是雌的,应该都把持不住吧!?   瑟瑟咬了咬牙,是不是自己真的该找一个男人了,或许那样才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忘记他!   瑟瑟转开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投到帐幔低垂的大床上,强迫着自己胸腔内狂乱跳动的心平定下来,心中,早已开始默默念起佛经:一切诸法,莫记忆,莫缘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辫别。心如木石,无所辫别……   她希望自己的心如同木石,把眼前的人当作石木。   渐渐的,躁动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她明知此种境况之下,那帐幔后的大床上,肯定是没有澈儿的,但还是缓步走了出去,掀开了低垂的帐幔。果然,床榻上没有澈儿的身影。   瑟瑟握了握袖中的拳头,看来,今夜要想顺利带走澈儿并不容易。   夜无烟,难道以为她江瑟瑟就是花痴?看到他这样就会动心么?   思及此,瑟瑟冷冷笑了笑,翩然转身,清冷的眸光平静无波地从夜无烟脸上扫过,她淡定地走到桌案一侧的竹椅上坐下,曼笑道:“璿王,您还是尽快沐浴,我还急着见我的孩子呢。”   原本想过去挟持他,让他交出澈儿,但是,想到他赤身裸体的样子,这种境况貌似太尴尬,就暂时免了吧。   “你想见澈儿啊,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这里将澈儿带走了!”他慵懒低哑的声音轻轻传来,说的却是让瑟瑟极其恼怒的话语。   他竟然还不肯将澈儿还给她,难道真要她和他兵戎相见吗?   瑟瑟恼怒地转首,冷声说道:“夜无烟,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劫持我的澈儿!?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无耻吗?!澈儿到底在哪里,今日我一定要带走澈儿!……”   夜无烟对于瑟瑟的质问,毫无所动,他懒懒地掳了一下滴水的墨发,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淡笑,凝视着瑟瑟清冷无波的眸光,忽然,他毫无预警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一瞬间,瑟瑟目瞪口呆,止不住地倒抽凉气,所有兴师问罪的话都卡在了喉间。   这样的一昏景象,哦,怎么说呢,理应羞瞎所有纯洁的眼睛,可是,偏偏,确实是美的……   她也不是没见过的,其实确实没这么看过,似乎,彼时,根本无暇看的。此时一见,未料到,裹着衣袍时瞧不出来,脱光了以后,他的身材倒是很矫健的,全身肌肉线条优美结实,肩宽臀窄……白皙的肌肤在魅惑的光芒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墨发流瀑般披泻而下,愈发衬得肌肤如白玉一般。   他高贵中透着一丝邪魅和诱惑,就那样神情自若地站在浴桶内,用木勺舀了一勺温水,当头倒了下去。热水顺着他光洁的身子蜿蜒流下,他摇了摇头,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溅,又那么一两滴溅到了瑟瑟玉白的手背上。   瑟瑟想起这水珠曾经从他身上滚过,慌忙从袖中拿出锦帕来擦,越擦脸便越红,就连耳后也红了起来。这次就连念佛经似乎也不怎么管用了。   而夜无烟却悠然地站在浴桶内,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子,末了,抬睫对瑟瑟说道:“烦劳龙女为本王取一下衣物!” 蝶恋花 026章   瑟瑟愣了一瞬,未料到夜天烟竟然让她为他取衣衫。她再顺着夜无烟扬起的手臂看去,只见他的衣物竟然是放在这边床榻上的。他的侍女都被支走了,如若她不管,他不知要在那里洗多久,如若要他自己来拿,他势必从她面前路过。   瑟瑟想起他要从她面前不着寸缕地经过,瑟瑟眉头微辈,她二话不说,起身走到床榻前,将床榻上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衫拿了起来。月白色袍子,袖口和衣角处绣着清冷的竹叶。   她敛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清澈的眼眸,视线只凝注在鼻尖上,眼观鼻,向前走了两步,一扬手,便将手中白衫抛了过去。   白衫如浮云般飘向夜无烟,他眸间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慵懒地伸臂,衣衫便披落在肩头。他抬足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优雅地系好衣袍的锦带,足上穿了木屐,缓步向瑟瑟走来。   屋内只一盏琉璃灯,光线有些黯,再加上氤氲的水汽,令人感觉说不出的暧昧。   瑟瑟望着缓步走来的夜无烟,看着他飘扬的白衫,披垂到腰间的墨发,还有唇角荡漾的浅笑,眸底溢满的深情。一瞬间,她仿若又回到了春水楼,回到了伊冷雪还不曾出现之时,那时,他就是这般温柔深情洒脱浪漫。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太短,短的她还不及回味,便如一尾滑溜的鱼,从她手底溜走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我不穿衣服是不是更迷人,嗯!?”夜无烟缓步走到瑟瑟面前,琉璃灯的光芒将他高大的身量拉成一道修长的剪影,他语气温柔地问道。黑眸深深锁住瑟瑟清冷的脸容,似乎想要用目光刺穿她面上的平静,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波动。   瑟瑟抬眸,视线停留在他俊美的脸上,鼻间,全是他沐浴后的清香。她凝眉,冷冷说道:“确实迷人,不过,比赫连还差一点!”   夜无烟很明显被瑟瑟的话噎住了,俊脸上浮起很受伤很受伤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不仅不恼,唇边反而漾起一抹潋滟的笑意。   “瑟瑟,你如何也学会心口不一了?如若赫连傲天真的比我还迷人,你何以不随了他而去!?”他俊美的脸上绽出一抹浅笑,凤眸中泛着水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瑟瑟。   他伸出手指,想要抚上瑟瑟玉白的脸颊。却不料,瑟瑟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抚触。   “禽兽!”瑟瑟冷冷说道,实在是不知如何来形容此时的夜无烟。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沐浴也就罢了,还说出这般挑逗的话来。   夜无烟失望地收回了已然探出的手,在瑟瑟一侧的竹榻上优雅落座,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瑟瑟,是你让我变成了禽兽,这一世,我也只做你一个人的禽兽!”他脸上那闲适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的深情。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做她一个人的禽兽?!   一时间,瑟瑟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明明是她在骂他,可他却一副享受的样子。待瑟瑟明白了夜无烟话里的意思,原本积在胸臆间的气,一时间竟无处舒解。   “夜无烟,你说,要怎样才让我带走澈儿?”瑟瑟侧首,视线凝注在一侧的床榻上,岔开话题冷冷问道。   “澈儿我会让你带走的,你放心好了,我想和你谈谈正事!”夜无烟正色道。   瑟瑟心中绷紧的那根弦,这才松了松。   “什么正事?说吧!”瑟瑟暗暗舒了一口气,他终于要谈正事了。   “瑟瑟,你明明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对吧?”他凝视着瑟瑟,很正色很正色地问道。   这便是他所说的正事?   瑟瑟实在无暇和他浪费工夫,霍地站起身来,唇角挂着最潋滟温柔迷人的笑容,却用最冷酷的语气对他说道:“夜无烟,就算我对你有感觉又怎样?要知道,并非男人的欲望无关情爱,有时候女人的欲望也是——无关情爱!”   瑟瑟说完,清眸一眯,淡淡地凝视着夜无烟清俊的脸庞。   他似乎未料到瑟瑟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显一惊,身子在竹榻上一靠,脸庞藏在琉璃灯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俊美的五官慢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优美的薄唇紧抿,因为她这句话褪尽了血色。   “瑟瑟!”他低低地唤她,眼神锋锐似两把刀,一眼一眼别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的心剜出来,看一看她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瑟瑟却再也没有了和他废话的心情,她伸手,从腰间一点一点地拔出新月弯刀。昏暗的灯光因为幽冷的刀光闪了几闪。   “夜无烟,如若要赢了你,才能带走澈儿,那即刻就开始吧!”瑟瑟伸指抚上新月弯刀,那冰冷的刀气令她的心一瞬间沉静下来。   夜无烟依旧坐在竹榻上,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月白色的剪影。   瑟瑟凝眉,冷声说道:“夜无烟,为何不动手?!快点出手吧!”   他抬睫,望着瑟瑟清眸中那一层层的冷意,苦涩地笑道:“瑟瑟,这一生一世,我再不会和你动手了,永远不会!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当年,就是他和她对决,他将她拍到了悬崖下。那一瞬的心痛,如今还撕心裂肺般地折磨着他,他怎么会再和她对决,永远不会!   瑟瑟闻言,心头一颤,本来运起了内力,弯刀也锋锐冷冽。因了他这句话,握着弯刀的手也微微颤了一颤。   “瑟瑟,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伊冷雪于我有恩,我不能让她死于非命。可我没料到会伤到你,伤到澈儿!瑟瑟,如果,杀了我你能解气,那么,你动手吧!”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木屐踏在地面的响声,轻而缓,在寂静的室内盘绕,一声声敲在她的心扉之上。   瑟瑟凝立在那里,眼看着他缓缓走近,胸膛抵住了她的新月弯刀。他和她对面而立,中间横亘着一把新月弯刀,闪耀着幽冷的光芒。   一把弯刀隔开了他和她!   面对这锋锐的障碍,他视而不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向前迈步,只要再有两步,他便可以拥住她了。   他的唇边,含着笑意,漆黑温润的眼眸好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安宁,深邃,美丽。就那样直直锁住她的容颜,贪婪地看着,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两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情绪。   她看到他的深情,他看到她的惊惶。   瑟瑟听到利刃刺入到血肉中的声音,她垂眸,看到弯刀已经刺入到他的胸口,她玉手一颤,鼓荡的内力瞬间消散无踪。新月弯刀本是软兵刃,没有内力依托,瞬间化为绕指柔,牵连着他和她。   他笑了,笑容好似刹那盛开的优昙,灿烂,迷人。   他张开双臂,曳地的云袖飘展,一瞬间,便将她拥入到他的怀里。他将她牢牢地锁在怀里,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进而握住她的双手,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的面容,看着她眸中的慌乱,他笃定地开口:“瑟瑟,你还是在意我的,你还是对我有感觉的,不要逃避,让我用一生的呵护来弥补对你和澈儿伤害!”   唇,落了下来,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狠狠地亲吻她,在她的唇间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瑟瑟……瑟瑟……”   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纠缠着她的唇舌,一直吻得她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大掌沿着她玲珑的身子不断游移,描摹着他日思夜想的曲线。   他滚烫的手掌带着一丝灼热,将瑟瑟的肌肤灼热。   瑟瑟心中一凌,她忽然伸掌,将他推离她的身前。她忘记了他已然失去了半数功力,这一推用了十分功力,夜无烟粹不及防被她推的踉跄着向后退去。   他变换了几次身形,才稳住不断后退的趋势,懒懒地坐在身后的竹榻上。   他靠在竹榻上,喘了口气,唇角带着一丝苦笑,眸中带着一丝狼狈。   直到此刻,瑟瑟才注意到,他的胸前,绽开着一朵鲜艳的红花。   方才,她的新月弯刀,还是刺伤他了。她垂下睫毛,将散落在地下的新月弯刀拾了起来,凝立在屋内,静静地,谁也没说话。   月光,从窗子里漫了进来,似蝶翼一般轻薄,似冰凌一般幽凉,洒在他的肩上。他就在烛火和月光的交织下,懒洋洋微笑着看她。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缓步走到他身前,涩声问道:“你没事吧!”   夜无烟依旧笑的那么温柔,轻声道:“我没事!一点小伤。”顿了一下,他低低问道,“瑟瑟,你还恨我吗?”   沉沉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魅惑,一抹温柔的笑意自他唇边泛开,点染在眸底,带着些许期待。   恨吗?   这一瞬,瑟瑟望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她忽然发现,她其实早就不恨他了。只是,要她接受他,却并非那么容易。   “不!我早就不恨你了!”瑟瑟抬眸,淡淡说道。   夜无烟展颜而笑,只要她不再恨她,他便有希望!   “瑟瑟,不管四年前救你的那个人是谁,他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日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要小心莫寻欢。”夜无烟低低说道。   四年前,那次海战,瑟瑟便记得,他认为是莫寻欢向夜无尘传的消息,没想到到了今日,他依旧怀疑他。莫寻欢何以要这么做,他没有立场啊!?   夜无烟望着瑟瑟,似乎是看透了瑟瑟的心思,淡淡笑着说道:“瑟瑟,如若你是莫寻欢,是一个小国的一国之君,你是否希望南越的皇帝是你的知心人,或者是一个你能够控制的人?”   瑟瑟心中一惊,夜无烟推测的极是,当年,莫寻欢的家国遭到海盗袭击,他便是向南越求救,可是皇帝并未出兵。所以,莫寻欢有如此想法,并不难理解!   只是,她未曾身在其位,所以没想到这关键的一点。她一直以为莫寻欢是比较淡泊的,可是,看来人一旦做到了君王之位,便无论如何也淡泊不起来了。   “瑟瑟,眼下,东海也不是安全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带着澈儿,留在我身边。”夜无烟沉声说道。   “留在你的身边,就安全吗?”瑟瑟抬睫笑道,眼下,只怕最不安全的地方,便是他身边了。这场夺位之争,到底能不能胜出,只是谁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夜无烟,我虽然不再恨你,可我也不再爱你。我们两人,不会在一起的。所以,我不会留在你身边,我还是会回我的东海。”   夜无烟凝了凝眉,眸中闪过一丝黯淡:“我明白,以你的实力,也不会轻易受制于人,你如果真要回东海,那么还是要小心一些人。因为,对你造成威胁的,可能是有心针对我的。所以,我可能会派兵去保护你,希望,你不要拒绝。”   “随便你!”瑟瑟淡淡说道。   “我派人把澈儿接过来!”夜无烟言罢,起身,缓步向外走去。   瑟瑟在室内等了不久,便听的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疾步出屋,便看到她的澈儿一溜烟向她奔了过来。   “娘亲!”澈儿奔到她面前,甜蜜地唤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全是欣喜。   瑟瑟抱起澈儿,玉手抚上他白皙的小脸,心头一阵疼惜。她的澈儿,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   瑟瑟抬眸向后看了看,后面,并没有夜无烟的身影,只有金堂和娉婷带着几个侍卫站在夜色之中。   “王妃,王爷吩咐我们送王妃和小公子回去,马车已经备好了,您上车吧!”娉婷走过来,柔声说道。   瑟瑟点了点头,和澈儿一道,登上了马车。   马车,从后门出去,在夜色之中,沿着小巷缓缓行驶。一直到她们离开,夜无烟都没有再出现。   马车里,亮着两盏琉璃风灯,昏黄的灯光下,瑟瑟瞧见澈儿怀里抱着一件物事,唇角勾着神秘兮兮的笑容。   “澈儿,你拿得是什么东西?”瑟瑟好奇地问道。   澈儿看到瑟瑟终于问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娘亲,这是狂医送我的礼物,可是难得的宝贝,娘亲要不要看看?”   瑟瑟淡淡笑了笑,云轻狂能送什么好礼物?不过看到澈儿那欢喜的样子,瑟瑟笑道:“好哦,让娘亲看看。”   “好!”澈儿答应着,将手中用布帛包裹着的东西取了出来,瑟瑟这才发觉,那是一卷画轴。   瑟瑟微微凝眉,不想云轻狂竟然送澈儿一卷画轴。她和澈儿一起,缓缓将画轴展开了。   瑟瑟淡笑着瞄了一眼,只瞄了一眼,视线,便再也挪不开了。   那是一幅画。   画中是一大片花海,一个清丽婉转的女子,穿一袭烟青色罗衫,轻颦浅笑,回眸生姿。她踏在百花丛中的花朵上,正在翩然起舞。   虽然是静态的画,但是,女子那顾盼间的含情脉脉,却是震人心魂的,那曼妙袅娜的舞姿,更是风姿夺人。   这幅画笔法属上乘,而且,从一笔一划和笔墨挥洒可以看出,作画之人是极为用心的,否则,那女子的风姿神韵也不会描摹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翩然灵动的好似随时都会从卷轴中婀娜走下来一般。   瑟瑟望着这幅画,有些目瞪口呆,那画中的女子分明是她,竟然是她。   而这画,这字,分明是出自夜无烟的手笔。   “娘亲,这是狂医从璿王书房里偷出来的,说是娘亲看了肯定喜欢。娘亲,这画中的女子怎么和你生的这般相像?”澈儿指着画中的女子笑眯眯地问道。   瑟瑟转过脸,轻声“哦”道:“是哦,这天下生的像的人太多了!”   “娘亲,这里还有字呢,你快看看。澈儿不认识这几个字唉!”澈儿奶声奶气地说道,小手指着画卷右下角落款的地方。   瑟瑟转首,去细细地瓣认澈儿手指指点着的那些字。那里是落款的地方,却并没有落款,只有四个道劲小字——“至爱瑟瑟”。   “娘亲,这是什么字啊?”澈儿瞪大眼睛问道。   瑟瑟转首不理澈儿,澈儿自然是认识那几个字的。   至爱么?   她真的是他的至爱么?   瑟瑟无声问道,冷月无声,只有马车的辙辙声,在静夜里分外请亮。 蝶恋花 027章   这是一处幽静的居所,院子里栽种着海棠,已是初夏,海棠初绽,朵朵娇红吐蕊。   夜已经很深了,所有人却都还没有睡!   室内灯火大亮,紫迷坐在竹凳上,托腮凝视着屋内众人。   北斗和南星今日没有讨论赌术,默默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青梅在屋内来回踱步,脸上满是忧色。璇玑公子凤眠倚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只刻刀,垂首雕刻着,不知在弄什么玩意,看上去神色淡淡的。这个璇玑公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说话的,大约奇才都是这般脾气古怪的吧。   院内传来脚步声,青梅兴奋地冲了出去,看到瑟瑟牵着澈儿的手走了进来,欣喜的眉眼弯弯。   她们都知晓澈儿并非夜无烟劫走的,也不知夜无烟是否救回了澈儿,所以很担忧瑟瑟今夜并不能带回澈儿。此番见了,自然欣喜若狂。   青梅蹲到澈儿面前,对澈儿左看右看,确定澈儿未曾受伤,才慢慢舒了一口气。   “夜无烟还算有能耐,总算将澈儿救出来了!”青梅喃喃说道。   “青梅,你说什么?”瑟瑟凝眉问道,清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青梅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慌忙捂住了嘴。   紫迷瞥了一眼青梅,走上前来,凝声道:“小姐,是这样的,小公子并不是璿王劫走的,而是一个和小姐生的极像的人带走的。璿王知晓后,不让我们告诉小姐,他怕小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他说他会救回小公子的!他,果然没有失言!”   眼下小公子已经平安回来,紫迷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再瞒着小姐了,于是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瑟瑟闻言,心中极是惊诧,她未曾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那么说,自己和赫连傲天去璿王府向他要人时,他根本就没劫澈儿,却被迫和赫连傲天打了一场,而自己,因为想要赫连傲天赢,还抚琴相助,致使他受了重创。   瑟瑟心底已经泛起了波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环视一周,沉声道:“你们,怎地这般不小心,我之前告诉过你们,有一个和我相像的人,让你们防着她,怎么还会疏忽。而且,澈儿被劫,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夜无烟糊涂,你们也糊涂吗?还有你,澈儿,你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了吗?”   几个人都缓缓低下了头,这件事,他们都有错。他们哪里知晓那个女人竟和小姐这么像,最主要的是,那女子来了后,即刻便带了小公子出去了,没怎么说话。如若久一点,她们肯定会发现异样的。   瑟瑟淡淡叹息一声,道:“罢了,日后切记,要分外小心。天晚了,都去歇着吧!”那个墨染确实和她极像,也怪不得她们认错。   青梅紫迷和北斗南星缓步从室内退了出去,瑟瑟一转眼,看到澈儿竟然托腮坐在了凤眠的面前,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望着凤眠灵巧的双手。   凤眠的那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极灵巧地动着,也不知他在制作什么玩意,竟将澈儿的目光全部吸弓过去了。能吸引澈儿的目光的人,还真的不多。   瑟瑟不悦地坐到一侧的竹椅上,凝声道:“澈儿,说吧,你那日为何要随那个女人走?你真的认不出她不是娘亲?”   “娘亲,澈儿当然认出来了,可是那女人给澈儿下药了,澈儿当时有些迷糊!”澈儿颇委屈地说道。   瑟瑟凝眉,这才想起,墨染是下毒高手,她不会向澈儿下了什么毒吧。她心中一沉,疾步走到澈儿面前,道:“让娘亲看看,那些坏人是不是给澈儿下毒了。”   澈儿笑眯眯地说道:“娘亲,你不用栓查了,我好的很。璿王早命狂医给我检查遍了,根本没事,他们要敢下毒,璿王怎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条伴?什么条件?又是谁掳走你的?”瑟瑟凝声问道。   凤眠制作好了手中的小玩意,抬眸看了瑟瑟一眼,将那东西交到澈儿手中,微笑道:“这个送给无邪小公子,拿去玩吧!只需拧几下这里,它就会在地上自己跑起来!”   澈儿好奇地举着手中用竹子制作的一只小船的模型,他试着拧了几下凸出的杆,放到地下,那只小船果然在地下自行动了起来。   澈儿一边欢喜地玩起来,一边不忘回答瑟瑟的话,“是那个坏太子掳的澈儿!至于条件,澈儿不知道,只是听他们提了一下!”   凤眠幽幽地笑着道:“掳走小公子的人是太子,至于什么条件,我想,明日,就算无人告诉,你也会知晓的。”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瑟瑟心中一震,凝眉问道。既然是太子夜无尘劫走了澈儿,要平安救出来,恐怕也不是多么容易的。因为太子再无能,他身边还是有些能人的,那个管宁的武艺便不弱。   凤眠缓步走到窗畔,仰头望着窗外厚云中的那抹清辉,淡淡说道:“眠只是猜测,还是不说了吧!我想,主上此番肯定会以退为进,距离他反击的时日不远了!”   那个条件,第二日,瑟瑟便知晓了。   一早,瑟瑟便派了紫迷出外打探消息,紫迷不一会便回转,带来了令她极其震惊的消息。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据说,璿王昨日上殿,言道自己多年和敌军交战,身子大不如前,是以将北疆的兵权全部交了出来。圣上极是惋惜,为璿王御赐了封地,让他到封地静养。而赐予璿王的封地便是墨城一带,那里是北部苦寒之地,实不是静养之地。   明里是赐予封地,实际却是流放。朝中大臣多半已倾于太子殿下,且在百姓眼里,璿王大势已去!   瑟瑟未曾料到,夜无烟为了救出澈儿,竟然将手中兵权全部交了出来。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无兵之将?她一直以为,夜无烟是要坐上南越皇位的,难道不是?她一直以为,他是要整垮皇后的,难道不是?   夏日的阳光有些烈了,瑟瑟站在院外的海棠花前,怔怔地想着。炽烈的日光笼着她窈窕的身子,她竟丝毫没有感到燥热。   凤眠缓步走到瑟瑟身畔,为瑟瑟带来一袭清凉的阴影。   “你是在担忧璿王吗?”凤眠凝视着瑟瑟的眼睛,低声问道。   瑟瑟抬眸,低笑道:“我只是太震惊了,未料到,他会如此做!”   凤眠幽黑的眸中划过一丝钦佩,道:“璿王一向重情,为了小公子,他如此做并不奇怪。而且,就算没有小公子这件事,眠猜他也会如此做的!”   瑟瑟扬眉,思及昨日凤眠提及的以退为进,疑惑道:“他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了,没有了兵权,他还能做什么?”   凤眠笑了笑,道:“确实冒险,不过这是唯一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瑟瑟还是不懂。   “想必,您是知晓璿王出身的!”凤眠低低说道。   瑟瑟黛眉一凝,原来,一切都源于夜无烟母亲的身份。卑下的昆仑婢的后代,纵然再强大,又如何可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帝位?昆仑婢的后代,这便也是夜无烟一直以来不得圣宠的原因吧!?   不管他做的再好,纵然得到了赞赏,却也得不到应得的一切。就连父亲的赏赐,也不过是利用,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是流放北地的命运了。   太子之所以忌惮夜无烟,大约是因为夜无烟的兵权。如今,夜无烟兵权被夺,他再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怪不得都说璿王大势已去。   可是,他要如何反击?   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和她再无瓜葛了。只是,毕竟是为了澈儿,他才交出兵权的。   一时间,瑟瑟心头有些乱!   *   此刻的伊冷雪,也正凝立在艳阳之下。面前是那一架蔷薇,红红白白,有的开的灿烂,有的,却已经开始调零了。   她凝立片刻,转身出了云粹院,向璿王的倾夜居而去。一路上,看到府里的下人都在忙活着打理行装,据说璿王已经将府里大多数的奴仆全部辞退了。皇帝并未要收回璿王府这座府邸,他如此做,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绯城了。   难道,那个孩子对他如此重要,竟然让他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竟然让他放弃了当年的仇怨?她实实没有料到,他会交出兵权,这让她不可置信。   一走到倾夜居,她便听到一阵悠扬的洞萧声,此刻,他还有心情吹萧?   伊冷雪站在门口细细倾听,发现那箫曲虽好听,可是却太过悲凉了些。低回轻柔,缓慢悲凉,透露着无尽的忧伤和郁郁不得志的悲怆。让人听了,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吧!?   她原本应当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早有侍女进去通报,伊冷雪被人引领着向屋内走去。   屋内,光线昏暗,一室浓郁的药味。   夜无烟半绮在床榻上,褪去了惯常的锦绣华服,只是一袭家常的素袍,墨发仅以木簪束起,看上去洗尽铅华,却也依旧不减他绝世风姿。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苍白中透着一丝郁色,看到她缓步走来,轻轻放下手中玉萧,深邃的凤眸看不出喜怒哀乐,半眯着瞥了她一眼。   伊冷雪盈盈施礼,柔声道:“见过璿王!”   夜无烟眉目半敛,自嘲地笑道:“不必多礼!本王现在不过是个挂名王爷,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言罢,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爷这是病了吗?”伊冷雪静静站在床榻旁,轻声问道。   夜无烟凝眉道:“前些日子,和赫连傲天一场决斗,外伤虽好,内里却受了重创,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适口只怕,这辈子是难好了。”   伊冷雪的眸光在夜无烟脸上流转片刻,看到他苍白的俊颜,她柔声道:“王爷,您是在烦忧兵权被夺,所以,心中郁结吧,其实,王爷还可以东山再起的!”   夜无烟闻言,一连串地咳了几声,凝声道:“冷雪,本王在边关征战多年,最后只落得如此下场,你说本王还能凭什么东山再起?”   伊冷雪唇角翕动,良久轻声道:“不是还有春水楼吗?”   夜无烟闻言,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他点点头,道:“是还有春水楼,只是,那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派的上用场。近些年,楼众也损失不少,如今还不到千人。冷雪,枉你当年救了我,如今想来,还不如当日便死去,也免得如此郁郁活着!”   伊冷雪淡淡立在床畔,凄声道:“王爷,那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真要离开帝都,到墨城去吗?这次你好不容易回来,况且,再去墨城,你已经没有了兵将。”   夜无烟苦涩一笑,道:“本王现在唯一的打算,便是早日将病养好。冷雪,本王倦了,你先下去吧,本王会派人为你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你便随本王启程吧!本王当日曾许诺,只要你不离开,便不会抛弃你的,如若你离开,本王也不拦着你。可笑的是,现下本王已经自身难保,恐难保你平安了!”   伊冷雪微笑着施礼道:“王爷,您歇息吧,冷雪告退。”言罢,屈膝离去。   良久,待得伊冷雪走碍远了,侍立在一侧的娉婷轻声问道:“王爷,万一她离开,将春水楼的事情说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夜无烟淡淡一哼,狭长的瞳眸便凛了起来,“她是不会走的!何况,春水楼的确切地址,她并不知晓。”   当日,第一次进春水楼,伊冷雪是中毒昏迷的,出楼时,他吩咐婢女点了她的睡穴。就算伊冷雪道出了春水楼的秘密,他们也寻不到春水楼的。   伊冷雪不走也好,因为有些消息他还是要借助她传出去的。   不到一日,璿王府的下人辞的辞,走的走,转瞬,璿王府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宅。翌日,璿王夜无烟坐了马车,带了必备的细软,由府里的侍卫护着,离开了帝都绯城,自此,淡出了帝都百姓的视野。 蝶恋花 028章   鸿影翩跹惊艳丢。漪翠烟苍,比翼应如许。百啭龙池眉若语,凤萧低按神仙侣。   水珮荷裳香暗伫。碧玉妆成,顾眄凌波舞。惘怅金风偕玉露,此心夜夜同卿诉。   ——蕊格儿   夜幕初临,清风鼓荡,疏雨蒙蒙。   “惘怅金风偕玉露,此心夜夜同卿诉。”有谁,在墨城的“旧雨楼”里吱吱呀呀地唱着,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细细碎碎的尾音。楼下,有挑着担子卖大碗水酒的老汉,楼里,有隐隐的琵琶歌声,密密麻麻,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楼大厅内,临窗的精致桌案上,摇满了新鲜果子和精致点心,盛在通透的琉璃碗碟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他一袭朴素衣衫,随意地坐在酒案旁,自斟自饮。酒饮的似乎多了,那双冷冽的凤眼,含着几许愁思,带着一丝朦胧,让人看了没来由地心疼。   他仰头饮酒,从额头至脖颈的线条俊秀之极。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令人迷醉的优雅和一股颓废的懒洋洋之气。这两种气息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使他看上去更加令人迷醉。   一侧环绕的几个妓子,多是入行久已的人物,却从未见过此等精彩的人儿,她们迈着婀娜的步子,缓步向那公子走去,都想将他纳为裙下之臣。   不过,那位公子对眼前的美色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咕咚咕咚地搬起酒壶,将一壶酒全部饮下,然后迈着踉跄的步子向外走去。   方出门时,眼看着就要跌倒,门外两个侍卫一把扶住了他,低低唤道:“王爷!小心!”   待到那公子被两个侍卫搀扶着坐上马车,绝尘而去,楼里的人才晓得这位饮酒的公子便是昔日英勇神武的璿王。   “璿王自从被夺了兵权,便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夜夜买醉,唉……真是令人心痛啊!”   “是啊,换成谁也会如此的,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着的江山,只不过平白为别人做嫁衣裳,唉,所有的倾世之才,无双权谋,怕都只是过去的事了!”   “唉……”   几声绵长的叹息,是墨城百姓为夜无烟的不平而感慨。   马车里,夜无烟靠在卧榻之上,随意披散的乱发掩住了他绝世的姿容,他托腮假寐,浓密的睫毛在灯光照映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马车从墨城的街道上缓缓驶过,一直到了夜无烟墨城的府邸才缓缓停下,两个侍卫上前掀开车帘,将醉意熏熏的夜无烟搀了出来。   墨城的府邸很大,他穿过一层层的院落,在经过后院之时,隐约看到伊冷雪站在屋前台阶上,窈窕的身影映在廊下的灯盏下,拉长成一道暗沉的黑影。   夜无烟迈着踉跄的步子,到了后院他的居所,到了屋内,他斜绮在卧榻上。不一会,厨房便送来了新作的醒酒汤。   已经接连数日,夜无烟一直是宿醉而归了,一碗醒酒汤,基本已经成了每晚必饮之汤了。   虽说是装醉,但毕竟饮了不少酒,头脑有些昏昏的,夜无烟靠在卧榻上,隐约听到房门开处,金堂金总管缓步走了进来。战场上,金堂是他的军师,在府里,是他的总管。   他手中拿着一封封了口的密信,躬身交到夜无烟身侧的侍女娉婷手中。娉婷接过信来,呈到了夜无烟面前。   夜无烟接过信来,在灯下细细看完,轩眉,微微凝了起来。   信是他在宫里的心腹送来的,那心腹不是别人,正是太监总管韩朔。   韩朔是太监总管,他出自宦门,所学武功是只有自宫之人才能练就的绝世武功。他负责侍奉保护圣上,他的师兄管宁负责保护未来的皇帝太子夜无尘。然,无人可知,其实他心却暗通璿王。   如此行径,皇帝若知,必是杀头灭族的重罪,然,韩朔却风雨无阻,一连数年,和璿王书信来往。当年,夜无烟尚在宫中之时,韩朔对夜无烟就诸多照顾,若不是此人,夜无烟或许也早就被皇后毒杀而亡。   宫中规制,待宦官一向严苛,皇帝和太子待宦人都是色厉律严,夜无烟却待之一向仁厚,诸多照拂。不光韩朔,其他宦官,也有受过他照拂的。   夜无烟读完信,娉婷从他手中接过信,放到烛焰之上,火舌腾起,那封信带着火苗落到火盆中,燃烧殆尽。   “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行动了。”夜无烟淡淡说道,眼底一片如冰似雪般的冷冽。如此看来,这些日子,自己的颓废已经成功地传入到那些人耳中,他们对他,已经丝毫不惧了。   “娉婷,研磨!”夜无烟冷声说道。   娉婷一愣,这几年了,无论哪一次,王爷收到韩朔的信笺,都不曾回过,今夜,却是要回信了吗?她轻轻磨好墨,夜无烟执起狼毫,凝眉思索,终下笔一挥而就。   “关于田家村的消息到了东海没有?”写好信笺,夜无烟沉声问道。   金堂道:“算算时日,王妃应该已经收到了。”   夜无烟微微颔首,将封好的信笺交到了金堂手中。   *   东海,水龙岛。   虽是夏日,但因是清晨,海边的风便有些凛冽,吹在人身上,凉飕飕。   瑟瑟凝立在海滩上,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海域。朝日从海上一点一点地升起,将海面映的一片彤红。“半江瑟瑟半江红。”她的名字应当是娘亲在看到日出时的美景时,给她起的名字吧!   那片彤红的海域之中,泊着密密麻麻的战船,其中为首的是三艘艨艟战船,在朝日映照下,看上去极是威武。船头挂着“凌波沧海”的旗帜,在风里呼啦啦地招展。   这些日子,凤眠倒是勤恳,致力于为她建造战船。虽然目前只造出三艘,但是,对于一些小海战,已经很能派上用场了。   马跃和宁放一左一右伫立在瑟瑟身侧,两人皆披着黑色斗篷,随风鼓荡。   “大王,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马跃走到瑟瑟身前,躬身说道。   自从瑟瑟接手东海群盗后,每日清晨,必将对海盗武艺,游水,乃至掌船的技术进行操练。   瑟瑟颔首,马跃大步走到海边礁石上。   只见船只最前面一排战船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横排开,列如雁阵,停在一条笔直拉开的彩绸前。   马跃举起手中的旗子,号手见了,举起海螺,仰天吹响。只听得一阵浑厚的螺号声响过,马跃将手中的红旗迎风一放。   最前面一排的轻舟,斩风劈浪,飞速驶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凤眠制造出来的艨艟战船,好似离弦之箭,将后面的战船甩的远远的。瑟瑟举步走到礁石上,遥遥望着飞速驶去的艨艟战船。   马跃双目炯炯放光,赞叹地说道:“大王,这艨艟战船果然厉害,不知可否再多造几艘?”   瑟瑟的眸光追随着远去的黑点,淡笑道:“如若可能,自然可以,只是,这艨艟战船如此难造,哪里能大量建造!”   宁放点了点头,道:“我们能拥有这三艘,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   转瞬间,第一排的战船破浪而归,自然是艨艟战船拔得了头筹。   瑟瑟眯眼瞧去,只见凤眠漫步从船上缓缓走下,朝日映照着他挺拔的身姿,为他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上去如天神般俊洒。   瑟瑟微微一笑,就连不会武功的凤眠,都能轻易操纵着艨艟战船,果然是不同凡响。   凤眠仰头看了一眼瑟瑟,缓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去率领大家操练吧!”瑟瑟凝声对马跃和宁放道。   两人点头,从礁石上纵身跃下,向海边而去。   瑟瑟遥遥望了一眼,从礁石上翩然而下,凤眠已经缓步走了过来,一袭素袍在海风中曼卷飞舞,黑眸中点染着粼粼波光。   “凤眠,艨艟战船果然不同凡响。”瑟瑟微笑着说道。   凤眠挑了桃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淡淡道:“那是自然,不过,过几日我再为你造一种战船,想必更会让你大吃一惊!”   瑟瑟笑道:“那我拭目以待了。”   凤眠的笑意忽然一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交到瑟瑟手中。   “这是我今晨刚收到的一封信,是主上给你的,应当是重要之事。”   瑟瑟一愣,未料到夜无烟竟然还派人送来了信笺,那日,他从绯城出发,向北去了墨城,而她,向东到了东海。原以为自此便永无瓜葛。   她伸手接过信来,细细一读,脸色顿时一凝。   她没想到,夜无烟竟然派人到当年她被救的田家村去探查,她更没想到,探查的结果竟然是如此的出人意料。田家村在四年前的夏日,也就是她离开那年夏日,因山洪爆发,山体滑坡,整个村庄尽数淹没在洪涛之中。村中所有村民,无一幸免,包括沉鱼的爹娘,尽数死于非命。   这是一场天灾,还是一场人祸呢?   四年前,沉鱼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目前,恐怕只有沉鱼知晓了!   田家村遭受了这样大的变故,前些日子,沉鱼说是回家探望爹娘,怎地回来后始终没见她提过?瑟瑟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若田家村的毁灭是因为人祸的话,那么,势必是对方在隐瞒一些事情。有可能是为了隐瞒那个救他的公子,也或许是为了隐瞒另一件事!   瑟瑟心中一沉,眸底洋溢着一股冷意。   “有什么问题吗?”凤眠见瑟瑟半晌沉吟不语,凝声问道。   瑟瑟笑了笑,道:“无事,凤眠,你留下再观察一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先回去一趟。”   凤眠“嗯”了一声,瑟瑟转身而去。   自从做了碧海龙女,瑟瑟便从忘忧岛搬到了“水龙岛”,和这些海盗们日日在一起。她的居所在海岛最南侧的望角,位于一片科樱花林后,三层的竹制小楼。   瑟瑟缓步越过花林,来到小楼中,看到澈儿在林中随着紫迷练武,沉鱼在一侧观看。   “娘亲来了!娘亲看澈儿练得怎么样?”澈儿看到瑟瑟来了,大声喊道,练得愈加有模有样了。   瑟瑟微笑着看完澈儿耍完一套剑法,眯眼对沉鱼道:“沉鱼,你随我也有四年了,也学了些武艺防身,不知如今武功进展如何?”   沉鱼拈了一朵花瓣,在那里掭啊揉的,良久说道:“鱼儿最近没有心情练武,是以进展不大!”   “出什么事了?鱼儿!”瑟瑟挑眉问道。   “我,我……”沉鱼忽然趴在树干上,盈盈哭了出来。   “这么大了,还哭,真是不知羞!”澈儿做了个鬼脸,脆声说道。   瑟瑟瞥了一眼紫迷,道:“紫迷,你带澈儿到那边练去,我有话和鱼儿说。”   瑟瑟伸手抚在沉鱼肩上,淡笑着问道:“有话就说出来吧!这样你会心里好受一些!”   沉鱼呜咽着将这次回到田家村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抹了抹着眼泪道:“鱼儿,真的没想到,爹娘都不在了,这些日子日日都做噩梦,可是也不敢和小姐说,我看小姐很忙,害怕……分了小姐的神!”   瑟瑟忍不住拿出手绢,为沉鱼抹去眼角的泪,轻叹一声道:“鱼儿,你真是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个人憋在心里。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这水龙岛的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要难过了!”   沉鱼抬头,用带着泪花的黑眸痴痴望着瑟瑟。   “小姐,谢谢小姐!”沉鱼轻声说道。   瑟瑟颔首,道:“你去练武吧!”   遥望着沉鱼消失在花林,瑟瑟眯眼凝视了一会,叫了北斗和南星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日后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监视着沉鱼。小心一点,别让她发现。”   北斗和南星轻轻颔首。   瑟瑟宁愿那田家村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她希望沉鱼永远是天真无邪的沉鱼,而不是她想像中的细作。 蝶恋花 029章   夜深了。   宫殿之中,男子坐在琴案前,优雅地抚琴,铮铮琴音在寂静的宫殿里脉脉流淌。大殿正中的红毯子上,一个白衣女子正在随乐而舞。   她的舞姿轻盈翩然,手中一段白绫随着她的翩舞在她身子周围缠缠绕绕,她正舞到酣处,琴音却戛然而止。   男子玉手按住琴弦,袅袅的尾音在殿内消散。   他的玉脸,在光线昏暗的殿内,笼上了一层阴冷。   “下去吧!”他毫不留情地说道,淡淡的眸光从女子身上扫过,透着一丝冷冰冰的寒意。   女子乍然收住舞步,有些僵硬地立在红毯之上,听到男子的话,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然,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迈着纤纤如月般的赤足,向着男子走来。   “主子,再让奴婢为您舞一曲吧。”女子凄声求道,眉眼间含着些许娇嗔和哀怨。   男子敛下睫毛,遮住了黑眸中的波光,他语气清淡地说道:“你纵然跳的再好,纵然这张脸再像她,也终究不是她,罢了,下去吧!”   女子眸间闪过一丝凄然,她咬了咬唇,表情恍惚,凝声道:“主子,您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男子闻言,眉头一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似刀斧刻就一般冷锐。   他起身,伸指抬起女子优美的下颌,眸光渐渐深浓起来,就好似深远的黑洞,能吸附人心。   女子深深凝望着眼前这双璀璨的眸,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颈间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男子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然后下移。   他伸手,一把推翻了面前的琴案,就在殿内的红毯上,撕开了女子身上纯白的舞衣。   “我怎么会喜欢她?永远不会!”他在女子的耳畔吹着气,冷声说道。   冷冷的话音瞬间便被一片娇吟之声淹没。   窗外月影婆娑,昏暗的室内,男子的脸埋在女子乌黑的发丝间,眸底一片冷澈的清明。   *   瑟瑟独自坐在窗畔,面前的木案上,摆着茶壶和茶盏,杯中茶水清澈透明,在夕阳下闪着琼光。   “小姐,伊脉岛有帖子送到!”紫迷温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瑟瑟有些惊讶,倒是未曾料到莫寻欢会来下帖子。   “送进来吧!”瑟瑟执起茶盏,饮了一口凉茶,淡淡说道。   门帘掀动,紫迷缓步走了进来。   “看看说的什么事?”瑟瑟问道。   紫迷展开帖子,细细一看,道:“小姐,伊脉国国君莫川邀小姐明日到伊脉岛赏花!”   “赏花?”瑟瑟勾唇笑了笑,秋水般的眸子漾起一片幽光。   莫寻欢绝不是邀她赏花那般简单。   水龙岛和伊脉岛同属东海,也算是比邻了,其实是应当去伊脉岛拜访的,只是,瑟瑟思及当日夜无烟的警告,是以一直未曾前去。   “紫迷,你说我该不该去?”瑟瑟轻声道。   紫迷凝眉思索片刻道:“紫迷觉得小姐去拜访一下也无妨,不管如何,他目前不敢对小姐怎么样。若是小姐不去,倒显得小姐对他有了戒心。”   瑟瑟颔首,紫迷说的也有道理,“你先下去吧,我考虑考虑!”   紫迷缓步退了出去,室内只余她一个人了,她可以独自面对自己的心事。   黄昏的日光映着窗外盛开的花,浓郁的花香透过窗子,熏得瑟瑟有些头昏,她享受着这一刻的闲适和孤独。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向淡泊的她,还是卷入到了这些无聊的世事纷争中,似乎她每每想要脱出,却总有人将她拉进来。原以为到了东海她便自由自在了,却不料,危机或许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   既然无法脱离,那就真真正正地玩上一回,在这个乱局之中,倒要看看,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输的人!   她决定到伊脉岛去一趟,就算莫寻欢有什么企图,目前他也应当不会有什么行动,此去伊脉岛,恰好借机探查一番。   第二日,一早瑟瑟便带了紫迷和北斗南星乘了船向伊脉岛而去。两个时辰后,她们已经到了伊脉岛外的海域。   遥遥看到护城河和那巍峨的城楼,当日在这里大战的情景又浮现在心头。想起莫寻欢的姐姐曾从这城楼上摔落而忘,瑟瑟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守城的遥遥看到瑟瑟船只上的沧海凌波的旗帜,便早早打开了水门。   瑟瑟未料到,伊脉国的城池竟是这样座落有序。   城中心是国君的宫室,以宫室为中心,辐射出八条道路,将整座城池划分为八个区域。每一个区域都修建着层层叠叠的房宇,有集市、客栈、馆驿、酒肆……一切都井然有序。   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不一会便到了莫寻欢的宫室,遥遥看到,莫寻欢已经在宫门前迎着她了。   莫寻欢今日穿着很有国君的气势,宽大的锦袍,袖口处绣着龙纹,腰间束一条镶金线的玉带,玉冠箍发,发冠上镶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一向简洁扑素的莫寻欢如此打扮,瑟瑟有些不适应。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看上去高贵而儒雅,自有一股威严的王者之气。   看到瑟瑟,他大步迎了过来,勾唇浅笑,眸底荡漾着温柔的波光。   “瑟瑟!”他轻轻唤她的名字,别的话什么也没说。大手,径自伸来,要牵住她的手。   瑟瑟眸光一凝,浅笑着躲过他的大掌,清声道:“这便是你的宫殿吗?”   莫寻欢微笑道:“走,我带你进去。”   莫寻欢的宫室,并不巍峨,却处处透着高贵灵秀之气,汉白玉的柱子,白玉石的墙面,遥遥看去,就像一朵栖息在地面上的云。   两人穿过回廊丽舍,来到殿内。   早有下人备好了酒宴,宫女穿梭着呈上了美味佳肴。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瑟瑟。   “不知国君让我赏的什么花?”瑟瑟盈盈笑道。   莫寻欢听到瑟瑟又叫他国君,虽说脸上依旧是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但是,周身的气息却明显的冷了一瞬。   “你若称我为国君,那我便称你为龙女大王。”他醇厚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满,状若委屈。   瑟瑟被彻底骇到了,什么也不说,埋头用膳。   莫寻欢看瑟瑟一直用膳,心中微微黯然,他忽然缓缓拍了拍掌,一个侍女垂首走了过来,“叫那婆子出来表演。”   侍女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从后堂转出来一个老婆婆。   瑟瑟着实意外了一把,没想到莫寻欢真的叫一个老婆婆出来表演。老婆婆能表演什么呢?   老婆婆衣着古怪,裙衫皆是小碎花,头上也蒙着一个花头巾,腰身粗粗的,这样的身材不知能表演什么。   只听得一串密集的鼓点响起,老婆婆一听那鼓点,就急惶惶地跟着鼓点,跳起来。只可惜,每一步都踩不到鼓点上。既然踩不到,便更着急,便要去赶那鼓点。人生的本来臃肿,这一赶,便丑态百出。   一开始,瑟瑟还当那老婆婆真不会跳,后来才发觉,并非如此。偶尔几步踩不到点罢了,难得的是,她一步也踩不到点上。而且,那老婆婆的裙子有些长,她不小心踩了一脚,一踩就便摔跤。起来还踩,这一连串便摔了不少,摔跤也摔得花样百出,瑟瑟这才知晓,这是故意的。   瑟瑟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不过,那婆子虽然将别人都逗乐了,她自己脸上表情却是不喜,小小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幽怨的光芒。   “怎么样,看的开心么,这是我们伊脉国特有的滑稽戏,南越没人会跳的。”莫寻欢眼见的瑟瑟开心的笑了起来,绝美的脸上也绽出笑影来。   瑟瑟再次被骇到,未料到,莫寻欢竟然是为了取悦她。   婆子跳罢舞,走到他们面前,福了一福,便躬身下去了。   用罢饭,莫寻欢便带了瑟瑟到了后面的御花园。一大片汪洋般的池子,里面栽种着各种品种的莲花。最奇特的是,还有几株墨莲,在红红白白中格外亮眼。   “墨莲?”瑟瑟挑眉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莫寻欢微笑道:“是我园里花匠培育出来的,今年初绽,我觉得你定是喜欢,所以,便邀你前来观赏!喜欢吗?”他柔柔问道。   瑟瑟颔首浅笑道:“嗯,我很喜欢。”   虽然脸上极是感动,心底却一片清明。上次见面,莫寻欢便对她表现出了好感,但瑟瑟不信莫寻欢会喜欢她。今日,瑟瑟虽然依旧不信,却是看的出来,莫寻欢不管喜欢不喜欢她,却是在讨她的欢心了。   他何以要如此做呢?   “瑟瑟,东海之上,如今只有伊脉岛和水龙岛,我们是不是应当合作,也好共同对付一些来犯的敌人。”   瑟瑟盈盈一笑,道:“合作那是自然了,这不用说的。”   莫寻欢闻言,眼光徐徐扫过瑟瑟的脸,那一刹那,他的眸光竟比丽日还要刺目。他低低说道,“瑟瑟,伊脉岛和水龙岛联姻如何?”   “联姻?!”瑟瑟扬起头,轻笑着问道,“谁和谁?你看上了我们水龙岛上的哪位姑娘,还是,你们伊脉国的哪位姑娘看上了我们水龙岛的哪位男子?”   她抬起的眸,清透而黑亮,眸中倒影着莫寻欢的身影,莫寻欢看她这般调侃的样子,真是恨不得上前拥住她,用唇舌告诉她,到底是谁和谁。可是,最终,他只是顺势抓住她的指尖,声音略带嘶哑地说道:“你和我!”   瑟瑟的回答便是一连串的笑声,其实她本笑不出来的。可是,不得不笑,以说明莫寻欢这句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莫寻欢望着瑟瑟如花般的笑颜,一脸俊脸越来越冷。   “别笑了,你不知你笑的多么假!”他忽然拂袖而去,徒留瑟瑟一个人站在开满了清莲的池畔。   瑟瑟遥遥看着莫寻欢离去的背影,简直不相信,淡漠从容的莫寻欢也生气了。她在池畔凝立了片刻,实在不知此时再如何去见他,便索性在此赏莲。   这一池莲花开得着实不错,瑟瑟便缓步沿着莲池向园里走去,鼻间,全是浓郁的莲香。瑟瑟忽然驻足,只见的不远处的莲叶动了动,她趋步躲到一株老柳树后,只见一叶小舟从莲花丛里飘了出来。   那小舟极小,只能容下两个人的样子,舟上坐了一个人,拿着一支桨,正在慢慢划着。因为是背对这边,瑟瑟看不到那人的模样,不过看那身上的衣着,应当是方才跳滑稽舞的那个老婆婆。   瑟瑟方要过去招呼一声,就见那老婆婆将小舟泊到一株莲叶下,起身,将身上的衣衫褪了下来。衣服里面,腰间,竟然是围了厚厚的一圈棉絮,那人将棉絮除了下来,竟露出白皙纤细的腰身来。   瑟瑟心中一惊,眯眼瞧着那老婆婆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褪尽,然后看她再换了一身衣衫,将头上的花头巾揭了下来,露出来幽黑的发。   “原来是个年轻的姑娘么!”瑟瑟心想。   忽见得那不是老婆婆的人转过了身,丽日之下,瑟瑟忍不住一呆。   他绝不是老婆婆,也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立在莲叶掩映的小舟上,腰肢舒展,身姿挺拔。而那张脸,也不知伊脉国是不是出产美男,他生的明眸皓齿,清俊瑰丽,若不是年龄尚轻,比莫寻欢的样貌也不差。而这少年,没有莫寻欢的淡漠,而是比莫寻欢更多了一股令人怜惜的楚楚动人之姿。   他此刻没穿上衣,赤着上身,露出匀称的腰身。只穿了一件宽宽的撒花散脚裤,搂着伶俐的脚腕。他凝立在小舟上,同池中清莲一般挺拔娇俏。   然而,少年虽美,眉宇间却含着哀愁,他幽怨的眸光从池中莲花上掠过。看到一株墨莲,他起身,采了一朵开的正艳的墨莲,凑至鼻端闻了闻,琼鼻一皱,将墨莲执在脚下。他伸出赤足,狠狠踩踏着那朵墨莲,悠悠说道:“不就是一朵墨莲吗,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溜秋的,又不香又不艳,值的费尽心思培育吗?!”   少年一边狠狠地踩着墨莲,一边不断地念叨着,小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悠着。   瑟瑟真担忧那少年跌到水里去,同时她也担忧那朵墨莲。不知为何,她感觉那少年好似在骂她一般。   瑟瑟心想,对这样古怪的人,还是远离的好,遂悄悄起身,施展轻功,好似一抹轻烟,从园中飘了出去。   到午后离开伊脉岛时,莫寻欢早已谈笑风生,好似中午他和瑟瑟说的话,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瑟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莫寻欢是一个聪明人,但愿他已经想开了此事。   *   转眼到了秋日,嘉祥三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是一个举家团圆的大日子。   一入夜,银盆大的冰轮从海上升起,映照的水龙岛上一片清亮。   瑟瑟命人在岛上空旷的地方燃起了篝火,再摆了些木案,上面摆满了瓜果佳肴。众人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然而,瑟瑟却不知,南越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直到十日后,才从京城探子送来的密信中知悉。   南越国的太后,在中秋赏月之时,突然病逝。   瑟瑟闻言,心中顿时凄然。太后是夜无烟的皇祖母,也就是澈儿的太祖母,就算不认,也的确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而瑟瑟,对这个老太太,只在宴会上见过一面,虽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当年,若不是她将夜无烟收到膝下,外人传言,夜无烟或许是活不到现在的。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慈爱的老人。   而这个老人就这样,在举家团圆的日子里,病逝了。   据言,夜无烟远在墨城,中秋节自然是不允许回京的,是以,太后去世时,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而且,更令人凄然的是,八月二十日,皇太后的葬礼在皇宫举行。远在墨城的夜无烟,根本就赶不回来。   据说到了八月末,当夜无烟赶回来吊唁时,却被皇帝一纸诏令,阻在了京城之外。   不准回京吊唁他的皇祖母。   这对夜无烟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夜无烟和太后的感情,瑟瑟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只要不是傻子,应当都能猜出来的。当年,在赐婚的那次宴会上,瑟瑟是见过夜无烟搀扶着老祖母,眉眼含笑地走向大殿的。   嘉祥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孩儿,着实是无情的很。   然而,还来不及抱怨,九月初,京中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嘉祥皇帝因太后病逝,伤心哀恸,染上了恶疾,因病重不能打理朝政,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夜无尘。   这个消息其实并不奇怪,太子即位,原是顺理成章。只是,嘉祥皇帝身子一向并不差,忽然病重,令人有些疑惑。   九月二十日,太子夜无尘在南越绯城登基为敌,改年号和顺,号和顺皇帝。   然而,新帝即位不到一月,便有流言风靡帝都。   据言,新帝宠幸一个绝色男宠,为了他,后宫虚设。   *   十月初十,海风一日比一日凉爽起来。水龙岛上枫叶早已转红,漫山红云,和空中飘荡的洁白云朵互相映衬,极是瑰丽。   这一日,凤眠难得地从他那间研制船只的屋子里走了出来,那屋子是瑟瑟着人特意为凤眠建造的,窗外是花树,窗子做得很大,有充足的光线从镂空的窗格中透入,使屋内很明亮。凤眠极是喜欢,每日都尽职地呆在那里,三只艨艟战船就是在那里设计建造出来的。   “到海边去吧,眠建造了一种新型的船只,今日试航。”凤眠在瑟瑟面前停住脚步,悠悠说道。   前些日子,凤眠便说过要再建造一种她绝对想不到的船,未料到这么快就建好了,瑟瑟有些惊异,怎地她一直没注意到他何时建造的?   两人一起来到海边,这是一处小小海湾。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是以极是静谧。   瑟瑟的眸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凤眠所说的新型船只。她回首笑道:“凤眠,你所说的特别的船只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凤眠一双墨玉般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奇异光亮,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可是瑟瑟却从他的笑影里感受到一丝淡淡落寞。他看了看天色,尔雅一笑道:“看时辰,是快要到了。稍等片刻,就应当看到了。”   凤眠说完,目光便凝注在海面上。   瑟瑟心中忽然一动,难不成凤眠所说的船只是在海底?她也将眸光凝注在海面上,海面,翻着细细的浪,遥看,犹如碧玉一般平静。海鸥在海水中捕食着鱼虾,洁白的羽翼反射出绚烂的阳光。   等了很久,不见任何动静,瑟瑟知晓凤眠绝对不是无聊之人,便索性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悉心等待。   忽然,有一处海面细细的波纹变得汹涌起来,只听得哗啦一声,有样东西从海水里冒了出来。   日光照映在那东西上面,映着水光,一片刺目。   瑟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细细看去,只见的那是一条船,不过和一向她见到的船不同,这船竟然从水里面钻了出来。难道,这船在船底也能行驶吗?   “凤眠,这便是你最近新制作出来的船么?”瑟瑟回首望向凤眠,轻笑着说道。   凤眠颔首淡笑,黑眸凝视着前方,眸光一凝,肃然向海边走去。   瑟瑟蓦然回首,只见的那船漂在海面上,舱门缓缓打开,有一个挺拔颀秀的身影从里面缓步走出。她还来不及惊讶,那人已经纵身一跃,向着她驻足的礁石跃来。   原本瑟瑟见到这只可以在海面下航行的船已经很震撼了,可是,那点震撼和见到这个人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他是夜无烟,一身白衣,带着精致的白玉面具的夜无烟。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时候,他会出现在水龙岛。此刻,他不是应该呆在北地墨城吗?何以,到了这里?那么,今日,凤眠定是早得了他要来的消息,是以才领她到这里来迎着他吧。   看他此时的妆扮,完全是春水楼楼主的妆扮。也是,以夜无烟的身份,此刻,是决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他凝立在瑟瑟面前,转身,将脸上的白玉面具揭了下来,露出那张俊美的脸。眉眼间华光流转,一抹温柔的笑意从唇角漾开,好似温润的流玉。蕴满波光的凤眸就在咫尺之间,直直凝视着瑟瑟,这令瑟瑟一瞬间心跳如擂。   “夫人!”她听到那船上传来一声呼唤,转首看去,却是小钗和坠子正满面狂喜地望着她,杏眸中有泪光闪耀。不过,两人站在远处没动,似乎是怕打扰了瑟瑟和夜无烟。   这一瞬,瑟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她面带微笑地朝着小钗和坠子挥了挥手,然后转首,淡定地直视着夜无烟的眸光,缓缓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水龙岛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来的!”   话一开口,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有些凌厉。   夜无烟的眸光一凝,道:“我是……”顿了一下,淡淡说道:“来看澈儿的。”   来看澈儿的!   澈儿是他的孩子,他又舍了兵权救过澈儿一命,他来看澈儿,她倒是不好拒绝。   “走吧。”瑟瑟淡淡开口,率先向岛上走去。   两人默默在前,后面凤眠和小钗坠子倒是笑语不断。   几人捡了僻静的路段走着,瑟瑟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知晓春水楼的楼主到了水龙岛。但是,岛上海盗众多,难免碰上。不过,夜无烟早已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面具。   夜无烟慢慢走在她身侧,姿态从容而优雅,神情淡漠而旁若无人。   他见到她,倒是平静从容的很。瑟瑟想起自己方才乍一见他,紧张的几乎失态,暗觉丢人。   不一会到了瑟瑟居住的阁楼内,澈儿不在,不知青梅和紫迷领去哪儿练武了。   瑟瑟派北斗和南星前去寻找,自己向待客的屋内走去。凤眠和小钗坠子很知趣地没有跟上来,只有夜无烟慢悠悠地尾随着她。   瑟瑟打开屋门,站在门边,微笑道:“明楼主请进。”   夜无烟缓步进了屋,瑟瑟在后面,没有关门,正想着叫侍女斟茶来。好歹她也算是主人,总得尽些地主之谊吧。   还不及开口,瑟瑟忽觉得腰间一紧,灼热的手掌像烙铁一般牢牢抓住了她,炽热的气息从身后贴近,然后,只觉得腰间再一紧,她的身子已经转了过来,抵在门板上,向后一退,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夜无烟已经摘下了面具,俊美的脸逼近,低首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唇。   唇辫吸吮厮磨,这似乎不能满足夜无烟,他开始向里面侵入,撬开了瑟瑟的牙关,炙热的唇舌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在她唇齿间肆意狂放地来回扫荡。   瑟瑟毫无防备,感觉脑中“轰”地一声,似乎有烟花炸开。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推开他,可是,却未料到换来了更加强力的压制。两人的身子本就密密地贴合在一起了,可是压着她的人似乎觉的还不够,更加紧迫地压着她。   他的气息在她脖颈间流窜,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快要窒息了,而他的吻似乎抽走了她会身的力气。   瑟瑟一动不动地靠在门板上,只觉得身后是一片冰凉,而身前,他的身子是炽烈的热源。她在冰火之间煎熬,一颗心也在爱与恨之中交缠。   他其实说的没错,她对他还是有感觉的,这个认知让瑟瑟心中一震,身子瞬间僵直了。   有感觉又能怎样?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瑟瑟淡漠地伸手去推夜无烟,这一次很管用,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缓缓起身。黛染一般波光潋滟的黑眸在咫尺之间凝视着她。   “抱歉,我情不自禁!”夜无烟喘息着说道,缓缓放开了瑟瑟,转身走到窗畔,视线转向窗外的花林。他的黑发像夜幕一样披垂而下,衬着那张优雅清俊的脸,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气息,像是高贵的兽。   他知道她还不愿再接受他,可是每每看到朝思暮想的她,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侵犯她。   瑟瑟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压下心头的狂跳,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你的声音为何会变来变去?”   一旦做回明春水,他的嗓音便又变成温雅醇厚的了。   夜无烟绝对未料到瑟瑟突然提及这个,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道:“是用云轻狂配制的药丸控制的!”   瑟瑟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云轻狂的药丸的功劳。当初她也曾怀疑过夜无烟和明春水是一个人,只因声音不同,才长久地被蒙蔽了。   那药丸害人不浅啊!   “瑟瑟,今日我本是乘着欧阳丐的商船来的,此刻,他的船泊在前方等着我们。”夜无烟转首看向瑟瑟,脸上神情极是肃然,“水龙岛已经不安全了,我希望,你能带着澈儿,随欧阳到海外避些时日,我已经命欧阳在那里把一切安排妥当了。”   “到海外去?”瑟瑟扬起睫毛,轻笑着问道。   她未料到夜无烟竟然让她带着澈儿出海去!   “夜无烟,你为何总要霸道地安排我和澈儿的一切,我能保护好自己和澈儿的。”虽然知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因为他如此看轻她,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瑟瑟,我知晓你的感受,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知晓你和澈儿是我心坎上的人,所以,都在暗中打着你们的注意,我不能让他们再伤到你们。瑟瑟,不管如何,这一生,你都已经是我夜无烟的女人,无论你想如何和我撇清,都已经是撇不开了。”夜无烟笃定地说道。   瑟瑟心中一惊,她说的没错。就算以后能撇清,那以前呢!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了。   “你要起事吗?”瑟瑟凝声问道。   因为澈儿的事情,他没能名正言顺去夺宫,如今,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谋反吗?这,将会平添多少艰难和凶险啊!   “瑟瑟,你知晓,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的!”他站在窗畔,脉脉的夕阳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瑟瑟望着他如同黛染般的眉,黑眸里盛着脉脉的辉光。   他或许说的对,天下一乱,安有安身之所,只是,她江瑟瑟绝不是要别人保护的女人。所以,她是绝不会走的。   “好,既是如此,那就让欧阳丐带了澈儿走,可是,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瑟瑟凝声说道。   夜无烟回首望向瑟瑟,无声叹了一口气。良久,低低说道:“瑟瑟,你真是倔强的很。可是,我也正是喜欢你的倔强!”   *   夜,很快降临。   今夜天色甚好,明月当空,照的海边一片清亮,海浪翻滚着涌上来,又缓缓地退了下去。   瑟瑟随着夜无烟,携着澈儿,一行人来到了海边。   瑟瑟蹲下身子,捧着澈儿的脸,沉声道:“澈儿,到了海外,要听青梅和小钗姨的话,不要任性,不久,娘亲就回去接你,知道了吗?”   “娘亲,澈儿知道了,不久后,你会和爹爹一起去接我吗?”澈儿脆声问道,却是不看夜无烟。   瑟瑟没想到澈儿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早猜到澈儿知晓夜无烟极是他的爹爹了,但还是没想到澈儿会这么问。   夜无烟闻言身子剧震,他俯身,将澈儿抱了起来。   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着两人,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彼此对望着。这一刻,有些话已经不言而喻。   夜无烟的手抚上澈儿的头顶,宠溺地说道:“爹爹一定会和你娘亲一起去接你的,很快。”言罢,在澈儿额头上印下了轻轻一吻。他犹自不敢相信,澈儿口中的爹爹,指的便是他。   “那澈儿等着你们哦!”澈儿笑眯眯地说道,迈开步子向海边小跑而去。   青梅和小钗陪着澈儿上了船,向泊在不远处的欧阳丐的大船行驶而去。坠子和紫迷留了下来,并未跟去。   随着大船缓缓地驶离了视野,瑟瑟心头,一片怅然。但愿澈儿在海外过的开心,有小钗和青梅照顾,她也是放心的。   “你放心,他们会保护好澈儿的,海外有很多新鲜事物,澈儿去了,也好增长一些见识。”夜无烟低低说道。   “老大,出事了,沉鱼不见了。”北斗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沉声禀告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瑟瑟凝眉问道,这次澈儿出海,瑟瑟并未有意瞒着沉鱼,本想试探她一番。没想到,她这么快急着要去向她的主人禀告吗?   “她何时不见的?”瑟瑟凝声问道。   “没多大会儿,南星已经驾了船去追了,我特来向老大禀告。”北斗朗声道。   “北斗,备船,我去看看!”瑟瑟冷声道。   北斗即刻备了船只过来,夜无烟看瑟瑟神色凝重,知道事情绝非小事,便同瑟瑟一起登船追去。   “沉鱼是谁?”默默夜色中,夜无烟凝立在船头,淡淡问道。   “是我从田家村带回来的一个女孩子。”瑟瑟缓缓说道。   夜无烟眸光一深,冷声道:“那一定要追上。看来,那次山洪绝不是意外了,之前我还在纳闷,何以对方要下如此狠手,将全村人都害死。却原来,只是为了掩饰这样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夜无烟道:“你说的那对夫妇,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对方怕我们着手去查,才会将村里人都害死。可叹,我们竟差点上当。”   瑟瑟心头划过一丝寒凉,其实她有想过这件事,可是,她总是暗暗排斥着这种想法,她不愿相信,天真烂漫的沉鱼,竟然是对方派来的探子。   这夜,天清月明,海面上一望无垠。   瑟瑟的船只在海面上疾驰而过,荡起一片片幽凉的浪花。船只速度极快,不一会,便遥遥看到前方有两个小黑点。浙渐地近了,看出来是两艘船只。   前面那艘船,正是沉鱼的船只,她沉稳地驾着小船,在海面上前行,速度倒是不慢。后面的船只,正是南星,他紧随着沉鱼的船只,在浪涛中行驶。   “鱼儿,你要做什么?”瑟瑟的声音从海面上悠悠传来,清清凌凌,压过海浪声,传到了沉鱼耳畔。   沉鱼回首看去,待看到凝立在船头的瑟瑟和夜无烟,心头一阵惊骇。她不知北斗和南星在特意监视着她,今夜的行动竟然暴露了。而且,最让她害怕的是,瑟瑟这么快便追了上来。   眼看着船只相接,就要追上了。沉鱼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跃到了海中。眼看着沉鱼如同鱼儿一般消失在海中,瑟瑟这才知晓,沉鱼的名字并非随意而起,怪不得叫沉鱼,她的水性竟然是如此的好,直接潜入到了海中。   船上,北斗已经命数十人拉开了弓箭,只待沉鱼冒出海面换气之时,便张弓射箭。瑟瑟心中终觉不忍,她摇头道:“放下弓箭,我去抓她!”   “老大,海里危险,何况,如今又是黑夜!”北斗急急说道。他虽然知道瑟瑟会游水,但是,从未亲见过,很是担心。   瑟瑟凝眉道:“无妨!不会有事的。”   她回身钻到船舱里,不一会儿出来,换下了襦裙,身着一身紧身的银白色鱼皮水靠。银白如霜的月华笼着她,朦朦胧胧,使她看上去好像是那传说中的美人鱼一般。   瑟瑟凝立在船舷上,清眸凝视着海面,看到了前方沉鱼从海中冒出来换气,她认准了方向,纵身跃到了海中。   夜无烟凤眸微微眯着,直到瑟瑟早已跃到了水中,他才发觉自己方才恍惚在发呆。   北斗傻眼了,未料到瑟瑟在水中,腰肢一摆,真的如同美人鱼一般,向着前方箭一般游去,身姿矫健优美自不必说。   不一会儿,瑟瑟似乎潜的深了,海面上一片平静,黑压压的,谁也看不到海面下是什么情况。   夜无烟负手站在船舷上,夜风荡起他的白衫,呼啦啦作响,面具下的黑眸中闪耀着冷锐的光芒,直直凝视着海面。   前方哗啦啦传来一阵水声,只见一个人影从水中冒了出来,似乎是要换气,夜无烟看的清楚,那是沉鱼。沉鱼内力不及瑟瑟,屏息时间自然及不上瑟瑟。   海中,瑟瑟灵活地绕到沉鱼身侧,抓住了她的肩头,玉指疾点,封了沉鱼的穴道。瑟瑟已经破水而出,她一手擒着沉鱼,向船这边游了过来。   到了船上,瑟瑟将沉鱼放在船板上,正要询问沉鱼。夜无烟伸手一揽,将瑟瑟扯到了船舱内。   “怎么了?”瑟瑟愣然问道。   “换衣服吧!”夜无烟淡淡说道,转瞬走了出去。   瑟瑟这才察觉,自己所穿的鱼皮水靠将身形毫无遮拦地显现了出来,眉头微微一颦,起身换上了衣裙。   再出来时,只见沉鱼坐在船板上,任北斗问什么,都是一声不吭。   瑟瑟缓步走到沉鱼面前,清幽的眸光定定凝视着她,柔声问道:“鱼儿,这么晚了,你出海做什么?”   沉鱼听到瑟瑟温柔的话语,喉间顿时一哽,她缓缓抬起眸,凄迷的眸光在瑟瑟脸上流连一瞬,缓缓垂下了头。   “鱼儿,对不起小姐。”眸间,两行珠泪缓缓滑落。   “鱼儿,那田家村的田氏夫妇,并非你的爹娘吧?”瑟瑟轻声问道。   “不是,鱼儿本就没有爹娘!也没有亲人。”沉鱼涩声说道。   瑟瑟心中一痛,她自然了解这种没有亲人的感受的。   “鱼儿,这些年,我待你如何?”瑟瑟沉声问道。   “小姐待我如亲生姐妹!”   “即使如此,你也要背叛我吗?还有澈儿,你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地,竟如此狠心要害他呢?”瑟瑟心痛地说道。沉鱼若是将澈儿此时乘船出海的消息传出去,难免会遭人劫持。   沉鱼凄声说道,“我没想害小公子,主人只不过是要小公子做人质罢了。   北斗哼了一声,道:“你真是太幼稚了。”   瑟瑟眸光一凝,轻声道,“你的主人是谁?就是我苏醒时,你口中的那个公子他到底是谁?”   沉鱼凝视着瑟瑟的脸,眸中闪过一丝歉疚,“小姐,对不住,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鱼儿……”瑟瑟心中气恼,到了此刻,她还在维护着她的主子。   北斗凝了凝眉,毕竟,他和沉鱼在一起呆的时间也不短,看到她如此固执,心中气急,冷声道:“沉鱼,到了此时,你还不老实交代!或许还可以留的一命。”   沉鱼微笑着看向北斗,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缓缓说道:“北斗,你以为我还想活吗?我还能活吗?”   瑟瑟心中一沉,趋步上前,道:“鱼儿不要做傻事!”   沉鱼笑了笑,“小姐,我对你不住,这份情意,鱼儿今生无法报答了,只有来生再报了。”言罢,一抹紫黑色的血从唇角蜿蜒而下。   “鱼儿……”瑟瑟心中顿觉凄然。   沉鱼望着瑟瑟,瞳仁渐渐散开,她的声音细弱游丝,只是,唇角却泛出一缕浅笑,如春花般慢慢绽开。   瑟瑟抱着沉鱼的身子,感觉到她的身子渐浙冷却,心底一片凄然。   在瑟瑟看来,沉鱼并非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到底是什么,使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便死心塌地地为别人奔命。四年前,也不过才十三四的年岁啊!而今夜,她最终因此丢了命,可是这孩子竟还是这样的甘心所愿。   瑟瑟抱着沉鱼,感觉到她怀中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她眸光一凝,发现那是一卷羊皮纸,打开看时,却见上面绘制着水龙岛的防御分布图。   瑟瑟心底一寒,这图应当是沉鱼要交给他的主子的。   夜无烟看到那羊皮纸,眸光却忽然一凝,他伸手从瑟瑟手中接了过来,却不去看那羊皮纸上的图,而是反反复复地看那羊皮纸。   瑟瑟凝声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羊皮纸……”夜无烟忽然顿住了话头,漆黑的眸间闪过一丝寒芒。   瑟瑟心中疑惑,接过羊皮纸来,神色也忽然一顿。   她在夜无涯的府邸中居住过一段时日,知晓无涯于笔墨纸砚一向讲究。她在他府中看过一沓子这样的羊皮纸,是他特制出来的。四角剪裁,是流线型的花纹,右下角还印着他自己画上去的水纹。   瑟瑟看着这熟悉的羊皮纸,心中咯噔一声,她不是没怀疑过无涯,可是,又几次三番被自己推倒了那个怀疑。因为,在她心中,无涯是那样云淡风轻的人儿。他和她初识不久,他就能舍身救她,怎么会,做出陷害她的事情!?   可是,望着这眼前的羊皮纸,瑟瑟心中,还是难以相信。四年前,从黑山崖下救起她的蓝衫公子真的是无涯!   说他救了她,她信,可是那些事情的主谋,挑起赫连傲天和夜无烟的间隙,竟然是无涯吗?   夜无烟似乎也是认识这种特制的羊皮纸的,眉头微凝,深邃的凤眸愈加深邃。   “你也识得这羊皮纸?”夜无烟低声问道,眸中一片高深莫测。   瑟瑟点了点头,抬睫问道:“我觉得无涯不是那样的人!”   夜无烟眯眼,望着月色下,瑟瑟清馥的眉眼,他淡淡说道:“我也不相信,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知晓无涯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可,他对瑟瑟的兴趣,他却是知道的。   瑟瑟抬眸,仰首凝望着空中冷月。   缥缈,高洁,清冷的月,散发着清冷的幽光,笼罩着大海,和大海上的船,还有船上的人。 蝶恋花030章   这一夜,瑟瑟辗转难测,夜不能寐。   沉鱼离去前那抹浅笑,一直在她脑中不断闪现。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瑟瑟实在是无法描述。   没有悲哀,没有凄凉,没有后悔,也没有痛苦,反倒是很欢喜之中夹杂着一丝不似觉察的愧意。欣喜和愧意,当时,沉鱼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或许,她可以理解为,她的愧意是因为没有完成主子的愿望,没有成功地把澈儿的消息和那张头皮地图送出去。她的欣喜是因为她终于为了主人死去了,终于解脱了。   是这样的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直以来,瑟瑟都认为沉鱼是没心没肺的那种女子,似乎没为什么事情发过愁,她总是嘻嘻哈哈的。从未料到,有一日,她会为了别人决绝地无情地自尽而去。其实,沉鱼随了她这几年,应当知晓,以她的性子,就算她做了错事,也会留她一条命的。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曾经那么鲜活的姑娘,如今,已经归于尘土一抔。   那一点笑容,一怀风骨,一段尘路,却为谁辛苦,为谁忙?   真的是为了无涯吗?她的主子无涯?   一想起无涯,瑟瑟心中一滞,她不懂,如若真是无涯,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说,他也有意要做皇帝?瑟瑟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拥被而起,披衣下床,缓缓走到窗前,凝立。   月亮,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到了中天,将万缕银浑洒向静谧的小楼。天色是一片澄清的墨蓝,没有一丝杂质。瑟瑟抬起头,透过窗子,看到那沉沉的纯澈的天空,向着她的眼睛压了下来,一瞬间,她感觉到胸臆间充满了沉重的压力,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心情烦闷之时,悠悠地,凉意十足的夜风送来了洞箫婉转的声音。   箫音清扬、缠绵,魔音一般直划人的心扉。洞箫声与笛音相比,是含着哀伤与幽怨的,呜咽的音调往往令人闻之心声哀恸,可是,此刻的箫音却不是那样的,尽管隐隐约约听的不是很真切,然,却毫不掩饰其间蕴含的缠绵的情愫,闻之,似情人之间的倾诉。似是心神忐忑,似是满怀热情,一声声皆是缱绻与旖旎。   这首曲子,正是家喻户晓的《凤求凰》。   夜无烟在她的窗外吹奏《凤求凰》,瑟瑟只觉得心中怦地一跳。   今夜,夜无国没有离去,宿在了水龙岛。   他的理由是,来时是乘坐的欧阳丐的商船,如今,欧阳丐的商船去了海外,他无船而归,只能暂时呆在这水龙岛了。   他的理由瑟瑟自然不会信,堂堂春水楼是绝不会缺少船只的,她这水龙岛自然也不缺船只。只是,他既然不走,深更半夜,她也不好赶人。她不是那般小气之人,她派紫迷备了被褥,安排夜无烟到她阁楼的下层客房里歇息。   无论如何,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夜无烟还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听着缠绵悱恻的琴音,瑟瑟淡淡笑了笑,瑶琴就摆在窗畔的琴案上。瑟瑟回身坐到琴案前,垂下螓首,十指纤纤,借着从窗畔流泻进来的皎洁月光,随手在弦上一拂,琴弦颤动,琴音乍起。   只是她没有和那曲缠绵悱恻的《凤求凰》,而是自顾自地弹着《凤归云》。   他是凤,可她不一定是凰,所以,他们的将来不一定是鸾凤和鸣!   琴音随着夜风飘了出去,夜无烟似乎立刻便捕捉到了这缥缈的琴音,箫声突兀地停了下来。他似乎未曾料到瑟瑟不去和他的《凤求凰》。停了一瞬,箫音再起,试图与琴声相和,可是,箫音清越激扬进,琴音便低沉缓慢。箫音追逐着去和琴音的低沉轻缓,琴音却忽而拔高,弦音尖亢。如此这般,箫音起,琴音落。箫音落,琴音起。   箫音追逐着琴音,就好似海鸥追逐着海浪,而海浪却随心所欲地起起落落,一会儿汹涌澎湃,一会平静无波。如此这般,一曲《凤求凰》吹得七零八落,一曲《凤归云》吹得零零碎碎。   这曲琴箫合奏,没有半分鸾凤和鸣的悦耳。   琴音隐了,而箫音顿了顿,却依旧在继续,虽然恢复了方才的不紧不慢,深情款款,然采入耳际,却不免多了几分悲凉和幽咽。   瑟瑟起身,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回身躺到床榻上,窗外的箫音如同魔音一般,一直不曾停歇,在静夜里如流水一般脉脉流淌。   或许,吹一会儿累了,他便会回去歇着的吧。瑟瑟如是想到。   可是,夜无烟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疲累,箫音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瑟瑟自然也根本就没有睡着,最终,一直到了后半夜,瑟瑟实在是忍受不了那缭缭绕绕的箫音,从床榻上走身,披上衣衫,缓步下了楼。   已经入了十月份,水龙岛上的夜已经很冷了。瑟瑟紧了紧衣衫,穿过积满落叶的花林,循着箫声走了过去。一直到出了花林,面前是一片开阔之地,种植了一些低矮的香树,有氤氲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   夜无烟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双手持箫,正在悠悠吹奏。   恍惚间,又回到在临江楼听他吹箫时的过往。彼时,他和她不过初识,可是琴箫合奏,竟那样和谐,天衣无缝,令她心中那般感慨。   月华如练天如水,他坐在皎洁的月光里,一身月白色衣衫和月光融合在一起。衬托的一头墨发宛若光滑的黑缎,在身后飘扬。   瑟瑟站在他不远处几步之遥的树下,凝视着他月下弄箫的身影。发丝低垂,遮住了他的容颜,可是,瑟瑟从他的背影,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忧伤和落寞。   月亮,就挂在他身后的天幕上,又圆又大,似乎也感染了他的心情,明净皎洁的让人感到忧伤。   她没有和他的曲子,但是,他却依旧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吹着,一遍又一遍。那带着欢快的曲调似乎也被他只出了哀婉。   “夜无烟,不要再吹了!”瑟瑟从树后缓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夜无烟身侧,翩然凝立。月华无形地萦绕在身上,轻拂着他深邃的五官,投下恬淡的光晕。   夜无烟的手颤了颤,轻轻放下唇边的洞箫,华美的箫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在夜风里脉脉消散。   他的眸光,依旧凝视着面前那片月下的林子,淡淡说道:“你来了。”   语气那样淡定自然,似乎料到她终究会来的。   “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里了!”夜无烟侧首,深邃的眸直直锁住瑟瑟的容颜。虽然极是舍不得,然他不能一直住在水龙岛,今夜他只想多看她一会儿。自从重逢,他和她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样匆匆一瞥。可是,她似乎不愿见他,而且,不拒绝了和他的琴箫合奏。   “哦!”瑟瑟轻轻哦了一声,“好,那明日你保重!”她微笑着说道,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夜无烟眯眼,深邃的凤眸想要从她眸中看出她的情绪,可惜,一旦她敛下睫毛,就似乎将整个人和外界摒离,任谁,也无法看清她的情绪。   “瑟瑟,何时,你才能再与我琴箫合奏?”他满脸期待地问道,用那温柔似绸缎般的醇厚嗓音沉沉问道。   瑟瑟心中一滞,抬眸淡淡说道:“这一世,恐怕是永远不可能了!”瑟瑟心中,其实早就不再怪他,可是要她接受他,却还是有些难度。而今,他要起事,日后便是帝王,难免嫔妃满宫。   夜无烟闻言,暗了眸色。   “他日,你若为帝,我只愿做这东海之上的自由龙女,只盼你不要发兵讨伐我才是。”瑟瑟盈盈笑颜,清眸中波光月色闪耀下,犹若清泉般清澈。   夜无烟转首,凤眸中重现异彩,灼灼其华,他望着瑟瑟,良久长长叹息一声,沉声道:“瑟瑟,你可知,我自小到大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最大的愿望?   身为皇室子嗣,他最大的愿望自然是成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了,他这么多年在边疆建立功勋,难道不是为了博得他父皇的另眼相待,令他有朝一日可以取代太子之位?他建立春水楼难道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助他登上帝位吗?而今,他要起事,难道不是为了那张龙椅吗,虽然说,他也是为了为她的母妃复仇,但不可否认,帝位,也是他要得到的。   这当然应该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可是,瑟瑟隐隐觉得似乎又不是。   虽然夜无烟从未对她说过,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她感觉他似乎对这个皇位并不屑得到,而他又不想是甘心被权利束缚的人。   那么,就是复仇了,他最大的愿望是杀了曾经残害他母妃和他的人!   夜无烟凝视着瑟瑟清眸中不断转换情绪,隐隐独到她想到了什么。   他悠悠叹息一声,凝声道:“瑟瑟,皇位和复仇,都不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你或许并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生在帝王之家,甚至,我憎恨我身上皇室子嗣的血液。如若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不是皇子,可惜的是,我——没的选择。这天下间,哪个男儿不渴望能够一掌天下,权倾寰宇,可是,我却不想!”   瑟瑟凝眉不语,皇权极致的背后,潜藏着怎样的孤寂无奈和残忍,她是可以想象到的。可是,纵然如此,那种君临天下挥斥江山社稷的感觉还是令人趋之若鹜的。   否则,当年,嘉祥皇帝也不会为了皇位弑兄夺位,杀了自己的皇兄,才刚刚登基为帝的庆宗皇帝。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结几间草庐,屋前屋后种上花,不名贵,却娇艳明媚。然后,再辟几亩薄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到到了娶亲的年纪,再寻一个真心相爱的红颜知己为妻,两人恩恩爱爱,再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有女孩有男孩,然后,看着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等他们独立了,我就不再下地,和妻一起,看着儿孙绕膝。”夜无烟充满向往地说道。   瑟瑟闻言心中一怔,愿求一红颜知己,裘褐为衣,隐于深山中,似陶潜一般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其实,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愿望,很好实现。然,未料到,却是夜无烟此生最大的愿望。   “这,其实是很好实现的一个愿望!”瑟瑟淡淡说道。   “是啊,可是,对我而言,似乎永不能实现。”夜无烟低低说道,痛苦不已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每一字都似乎是钉子,深深钉入心头,似乎要让他再品一遍这么多年的苦痛。   他知晓,这天下有多少人艳羡他皇子的身份,可是,谁又知道,在诡异的深宫里,他是如何担惊受怕地活着的。   可是,这些艳羡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他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眼前浮现的是掺了毒的饭食糕点,煨了药的锋利刀剑,还有那些一声声恶毒的诅咒!   当年,才五岁的他,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他虽然聪慧,却并不懂宫中的尔虞我诈。同为父皇的皇子,他不知何以别的皇子会受宠,父皇会夸赞他们,而何以见到了他,却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如何表现,都是如此。后来,他隐隐听说,是因为他母妃不受宠的原因。他这就更不懂了,他见过宫里许多的女子,小小年纪,早已经能辨别美丑,他的母妃,不光在他眼里,在宫女太监眼中,也都是最漂亮最温柔的女子,可是,却为何会不受宠?   他的母妃没有名分,只是一个卑贱的被打入冷宫的婢女。据说,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生,她的母妃恐怕早就被赐死了。   他是个孩子,他不懂大人们的心思,他只知晓,他的母妃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可是,母妃似乎并不快乐,在他六岁那年,得了奇怪的病,然后便奇怪地死去了。   他还记得母妃死去时,唇角流出的那缕青黑色的鲜血。   父皇,那个冷淡的男人过来看了看母妃冰冷的身子,夜无烟还记得父皇当时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浑身似乎都在颤抖,他看了良久,一直到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他才冷冰地对宫人们说道:“抬出去吧!”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了。   那一瞬,父皇那决绝无情的背影一直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   都说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小小年纪的他,也以为是的。   直到后来,他吃了一块糕点,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然后唇角也流出了这样的鲜血,青黑色的。   御医说是中了毒。   他才知,原来这是中毒,和母妃一样中毒。   彼时,御医都束手无策了。   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的折磨中,惶惶等待着……   等待着牛头马面来索命,等待着死亡。   可,牛头马面没有来索命,他竟奇迹般地撑了过来,他活了下来。   后来,这样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饭,投毒,刺杀,明枪暗箭,他都以为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了。皇祖母赶了过来,将他接到了慈宁宫。   虽然被皇视线庇护,但是,他仍然知晓,自己在宫中,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虽然生长在这华丽宝贵的宫墙之内,但是,却永远难登大雅之堂。   除了皇祖母,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那太监韩朔。他救过他的命。   他不知自己在宫中还可以撑多久,要撑到什么时候?何时才是个尽头?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请命到西疆镇守,远离了他深深憎恶的皇宫。   一路上,他遭受了更疯狂的刺杀和迫害,也让他终于知晓了他的母妃何以不受宠的原因,何以生了皇子,还没有一个封号。   她的母妃是昆仑婢,也曾经是先皇庆宗皇帝的女人。嘉祥皇帝弑兄夺位后,便将庆宗皇帝的妃子贬为宫女,包换他的母妃。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极其沉静,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找到人倾诉,今夜,在瑟瑟面前,他似乎要将这十几年从不曾说过的话全部倾诉个干干净净。只因为,他是她信任的女人。   “他们将皇宫看得如此重要,可是我从来不稀罕这红墙金阁的高贵牢笼!我只想仗义走天涯,我只想纵情山水间,我只想过一个平凡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说着。   他只是淡淡的叙述着,好似叙述的是别人的家长里短。可是,越是这样的淡然,瑟瑟越能够想像出当初的惊心动魄。   瑟瑟望着月色下,夜无烟俊美淡雅的脸,望着他眸中的深痛,望着他唇角无奈的浅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无可奈何。   他就是一只翱翔天宇的鹰隼,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却视权利富贵如废土,这一点,当瑟瑟看到春水楼质朴自然的生活,便已经能够体会到了。   这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和夜无烟之间,最贴近的一次心灵倾诉。瑟瑟从未知晓,夜无烟自小是受过这么多的苦楚的。想一想,和澈儿那么大小之时,他便在深宫中提心吊胆地活着。他能成就到今日这般地步,真真是不容易。当年,病弱的他领兵到边关镇守,彼时,谁能想到他会凯旋而归?可是,他做到了!   他总是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从不肯暴露在人前。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独地舞着。   不知不觉,东方,渐渐呈现出了针肚白,晨曦已经拂上了头顶,天空虽然还是一片乳白色,但是,却可以肯定,定是一个好天气。   瑟瑟简直不敢相信,天竟然这么快就亮了,而她,竟然和夜无烟在这里坐了半夜。   瑟瑟转首,看着夜无烟也扭头望着自己,在晨雾之中,那双好看的凤眸眼波流转,清澈透人肺腑,俊美的容颜在晨雾中朦胧而清新。   “来接我的船快要到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无涯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他起身,柔声说道,伸手牵住她的手,一使劲,便将她拉到他的怀里。   原本想做一回君子,只是离别的一个拥抱,可是,却终是忍不住凑到她的颈间,屏住呼吸,温热的薄唇不舍地在她微凉的颈间厮磨,好一会儿放开她,疾步离去。   岛上的清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雾在盘旋缭绕,清拔的背影在晨雾中愈来愈远,渐渐地远隔在烟水之外。   坠子和凤眠已经起身,正缓步寻了过来,遥遥看到夜无烟疾步离去,坠子向瑟瑟施了一礼,便匆忙追了上去。   “你不去送一送吗?这一生再相见还不知何时呢?”凤眠走到瑟瑟身畔,凝声问道。   瑟瑟淡淡一笑,发梢和睫毛上都结着迷蒙的水珠,使她看上去如一朵清新带露的花。   “凤眠,你送他们过暗礁群吧,我稍后再过去!”言罢,她翩然转身,穿过花林,向小楼而去。   一艘轻巧的大船遥遥泊在了前方的海面上,凤眠驾了一叶小舟,穿过暗礁丛,将夜无烟和坠子送到了那艘船上。   红日从海上跃出,一瞬间,照雾尽散,天地间一片明丽。大海在曝光照耀下,光泽澎湃。   夜无烟凝立在船头,朝日将他的白衣映的透着一丝金红,看上去格外瑰丽。一袭白衣,在晨风里曼卷,看上去飘逸难言。丽日映着波光,使笼在曝光中的他,看上去如天神般挺拔俊逸。   大船即将启航之时,有琴声铮铮响了起来。   夜无烟凝立在甲板上,凤眸中乍现如星辰般璀璨的欣光,又盈满了脉脉柔情,遥遥望了过去。   海边礁石上,素衣翩然的瑟瑟随意坐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她面前摆着琴案,玉手轻拢慢捻,奏响了一曲《破阵子》。   琴曲清亮幽远,曲调雄浑华美,冲破渐欲破晓的晨光,惊起远近栖息的海鸥,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如同男儿的凌云壮志,直冲霄汉。   *   十月十五,墨城。   在南国,还是秋意正浓之时,只是,在墨城,却已经刮起了寒冽的北风。刚下过一次初雪,北地气寒,一些树木落尽了叶片,只余光秃秃的枝条,其上覆盖了薄雪,宛若江南春风一夜,催开了千树万树的梨花,晶莹百美丽。   天上浓云密布,又开始飘起雪糕,一粒一粒,击打在人脸上,丝丝冷意沁肤。   整个璿王府笼罩在沉郁的气氛之中,因着老太后的突然离世和先皇的病重,璿王哀恸至深,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之久了。是以,整个府邸的侍卫和侍女都脸色凝重,少言寡语。   夜无烟的寝居内。   室内铺着地暖,一室的暖意。宫灯旖旎,夜无烟斜倚在卧榻之上,手中执着茶盏,正在饮茶。   他的得意部下张子恒张将军端坐在一侧的八仙椅子上,星眸上下打量着夜无烟,松了一口气,笑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末将这些日子,日日扮作王爷,躺在床榻上,可真真是累煞了。”   夜无烟这些日子到水龙岛,除了几个心腹下属,外人皆是不知的。自从夜无烟被削了兵权,张子恒这将军便也成了闲职,是以夜无烟便令他扮作自己,躺在床榻上装病。   这可苦了张子恒,困在暖阁内,日日不能出外,习惯了征战,这样的日子,让他浑身痒的难受。   夜无烟饮了一口茶,凤眸隐在氤氲的水汽后,朦胧中透着一丝犀利,他唇角牵着淡淡的笑意,淡淡说道:“难不成比你上阵杀敌还要累?”   张子恒点点头,道:“不错,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我每日上阵杀敌来的快意。”   正在说着话,只听得暖阁之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京城有急报传来。”   夜无烟闻言,浅蹙的浓眉登时打作一个深深的结,黛染般的眸子幽邃得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意,表情是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   他放下茶盏,沉声道:“传!”   深夜急报,定带着京师重要的消息。   不过盏茶功夫,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地暗探便毕恭毕敬地前来拜见。他满脸疲惫之色,双眼布满血丝,就连靴子上也沾染了斑驳的泥泞,发间还有沿未融化的雪粒,显见的是日夜兼程,连夜赶路所致。   “出什么事了?!”夜无烟淡淡问道,唇角勾着清拔的笑意。   暗探神色凝重地说道:“王爷,属下有急报。皇帝已命顾永和辛达率兵前来擒拿王爷!王爷如今麾下无一兵一将,还是尽快做打算,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墨城。”   夜无烟闻言,云淡风轻一笑,道:“是何藉口?”   暗探回报道:“说是先皇现下病重,皆是王爷着人所害,要抓王爷回京问罪。”   “好,本王已知晓。”言罢,吩咐娉婷找人照应探子。   张子恒早已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凝声道:“王爷,是时候起事了。”   夜无烟只是负手而立,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浅笑,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眸光一凝,沉声道:“子恒,传令下去,着各部将到议事厅议事。”   这一夜,议事厅的烛火一直亮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飘飞的雪粒子已经停了,但是,天色还是有些阴沉。窗前的一株寒梅,经了一夜风雪,竟有几朵花苞待放,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一直在伊冷雪身畔随侍的玲珑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了夜无烟的寝居。   “王爷,”玲珑将盘中参汤放到桌上,轻笑道,“伊姑娘亲手做的参汤,王爷好歹用一些吧。”   夜无烟头也不抬,冷然道:“说正事!”   玲珑闻言,从袖中拿出一张素白的纸帛来,递到夜无烟手中,轻语道:“这是伊姑娘昨夜有信鸽发走的信笺,奴婢悄悄誊写了下来,请王爷过目!”   夜无烟接过信笺来,眯眼瞧了瞧,便放至铜盆中烧成了灰烬。   “王爷,看来她对王爷依旧有情意,此次依旧没有说出春水楼之事。”玲珑道。   夜无烟倒是不以为然,其实春水楼之事,伊冷雪不说出去是明智的,因为,就算说了,她也寻不到。   “看来,是时候让她们母子团聚了。玲珑,一会儿本王拨二十名护卫,你随他们一起将伊冷雪送到北鲁国。如若可以,尽量还要留在她身边。”夜无烟淡淡说道。   “王爷,还让奴婢伺候她啊?她都走了,还能有什么事?”玲珑对于伊冷雪,其实是钦佩的,因为几年前,她随着夜无烟,亲眼见她为了夜无烟寻到了天山雪莲,救了夜无烟一命。只是,她的主子毕竟是夜无烟,且,伊冷雪三番四次地出场夜无烟,她如何还能追随与她。   “你不是很喜欢伺候她吗?”夜无烟挑眉淡淡说道。   一瞬间,玲珑的脸垮了下来,道:“不是王爷要我精心伺候她,好从她那里探听消息吗?”顿了一下,道:“王爷,她若是还不走,可如何是好?”   夜无烟负手凝立到窗畔,沉声道:“你去传话,让她来见本王一趟!”   “是!”玲珑缓步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列轻缓的脚步声,伊冷雪到了。   打开棉帘子,室内一股暖气扑来,不似外面的寒冷。   伊冷雪的眸光流转一圈,才看到在窗畔凝立的夜无烟。虽只是一个清峭的背影,却令她心头一跳。她已多日不见他,这些日子据说他一直病着,病情严重,就连她来探,都被回了。可是,今日却忽然令玲珑来传她,令她心中几多忐忑。   不知曾几何时,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怕他了。他再不是当时那个被人欺凌的落魄皇子,亦不是拜倒在她绝世风采下对她倾慕有加的男子了。   他早就变了!变得令她每一次见他,都会心生忐忑了。   “璿王,您找我!”伊冷雪见夜无烟依旧凝视着窗外那枝欲开的寒梅,终于开口缓缓问道。   夜无烟缓缓转首,用一双清亮到凌厉的眸子看定了伊冷雪,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一抹淡若烟云般的微笑。他淡淡说道:“冷雪,你过来看看。”   伊冷雪听到他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冷澈和凌厉,心微微一颤,好似被催眠了一般,曼步走到他身侧,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株寒梅。   薄雪覆盖之下,一朵花苞已经半开,花瓣舒展,隐隐露出了里面娇黄的蕊。花瓣上,尚有细细的薄雪。纯白的花瓣,薄薄的细雪,冰清玉洁而玲珑剔透。脉脉散发的清香更是沁人心脾。   很美,很纯,很迷人。   曾经,她也是喜欢赏花的,只是,这些年,似乎早已经没了那样的心情。   “冷雪,在本王心中,你曾经就如那天山雪莲和这雪里寒梅一般,是冰清玉洁高贵脱俗的。那样的你,是月里女神,是人间奇葩,是北鲁国子民心中膜拜的女神,也是值得烟钦佩的女子!难道,你不想再做回那样的自己吗?”夜无烟低低说道,语气里怀有无限的惆怅。   伊冷雪听到他的话,心中剧烈一震,清冷的眸光从那朵梅花转到了夜无烟俊美无暇的脸上。   “王爷,难道说这朵花被践踏了,还会是冰清玉洁高贵脱俗吗?”伊冷雪的杏眸中,荡起疯狂的波光。   夜无烟凝眉,缓缓道:“梅花就算零落成泥,却是香如故。可是,你却变了,这是最令我痛心的。冷雪,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伊冷雪抬眸,清眸中全是哀怨,她凄声说道:“好,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王爷你呢?你能当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吗?如若不是因为我失身,江瑟瑟怎么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不是吗?因为我从一株高洁的雪莲零落成泥,所以,你才会移情江瑟瑟,对吗?”   夜无烟彻底怔住!   他曾经多次和她解释,他爱的是瑟瑟,对她只是仰慕。可是,他未曾料到,在她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她以为他是因为她失身,是以才不再喜欢她!?   “真正的爱,并不会因为失身便会消失。冷雪,很抱歉,我或许从未爱过你。祭天大会那晚,你在帐篷中对我说,你要祭司。临别之时,你吻了我一下,可是,便是那一吻,让我知晓,我心中爱的人,不是你!”夜无烟轻轻叹息着说道。   那一吻?!   伊冷雪一双美目漾满了凄凉的哀怨。   是那一吻,让他知晓爱的不是她,可是,也是因为那一吻,让她知晓,她心中是爱恋着他的。   她一直认为,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他。他就如同北鲁国那些恋慕她的男子一样,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北鲁国的,而他,是南越的。   可是,因为那一吻,她心跳的那样激烈,事后,心头全是甜蜜。她才知,她早已被他的风采折服。这个翩翩公子铁血战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掳获了她的心。   可是,那一吻竟然断送了她的爱。   他喜欢她时,她不喜欢他。而当她喜欢他时,他却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份?!   伊冷雪攥紧了拳头,银牙轻咬着下唇。她不甘心,她绝不会甘心的!   “冷雪,我已派人备好了马车,一会儿,便让玲珑送你回北鲁!伊良虽然是赫连霸天的孩子,但是他的心性不坏,你是她的亲娘,不要对小孩子太过苛求了。你走吧!”夜无烟淡淡说道。   “你要赶我走?!”伊冷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从来不曾赶她走。而今日,他终于狠心要赶她走了吗?   “是!”夜无烟凝立在窗畔,轻轻地淡淡地吐出这个字。   “为什么?”伊冷雪凄然问道,身子摇晃着站立不住。   “冷雪,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你救了本王两次,本王从火刑场上将你救了下来,在春水楼,瑟瑟为了救你染上了寒毒。本王的孩儿因此遭受了多年寒毒的折磨。你要知道,澈儿的寒毒比伊良要重的多。而在黑山崖,瑟瑟曾出手救你。难道说,这些都不足以让你放下吗?”   “我是感动,可是如若没有她那曲《国风》,我又怎么可能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这一些都是拜她所赐,我又怎么可能放下!”伊冷雪激动地说道,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有泪光流转,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都是那样一双邪恶的眼睛,还有那漫天的火,不断地朝我烧过来,似乎随时会将我化为灰烬。以至于到了现在,不管多冷我都不敢离火盆太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伊冷雪,你比别人痛些,不过是因为你表达的比别人精彩一些。”夜无烟忽然开口截断了伊冷雪的话头,他没有因为她的痛苦和眼泪而有半分的柔和,声音反倒剔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冷酷,“在这个世上,谁的心里没有一点痛?谁又没有吃过苦呢?谁又是一帆风顺的呢?你以为江瑟瑟就不痛苦吗?我告诉你,她的痛苦绝不比你少,只是,她从来不喜欢向别人诉说而已。”   夜无烟冷冷说道,眼前浮现的是瑟瑟白皙的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当初,跌下悬崖,她该有多痛啊!   伊冷雪的满腔哀怨被夜无烟一番话生生堵了回去,她凝立在屋内,捂着胸口,一口气憋在胸臆间,差点没有背过来。   而夜无烟却冷酷着脸,继续说道:“就算是再痛,也不能成为你陷害别人的理由。伊冷雪,黑山崖上那一幕,你有参与,别告诉我你没有,医治寒毒的药丸,你藏起了五粒。你试图陷害我的妻,杀害我的孩子。你做的这些,早已足以让我和你恩断义绝?而如今,你又想要我身败名裂,在这天下无立足之地。冷雪,你真的该好好想一想了!”   伊冷雪闻言,好似被惊雷轰过,愣愣地站在屋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未曾料到,夜无烟早已看透了她所做的一切,一刹那,脸色玉白如纸。   夜无烟却看也不看伊冷雪,沉声道:“来人!”   棉帘子开处,玲珑领着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送伊祭司回北鲁国。”夜无烟淡淡说道,深邃凌厉的眸子,像含着两块寒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有的,只是怜悯。   “我不走!”伊冷雪抬眸,美目中含着凄凉的绝望,怔怔望着夜无烟。   “怎么,你还要留下来看我是如何败的,如何死的,对吗?我想,你可能会失望,所以你不如不看。”言罢,转身再次走到窗畔,凤眸微眯,凝视着窗外的寒梅。   伊冷雪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光影里的夜无烟。   他只着一身家常的布衣,却那样俊美,那样脱俗。浑身上下散发的高雅之气,是她在北鲁国男子身上从未看到的。或许,从她开始学习抚琴,开始接触南越文化,她便注定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只可惜,他却不再喜欢她。   “好,我走!”伊冷雪低低说道,一丝似有若无的矜傲从上挑的眉梢扬了出来,轻轻的话音里含着一丝凄凉,她对夜无烟施了一礼,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缓缓向外走去。   屋外,呼呼的冷风刮来,割的她玉脸生疼。   她在玲珑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墨城的璿王府。   她坐在马车中,身子不断打颤,银牙,咬破了嘴唇。只是,眉宇间,全是戾气。   其实,她并不想他死,她只是要他回到当初,回到一无所有的当初,那么,他们两个是否还可以重新来过?!   他让她放下吧,可是,她知道,她放不下了,她或许永远也放不下了! 蝶恋花031章   十月二十八,墨城。   虽然没有下雪,但天色实在不太好。浓云密布,阴沉沉的压在头顶,令人心头莫名的压抑。当然,这份压抑不仅仅来自阴沉的天色,还有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兵马。   因和顺皇帝下的是密旨,这五万精兵并非顾永和辛达从皇城带来的兵马,若那样大动干戈,还未及动身,消息恐怕早传了出去。朝廷本就在北方重镇布有精兵强将,顾永和辛达二将秘密抵达北方后,便从居崖关,抽调了五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墨城。   这般雷霆之速,如若夜无烟没有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想要逃匿也来不及。不过,夜无烟纵然得了消息,也没有逃匿。   五万精兵,而璿王如今兵权被夺,麾下无一兵一将。如此悬殊,在旁人眼中,胜负自不用说。   墨城璿王府邸内,后花园里的梅花一夜间皆已绽放,风扫廋枝,冰梅疏绽。眼前,花影扶疏,鼻间,暗香盈盈。   梅林中有一座亭子,屋檐高翘,如鸟之翼。亭中地面上铺着一块方正的波斯地毯,褐色的底子绣着繁复古韵的花纹。毯子上摆着一张红木桌案,夜无烟和金堂悠然坐在锦团上,正在黑白子间厮杀。   娉婷凝立在一侧,微笑着看两个人下棋。   金堂是夜无烟的总管,战场上也是夜无烟的军师,棋技自然不弱。   “城中百姓可都安顿好了?”夜无烟拈起一白子,悠然落下,淡淡问道。   金堂在东北角落下一黑子,沉声道:“已按照王爷的吩咐,老弱妇孺都已悄悄转移出城。只是,大多男丁不肯走。他们,要留下和王爷共进退。属下费了很多口舌,才将他们成功劝离。”   夜无烟在墨城几载,手下将士虽然骁勇善战,但,却从不扰民。军威赫赫,却军纪严整。而夜无烟更是爱民如子,极受百姓拥戴。这些留下来的男丁,也是猜测到了璿王的处境,是以才要求留下来,必要时,准备尽自己一份力。   夜无烟捏着白子的手顿了一顿,修眉凝了凝,将白子落下,凝声道:“你输了!”   金堂低头一看,果然,白子已成飞龙之势冲破了他黑子的重重包围,一跃冲天。   夜无烟推开棋盘,缓缓站走身来,负手走出亭子,幽深的黑眸在绚烂梅花的映衬下,透出极亮的光芒来。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撕去那张无害温文的外表,他其实是一只睥睨尘世的鹰隼,随时都可以伸出利爪将猎物撕裂,不过,这要端看他有没有那份闲心!   “报!”府里的一个护卫疾步到了后花园的亭子前,一身凝重的盔甲,步履铮铮,“禀王爷,辛达率四万兵马驻扎在城外,顾永率一万精兵已经进城,现下已经将王府团团包围,队伍里有位监军手执皇帝的圣旨,要王爷您到门外听旨!说是王爷若是不去听旨,便要以谋反罪论处。”   “监军?”夜无烟狭长的凤眸凛了起来,他缓步走下台阶,回首对金堂道:“金堂,随本王到府外一观!”   沿着铺着青石的甬路,夜无烟缓步而行,甬路两侧的苍松翠柏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寒风袭来,雪粒被扬起,雾气一般袭向夜无烟。他一身素衣宽袍,迎风而行,衣衫飘逸灵魂,但气势却稳重如山。   伴随着雪雾袭来的还有一支支翎箭,从空中簇簇落下,很锋利,很短,纷纷扬扬,就像雪片一样密集,看上去颇为壮观。屋檐上,廊柱上,皆是滑入数寸有余的利箭。   几名护卫散布在夜无烟身周,挥动手中兵刃,将漫天的飞箭尽数击落。   当府门大开,在外列队的兵士现到一身家常袍服的夜无烟,俱是齐齐一震。   顾永一入城,便察觉到眼前的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心中不仅一惊,方知璿王早已得了消息,看样子是逃匿了。不料,府门开处,那缓步而出的男子,竟然是璿王。   顾永一声令下,弓箭手即刻停止了射箭。   夜无烟凝立在府门前,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意,温和无害的眸光从顾永和辛达身上掠过,凝注在一侧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身上,确切地说,那还是一个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躯体裹在肃穆的官服里,看上去有些不太相配。一张脸很是俊美,是艳若春花,皎如明月那种美。只是,稚嫩的脸,带着惹人怜的青涩。   这就是监军?   生的如此漂亮,又如此年轻的男子,竟然是夜无尘派来的监军?   夜无烟的凤眸眯了起来,眸中迸发出凛冽的寒意。隐约想起,这些日子从探子口中,得来的关于夜无烟宠信男宠的事情。   他很久以前就曾听说夜无尘有断袖之癖,只是,却从未抓住他这方面的把柄,或许是因为父皇在位,所以他很是收敛。以至于近些年,他几乎以为那不过是谣传罢了。然,却未曾料到,他刚刚继位,便肆无忌惮起来。眼前这一位,不用想,也隐约独到了是谁?   “璿王,还不跪下接旨?!”年轻的监军慢悠悠说道,一双黑眸有兴趣地凝视着夜无烟。   夜无烟眼角一挑,环视着四周的手执弓箭的兵将,眸光再凝注到这个少年春花般的脸庞上,冷言道:“吾皇的圣旨便是这样送来的吗?”   夜无尘生怕逼不反他,甚至于派出男宠来传旨,要他向这样一个男宠下跪。这样的计策,也不知是何人所出!?   “璿王,你想要谋反吗?”年轻的监军尘着嗓子喊道。   夜无烟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斜斜一挑,缓缓笑道:“请问监军大人,你因何判定本王要谋反?!”   少年监军指着夜无烟,大声呼道:“璿王,吾皇的圣旨到了,你不摆香案跪接,难道不是要谋反吗?”   夜无烟勾起嘴角,无声的绽绌一抹笑意,黑眸异常深邃凌厉:“金堂,摆香案!”他淡淡说道。   金堂应声道:“是!”回身吩咐侍卫去府内搬木案去。   “监军大人,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夜无烟曼笑着问道。   顾永趋前道:“璿王,监军大人姓兰名庭!”顾永打心眼里不愿看到璿王反,就算他现下有精兵五万,而璿王府的护卫看上去不过千人,然,自从看到这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他心底便开始惴惴的。   “姓兰?何方人士?”夜无烟继续问道。   “璿王,你话太多了!”兰庭美丽的眼睛一瞪,冷哼道。   夜无烟眼眸一眯,唇角一弯,道:“兰大人,既然身为监军,想必武艺不弱,不知本王可否请教!”言罢,不及那监军兰庭反应过来,趋前一步,宽袍荡起冷风,向他挥去。   兰庭向前身后好多护卫,见状慌忙挥刀去保,夜无烟袖袍一挥,凌厉的气势迫得那些人四散飞去,一阵阵惨呼声此起彼伏。   兰庭见势不妙,袍袖一挥,眼前一片烟雾腾起。再看时,眼前哪里还有那兰庭的身影?他逃得快,逃得诡异!   烟雾遁?!   夜无烟玩味地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冷不丁地射出摄人的寒光。   虽然,江湖上也有人会用烟雾弹临阵逃匿,但却不似这咱娴熟诡异的身法,这种身法,分明有些像伊脉国忍术!   伊脉国!忍术!   夜无尘,你知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在身边?!你是否已经知道,祖宗创下的基业已经岌岌可危?!   夜无烟定定凝立,深邃的凤眸如同被寒冰浸润,冷冽异常。   远处,队伍之中,兰庭乍然高呼道:“璿王反!!!众将士速速擒贼!擒住璿王者重重有赏!”   醇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在冬日的寒风中飘荡,那声音不算大,但是,却稳稳地传入兵士耳中。   他振臂一呼,万余人的场面瞬间一片寂静,只听得那少年娇艳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悠悠回荡。   无人应和,也不知那些兵士是震惊的,还是怎么!?   “璿王,你真的要反?”顾永高声问道,声音里隐约透着一丝惊骇。   “有何不可?”夜无烟沉声说道。   他迎风而立,长袖当风,如夜空一般幽深的眸波光璀璨,唇边,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虽闲淡悠然,然,那种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却令人感到压迫,无法呼吸。   这种气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千锤百炼而出的,绝非常人可以拥有的。   顾永向仰慕璿王,然璿王已反,不得已,号令兵士,擒王。   一场战事,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终于爆发。   *   “十月二十八日,璿王反!”   “十月二十八日,辰时,顾永和辛达率五万精兵奇袭墨城,然墨城已成空城一座。辰时三刻,顾永再率一万精兵围困王府,少时,璿王缓步出府。监军宣旨时,璿王忽而发难,监军逃。”   “璿王反,以府内千余名护卫对峙万名精兵。完胜,生擒顾永,顾永降!”   “巳时,璿王的得力部下,张子恒、王策二将率两万银翼军,奇袭墨城城外辛达的四万兵马,战到午时,以少胜多。辛达战死,四万兵士,降三万。自此,璿王已拥兵五万。”   “其后,璿王以雷霆之速,率军攻打周围三洲,青州,永州,和梁州。青州永州降,梁州守将战死,不到三日,璿王已经将三洲收入囊中。”   “十一月初一,璿王召集众将士,于梁州城外誓师靖难。璿王曰:吾,乃嘉祥皇帝六子,国家至亲。嘉祥二十六年,奉命镇守边疆,败乌氏,灭胡蛮,收复北方数十城。嘉祥三十年,封为璿王,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然,今新皇登基,信任奸妄,宠爱男宠,谋害忠良,致使朝纲不振。祖宗创业艰难,原要绵延无穷。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兴兵讨伐之。今,吾在此立誓,誓要驱除奸妄,以清君侧,安社稷!”   “朝廷北部重兵,多集于东部牙台,西部居崖关,北部绍州。今,三处重兵,约五十万,已齐赴墨城。”   “和顺帝听闻璿王反,震怒。问,何人愿领兵擒贼。问数遍无人敢应。龙颜震怒,遂指派轩辕彪为主将,唐雄为副将,率军五十万,开赴北方。”   空气里淡雅茶香淡淡缭绕,瑟瑟坐在花厅之中,手中执着云杯,然,良久却没有饮得一口。她的心神,此时俱在紫迷所念得一字一句之上。   字字句句,都令她平静的心糊掀起狂澜。   他终于起事了!   虽不能亲历当时情景,但,期间的惊心动魄,她却从这简单的字里行间,一一感受到了。   当日情况,应是险之又险,以一千护卫对一万精兵,想必,那一千护卫皆是他银翼军之精锐,否则,怎能敌得过。张子恒和王策是夜无烟爱将,夜无烟反,他们自然也是随之而反。朝廷只是夺了夜无烟兵权,却还未曾来得及将其奈将士的兵权夺去。   夜无烟在北方声名赫赫,此番一起事,降者居多,尤其是他麾下旧部。短短十日内,他已由无一兵一将的闲散王爷,已经拥兵十五万。然则,纵然如此,又怎么抵得过,朝廷的百万大军?!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瑟瑟敛下睫毛,慢慢品了一口茶,却品出一品苦涩的滋味来,她忍不住凝眉。紫迷见状,悄悄退了出去,花厅内一片寂静。这阁楼位于海角,遥遥地,甚至能听到海浪的喧嚣。   瑟瑟单手支着下巴,敛着眼睫,静静坐在案前。   凤眠挑开帘子漫步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瑟瑟托腮凝思的样子。   他径直走到瑟瑟面前,坐到瑟瑟对面的躺椅上,以双手做枕,慵懒地倚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瑟瑟。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到她脸上,绝美的脸庞一半笼在丽日下,一半隐在淡淡的暗影里,透着难言的媚丽。美目凝视着窗外,眼底波光清澈,黛眉轻颦,带着一丝难解的轻愁。   “你是在担忧他吗?”凤眠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难言的喟叹。   瑟瑟抬睫,静静看了一眼凤眠。遂微笑道:“不错!确实是在些担心,十五万兵马如何能敌得过百万精兵。”   她的确是在担忧他,这是内心深处的感觉,她骗不了自己的。   “主人那边眠倒不担忧!”凤眠轻笑道,“你可知,南越现下已经国库亏空?!”   瑟瑟闻言,惊诧回首,国库亏空?!这种国之机密,他又从何得知?不会是夜无烟将国库搬空的吧?!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不过,嘉祥皇帝病重退位后,朝廷一片混乱。夜无烟倘若在户部有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朝廷的兵马撑不了多久了!”瑟瑟问道。   凤眠微笑着颔首,他举止轻而温暖,带着难言的优雅,“京里派出去的五十万兵马,到了墨城,估计也是十日以后了,如今是冬日,北方苦寒,只怕他们这些生于南国的兵将难以抵御北部严寒,撑不了多久的。至于北方那五十万兵马,以十五万搞五十万,在主上看来,并非难事。以少胜多的战役,主上也没少打过!”   战场上的夜无烟,瑟瑟从不曾见过,不知他是如何彪悍,竟让凤眠如此信他。不过,凤眠的话,倒是令瑟瑟心中担忧倍减。   “我已经造出来一艘潜船,我带你试航!保你的心情会变得很好。”凤眠狡慧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   潜船?!   瑟瑟想起夜无烟那日来时乘坐的可以在海底行驶的船只,心中顿时来了兴致。不知在海底行驶,会是怎生一种光景。她起身随了凤眠来到海边,果然看到海面上泊着一艘船。不过,这艘船和夜无烟当日乘坐的那艘,不太一样。看上去更华美,且看上去不是木质的,倒像是铜制的。   凤眠打开舱门,微笑着道:“请!”   瑟瑟弯腰进入潜船,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面不像是船舱,倒像是一间小小的精致的房屋。里面一点也不黑暗,光线柔和,因为船壁上镶着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的舱内一切摆设都朦朦胧胧,带着旖旎的浪漫。   瑟瑟甩掉足上的鞋子,赤着脚缓步走到毯子上,在舱内翩然转了一圈,裙袂飘飞间,悠然跌坐在毯子上的锦团上。她微笑着打量着小小的舱房,笑容带着一丝惊叹。柔柔的烛光映在她脸上,看上去更如春花般美丽。   “凤眠,你真是一个奇才!竟然能造出这么奇巧又实用的东西。”瑟瑟用手划了一下木案上的瑶琴,轻笑着说道。这么精巧实用的新奇的船只,难以想像凤眠是如何想出来的,又是如何造出来的,真真是旷世奇才。   “这个东西,并非只有我想了出来,或许,还有的人不仅想了出来,而且,已经造出来了。说不定,人以前已经乘坐过了!”凤眠凝眉道。   “我以前乘坐过这样的船只?”瑟瑟神色一凌,“你是说我那次被人从黑山崖救走,便是乘坐的这种船?”   “我也是猜测的,否则,当时,主上派了那么多的人手,封锁了驿路和水道,为何都不曾寻到你们的踪迹!?”凤眠淡淡说道。   瑟瑟凝眉,难道无涯也有这种船?当年,她是一直昏迷的,隐隐约约中,是曾经听到水声,竟然是在潜船之中吗?   凤眠缓步走到瑟瑟前方落座,只见他伸手,也不反扳动了哪里的机关,就听的一阵吱吱扭扭的声响。一侧的舱壁原来是两块铜片对接成的,只听得声响过后,铜片挪开,显出一道二尺来深的夹层来。夹层里面,摆着一个木质的柜子,一层层,放着许多常用物事。   凤眠从里面拿出一坛洒来开封泥,将醇红的酒液倒在了瑟瑟面前的洒壶中。瑟瑟细看,只见那柜子里储存的物事着实不少,那些食物足够几个人半月食用。   凤眠瞧着瑟瑟惊讶的样子,勾唇浅笑道:“那三艘艨艟战船,是用来进攻的,而这艘潜船,最适合的是,用来逃跑。”   瑟瑟嫣然一笑,用来逃跑,倒真是贴切。   可以潜入海中,敌人发现不了行踪,而舱内又有足够的食物。   凤眠扳动机关,只听得机簧徐徐转动,他们头顶忽然显出一个天空,阳光泄了进来。等舱内充满了足够清新的气息,然后凤眼又动了一下,天窗消失,整个船又密闭起来,然后,便静静地向海底下沉去。   “想不想看海底下是什么样子的?”凤眠挑眉问道。   瑟瑟饮了一杯醇酒,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海底下很好看么?”她记得听娘亲说起过,海底下是和陆地上豁然不同的世界,“可是,要如何看呢?”   凤眠笑了笑,伸手扳动机簧,只听见一阵吱呀呀的声响过后,无数个小窗子排成一线,在船壁上显露了出来。细看,小窗子上都镶嵌着一片圆圆的透明物质,与“千里眼”上面的透明物质是一样的。   “这是欧阳丐从海外带回来的,透过它,你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凤眠微笑着说道。他自己也不操纵潜船,任它缓缓向海下沉去。而他从一侧夹层的柜子里取出来一个锦绣的枕头,放在毯子上,悠然躺了下去。   瑟瑟凑近那圆圆的窗子,果然看到了外面的海。   他们此时潜的还不算深,面前的海面一片澄清,一条七彩的鱼儿在瑟瑟面慢悠悠地游着,身后,尾随着一群和它一模一样的鱼儿,从瑟瑟面前浩浩荡荡游了过去,颇为壮观。   瑟瑟从未见过如此色彩鲜艳的鱼儿,比之江河湖水中的鱼儿要好看多了。且形状奇特,令瑟瑟颇为惊艳。   海里面的海草也很奇特,长长的软软的,颜色艳丽如彩虹。最美的便是珊瑚礁,如同枝干扶疏的林子。   “怎样,海中的生物是不是很漂亮?”凤眠枕着手臂,勾唇笑颜。   瑟瑟轻轻颔首,嫣然微笑,记忆里,似乎很久不曾这般开心了。一只鱼儿见到潜船似乎是颇为奇怪,凑近圆圆的镜面,那样子似乎是要向里窥探。瑟瑟伸出手指,轻轻在镜面上敲击,那鱼儿骇了一跳,摆着尾巴,吓得摇曳着游走了。瑟瑟忍不住笑了出来,曼妙清丽的声音在舱内悠悠回荡,明丽的笑容灿若朝霞。   凤眠单手支着头,一双清澄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瑟瑟。而瑟瑟,倚在船壁上看外面的风景,浑然不知,自己此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瑟瑟,你还爱着主上吗?”凤眠淡雅的声音在舱内缓缓响起。   瑟瑟闻言,回首看去,珠光朦胧,凤眠眸中的深情是那样的明显。她被凤眠灼亮的眸光一盯,顿觉心头一滞。她从来未曾想到,凤眠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而且,他此刻问的是她的感情问题,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们两个今生是注定走不到一起了!”瑟瑟轻轻叹息道。   凤眼闻言,睫毛轻颤,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波光,似是为夜无烟遗憾。   两人在海中逗留了有两个多时辰,凤眠摆弄了一下机关,潜船便开始慢慢向海面上升去。去的时候是午后,回到海面时,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潜船升回到海面上,只露出顶端,凤眠便打开头顶上天窗,让新鲜的空气透过天窗透了进来。两人泊好了潜船,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迎面的寒风很凛冽,吹得人便遍体生寒,刚刚从温暖的船舱里出来,顿感不适应。   今夜的月儿不算明亮,高悬在天空,散发着清冷的幽光。瑟瑟忽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把拉住凤眠躲在了礁石后。   月光很淡很朦胧,在她和凤眠躲身的不远处,瑟瑟看到有几艘小船无声无息地从他们前方划过,船板都是涂成深蓝的颜色,好似和海面融在了一起,船上之人,皆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闪耀着令人胆寒的锐光。   好在瑟瑟他们方才乘坐的潜船已经沉入到海面下,才没有被这些人发现。   瑟瑟再举止远望,遥遥看到前方还有不少小船,密密麻麻的,船上也都俱是黑衣人。看来,是有人要袭击水龙岛,而且,看样子规模极大。   瑟瑟心中大惊,而且,更令瑟瑟心头惊骇的是,这些船只竟然能够安然通过水龙岛周围的暗礁群。水龙岛周围暗礁重重,且,自从瑟瑟掌管水龙岛后,在暗礁群中摆了阵法,若非岛上熟悉暗礁位置及阵法人引领,是很难通过的。   可是,这些小船竟然一个撞礁的都没有。   沉鱼的那张防御地图明明没有送出去的,难道说……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沉鱼早已经送出去防御地图了,而那张未送出的,只是为了迷藏她?   可是,眼下却没有时间细想了,瑟瑟隐隐听到不龙岛上巡逻的海盗吹响了海螺号角,呜呜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听上去透着一丝令人难言的凄凉。遥遥地看到水龙岛上,有火把亮了起来,阵阵厮杀起,顺着海风遥遥传了过来。   瑟瑟决然转身,对凤眠道:“凤眠,你乘坐潜船离开吧,看今日情景,这是大规模的进攻,恐怕要保护你安然离开很难。你速速离去,我们现在未在包围圈,他们还不曾发现我们,你快些走,否则若是被发现,就来为及了。”   凤眠抬起眼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瑟瑟一脸凌若寒霜的表情,而她清澈的眼波中,所蕴含的那种极亮的光芒,透着不可撼动的坚定。   凤眠心中一颤,伸手握住瑟瑟的手,定定说道:“这些黑衣人身法诡异,很显然是伊脉岛的忍者,这次奇袭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你要万分小心。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他说完,便回身向潜船走去。   瑟瑟听到凤眠还要回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凤眠,听我的话,不要再回来了!”她真的不希望凤眠出什么意外。   凤眠低头看了看瑟瑟牵着的他手臂的玉手,唇角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你是在关心我吗?”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欣喜。   “是的!我关心你,我不希望你有事,一定要保重。”瑟瑟定定答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潜船是最适合做逃跑的工具了,里面一应物事俱全。所以,你就放心我吧,要小心的是你。千万要挺住!”凤眠言罢,快步钻到了潜船中,向瑟瑟挥了挥手,潜船便缓缓沉入了海水中,瞬息不见。   瑟瑟定定看着凤眠的潜船沉入到出海面下,安然离开,才放心地转身向水龙岛而去。   沉沉的夜幕锁住海面,海水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浪涛并不大,却仿佛蕴藏着连苍天都能粉碎的力量。海风荡起,有血腥味顺着海风荡了过来,瑟瑟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方才还一直狂跳的心,在这一瞬间奇怪的变得沉稳起来,她握紧拳头,她知晓,今夜,是有一场酣战要打了。   瑟瑟一咬牙,纵向跃起,在空中提气,凌空连踏数步,她的轻功已然更上一层楼了,能够凌空换气,连变数次身形,宽大的裙袂在风里飞扬,如同一只御风的海鹰,向着最后的那只小船跃去。   那只小船上有五名忍者,他们驾驶着小船,正全神贯注躲避那些暗礁。瑟瑟轻轻跃到船尾,小船荡了荡,一个黑衣人回首,瑟瑟伸足连续踢去,只听得“噗通”几声,那几名忍者接连被踢中了穴道,身子僵直地坠入到海水中。   前面一条船听到了后面船只的动静,惊骇地回首,掌舵的心神一分,船只接到了暗礁上,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瑟瑟凝立在船头,趋船越过那些忍者的船,所到之处,她执起船上的缆绳,不断挥舞着,将忍者的船只击打的七零八落,不一会儿,便疾驰到了水龙岛上。   水龙岛上,火把透明,海盗和忍者早已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那些伊脉国的忍者,简直就是恶魔。   他们背上各背着一个黑色的面包,轻轻一拉,便从背后扯出来两只黑布作成的翅膀,双臂一张开,翅膀顿时便鼓满了风,他们顺着风势一纵,在漆黑的夜色中,就如同黑蝙蝠一般在空中飞来荡去。这般飞起,不耗费体内丝毫内力。他们手中执着弓箭,不断地向海盗们的头顶上射去。   还有一部分忍者,隐在火把的暗影里,隐在幽深的灌木丛里,身法诡异,不进地对海盗们发起攻击,一击而中,便纵向遁走。   这些忍者身法轻灵,借着夜色的掩护,将诸般忍术发挥到极致。手中挥舞着巨大的砍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耀着骇人的冷光。   这咱形势,实实似对海盗们不利。   瑟瑟几乎能看到,死亡正张开巨大的羽翼,在海风中蹒跚飞舞,向着他们直直地扑了过来。   马跃和宁放身在盔甲,镇静地指挥着众海盗迎击那些忍者。海盗们也都不是吃闲饭的,武艺也都不弱,虽然对于这些突然袭击的恶魔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心神镇定下来,也都施展绝招,和忍者们酣战在一起。   瑟瑟一连打倒了几名忍者,眼见的前方的火光下,紫迷手中执着铁血箫,正和六个忍者缠斗在一起。那六个忍者,很显然是忍者中的精英,将紫迷包围的水泄不通。   紫迷一声怒喝,挥舞着铁血萧,暗红色的箫影在火把下舞出团团暗红色光影。   几个忍者忽然一拉身后的布包,背后的黑翼张开,三个飞到了空中,三个在地面上,从四面八方向紫迷攻击,就好似一张密密的网,誓要将紫迷困死。   一身紫衣的紫迷在刀影中穿缩,斗起来有些吃力,猝不及防,左臂中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淌了出来。紫迷的动作慢了一瞬,就在此时,六柄砍刀同时向着紫迷砍去。   一声微弱的叹息就在此时悠悠响起。   一泓冷光就好似寒冰,在众人眼前飞过。很柔,很淡,很轻灵,然而,却是要命的冷光。   六柄砍刀的刀影,被冷光截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而砍刀,已经断为了两截,一截掉落在地上,一截刺入了忍者的心脏。   他们原本肆虐猖狂的身影,一瞬间由极动变为了极静,慢慢地跌倒在地上。直到死,他们都不知,自己是死在何人手中!   悠悠的海螺声乍然拔高了几个音节,海盗们欢呼着喊道:“龙女大王,龙女大王!”   忍者们忍不住顿住了身影,向着不远处看去。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缓步走来,身影颀长窈窕,她手中握着一把新月弯刀,弯刀尚在滴着血,而她身上却一尘不染,不曾沾染一点血腥。   夜风扬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美到极致的脸庞,她的唇角挂着一抹娴花照水般温柔的笑意,而清眸中的寒意却冷的令人胆寒。   原来便是这个女子,一出手便杀了六名伊脉岛的忍者。   这个婉约清雅的女子,竟让那些忍者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尤其是面对这双静如秋月的眸子,他们不由自主地恐惧战粟,只想逃走。   “你就是碧海龙女?”一名忍者凝声问道,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冷冷打量着瑟瑟。   “不错!”瑟瑟凝声说道。   那史忍者打量了瑟瑟一瞬,一挥手,无数个忍者向着瑟瑟冲了过来。他们隐在风中,隐在树丛中,有的好似飞鸟,有的好似地鼠,从四面八方,向着瑟瑟冲了过来。   “小姐,您要小心,这些忍者不好对付。”紫迷高声喊道,伸手按住了淌血的伤口。   瑟瑟运起内力,弯刀一暖间变得冷冽幽凉,她挥舞着弯刀,施展烈云刀法,和忍者们战在一起。   马跃和宁放试图拦下那些忍者,但是,那些忍者似乎认准了瑟瑟,不断地向瑟瑟攻击。   “瑟瑟,原来你在这里,我可是寻了你很久啊!”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无色无相犹如一阵清凉的风,不带尘世的污浊之气,扑面而来。   酣战的人群顿时静了一静,瑟瑟伸刀刺伤一名忍者,回首望去。   只见刀光剑影中,一个男子踩着火把昏黄的光芒慢慢走近。他一身蓝衣,风华无双,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火把的光芒映照到他的眼眸深处,就如同炫丽的彩霞倒影到了水里,波光潋滟中透着冷澈澄净。   瑟瑟的眼睛停留在莫寻欢的身上,这个一贯爱穿粗布鄙衣的男子,此刻穿着一袭天蓝色衣衫,那抹蓝色在满地污浊的血色中,看上去那么洁净,好似澄净的蓝天,不曾沾染一丝尘俗。   他,披着绝美瑰丽的外衣,绽放着温柔醉人的笑意,散发着纯净脱俗的气质,而内里,却是一个恶魔中的恶魔。   “莫寻欢,你是来找我的吗?”瑟瑟提着手中滴血的弯刀,冷然问道。猎猎的寒风吹来,荡起她的黑发,在脑后如同墨莲般曼卷着。   瑟瑟没忘记,当日在伊脉岛,莫寻欢是如何向她求亲的。而今,也不过才几日过去,那个温柔深情的男子,转瞬便成了一个地道的恶魔。   “是的,我一直寻不到你,还以为你不在岛上呢!?方才我到你的阁楼中看了看,也不见你的踪影,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莫寻欢温言道,那声音以及那关切的语气,倒真是让瑟瑟怀疑他是她的朋友。可惜,一切都是错觉。   “找我何事?难不成是求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隆重的求亲方式!”瑟瑟咬牙切齿地说道,唇角勾着一抹邪邪的冷笑。   莫寻欢眸光一瞬间有些黯淡,他挥了挥手,那些酣战的忍者便向后退了退,激战暂时停歇了。他微笑着,静静说道:“不!我已经等不及了,求亲就免了,今日来,我是要接你走的,这算是直接娶亲好了。哦,确切地说,这可能算是抢亲了。”   莫寻欢说这话时,俊美无暇的容色纯真的近乎妖邪。   瑟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她唇角一勾,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她凉凉地说道:“我江瑟瑟何其荣幸啊,能得莫君王的青睐,还有这么隆重的一场亲事。不过,要我走也好,倒是要问问我手中这把刀是不是答应。”   瑟瑟微笑着举起弯刀,清澈的刀光映亮了她绝丽的眼睛,眸底,冷冽似冰封镜湖,不带一丝波澜。话一说完,她忽然双足点地,身子借力弹起,犹如一只翩飞的蝶。身在半空,新月弯刀幽冷的刀光如同白链,向着莫寻欢直直击下。   莫寻欢静静伫立在原地,待到刀光劈落,他忽然身形一转,如鬼魅般绕到了瑟瑟背后。瑟瑟黛眉微颦,倒是未曾料到,莫寻欢的速度快的如此不可思议。   她的烈云刀法,辅以特殊的内力,可以让那些看似不可思议的招工施展开。而这项优势在面对莫寻欢时,作用并不大,因为莫寻欢的忍术也是贵在招式诡异的不可思议。   之前,瑟瑟记得,和莫寻欢在一起时,他很少显露武功,自从得知了他是伊脉国第一的忍者,瑟瑟也一直没机会找他切磋。   今夜,算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武功。   莫寻欢将中原的武功和伊脉的忍术并用,结合的很好,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瑟瑟不敢大意,手中刀气如江河决堤,一泻千里,掌中的新月弯刀时而柔和时而刚猛,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刀式时而凌厉沉稳,时而飘逸轻灵。   两人缠斗百余招还未曾分出胜负。决斗正酣时,忽听得水龙岛外一阵喧哗,有海盗大呼道:“援兵到了!”   瑟瑟心头一惊,援兵?!   难道说,凤眠真的搬来了救兵?瑟瑟记起,夜无烟曾经说过,要派兵保护水龙岛的。可是,来的如此之快,那些兵平日都驻在哪里了?   莫寻欢闻言黑眸一眯,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圆球,手一扬,圆球便向瑟瑟飞去。   瑟瑟被莫寻欢凌厉的剑招逼的无暇遁逃,看到圆球,伸刀去碰,只听得“轰”一声响动,圆球炸裂开来,击中她的右肩。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瑟瑟身形微顿,莫寻欢鬼魅一般飘到她身侧,封住了瑟瑟的穴道。   “莫寻欢,你真是卑鄙!”瑟瑟冷冷说道。   莫寻欢伸手查看了一下瑟瑟的伤势,心中舒了一口气。他这枚轰天雷特意用了很少的火药,不会将人炸死,只能将人炸成小小的轻伤,为的,就是必要之时,对付瑟瑟。   “瑟瑟,谁让你武功这般高,否则,我也不舍得用这枚珍贵的轰天雷!”莫寻欢微微一笑说道,那笑容在火把掩映下,分外倾城。   “小姐!”紫迷一声疾呼,就要向瑟瑟这边冲过来。宁放和马跃也看到了瑟瑟被擒,顿时都疯了一般要向这边奔来。   “王上,岛外的援兵很强,我们速速离开吧!否则,怕是今夜便走不了了。”莫寻欢身侧的一个忍者凝声说道。   莫寻欢一把抱住瑟瑟,回首望去,只见不远处几道迅疾的身影飞速追来。他唇角一勾,微笑道:“瑟瑟,看来有人对你,倒真是情深意重。”言罢,他纵身一飘,越过林子,向海边疾奔而去。   瑟瑟被莫寻欢抱在怀里,遥遥看到,不远处追来的人,是葬花公子,铁飞扬。原来,夜无烟果然是在此驻扎了水兵保护她,可惜,她未能撑到他的援助。不过,岛上的海盗应当是安全了。   莫寻欢轻功和背部双翼相结合,飞跃的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奔到了海边。在忍者们的护卫下,上了一艘船。   “兰棠,传令下去,叫他们撤,否则会全军覆没。”莫寻欢冷冷说道。   那名叫兰棠的忍者定定应了一声,便将莫寻欢的命令传了下去。然后,他坐在船上,不知按了哪算机关,这艘船立刻便像贝壳一般合了起来,再慢慢向海底潜去。   果然是潜船,那么,四年前救了她的人,果然是莫寻欢了。   潜船向下潜了大约有五米深,便开始向前行驶,因在水中,潜船行驶的速度受到海水的阻力,行驶的不算快。但是,却足以能够逃脱外面的攻击了,因为海底下黑乎乎一片,从海面上,根本寻不到潜船的影踪。潜船,果然是适合逃跑的船只!   瑟瑟无力地靠在船壁上,脸色苍白,心中各种情绪交织着。   很显然,莫寻欢今日奇袭水龙岛,主要目的是抓她,顺便将水龙岛占据,去掉心头一个隐患。   四年前,海盗西门楼占据了他的家国,现在,他来侵占水龙岛这块海盗的西身之所!枉她四年前,还曾派兵助他收复国土,他便是这般报答她的吗?!   “想什么呢?”莫寻欢走到瑟瑟身畔,轻轻一笑,玉脸是一如既往难解绝色倾城,神龟也极是泰然。   他从一个包囊中取出药膏,然后拿出一块白布,细心地揭开瑟瑟右肩的破碎的衣衫,为瑟瑟清洗伤口,然后敷上清凉的药膏,再为瑟瑟包扎妥当。 蝶恋花 032章   眼前这张脸,美的赏心悦目,足以令观者看的目不转睛,失了魂魄。然,瑟瑟却敛下睫毛,无视他的存在。   莫寻欢地不依瑟瑟的冷漠,他为瑟瑟包扎好伤口,伸出修长的玉指,动作轻柔地将瑟瑟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长指从瑟瑟细腻的脸颊上滑过,最后停留在瑟瑟有些颤抖的嘴唇上,反复摩挲。   瑟瑟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冷冷的眼神看着莫寻欢。   莫寻欢唇角勾着温柔的笑意,眸底,燃烧着两簇火焰。当眸光触及到瑟瑟愤恨的眼神,莫寻欢缓缓收回了手,定定地望着瑟瑟。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眸光深邃的令她看不清他的意图,良久,他忽然自嘲地一笑,意味深长地喟叹一声:“瑟瑟,我终于永远不可能得到你的爱了!”   他也曾试图接近她,以得到她的青睐,而她却丝毫没给他机会。而今夜,他亲手把一切的期望和希望化为了绝望。这一生,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她的爱了。那么,既然如此,就索性得到她的恨吧。最起码,恨也是一种感情,一种令人刻骨铭心的感情!   瑟瑟听了莫寻欢的话,忍不住冷笑出声。这个残忍的男人,竟然还会提到“爱”,她真的怀疑,他懂得爱吗?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望着他皎若明月的容颜,瑰丽如罂粟的微笑,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闪电般在脑海中流转。   王孙宴上初见,赌场中相逢,东街中借宿,街市上卖艺,海战时并肩,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他的淡然,曾令她欣赏;他的高洁,曾令她钦佩;他的才华,曾令她赞叹;他的经历,曾令她心痛。却原来,这一切令她欣赏赞赏的,都不过是一个虚化的外表,他的内心,却原来是她从未触及的黑暗。   如若不是亲见,她真的难以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   “莫寻欢,四年前,黑山崖下,是你救了我,对吧?就是你穿了蓝衫,乘坐潜船,将我载到了田家村,然后,在我苏醒之前,便离开了。”瑟瑟冷声问道。   莫寻欢神色微微一顿,轻叹一声道:“不错,是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那么沉鱼也是你的人了?田家村的田氏夫妇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你为了掩饰这个事实,竟然将全村人都杀害了。你何其残忍?!而当你发现我和夜无烟已经开始怀疑沉鱼时,竟然让她假意出去传送消息,将事情嫁祸到无涯身上,从而让我们放松了对你的警惕。而你,却在此时,突然袭击水龙岛!”瑟瑟冷冷说道。   原来,就连沉鱼的出逃和死都是设计好了的,沉鱼她不惜一死来达到嫁祸夜无涯,放松他们警惕的目的。让他们以为,那布防图根本就没有送出去,孰不知,却早已在之前就悄然送到了莫寻欢手中。   瑟瑟也终于明白沉鱼临去前的那丝笑容的意思了,她是为完成了主子的任务而欣喜,同时却又对于她有一丝愧疚之心。   这便是她临去时的心情写照吧!   “是的,沉鱼根本不是田氏夫妇的女儿,她是我们伊脉国的国人。她的爹娘在西门楼侵占伊脉国时,被海盗杀害了!”莫寻欢淡淡说道,在提到生死时,依旧是一脸平静。   瑟瑟却心中一寒,却原来,沉鱼果然是一个孤儿,她的爹娘竟是被海盗杀害的。沉鱼,大约是极恨海盗的,可是,当年侵占伊脉国的西门楼以及他手下的海盗都早已在那次海战覆灭了。而今夜,战死的都是无辜的海盗。   “四年前,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那场阴谋你是为了挑起夜无烟和赫连傲天之间的仇恨,为何,不让我直接死去?”瑟瑟凝眉问道,她有些不解,如果,她死了,岂不是更震撼!   莫寻欢凝眸看着瑟瑟,微微上挑的眼中,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幽怨。   “瑟瑟,你觉得我就舍得让你去死吗?”他轻声说道。   “这人世上,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吗?”瑟瑟眯眼冷笑道。   莫寻欢微微一顿,是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他不能舍弃的。   当他的家国被海盗占领,当他像狗一样被海盗追杀四处逃亡,当他叫天不应求救无门,当他阿弟的小小身子被吊在梁上鲜血淌了他一脸,当他的姐姐从城楼上摔落下来断气身亡,当他看到昔日繁华的街市,遍地都是他的子民的尸首,那一刻,他便发誓,他要图谋这个天下,只有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凌。小小的伊脉岛国,根本不足以容身。而为了达到这个愿望,一切皆可舍弃,无论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当年他从崖下救了她,也并非是心软,而是存了日后能好好的再次利用她打击夜无烟的心思。   可是,当看到她从崖下摔落,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心中还是痛了。他几日几夜都不曾安眠,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治伤。甚至于,就连她腹中的孩儿,她也竭力保了下来。直到她的伤势渐好,快要苏醒了,他才意识到他应该离开了,不能让她知晓是他救了她。   “你留下我的命,不是不愿我死,而是因为你要再次利用我。原本你以为我跌下悬崖,势必会和夜无烟反目成仇,率领海盗,寻机报复。可是,你却想错了,我虽然恨夜无烟,却没想着要去报复他。所以,你便只好再次利用我。如果我猜的没错,墨染并不是太子的人,而是你的人,对不对?”   “瑟瑟,你很聪明,我的所作所为,你都猜对了。墨染确实是我的人,我花费了四年心血,才打造出这样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可惜,气质还是不够,还是被识破了。”莫寻欢忧叹一声,斜倚到一侧的卧榻上,悠悠说道。   “墨染到底是谁?”瑟瑟凝眉问道,既然莫寻欢说是打造的,那么,她并非天生和自己生的一样了。   “是我身边的人,你见过的。”莫寻欢淡淡说道。   她见过的?她只见过他的侍女,樱子还有雅子。莫非是毁容的樱子?   “难道是樱子?”瑟瑟惊异地说道。当年,她在东街借宿,后来出海,又和她们乘一条船,在海上漂了数日,她对自己的言行都是极熟悉的,也怪不得模仿的那么像。   莫寻欢挑了挑眉,向她身侧的一个忍者点了点头,那个忍者伸手除下了头上的黑色头套,露出一张和瑟瑟相似的脸。   没想到这个忍者便是樱子,再次看到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瑟瑟心头还是有些怪异的感觉,虽然,已经知晓这张脸其实是假造的。   当日在璿王府,墨染,现在应该说是樱子,她向她施毒,让她无法运功,差点害澈儿丧命。她原本在瑟瑟眼里也是美好的女子,却如此狠心待她。   人心,何其复杂!   “那么,当日,我去璿王府索要解寒毒的解药,那个在小巷突然袭击我的黑衣人也是你了!”瑟瑟叹息道。   莫寻欢单手支着头,墨发披泻,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说,伊冷雪也是你的人了!”瑟瑟冷冷说道。   “她不是我的人,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莫寻欢看了一眼瑟瑟,定定说道:“因为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不希望你和夜无烟和好,如此而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瑟瑟冷冷问道。   “便是那一次,在张开府将她劫走时,在路上说好的。”   瑟瑟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深深的怒意,却原来,黑山涯那次的阴谋,伊冷雪也有参与,而她,在那次还救了她一命。而张府那个小姐,却原来就是莫寻欢假扮的。他将她迷昏,然后劫走了伊冷雪,却嫁祸给了她。   “莫寻欢,你到底要什么?”瑟瑟望着面前这个淡淡浅笑,神思高远如冰雪的男子,冷声问道:“南越?”   莫寻欢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瑟瑟默然!   如若他彻底操纵了夜无尘,那么,也就等于做了南越的皇帝,整个南越也便尽在他的囊中了。   “莫寻欢,你图谋甚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害了这么多人。田家村的百姓何辜,水龙岛的海盗又何其无辜,为了自己的目的,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心中何安?”   “瑟瑟,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因为你永远不会体会到我的感觉,我曾是亡国之人,沉鱼、樱子、雅子,我的国民,甚至我,我们都是死士。”   死士?!   瑟瑟听了一愣。   她凝望着暗影里的莫寻欢,此时的他,脸上带着一丝决绝的凄凉。而他身畔的樱子,用着膜拜与崇敬的眼神望着他,或许,在她们眼里,看到的只是这个君王血光中的瑰丽吧。   事实证明,樱子如今这张和她相似的脸,还是很有用的。在船行驶了两日后,为了引开铁飞扬和凤眠的追踪,莫寻欢便让樱子换了上瑟瑟的衣衫,坐了另一条潜船离开了。   潜船在海面下一直行驶了近十日,才终于靠岸了。瑟瑟原以为莫寻欢会带她回伊脉国,却未曾料到,他竟然将她带到了南越的都城绯城。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让她住到了皇宫。   瑟瑟心中顿时沮丧极了,原本以为莫寻欢会将她关起来,是牢房也好,不管哪里,慢慢总会有机会逃出去的,可是,万万不曾料到,他竟然将她带到了南越的皇宫。   皇宫戒备森严,只怕要逃出去不是那么容易了,而她的手下要到皇宫救她也并非易事。   瑟瑟被囚在一处院落里,这院落位于皇宫的何处,瑟瑟并不清楚。   莫寻欢已经解开了瑟瑟的穴道,不过,却给她服用了软筋散,别说运功,就连走路,都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瑟瑟只能坐在院内,遥望着那高高的院墙,往日一跃便能过去的宫墙,此时看上去竟高的不可思议。院门外,肃立着宫里的禁卫军,挺拔的身影,望过去,俨然就是一道道坚固的防卫。   今年,绯城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眼看着快如腊月了,气候是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天总是阴沉沉的没个放晴的时候,空中大片的惨淡阴云,那样沉沉地压在人们头顶,叫人心中生出一种逼仄。天气如此,人心亦是如此。而派来伺候瑟瑟的那些宫女,大约也是得了莫寻欢的命令,无人敢说话,都小心翼翼。   这些宫女中还有莫寻欢的侍女雅子,她身着南越宫女的服饰,温婉知礼,扮宫女很像。她每时每刻都和瑟瑟形影不离,就是晚上也睡在瑟瑟屋内的卧榻上,倒是尽职尽责的很。   瑟瑟见识了沉鱼和樱子这些死士对伊脉国的忠心,对于雅子如此尽责地监视着她,也不再惊讶。   莫寻欢倒是没虐待瑟瑟,首先没把她丢牢里,再者也没缺她的吃喝,她的住处也生了火炉,也没挨冻,就是禁锢了她的自由。   瑟瑟在宫中,也没了夜无烟的消息,也不知她和那五十万兵马对战,是胜了还是败了。头顶上,永远只有那一方井口般的天空,除此,别无其他。   但是,瑟瑟知晓,这样的日子只是暂时的,莫寻欢将她抓来,绝不是要平白养着她的。   夜。   屋外,风很冷,屋内,却一片暖意。   瑟瑟靠坐在榻上,托肋凝思。   她不解,莫寻欢到底在夜无尘身边是什么样的身份?夜无尘又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莫寻欢的狼子野心?还是,他已经完全被莫寻欢控制了?竟然任由莫寻欢这个异国君王在自己皇宫里随意走动!难道要将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让给别人吗。   可是,思来想去,瑟瑟始终理不出一点头绪。   更漏声遥遥传来,已经是二更天了,冬日的白日本就很短,二更天外面已经漆黑如墨了。   瑟瑟走身正打算歇息,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在门外禀告道:“雅姑娘,皇上回到!”   雅子径自站起身来,一脸的惊诧,似乎她也未曾料到,夜无尘会来这里。   房门被侍卫打开,幽冷的风灌了进来,冷意好似能钻到人的骨缝里。夜无尘披着厚重的黄色披风,出现在门口。披风里面,是一袭明黄龙袍,在灯下亲着刺目的光芒,为夜无尘平添了几分帝王的贵气。   雅子趋步上前,跪拜在地。夜无尘淡淡说了声平身,黑眸径直向瑟瑟望来。   “江瑟瑟,你果然在这里!”夜无尘沉声说道。   “皇上,我来这里三天了,您竟然不知?”瑟瑟从榻上缓缓起身,凝声说道。烛火的微光将她眼瞳中幽绝的光华照的分明,刀子的眼神如此深邃,似乎倒映着人世间千生万世的所有星光。   夜无尘听到了瑟瑟话里的暗嘲,倒是丝毫不以为然,他负手在瑟瑟身前凝立,冷哼一声道:“来人,把她押到刑部大牢里!”   雅子闻言,凝声道:“皇上,江姑娘身份特殊,望皇上三思!”   夜无尘脸止浮起一层阴晦,眉头微皱,良久忽冷笑道:“朕倒是忘记了,你是六弟最心爱的女人。真是好极,好极啊!”他连续说了两声好极,顿了一下,忽眯眼道,“江瑟瑟,你想不想知道六弟现下的情况!”   瑟瑟心头顿时一滞,听夜无尘的语气,似乎夜无烟眼下状况不太好,她竭力压抑着心底的狂跳,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真是会说笑话,眼下,民女和夜无烟早已没有丝毫关系,他是生是死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夜无尘微笑道:“不管如何,你们也算夫妻一场,听听也无妨。宁放,把璿王的情况向江姑娘说说!”   “是!”宁放躬声说道。   “璿王的十五万兵马已被圣上派出的五十万兵马围困在黄城,璿王迟迟不敢应战,城破生擒璿王指日可待!”宁放现下已经是夜无尘的太监总管,尖着嗓子高声道。   “是吗,那民女要恭喜皇上了。”虽然此刻她的心中已经是一团乱,脸上却兀自带着浅浅的笑意。   夜无尘瞧了一眼瑟瑟波澜不惊的脸色,眸间划过一丝阴沉,“好个无情的好子,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了。枉六弟这些年对你一往情深。那么,现在你喜欢的人是谁?”   她无情也好,她移情别恋也好,这关夜无尘什么事?他堂堂皇帝,眼下不去关心战事,不去忧国忧民,却在这里问她喜欢谁?这哪里像一国之君做的事情!?这真是滑稽透顶。   “民女的私事和国之大计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不劳皇上费心了。”瑟瑟冷冷说道,心想最好是把夜无尘激怒,送她到牢里好了。   夜无尘闻言显然很生气,他指着瑟瑟道:“江瑟瑟,你敢顶撞朕。来人,将她押到……”话未说完,忽然顿住,思索片刻,冷言道,“罢了,朕今日暂且留你一条命。”   他转身大步离去,宁放见状慌忙跟了上去。待得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内,雅子便起身关上了房门。   瑟瑟坐在卧榻上,一颗心烦乱地跳着。   夜无烟真的被五十万兵围困了吗?不过,她心里还是相信夜无烟的,他毕竟征战多年,不却说应战或许只是他的计谋,并非是怕了。   “姑娘,早点歇着吧!”雅子轻声说道。   瑟瑟淡淡瞥了她一眼,起身安寝。只是,这一夜,却睡的不太好,梦见夜无烟一身的鲜血。瑟瑟几次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最后一次惊醒,听更鼓声,已经到了四更。   她拥被而起,虽然屋内极是暖和,但是,她还是感觉到寒意一丝丝地从心头升起,那些纷繁芜杂的问题和担忧像是一团乱麻,在她脑海中冲击着,掀起一层层浪。   黑暗的室内,如影随行的雅子也醒了,她起身,如猎手一般,静静坐在那里,监视着瑟瑟的一举一动。   瑟瑟冷冷笑了笑,她眼下无法用内力,和平常人无疑,雅子竟然还如此警惕。难不成还怕她跑出去不成,就算过了她这关,恐怕也出不去这个院。   窗外的风声很大,看来明日或许会有雪,瑟瑟想着,正要躺下。眸光忽然一滞,只见密闭的窗子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了,一道黑影从窗外跃了进来,那速度极快,电闪般袭向雅子。   雅子反应倒也机敏,拿起身侧的宝剑,便挡住了来人凌厉的一击。同时高声呼道:“来人啊,有……”   一句话未曾说完,便被来人一抬刺中,声音顿时好似被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   但是,雅子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外面的侍卫和隔壁屋内的宫女。一瞬间,便听到外面有人奔了过来。   来人似乎未曾料到雅子是醒着的,竟然引来了侍卫。   他疾步奔到瑟瑟面前,轻声道:“跟我走!”一把拽住瑟瑟,便从窗子里窜了出去,揽着瑟瑟的腰肢,跃到了屋檐上。   借着微蒙的月光和皇宫内的灯光,瑟瑟看出来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仅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如寒星般犀利。那人没看瑟瑟,犀利的目光凝视着昭阳殿。   冷风扑面,寒意袭人。瑟瑟放眼望去,只见得四处都有禁卫军涌了过来,瑟瑟此时方知,她所居住的院落,是一处宫苑之中的小小院落。而这处宫苑,竟然临着皇帝居住的昭阳殿,未料到莫寻欢竟然居住在这处宫苑。   这里,是整个皇宫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如今,她不能施展武功,要来人带她离开,恐怕很难。   就在此时,就见的昭阳殿正殿里有火苗窜起,借着风势,一下子窜了起来。一时间,禁卫军和内侍们狂呼奔走,有喊救驾的,有喊救火的,那些本来奔过来的禁卫军有的便向昭阳殿冲了过来。   这边包抄上来的禁卫军倒是尽责,依旧向他们冲了过来,看来这些人都是莫寻欢的死士。   来人将瑟瑟护在身后,手中利剑出鞘,和禁卫军斗在一起,招式凌厉狠辣,绝不拖泥带水。逼退了近前几个人,施展轻功,揽着瑟瑟,从一个座屋檐上跃到另一座屋檐上,这般跳跃,不一会便逃出了包围圈。   然而,奔出不远,前方路段上,忽然鬼魅般地冒出十个人,他们仿佛是暗夜之中的幽灵,身法灵动的匪夷所思。   又是一番苦战,兵刃磕碰撞击声与呼呼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一曲勾魂的乐曲。   “想不到皇宫之内,还有你这样的高手埋伏,倒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莫寻欢的声音从暗夜里传来。   瑟瑟冷眼瞥去,只见他身上穿的是禁卫军的服饰,脸上却带了一张人皮面具,遮住了真实的面容。   “没料到我会突然回转吧,我早就料到,这宫里还有夜无烟的人埋伏,可是未料到武艺竟然这么高,说吧,你是谁?!”他幽幽问道。   来人并不答话,瑟瑟离他很近,一瞬间,察觉到他身上肌肉自然绷紧,冷冽的杀意尽现。瑟瑟也很想知晓,救他的人是谁,可是,眼下状况不是揭穿他身份的时候。看眼前形势,情知今夜要安危离去,怕是很难了。   “多谢大侠相救之恩,只是,今夜如此形势,怕是很难脱身了。你先走吧!”瑟瑟凝声说道。   来人细看当前形势,知晓今夜他是救不出她了,看来,要救她,需要另寻他法了。   他终于放开瑟瑟,施展轻功,脱出了包围圈。莫寻欢趋前,揽住瑟瑟,对禁卫军下令道:“一定要擒住他!”   “瑟瑟,那个人是谁?”莫寻欢转身,笑靥如花地问道。   瑟瑟冷声道:“我怎么知道!”   莫寻欢挑了挑眉毛,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凝视着瑟瑟,低笑道:“你也不知道?不过,他逃不出这皇宫的,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他是谁了!” 蝶恋花 033章 结局(上)   莫寻欢说的很笃定,似乎很有把握,这让瑟瑟心中极是担忧。那个前来救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有不希望他被抓。   不过,事情并未像莫寻欢想像的那般顺利,前去追捕的禁卫军回来禀告说,出现了另一个接应的黑衣人,武艺也很高,将那个人救走了。   瑟瑟听了心中一松,莫寻欢却极是恼怒,他倒是未料到,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接应的高手。看来,瑟瑟的住处应该换一换了。当下,他沉着脸,伸手擒住瑟瑟的手腕,迎着寒风,疾步向前走去。   还是以前囚禁她的那处宫苑,因为方才的事件,宫苑内各色宫灯华然绽放,照的大院内亮如白昼。巍峨的宫阙在夜色中看上去肃穆高贵,这一次,莫寻欢没让她去之前居住的那间小屋,而是径直拉着她,向正殿而去。   难道说,莫寻欢便居住在这处宫苑的正殿?若是如此,倒真是奇怪,看莫寻欢的妆扮,他不是以伊脉国国君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禁卫军头领在宫内行走的,这样的身份,怎能居住在这么豪华的宫殿内?   瑟瑟正自不解,殿门大开,一个清峭的身影从殿内快步迎了出来。   “王上……”清凌柔和的嗓音悠悠传了过来。   这一刻,瑟瑟彻底石化!   眼前之人,着一袭翠色长衫,身形修长挺拔,腰身极窄,犹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一张脸秀美如画,俊目敛水含情,唇角噙着花开般的笑意。   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年,而且,还是瑟瑟认识的,他便是瑟瑟那次到伊脉岛,在莲池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扮成老婆婆跳滑稽舞的少年。   这个少年竟然随了莫寻欢一起住在宫里,这大出瑟瑟意料之外。望着少年俊美如花的容颜,瑟瑟忽而想起关于夜无尘宠幸男宠的流言蜚语,看来流言是真的了,那个男宠,大约就是眼前这个伊脉国的少年。否则,他怎么可能居住在这样的宫殿内,还锦衣华服,宫人环侍。   莫寻欢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瑟瑟越过那少年,漫步向殿内走去。瑟瑟不动声色,紧随其后,她很想弄清楚,莫寻欢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夜无尘。就凭这个男宠?有些不可思议!如若夜无尘真的珍视这个男宠,她是不是可以通过挟持这个男宠逃出去。   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莫寻欢拉着瑟瑟径直向左拐,里面是一间寝宫,层层厚重的销金绛红帐幔透迤垂到地面,脚底下,是光如明镜的白色石砖,倒影着木案上轻轻跳跃的淡黄色烛光。   瑟瑟飞快打量完屋内陈设,自行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神色淡淡地凝视着随后跟来的少年。   那少年貌似无意间扫了瑟瑟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愤慨。瑟瑟心中微惊,这个少年,看样子很恨她啊。   “王上,雅子已经故去了。”少年的目光转向莫寻欢,那丝恨意已经消失无踪,只余悲痛。   “哦,派人葬了吧。”莫寻欢淡淡哦了一声,沉静如水的声线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似乎少年口中所说的不是生死而是天冷风凉一般,再平淡不过了。   瑟瑟未料到,方才那个救她的人,竟一剑刺死了雅子。虽然她们是敌对的,但是,那个年轻温婉的女子转瞬已经消失,心中多少有些凄然。   如若没有战事,如若不是莫寻欢要图谋南越,雅子还有沉鱼都该是幸幸福福活着的吧。瑟瑟想起水龙岛无辜逝去的海盗,想起沉鱼和雅子,瑟瑟冷声问道:“莫寻欢,沉鱼和雅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为她们悲伤吗?”   莫寻欢眸光微转,淡定地凝注在瑟瑟面容上,极是肃穆地说道:“这就是死士的命,为国而死,她们都该感到骄傲!我也一样!”   瑟瑟彻底无语,她想,她和莫寻欢,是谈不到一块的。   “兰庭,你刚从前方回来,说一说前方的战事吧!”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瑟瑟。   “是!”兰庭应声道:“璿王的十五万兵马被围困在黄城,已经数日未曾就战,只是死守黄城。兰庭认为,璿王肯定已经怕了。”   莫寻欢嗤笑一声,道:“身经百战的夜无烟怎么会怕?只怕这是他的计策,他拖住五十兵马,只怕……”他豁然转首,冷声问道,“兰庭,黄城被围困后,你可曾看到夜无烟在城楼露过面?”   “见是见过,当时隔的距离很远,又是漫天飞雪,相貌看的不是太清楚!王上,怎么了,难道您怀疑夜无烟没有被围困在黄城?”兰庭瞪大一双美目,惊声问道。   莫寻欢负手在室内踱了一圈,眉头深凝,他回身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的瑟瑟,忽然道德:“只怕,他已经到了绯城!”   瑟瑟闻言,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   难道夜无烟不在北方领兵作战,而是到了绯城?   他会是为了她而赶回来的吗?   “兰庭,你先出去吧!”莫寻欢修眉一凝,冷声命令道。   兰庭俊丽的黑眸幽怨地望了莫寻欢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在离去前,又冷冷瞥了瑟瑟一眼。那目光,分明让瑟瑟感觉到自己抢了他的东西。   原本瑟瑟对于兰庭对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他看向莫寻欢那幽怨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如若,兰庭真的是夜无尘的男宠,那么,他大约是喜欢男人的。而他的君王莫寻欢,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莫非是恋慕莫寻欢?   瑟瑟乍然想起,当日,自己应莫寻欢的邀请到伊脉国作客。在莲池,莫寻欢向自己求亲,彼时,这个兰庭便是躲在莲池中的。他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后来,在小舟上,对着那朵莲花撒气。怪不得,瑟瑟听他的话语,似乎是在骂自己一样。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莫寻欢了。   瑟瑟对于他们这种感情,很不能理解,心中极是惊骇。   莫寻欢并不知瑟瑟在想什么,看到她脸上那近乎迷惑的表情,他漫步走到瑟瑟面前,如描如画的脸上带着魁惑而撩人的笑容,就好似黑夜里的勾魂者,很美丽也很危险。   “怎么,在想夜无烟,你觉得他回到绯城,是为了你吗?”他闲闲地问道。   瑟瑟眉心一悸,冷然道:“自然不是,我说过,我和夜无烟现在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莫寻欢笑了笑,在烛光映照下,他的笑容很温雅。这个恶魔,不管他多么坏,却生了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真真是可惜了。   “瑟瑟,我们打个赌如何,如若……如若夜无烟没有因为你而回来,那么你就嫁给我,怎么样?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图谋天下,怎样?”他伸指,勾起了瑟瑟的下巴,修长的眼眸微眯,眸底,一片深邃。   瑟瑟轻轻嗤笑一声,伸手将莫寻欢的手拂开,冷声说道,“莫寻欢,这个玩笑可不太好听!”   可是,目光所及,这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是严肃正经的很。   莫寻欢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暗沉,他站起身来,缓步走了两步,忽然俯身,出其不意地擒住瑟瑟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紧紧遏制在自己怀里,唇角扬起,勾着暧昧不明的笑意。他距她太近,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根。   “你要做什么?”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莫寻欢似笑非笑道:“瑟瑟,我既然带你到了我的寝居,你说我要做什么?”   瑟瑟虽然动弹不得,但,却并不惊慌,冷冷笑了笑,凝声道:“莫寻欢,你是指的要轻薄我吗?你不会的!”   莫寻欢挑了挑眉毛,一抹深沉的笑意从唇角点燃,他低笑道:“何以见得?”   “虽然,你很可耻,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不惜任何代价,但是骨子里,你还不算是一个龌龊的小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高孤傲。这样的你,怎么会轻薄我!”瑟瑟压住心底的狂跳,定定说道。其实,她心底紧张的很,眼下,她根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真的怕莫寻欢对她施暴。   莫寻欢离言一怔,忽然仰首笑了起来,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瑟瑟说的对,他是绝不会做出强迫她的事情的。可是,他说的清高和孤傲,以前或许是,但是现在呢,他还有吗?   “瑟瑟,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不管如何清高孤傲的人,看到你,都会变成龌龊的小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低首,就要向瑟瑟的樱唇压去。   瑟瑟冷冷望着他,眼底没有惊惧,只有轻蔑和不屑。   莫寻欢唇角的笑容一凝,松开手臂,冷然道:“江瑟瑟,赶快走,否则,我可不也保证,下一刻,会不会……”   瑟瑟闻言,慌忙起身,她可不敢挑战这个男人的耐性。   “圣上驾到!”尖细的唱诺声从门口传来,是夜无尘的太监总管管宁的声音。   夜如此深了,夜无尘如何来了?   莫寻欢的身子明显一僵,一瞬间,瑟瑟能察觉到他身上乍然迸发的冷意。他忽然转首,伸指在瑟瑟昏睡穴上一点,瑟瑟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昏睡前,隐约感觉到莫寻欢将她抱了起来,藏在了书架后的暗室里。   瑟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感觉四周黑乎乎的,用手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是被莫寻欢藏在这里的。夜无尘已经知晓她在宫中了,不知莫寻欢还将她藏起来作甚么。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侧耳听了听,只听得似乎是夜无尘的声音,“好的,早朝一散,朕便命人将这个御诏贴出去。”   御诏?   夜无尘似乎是在和莫寻欢商议国事,瑟瑟再想听他们说什么,却听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夜无尘离去了。   外间瞬间沉寂下来,莫寻欢也没有过来放她出去。这里应该有机关的,瑟瑟伸手在一侧的墙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凸起,她伸指一按,眼前忽然一亮,书架移开了。   瑟瑟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揉了揉有些闷痛的额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隔壁的室内传来一阵阵的水声,看样子是莫寻欢在沐浴。   天都要亮了,这个时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门口挪了两步,没有动静,掀开寝宫的帘子,看到门口守着两名太监,手中捧着换洗的衣物,站在那里有些战战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寻欢沐浴的,怎地不在室内,却躲在门外,且又怕成这样!   两个小太监看到走出来的是瑟瑟,明显松了一口气。瑟瑟缓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正飘着雪花,阴了这么多天后,终于下雪了,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白茫茫的。外面有重兵把守,光视线所及处,就有几十个。那看不到的暗处,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进来吧!”室内传出莫寻欢的声音,听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还要冷冽。   那两个小太监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捧着衣物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的“哐当”一声,室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接着一声惨叫,一个小太监被人从屋内扔了出来,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是,那小太监兀自不断的磕头,直到把头都磕的出血了,口中不断地说着饶命。   帘子被掀开,一身墨袍的莫寻欢满身戾气出现在门口。   瑟瑟惊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寻欢。   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浑身上下散发着和人勿扰的冷冽气息。他的墨发,还不曾擦干,仍旧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对他,看上去魁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扫,看到了一侧的瑟瑟,明显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经出来了。瑟瑟倒是觉得奇怪,她现在不能施展武功,出来时的脚步声,他应当听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宁了。   “都下去吧!”他轻轻喝道,那个小太监如遭大赦,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个小太监也从屋内战战兢兢地退走了。   莫寻欢又扫了一眼瑟瑟,一言不发,走到瑟瑟身侧,和她一起并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寻欢的侧脸,隐约看到他脖颈间的一块吻痕。这一瞬间,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被惊得头晕目眩,她实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这个清高自傲的莫寻欢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说,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无尘,所以才为所欲为的。   她忽然感觉到莫寻欢很可怜很可悲!   他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为了自己的权势,他满口假话,满心算计。为了那个目标,牺牲了他的国民的生命,甚至于连他自己也牺牲在里面了。   毫无疑问,他是遭过受苦难的,他的经历是让人同情的,可是那些苦难毕竟已经过去了。可是他却为了更高的权势,将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又加诸在南越无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苦可怜,又可欺可悲啊!   天色终于大亮了。   莫寻欢回身走到屋内,戴上了人皮面具,换了禁卫军的服饰,对瑟瑟说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着风雪,他缓缓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对她做什么?   *   阴沉了好多天,第一场雪终于无声地下落,碎玉飘零,纷洒扬空,似蝶翼如绒毛,从空中坠落。南越都城绯城本位于江南,向来是暖冬,纵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而今冬这样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见。也不过一日光景,便远山素裹,近水凝冰,处处琼妆玉宇。   在绯城外城的四门外的城墙上,一大早都张贴了黄缎黑字的告示,那是御诏。大概意思是东海盗首碧海龙女被朝廷所擒,定于腊月初十午时三刻在校场口斩首示众云云,最后是两个字——钦此。后面盖着血红的御盖。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帝都绯城传开,甚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南越朝野。   自从那日,瑟瑟从璇玑府宴会上,将璇玑府的璇玑公子掳走后,碧海龙女的名头在南越就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了。人们时常谈论着她,想像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统领群盗。   如今,听到她要被斩首的消息,人们的心中还是极其惋惜的。听闻碧海龙女在海上实行“什一税”,并非十恶不赦之辈。但,既然是做了盗首,那便是和朝廷分庭抗礼了,是绝不会容于进行的,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到了腊月初十。   雪已经连下了两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开始飘了起来。   校场口已经搭起了行刑的台子,引得绯城的百姓蜂拥而至,也不知是谁将瑟瑟曾经是纤纤公子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当年,纤纤公子名满绯城,人们都知他生的美貌,现在知晓他竟是女子,还是和碧海龙女是同一人,观者更多。当然,人们更多的是扼腕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就去做了海盗,而且又这般不长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着双手,被绑的结结实实。她静静伫立在那里,一袭宽松随意的白色棉袍,那颜色几乎和风雪的颜色融于一起。玉脸上神色淡然,一双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们围在刑台外,仰首望着瑟瑟,惊异于她的镇静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了。雪越来越大,人们的衣襟上领子上,落了不少的积雪,融化成雪水,渗入到肌肤里,令他们忍不住抖擞几下。但纵然如此雪天,看热闹的人们还是不肯走。   瑟瑟体内软筋散的药力还没有散去,但是,从前两天开始,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力气了,为了避免莫寻欢再给她补药,她依旧装成软绵绵没有力气的样子。不过,到了今日,她也终于知晓,根本不用补药,因为今日午时一过,她便是游魂一缕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终,要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瑟瑟也终于知晓,那日莫寻欢口中说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来是今日的斩刑。她都要死了,还怎么恨他?   莫寻欢这么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图,他怀疑夜无烟不在北方战场上,想要用自己将夜无烟引出来。   夜无烟会来吗?   他会丢下北方的战事,丢下打下的半壁江山,为了她,来京城以身犯险吗?   瑟瑟摇摇头,她觉得他不会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但是,她其实并不希望夜无烟出现,环顾四周,她便知晓,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夜无烟若是前来救她,和自杀无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侧的莫寻欢,他穿着禁卫军首领的服饰。如今,她已经掌管了皇宫十万禁卫军的兵权。今日,他带领禁卫军,是来维持刑场的顺利进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着她,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从人群里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前来探望她的姐姐江红红还有大娘。姐姐比她大八岁,她七岁时,她便已经嫁了出去。姐妹两个很少见面,未料到,今日一见,竟是最后一面了。   遥遥地,瑟瑟清楚地看到姐姐捂着嘴,美目中珠泪涟涟。   瑟瑟更不忍看姐姐伤心,遂将眸光转向天空。   下雪天,是没有日头的。   天空一片苍茫,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碎琼般飘落,落到脸颊上,透着沁肤的冷意。   *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里也极难结冰。但是,今年的绯城特别的冷,河面上偶尔有浮冰飘过。是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河流,极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却有一艘,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渝江顺流漂下,船头不时碰到浮冰,船弦船身已经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时,整艘船已经废了,几道人影从船上纵身跃起,隐入到岸边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应,且备好了快马。   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纵身跃到了马上,便要从密林之中冲出。   “王爷,请您再最后听属下一句劝吧。那明明就是夜无尘设下的圈套,让您自投罗网的啊!还是请王爷三思而后行啊!”几人拦到马前,跪倒一片。这一路上,他们不知劝了多少次,却都无济于事!   马上之人,正是刚从北方回来的夜无烟,他在船上便已经得了瑟瑟即将被斩首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们都平身,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只需记得,按计划行事便可!”夜无烟冷冷说道,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似乎比纷飞的雪片还要冷冽。   言罢,夜无烟再也不肯耽误工夫,凤眸一眯,冷声道:“退下!”淡淡的话语似乎有千钧之力,沉沉压向几人。   骏马四蹄扬起,从几人向前跃过,声音的最后一个尾音还不曾消散,一人一马却早已如电般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明明知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跳进去。明明知晓,此行危险,有可能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是,他还是必须要去。   只为了,他必须要救出她!   他怎么能丢下她不管,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丢弃性命而袖手旁观。   他不能!   因为,他无法忍受那种噬心的痛,那种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再尝了!   他知晓,或许,莫寻欢根本就不会杀她,但是,纵然如此,他也不敢冒险。   马蹄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的雪尘。   瑟瑟,我来了,你一定要挺住!   自从夜无烟起事,绯城的城门就不曾大开过,只是洞开一条缝,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而且,城内百姓不可随意出城,城外来的人更是盘查的更细。城门外亦是兵士林立,守卫极严。   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得马蹄疾响、鞭声劲催。卫士们还来不及亮戟喝问,一匹骏马已经从眼前疾驰而过,奔行速度奇快,溅起数尺高的雪尘,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惊的守卫驱马去追,无奈却根本就追不上,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   校场口。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刑部主事目前向刑部监斩官禀告道。   监斩官张远长叹一声,起身,从监斩桌上拿起一块斩令,上面书着大大的血红的“斩”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脸沉静,意没有一丝动容。心中,不仅对瑟瑟,有了一丝钦佩。摇了摇头,心道,可叹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终究是要命丧黄泉了。   他抬手,将那催命的斩令扔在了地上,皑皑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斩”字,在雪光下,分外艳红。   莫寻欢身子微微一颤,握了握拳,黑眸一眯。   夜无烟竟然没有来!   什么情深,却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斩令一扔,刽子手便深吸一口气,将斩刀端平,后退一步,再猛然大喝一声,刹那间,刀光乍起,疾削向瑟瑟的颈侧。   “刀下留人!”一声疾呼,从茫茫白雪中传来。   那声音比之冬日的寒风还要冷冽,越过围观人的头顶,传了过来。说这句话的人,似乎还离这里很远,然而却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们耳畔。那声音里,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的霸气,带着沉沉的压力。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连刽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几乎拿捏不住。   然而,却不知这句话是谁说的。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只听得人群后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监斩官张远听了,目光中不由的疑惑。他站起身来,只见一匹马风驰电掣奔来,马速太快,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见的马上那道人影一扬手,什么东西向着刽子手手中的大刀袭去,带着雷霆之势,将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击落在雪地上。   刽子手被强大的力道推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从马上跃起,如兔起鹘落,接连飞纵,连踏数人肩头,飘落在刑场中央!   一瞬间,风似乎静了,雪似乎停了,人们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璿王夜无烟。   他的出现,宛若皎月,瞬间成为视线集中的焦点,让别人都成了拱卫他的星。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声,那声音里有一丝钦佩,也暗含了一丝惊恐,还有一丝疑惑。毕竟,璿王现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吗,怎地突然出现在这边刑场上?   就连监斩官张远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从椅子上跌倒下来,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逃跑还是留下来,双腿不断地发抖。良久,他才发现,璿王不过是单刀匹马前来,似乎是不足为惧的。   而四周,屋檐上,大道上,涌出来无数个禁卫军,张弓搭箭,指向了夜无烟。夜无烟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在众人凝视他时,他那双顾盼神飞深邃俊丽的眸转向了瑟瑟,黑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一生都看不够。笑容如流玉般在唇角漾起,湿润而柔和:“别怕,我来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仿佛时间停滞,景物变幻。漫漫冬日瞬间化作明媚春天,皑皑白雪化作一地嫩绿,花朵在一刹那盛开,怡人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迷醉。   他来了,是为她来的?   雪花在眼前纷纷扬扬飘落,迷蒙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双出奇温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温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场,静寂极了,好似只有落雪轻轻飘落的声音。   她望着他,看着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上,雪白的衣上,望着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颗心在胸腔内尘埃落定,然而新的气恼和担忧却涌了出来。   夜无烟,这个傻子!傻子!   “为什么要来?”她问,声音很低很低,好像自语。   他却听见了,唇边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说:“一百多年不见,想你了!”   他从水龙岛离开时,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腊月初十。   五十天不见而已!   她乍然明白他话里的语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涌起一阵泪意,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   她抬首,忍住胸臆间的酸楚,展颜一笑,冷声喝道:“夜无烟,滚!谁要你来的!还不快滚!”   她第一次像泼妇一般喊了起来!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灿烂,明明是没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样照进了她的内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悦,由内而外的,真心的欢喜!   俊美的容颜在看到她发脾气时,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寻欢负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着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迟迟、炊烟袅袅……   夜无烟来了!   他的计谋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   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择之时,要他得这个天下,要他放弃这个女子。   寒风起,衣衫飘飘,原来,一切的守望痴狂终究成空。   莫寻欢笑了笑,随着笑意的凝止,眼底的最后一丝暖意消失,他微微攥了攥拳头,神色在一瞬间冷肃。   他朝身侧的禁卫军将领点了点头,便听的那人大喝道:“反贼璿王在此,圣上有谕,生擒璿王者有重赏!”   一瞬间,无数的精锐士兵纷纷拥出来,从四面八方拥出来,弓箭从屋檐上,从树桠间,从墙头上,冒了出来。   夜无烟温柔的目光从瑟瑟脸上转到围困他的兵士,刹那间,眸光骤冷,好似刀刃上泛起的冰冷光泽,莫名的有股肃杀之气。他白衣胜雪,清美如月,微微上翘的嘴唇有种似笑非笑的轻蔑,好像是俯视人间的仙人。   “夜无烟,你以为今日你还能从这里安然走出去吗?”莫寻欢冷冷说道。   “本王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但是,她我是一定要救走的。”夜无烟冷声说道,眼底眉梢不带任何笑意,深幽的凤眸,迸发着冷冽的犀利。   莫寻欢仰首大笑,邪魅地勾唇,沉声道:“夜无烟,到了此时,你还要和我讲条件吗?真是痴人做梦,你朝四周看看,你们两个,今日一个了走不了!”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夜无烟冷冷说道,挺拔的身姿如同修竹蔚然凝立,不屑地凝视着莫寻欢。   “那我就不客气了。”莫寻欢淡笑着挥手,只听得嗖嗖的一阵嗡鸣,一大簇一大簇的箭雨,毫不留情地向着刑场中心射了过来,这一旦被射中,人势必便会如同马蜂窝一般。   千钧一发之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跃出无数道身影,挥剑将簇簇射落的箭雨阻挡。每一个人,都身法轻灵,武艺甚高,为首的人,瑟瑟认得,是铁飞扬。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着铁飞扬率领几百人的队伍,和禁卫军占在一起。原来,夜无烟早已经在此埋伏好了自己的人,可是,几百人的队伍,并非是禁卫军的对手。他们不敢恋战,如同一道飓风刮过,一起保护着瑟瑟,向刑场外跃去。   “铁飞扬,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保护夜无烟?!你快去保护夜无烟啊!”瑟瑟被铁飞扬揽在怀里,在上百人的保护下,向外冲去。虽然只是几百人,却个个武艺甚高,绝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不是春水楼的精锐,便也是武林上的高手,因为铁飞扬还有武林盟主的身份。   铁飞扬冷冷看了一眼瑟瑟,薄唇紧紧抿着,瑟瑟以为,他不会理睬她。可是,他冷了脸,冷了语气,说道:“主上说了,救你,就是救他!”   言罢,他调转马头,手中利剑如虹,将迎面阻来的兵卒斩杀。   瑟瑟回首看去,在漫天雪花和漫天箭雨中,看到夜无烟挺拔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如鹤立鸡群,显得格外的从容淡定,姿态优雅。他的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   最后一眼,瑟瑟看到他在冲着她笑,慵懒而潋滟的笑。同时,她也看到他那惨白的脸上,唇角那抹血丝。   瑟瑟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想要揍人的冲动。夜无烟很欠扁啊很欠扁,她真的很想冲上去朝着他俊美的脸上,打上几耳光,她更想掐住他的脸,将他脸上那抹笑意遏制。   她不要他来救她的,她不想他因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真的不想!   夜无烟最后看了瑟瑟一眼,领着那十几个人,向着与瑟与相反的方向冲去。禁卫军的兵士,一大部分去追夜无烟,而舍了她——江瑟瑟。谋反叛逆的罪名,毕竟比她这个海盗头子要大的多。   因为大部分兵力都被夜无烟牵制而去,余下的兵力,便弱多了,在铁飞扬和几百名护卫的拼杀下,西侧的包围圈终于露出好大一个缺口,他们从缺口安然冲了出去。   他们要逃出戒备森严的绯城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后面还有几千人的追兵,而那四门他们也根本就冲不出去。好在,夜无烟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藏身之所——璇玑府。校场口本就距离璇玑府不算远,当他们一众人冲到璇玑府后,那些追兵便被阻在了璇玑府外。   这一次他们是从璇玑府后门进来的,那丛竹林前,早有人侯在那里。   一袭玄衣飘飘,正是璇玑公子凤眠。   瑟瑟未料到他已经从水龙岛回来了,他看到他们进来,淡淡说道:“你们随我来。”   然后负手在前带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尾随着他,不也有任何差池。不一会出了竹林,又穿过一片满是林障,假山的园林,才安然到了后院内的楼前。   身后,传来那些追兵的不断惨呼声和咒骂声。很显然是那些追兵陷入到了阵中,吃了苦头。   “璇玑公子,这里安全吗?他们有一万精兵,会不会攻破这里?”一个护卫不放心地问道。   璇玑府的一个侍女回答了这个问题:“璇玑公子设置的机关,世上还无人能解开,这璇玑府占地如此之大,现在机关全部开启,莫说一万人,就是两万,五万,也同样攻不下的!你们都安然在这里养伤即可!”   凤眠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是的,他带人出府,寻机救王爷去了!”凤眠温言道。   “他是如何出去的,外面围着那么多的兵?”外面兵士将这里围的铁桶一般,他竟然还能出去。不过随即她心中便明白了,璇玑府这么多机关,怎么可能没有暗道。   凤眠微笑道:“自然是从密道里出去的,这个时候硬闯可不是办法!”   “那些在刑场上救我的人,都是什么人?夜无烟很早就安排他们在绯城了?”瑟瑟凝眉问道。   “他们都是春水楼的精锐,王爷起事之前,便安排他们到绯城了,是为了便于日后攻城,能够里应外合,不想,竟然正好由他们救了你一命。”   “这么来说,我还真是运气好。”瑟瑟苦涩地笑道。   两人正在说着话,就听的有侍女在门口禀告,道:“公子,云公子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我们的客人醒了。”   凤眠闻言,霍地站起身来,瑟瑟还从未见过凤眠如此激动的样子。他站起身来,便急急向外走去。   云公子,云轻狂竟然也在璇玑府?   “我可以一起去吗?”瑟瑟轻声问道。云轻狂也在璇玑府,他们竟然不告诉她。云轻狂手中,肯定是有解软筋散的解药。   凤眠沉吟了一瞬,笑道:“好!有些事情也不必瞒你。”   夜色已然降临,大雪还在纷飞,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穿廊过院走着。甬路旁边,有几株腊梅开的正艳,瓣瓣红似胭脂和白雪交互掩映,很动人,却也让瑟瑟心中凄然。那红红的颜色,就像夜无烟唇边那一抹血色 。   她心中忽然一痛,脚下加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不一的脚印。   凤眠带着瑟瑟来到了前院,向着最中间的厢房急急走去。   门口,侍立着两名穿着棉衣的侍女,看到凤眠来了,齐齐施礼,为他掀开了棉空子。瑟瑟尾随着凤眠走到了屋内,屋内烛火明亮,燃着好几个火盆,暖意袭人。伴随着暖意袭来的,还有安息香的味道和浓浓的药味。   站在床榻一侧,正在为病者诊脉的,正是云轻狂。果然,只要有云轻狂出现的地方,就少不了浓郁的药味,也少不了病者。   瑟瑟很好奇,能在璇玑府养病的人,会是谁呢?不知是怎生一个特殊的客人?不过,床榻前还围着两个人,阻住了她的视线。   那两个人瑟瑟都是认识的,一个是璇玑府的主人,玄机老人,另一个则是太上皇的太监总管——韩朔。   韩朔是太上皇的太监总管,又兼贴身侍卫,他和太上皇基本上形影不离,那么,有他的地方,太上皇也便不远了。果然,瑟瑟走近了些,透过玄机老人和韩朔两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果然是夜无烟的父皇,曾经的嘉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安息香的味儿悠悠从案头的琉璃鼎炉中飘出,在室内袅袅缭绕。   昔日的嘉祥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下披着厚重的虎皮,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他的一张脸上已不复上次瑟瑟在殿上见到的样子,好似老了十几岁一般,他不时地咳嗽着,一双眼睛不再犀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听闻嘉祥太上皇因为病重,所以夜无尘才登基继位的。流言不虚,果然是病了,看样子病的还不轻。只是,身为太上皇为何在璇玑府养病,难道说,他的病,另有隐情?   云轻狂为太上皇诊好脉,退后两步,玄机老人和韩朔忙上前向嘉祥太上皇说着什么。   云轻狂回首看到瑟瑟,微微叹息了一声。   “云轻狂,你可否将我身上的软筋散解掉?”若是早知道云轻狂也在这璇玑府,她早来找他了。   “软筋散可以解掉,只是,您要答应我,千万不要硬闯出府,王爷费尽心力将您救了出来,千万不要再陷进去。”云轻狂定定说道。   瑟瑟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好的,我不会硬闯出府的。”凤眠既然说了有暗道,她怎么还会傻的硬闯出府。她也断不会再落入莫寻欢之手。   云轻狂从药囊中倒出一粒丸药,道:“这个便是解软筋散的解药,拿去服下吧。”   瑟瑟接过药来,也不用水,直接服了下去。   药力不一会儿便起了作用,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走重腑、过经脉、至心肺。暖流一股股上升,内力一点点恢复,身子霎时间清爽了许多,她终于又能施展武功了。   “凤眠,暗道在哪里,我要出去!”瑟瑟回首问凤眠。   云轻狂轻轻叹息一声,以笑和狂闻名的云轻狂,此时也成了唉声叹气的人。   凤眠哀怨地瞧了瑟瑟一眼,轻声道:“你先别急,一会儿待飞扬带回王爷的消息后,再去救他也不迟。王爷吩咐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的,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孤这是在哪里?你们又都是谁?”嘉祥太上皇的声音略带着一丝迷惑,沉声问道。   韩朔忙躬身禀告道:“禀太上皇,您这是在璇玑府!老奴是您的太监总管韩朔,这位是玄机老人,太上皇,难道您不记得老奴了吗?”   嘉祥太上皇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   “孤为何会在璇玑府养病?为何不在皇宫?”嘉祥太上皇坐起身来,继续问道。   “太上皇,难道您真不认识老奴了?狂医,你看太上皇这是怎么回事?”韩朔回首问云轻狂。   玄机老人也是焦距万分,他喃喃问道:“太上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轻狂凝眉道:“中了蛊毒,本就有性命之忧,所幸救得及时,蛊毒虽侵脑,但没有大碍。现在只是因为初醒,有些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我们不要打扰太上皇了,让他好好歇息吧!或许明日会记起也未可知!”   一行人向嘉祥太上皇施礼后,缓缓退了出来,聚到隔壁的议事厅去商议事情,每个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有些低落。   夜无烟起事前,便得了韩朔的密信,知晓太上皇已经被人下了蛊毒。是以,夜无烟便回函,命韩朔无论如何设法让太上皇从宫中转到璇玑府。他同时派了云轻狂去为太上皇医治。彼时,夜无烟还不曾起事,宫中守卫还不算严,韩朔才平安地将太上皇从宫中转了出来。夜无尘也在京中暗暗寻找过,但是都是一无所获。他哪里敢将太上皇失踪的消息泄漏,所以直到此时,朝臣们还不知嘉祥太上皇早已不在宫中。   “原本想待太上皇苏醒后,揭穿新帝和莫寻欢勾结着向太上皇下蛊毒的事情,可是,太上皇竟然失忆了,这可如何是好!?”须发皆白的玄机老人悠悠说道。自从夜无尘登基,宠幸男宠,玄机老人便被孙儿凤眠说服,开始支持璿王夜无烟。   只是,他们盼了多日,就是想让太上皇醒来后,揭穿这件事,让太上皇出来主持这乱局,可是眼巴巴盼了这么久,他却忘却了前事。   “王妃,老奴真是失职啊,原本奉了王爷之名,要救王妃出宫的,可是那日却有别人捷足先登了。后来,那个人救王妃失手,惊动了禁卫军,老奴只好将那人接应出去了。”韩朔沉声满是歉意地说道。   瑟瑟此时方知,韩朔原来是夜无烟的人。   “韩总管,那你可知晓,那夜救我的人是谁?”瑟瑟总觉得地人并非陌生,可是地始终不知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武功,也独闯皇宫去救她。   “老奴不知,那人不肯明示身份。”   瑟瑟也纳闷,刀子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救她。   几人正在商议,房门忽然推开,铁飞扬一身风雪赶了回来。   “飞扬,如何,王爷现下可安全?”一屋子人,齐声焦急地问道。   “王爷已被生擒,所幸当时监斩官里有一位追随王爷的重臣,他执意阻止莫寻欢要当场杀害王爷。说是王爷犯了法,毕竟还是皇亲国戚,要处置也要用国之刑法。眼下,王爷已经被押到了刑部天牢。那里重兵把守,我们根本冲不进去。”铁飞扬焦急地说道。   凤眼沉吟片刻,凝声问道:“金总管在城外有消息吗?我们的兵马几时可到?我们今晚必须将王爷救出,如若救不出来,今晚必须想法派兵攻城。只有如此,夜无尘为了用王爷要挟我们,才不敢轻易杀害王爷。”   “可是,据贺之北传来的消息,说是江中水道有浮冰堵着,我们的战船行的很慢,估计今夜到不了绯城!”铁飞扬沉声道。   瑟瑟总算知晓了夜无烟的谋划。   他果然是在进行派去的五十万兵马还不曾围困黄城时,便已经从黄城脱身,派了手下其他将领拖延住了夜无尘的五十万兵马,而他率领了五万精兵,沿江东水道一路南下,来攻打绯城。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是夜无烟的人,是以,兵船南下的消息都被他隐瞒了。夜无烟在中途得了瑟瑟要被斩首的消息,弃了战船,登上了最狭长的小舟,一路玩命般的向绯城赶。是以,比五万精兵足足快了一日。   夜无烟,他将所有一切都谋划好了,却独独为了救她,将自己赔了进去。   临去前,他说,一旦他被擒,不要他的手下有任何顾虑,只需按照原计划攻城。无论如何,绝不能令南越落入伊脉国手中。   “要攻城容易,我可以办到!”瑟瑟走身说道。现在只有突然攻城,而且要让夜无尘感觉到危险,他才不会贸然杀害夜无烟。因为他需要夜无烟作为人质!   “你,手中有兵?海盗们可是赶不过来的!”云轻狂挑眉问道,怎么也未曾料到,瑟瑟手中会有兵。   “不是海盗,总之,攻城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吧。我现在立刻去纠集人马,不到两个时辰,大约可以纠集到三万人马,届时,便火速攻城!”瑟瑟起身定定说道,“凤眠,暗道在哪里,我要出府!”   铁飞扬和云轻狂见状随着瑟瑟一起站起身来,凝声道:“我们随你一起去。”   瑟瑟轻轻颔首。   韩朔和玄机老人立走身来,道:“王妃,要小心啊!”   瑟瑟带着铁飞扬和云轻狂从璇玑府的暗道里出了璇玑府。瑟瑟行寻到狄曲在城内的线人,那线人即刻放了信鸽向尚在马家集的狄曲送信。半个时辰后,信鸽回转,带来了狄曲已经率兵前来援助的消息。   信中还言道,有一万暗兵散在绯城内,要瑟瑟命令线人们纠集。   那线人将手中特殊的烟花向空中放出,烟花在墨黑的夜色践炸开。   一个时辰后,一万暗兵已经悄然纠集。亥时不到,城外城内同时付出了攻城的号角声。   *   刑部天牢。   暗室之中,阴森森冷飕飕,墙壁上嵌着几个灯盏,里面的蜡烛灼灼燃烧着,将幽黑的暗室照的一版昏黄。   夜无烟双手被铁索吊在一具硕大的支架上,整个人被凌空吊挂着。素白的衣衫上满是点点滴滴的血迹,昭示着之前的恶战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前,是摆满了刑具的铁治。铁台旁边,是熊熊燃烧着的炉火。门口两侧,是牢里的守卫,双眸炯炯地监视着他!   暗室的牢门被人突然打开,一身明黄色龙袍披着银狐大氅的新帝夜无尘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身侧,是一身黑衣的莫寻欢。身后,尾随着数名禁卫军侍卫。   “六弟,朕来探望你了!”夜无尘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借着昏暗的烛火,傲然打量着吊挂在支架上的夜无烟。他勾唇狂笑道,眸中满是得意的神色。   夜无烟敛眸不曾说话,他头上的木簪已经滑落,一头墨发凌乱披垂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唯露出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唇,唇角,勾着一丝浅淡的慵懒的笑意。   “六弟,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是你败了,这倒是为兄没有料到的啊!你身经百战又如何,你文韬武略又如何,可是到了最后,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功亏一篑,败到了朕这个什么都不如你的人手中。六弟,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哈哈……”夜无烟仰首狂笑道。   夜无烟缓缓抬起头,冷冽的眸光凝视着夜无尘,静静说道:“夜无尘,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你可不要把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别人!”   夜无尘闻言眸光乍然一冷,他微笑着道:“六弟,寻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这江山是他帮朕夺来的,也有了的一半,朕就算送给他一半江山也不为过。可是,寻欢不要,你休要在此诋毁他!”   夜无尘言罢,亲手从铁台上拿起一枚三角烙铁,大步来到熊熊燃烧的炉火前。他将烙铁深深埋入到炭火之中,过了片刻,猛地从火中抬起烙铁。这枚烙铁已经由原本的黑色化为明亮的橘红色,嘶嘶地冒着热气。   夜无尘望了望烙铁的成色,十分满意地朝着夜无烟一步一步走去。   夜无烟敛着睫毛,就连看都不曾看夜无尘一眼。   火红色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肩头,只听得“嘶”地一声,青色的烟雾腾起。   一阵钻心的火烧火燎的疼痛在肩头炸开,夜无烟的睫毛颤了颤,可是,他连哼都不曾哼一起。   “夜无烟,你觉得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自投罗网,丢了江山丢了命。你呀,和你的爹真是一样的德行。你的爹爹就是因为一个女子,被父皇夺了江山。而你,也同样为了一个女子,丢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你觉得值得吗?”夜无尘将烙铁递到身侧的侍卫手中,那侍卫将烙铁重新投入到炉火之中。   夜无尘的这番话让夜无烟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睥睨着夜无尘,冷声问道:“夜无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夜无尘挑了挑眉,凝声道:“六弟,不,你不是我的六弟。难道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儿吗?你的昆仑婢母妃,以前是庆宗皇帝的妃子,后来又被父皇宠幸。她曾经跟了两个男人,难道你不知?可怜啊可怜,奉行一夫一妻这个承诺是昆仑婢,竟然嫁了两个男子。而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庆宗皇帝的孩儿。”   夜无烟眯眼,凤眸中迸出危险的冷光,一字一句,嘶声说道:“夜无尘,你休要胡说。”   “朕胡说?”夜无尘展颜笑了起来,“也怪不得你不信,恐怕就连你的母妃,都不知你究竟是谁的孩子吧!但是,朕却知道,只不过,朕知道的太晚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朕是登基后,从母后那里知晓的。若朕早知晓这个消息,还和你争什么皇位。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你再出类拔萃,父皇也根本不会让你做皇帝的。难道你没有觉察出来吗,父皇对你虽然欣赏,却是处处打压。那是因为,你十八岁那年,母后拿了你的血和父皇的血滴血验亲,结果你猜怎么着?你们的血液根本就融不到一块。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庆宗皇帝的儿子。父皇一直忌讳你,他害怕你会为父报仇,杀了他夺了他的江山。所以,十八岁那年,他将病弱的你遣到了边关,不过是想要你自生自灭。却未料到,你竟然活的如鱼得水,还将北部兵权所在手中。这样也好,父皇便只有利用你为他守卫江山。可是,这又怎么样,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支持你的朝臣再多。父皇还是不会立你为皇帝。就算朕不夺你的兵权,父皇也会夺去的。唉……母后为了鼓励朕上进,能和你分庭抗争,竟然一直没有告诉朕这个消息。平白让朕因为你这个强大的对手,担心受怕了这么多年。”夜无尘一边唉声叹息地说着,一边举起手中通红的烙铁,烙在了夜无烟的背上。   夜无烟心中一片凄然,他竟然是庆宗帝的孩儿,就是他称了二十多年的父皇害了他的生父?原以为,他的父皇,之所以对他如此苛责,是因为他母妃是昆仑婢的身份。却原来,不是。他竟然不是他的亲儿?   夜无烟摇摇头,他不信。   夜无尘和她的母后所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   “夜无烟,这个江山是朕的,你休想从朕的手中夺走!你竟然狼子野心,竟然谋反。”他伸手拂开夜无烟面前的墨发,露出了夜无烟俊美的脸。   “你的昆仑婢母妃倒是留给了你一张美丽的脸,只是可惜了。”夜无尘言罢,举起手中彤红的烙铁,向着夜无烟脸颊上烙去。   嘶……   脸颊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两个时辰的酷刑,夜无烟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两个时辰的酷刑,让他耗尽了精神,几乎连眼皮也都快睁不开了。   明明灭灭的灯火不时地射入到夜无烟的眼帘,在他眼前闪烁出点点红斑。他感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全身的骨头犹如被人抽走了一般,连自己的躯体都支撑不起了。   他感觉到浑身痛的难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整个世界仿佛一座失火的楼台,烈焰蒸腾,东摇西晃,随时都会直落入到黄泉地狱,摔得粉碎。   他的身子犹如一枚沉重的铅锺,他已经痛的无法喘息。   他想象着瑟瑟的模样,在心底细细绘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画,他将它拥放在心中,哪怕岁月流光易逝,任凭良辰美景日后仅能凭栏回忆。哪怕命归黄泉,这副旖旎的面容,将会生生世世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遗不弃。   “皇上,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及早下手吧!”莫寻欢凝眉说道。   “你说的是!”夜无尘挥了挥手,施刑的人即刻收起了手中的刑具。   夜无尘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淡笑着说道:“六弟,你走好!”   *   瑟瑟永远不会忘记一夜的酣战。   她穿着银色盔甲,指挥着三万精兵,城门攻破后,两万兵马和城内的一万后马汇合,瑟瑟率领着他们向刑部大牢冲去。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不一会便落满了肩头,冷意沁人。周遭尽是呼呼的风声和兵刃的磕碰撞击声,惨叫闷哼声。   他们三万的兵士,来对峙京城的十万禁卫军。令瑟瑟愤恨的是,这十万禁卫军中,竟然隐藏了无数的伊脉国的忍者。   瑟瑟领着兵将们正向前冲,就见一个黑衣人腾空跃跃来。   瑟瑟认得,他便是莫寻欢手下的忍者,兰棠。那次在潜船上,曾听莫寻欢这般称呼他,他的忍术和武功应当也很高,不然,做不了莫寻欢的贴身护卫。   一交手,瑟瑟便发觉,兰棠果然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他的武功,比之莫寻欢也差不了多少。和瑟瑟连连战了上百回合,兰棠明显占了下风,不是瑟瑟的对手。   末了,他手中也偷偷掏出一个琉璃弹,闪耀着异光,抛了过来。瑟瑟清眸一眯,从马上纵身而起,新月弯刀出鞘,身在半空,她一个漂亮的翻转,手中弯刀挽了一个花式,对准那道异光弹了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本要炸裂的琉璃弹如流星般向兰棠站立在地方陨落。只听得“砰”的一声爆开,绽出一朵白色的花朵。   夜无烟的五万精兵也通过江东水道,到了绯城之外,由金堂指挥着,杀入到绯城。   瑟瑟这边的兵士早已占据了上风,好率领着兵马,包围了刑部大牢。   “江瑟瑟,你果然够本事。只是可惜的很,夜无烟在我们手中,你们这些反贼,攻下了城让谁来做皇帝?”夜无尘的声音从前方缓缓传来,冷冽、残忍。   黑暗中,新旁夜无尘在禁卫军和朝中武将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江瑟瑟,放下你手中的刀剑,否则,别怪朕下手狠!朕只需一个命令,夜无烟的人头即刻便落地!”夜无烟冷冷说道。   他和莫寻欢还不及从天牢出来,便听到了敌军攻城造反的消息,未料到这些反贼竟然是今日差点斩首的江瑟瑟,他更未料到她攻城的速度如此之快。   这么快便到了刑部天牢!   瑟瑟的手紧紧攥了攥,她眯眼知道:“夜无尘,你除了要挟人,别的还会什么?”   “哈哈哈……”夜无尘仰天笑道,“朕会要挟人,这便足够了!”   瑟瑟凝立在黑夜之中,双方的兵士有一瞬间的对峙。她在等待,方才,她已经命铁飞扬偷偷潜入到天牢中去救人了。   她希望,夜无烟能安然的被救出来!   夜已经深了,瑟瑟的眼角余光扫到了铁飞扬的身影。   瑟瑟原本以为,铁飞扬平日里已经够冷酷了,再如何冷,恐怕也不过如此。可是,此刻,她发现,铁飞扬的脸色,竟然好似结了冰一般,寒意凌人,比之平日,要冷数倍。   他走到瑟瑟面前,沉声禀告道:“王妃,王爷已经被救出,我们无须再顾虑,这就和他们拼了!”   言罢,他转身高呼道:“兄弟们,夜无尘宠信男宠,祸乱朝纲,我们杀!”   “铁飞扬,人呢,你救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瑟瑟一把抓住铁飞扬的肩头,沉声问道。   “我让兵士带主上回璇玑府了!”铁飞扬淡淡说道。   “铁飞扬,他在哪里,我要亲自护着他!几个兵士怎么可能保护得了他。若是再被抓回去怎么办?”瑟瑟冷声说道,“在哪里,你说!”   瑟瑟着急地吼道,方才若不是被兰棠缠住,她就应该亲自潜到牢中的。   铁飞扬一言不发,纵身一跃,已经和敌兵战在了一起。   瑟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胸口处被什么绞住了,透不过气来。铁飞扬对夜无烟的生死再无顾忌,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夜无烟已经被救了出来,二便是,他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如若被救了出来,此时处处危险,他怎么可能派几个兵士护着他回璇玑府?   瑟瑟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难道说,夜无烟,已经不在了!?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秀美的脸蛋,此刻,这张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痛,没有!   悲,没有!   怒,没有!   ……   有的,只是冷,一种无法言说的冷。   这种冷带着一点肃穆,令人觉得仿佛在她面前,做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是僭越。   她纵身跃起,腰间新月弯刀出鞘,寒冽的冷光乍起,向着前方挥去。 蝶恋花 34章 雪和莫的结局   璇玑府。   厢房内,炉火燃烧的正旺,屋内暖意熏人,不时有“噼啪”的轻响,是细碎的木屑爆裂,在这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太监总管韩朔凝立在屋内,望着床上酣眠的嘉祥夫上皇,他眉头紧凝着。片刻后,他移步到床榻前,低语道:“太上皇,您醒醒!醒一醒!”   片刻后,嘉祥太上皇睁开眼睛,眯眼瞧着韩朔,沉声说道:“韩朔,尔不要命了,孤在歇息时,你竟然敢来打扰!”   韩朔慌忙后退几步,跪倒在地。   “老奴该死。但是,老奴实在是心中焦急,老奴想唤醒太上皇,看太上皇是否记起前事了。眼下,战事紧急,只有您能出来主持大局了。”韩朔沉声说道,“只有您揭穿了莫寻欢和新帝相勾结谋害您的事实,才能使这场战事平息呐。”   “韩朔,你是在担忧那个叛贼吧,你已经投靠他了?”嘉祥太上皇从床榻上起身,咳嗽了两声,冷声问道。   “太上皇,您已经记起前事了?真是太好了!”韩朔惊喜地抬头。   嘉祥太上皇淡淡哼了一声,道:“不错,孤已经记起前事了,韩朔,你让孤现在出去,揭穿无尘的事情,岂不是让孤把江山拱手送到了那个叛贼手中。”   “太上皇,老奴斗胆说几句,璿王也是您的孩子啊,他虽然起事,也是被逼无奈啊。他事前料到新帝会对太上皇不利,是以,来函给老奴,老奴才寻了机会,将太上皇从宫中悄悄转移了出来。您身上的蛊毒,也是璿王派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狂医才医治好的。以老奴看,璿王忠孝两全,仁义天下,实当为帝。反观如今的新帝,宠幸男宠,引狼入室,非帝之人选啊!”韩朔大着胆子,冒着处死的危险,声声规劝着。   “韩朔,他不是孤的孩儿,他是庆宗帝的孩儿。什么被逼无奈,他起事,就是为了把江山再从孤的手中夺回去,孤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嘉祥太上皇暴怒道。当年,他弑兄夺位,而如今,兄长的孩儿又起事来夺他的江山,这就是报应吧。   “太上皇,谁告诉您璿王不是您的皇子的?”韩朔大惊道。   嘉祥太上皇心机比较重,有些心事,就算是近身的奴才也并不知晓。何况这种事关他脸面的事情,他怎么会让别人知晓。   韩朔知道嘉祥太上皇心中其实是很赞赏夜无烟的,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他何以要对夜无烟那般严酷,却未料到,他认为夜无烟不是他的皇子。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嘉祥太上皇冷哼了一声道,目光微凛。   “太上皇,这事是不是明太后说的?”韩朔跪在地上,问道。   “不是她说的,是滴血验亲。”嘉祥太与皇叹息一声道,他犹自记得,当年,当那两滴鲜红的血在雪白的碗内无论如何也不能逼和时,他那失落绝望的心情。   “太上皇,璿王的血是您亲自从璿王身上取出来的吗?”韩朔凝声问道。   嘉祥太上皇闻言心中一震,当年,夜无烟受了伤,他便派了为夜无烟治伤的御医去取了夜无烟的血。是否是从夜无烟身上取出来的,他并未亲见。可是,那御医殷廷是他信任的臣子,他是决计不会欺骗他的。   嘉祥太上皇冷哼了一声,道:“虽未亲见,但是,殷御医决计不会骗孤。”   “太上皇,就算璿王不是您的皇子,可是,您忘记了新帝给你下的蛊毒了吗?新帝若胜,必还会对太上皇下手的。请太上皇三思啊!”韩朔不断叩头,脸上一片焦虑之色。   “禀太上皇,璇玑公子求见。”门外的侍女已经知晓了嘉祥太上皇的身份,在门口高声禀告道。   “传他进来!”嘉祥太上皇淡淡说道。   话音方落,凤眠快步走了进来。   他并未走到屋中,而是在门口静静站定,见了嘉祥太上皇也不施礼跪拜,墨玉般清冷的眸不带一丝感情从太上皇脸上淡淡扫过,冷声道:“璿王已经被夜无尘所害,这下子太上皇可以放心,江山绝不会落到璿王手中了。”   “什么?!你说什么?”韩朔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转首骇然望向凤眠。   凤眠站在烛火的暗影里,清俊的面容一般笼在烛火的阴影里,一半笼在暗影里。   “凤公子,你说的可是事实?!璿王,他真的……遇难了?”韩朔起身,几步跨到凤眠面前,伸手抓住凤眠的肩头。借着烛火的微光,他看清了凤眠那双墨玉般的黑眸中饱含的沉痛,看到他紧抿的薄唇苍白的毫无血色,看到他一向白皙的面色呈现出一种死灰的惨白。   凤眠,这个温雅的男子,唇边一向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如若不是巨大的打击,他怎么会这么沉痛。韩朔心头剧震,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如若不是身后的桌案阻住了他的身子,他几乎瘫倒在地上。   眼前,浮现出一张绝色的容颜,如烟如雾,唇角绽放着清纯的笑意,好似九天仙子一般。   她对他说:“韩朔,你是一个好人。我恐怕时日无多,烟儿在深宫,无依无靠,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可是,他终究没保住他,没保住那个如花如梦般女子的孩儿。   嘉祥太上皇坐在床榻上,闻听这个消息,一瞬间,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缓缓扶着身侧的床柱,才勉强站起身来。   夜无烟,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心头之患终于不在人世了吗?毫无疑问,他其实是希望他死的,但是,这么多年,他却一直下不了狠手除去他。而如今,他终于不在了,可是,他心底却没有一丝欣喜,反倒是好似被重锤击过,疼痛的难受,空落落的难受。   “璿王早在去劫刑场之前,就已经告知我们,万一他有意外,要我们击败夜无尘,扶持夜无涯上位。太上皇,夜无涯应该是您的亲儿吧!您若是不希望江山落到外寇手中,就请速速决断。”凤眠一字一句,冷声说道,言罢,转身从室内走了出去。   夜很深了,雪花无声从空中洒落,好似在祭奠着什么。   一片雪花,飘落到凤眠的眼角,瞬间融化,好似一滴热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   黑天,白雪,红冰。   刀光,剑影,矢芒。   砍斫,呐喊,杀与被杀。   毫无疑问,这场战事是激烈的。然而,无论怎样激烈,它的输赢与瑟瑟而言,早已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知道,夜无烟到底怎么样了?铁飞扬说救出来了,可是眼下状况,救着人肯定是闯不出去的。   到底是救到哪里去了?   瑟瑟抬眸四处观望,眸光忽然凝注在刑部天牢最高的那处屋檐上,那里也有兵士在激战,不过因为是在最高处,是以人并不算多。不时有兵士攻了上去,被守护在那里的人踢了下来。   瑟瑟心中忽然一滞,她顿住身形,清冷的弯刀停滞在半空里,一动也不动。清妍的脸上,绽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来。   原来如此,救到那么高的屋檐上,高处难攻,夜无尘的人上不去。铁飞扬这个冷面,害的她方才担心死了。   一道凌厉的剑光斜刺里劈来,瑟瑟反手一刀,将来人逼退,借力纵身,施展轻功,从无数人的肩头飞一般踏过,向那处最高处的屋檐掠去。疏忽几个起落,她已经置身于檐瓦之上。   屋脊上团团守护的几十个兵士,武艺都不弱,看来应当是春水楼调来的精锐。他们神色凄哀,看到瑟瑟,脸上那一层沉痛更加明显。   瑟瑟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踩着屋檐上的积雪,一步一步,缓步走向他们环绕着的中心点。屋檐上的雪好厚,踩上去传出“嚓嚓”的声音来,声声犹如划在她的心弦上。   那里铺着一条不知是什么人的披风,披风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   瑟瑟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她蹲下身子,双眼直直地瞧着躺在那里的人,周围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了一般,一瞬间,脑子好似空白了一般,呼吸凝止,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身上从伤口出沁出来的鲜血,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不敢欢喜,怕那欢喜被现实惊碎;亦不敢哀伤,怕那哀伤带来可怕的结局。她只能让自己的心空空如也,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接近。   漫天飞絮,似花飞花,无声地飘落。   披风那样单薄,躺在上面的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寒冷。   瑟瑟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狐裘。待瑟瑟看清了狐裘下的人,她蓦然瞪大了眼睛,再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泥血斑斓的衣衫已化成一条条的碎布,好像是被鞭子抽烂的,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血凝固成坚硬的暗红,浸染着破碎的衣缕,黏在那人身上——或许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是一团没有生气的血肉,还勉强保持着人的形状。无法蔽体的破衣露出的肌肤层叠着千百处伤痕,烫伤、鞭伤、刀伤……满目所及,全身已没有一处完好。墨发,大约之前是湿的,已和着血水,一起冻成薄薄的冰壳,连同飞扬的雪花,遮住了他的眉目。瑟瑟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将那层积雪和红冰抚落,展露在她眼前的,是一张烫伤遍布的脸,根本就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这个硬邦邦的,血肉模糊的,没有气息的人是谁啊?   夜无烟又在哪里?   “璿王呢?璿王在哪里?”瑟瑟回身,唇角扯了扯,木然的脸上,绽出一抹僵硬的笑意,轻声问身后的护卫。   “王妃,请节哀!”那个护卫居然声泪俱下恭恭敬敬地对瑟瑟说道。   “节哀,我节什么哀,璿王呢?”瑟瑟一转眼,看到了立在最外围的云轻狂。   茫茫飞雪,云轻狂就站立在屋檐的最边缘,高处风本就很烈,将他的衣衫扬起,带着一股萧索凄凉的味道。   她快步走到他身侧,冷声问道:“云轻狂,璿王呢?你们把他救到哪里去了?”   云轻狂回身,瑟瑟惊了一跳,她从未看过云轻狂脸上,有这么可怕的表情。是的,可怕!悲伤的可怕!他瞧了一眼瑟瑟,良久没说话。   要他说什么呢?   节哀顺变?!抑或是什么——死者已矣,生者珍重!?   不!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瑟瑟,嘴唇颤抖,良久,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轻狂!夜无烟呢?你再不说话,我就杀了你!”瑟瑟冷冷说道,伸手握紧了手中的新月弯刀。   云轻狂凝视着瑟瑟眸中的怒色,他一言不发,缓步走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前,跪了下去。   “云轻狂,你告诉我,这是谁?”瑟瑟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唇边兀自挂着那抹强行挤出来的浅笑,试图用笑容压住心底突然涌上来的恐慌。   云轻狂回首,眸光凄凉地望着瑟瑟,低声说道:“飞扬是从关押璿王的牢房将他救出来的。”   从关押他的牢房救出来的,就一定是他吗?   不!!!   这个人绝对不是夜无烟!   夜无烟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他是何等的风流俊雅,不是白衣飘飘,便是锦绣华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花纹。那样高贵那样飘逸,又怎么会是这般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又是何等的清绝俊美,怎会,怎会是这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夜无烟怎么可能会死!?   他那么强,怎么会,怎么会死?!   她不相信,这绝对不是他!   瑟瑟忽然记起,夜无烟的左肩,曾经被她咬过,留下了一道牙咬的疤痕。   瑟瑟紧紧抿着唇,牙齿几乎将唇咬破。她伸指,掀开他左肩处的布片,借着雪光,她看到,裸露血左肩处,有一处狰狞而可怕的烫伤,纵然是有疤痕,也根本就看不出来了。   他不是的!   “云轻狂,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主子!”瑟瑟定定站起身来,缥缈地笑着,“他左肩没有疤痕!没有那道疤痕!”   云轻狂悲悯地抬头,凝视着瑟瑟脸上那轻轻浅浅的笑,那笑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凄美。   人,已经伤成这样了,哪里还能找得到疤痕,就是有,也已经被新的伤覆盖了,哪里还找的到。   “他的右腕的骨骼有骨折的痕迹!”   “骨折,骨折怎么了?”瑟瑟冷笑着问道。   云轻狂梦呓般地说道:“当年,王爷一掌错将你拍下悬崖,回去后悔恨交加,便将自己的右手断了。”   夜风似乎突然冷冽起来,刺骨地冷,带着十足的寒意,呼啸着剜过脸颊,无孔不入地钻入到她的骨缝中,生生地疼。   她从来不知,他的右腕曾经断过。   因为错将她拍下了悬崖,所以便折断了自己的腕骨。怪不得他会左手剑,想必是右手受伤时,习练的。   瑟瑟呆住了,心里面有一个琥珀般坚硬的部分碎了,碎成细末,碎作尘埃,纵然悬崖撒手之时,她也不曾感到这般绝望。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信,在这一刻被激的七零八落。   窒息的感觉袭来,眼前一黑,她摔倒在积雪遍布的屋檐上。   好冷啊,她从来不知积雪的冷是这样的彻骨,缓缓沁入她的肌肤,侵入到心中。   她狠狠地咬住唇,从雪地上爬起来,伸手抱住那已然僵硬的再也没有气息的身子,她用狐裘紧紧地裹住他,祈求着这最后的温暖,能让他醒转来。   刑场上,他策马而来,将她救了出来,把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激起了涟漪,激起了浪潮,而他,却不声不响离开了她,永远地离开了她。   何其残忍!   她傻傻地在璇玑府里等待,她带着这支军队苦战,其实她根本早就知道他以身相代必定有来无回,她只是在渴望获得一次侥幸的意外,让他们的爱还有一线生机。   可命运终不会始终眷顾,在她一次次挥霍了机会之后,迎来的是他血肉模糊的尸身,她甚至再没有机会看一眼他的面孔,唯一能够辨认他身份的标记,居然是他为她折断的右手。   从进香途中的狭路相逢,到璿王府内的冷然相对,从临江楼上的一曲和鸣,到烟波湖边的柔情万种,从黑山崖下的挥刀断情,到水龙岛上的离愁待诉……   如果上天不愿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又何必要给他们相爱的机缘……   他静静地躺在她怀中,就像在春水楼中,相拥着一夜安睡。那时他们只道这不过是生命中最寻常的一夕,浑不知此后便是生离与死别相续。而那淡淡的幸福,纵然是倾尽人力,也再无法追回。   泪从眸中涌了出来,她倔强地止住了。可是,痛楚可以狠狠的切断吗?   不能!   她起身,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似这寒夜的冰雪,冷的没有温度。   “是谁,究竟是谁这般折磨的他?”她冷冷地,咬牙切齿地问道。   “属下听牢里的犯人说,是夜无尘那个狗皇帝。”身侧的一个护卫说道。   瑟瑟梦呓般地笑了笑,轻轻地将夜无烟放在屋檐上,又温柔地盖住他。   她起身,凝立在屋檐上,眯眼,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战团。夜无尘面前有几员身着盔甲的大将,还有几十名身着禁卫军服饰的皇宫高手。铁飞扬被莫寻欢缠住了,根本就冲不进去。   瑟瑟攥了攥拳头,望着那无数个向这里冲来的兵士。足尖在屋檐上一点,身子一弹,在屋檐上连纵,最后足尖点在树干上,摇落一树的积雪。   “护驾!”有兵将看到从天而降的瑟瑟,吓得高呼起来。   瑟瑟左手一挥,无数根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一声声惨叫,冲上来的兵士皆被刺中了穴道。   几员身穿盔甲的大将前来阻挡,瑟瑟拔刀,新月弯刀的寒芒在空中掠过,真气将漫天雪花激的向前斜斜飘去。用了数十招,便将几名大将击败,冲到了夜无尘的面前。   她挥刀向夜无尘砍去,斜楞里一道刀光向她肩头刺来,她不躲也不闪,依旧向夜无尘的脖颈砍去。一击而中,而她左肩也受了一剑。   幽冷的刀光闪过,夜无尘吓得闭上了眼睛,刀锋擦着他的脖颈掠过,疼痛袭来,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保护着他的侍卫看到他脖颈鲜血横流的样子,也吓得呆住了。   可是,他并没有死,他还能呼吸。   她的刀,只差一线,便割断了他的喉咙。她那一刀本能杀了他的,可是,却偏偏没杀他。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一片刀光,左臂又是一痛。然后是右臂,再是前胸,大腿……每一次刀光闪过,他身上就会多一道伤痕,不算深,不足以致命,然而却疼的厉害。不一会儿,他的身上,便伤痕遍布,明黄色的宫装,已经被鲜血浸染。   他乍然明白,这个女人,不是不杀他,而是,要先折磨他。她是,在为夜无烟报仇!   夜无尘一向瞧不起女人,而眼下,他被眼前这个女子彻底的震撼了吓住了。   这个女子,似乎是不要命了,不!确实地说,她就是不要命了!   她想死!   他的侍卫向她发招,能躲过的她躲过了,躲不过的,她索性不再躲,依旧向他发招。   他的身上有伤,她的身上亦是同样!   夜无尘望着瑟瑟冷绝的表情,他不知到底哪一刀会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彻底的怕了!   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可是,他终究颤抖着说道:“你不要杀朕,朕真的没杀夜无烟!朕听到你们攻了过来,朕是要拿他做人质的,怎么还会傻的去杀他。朕也不知他怎么会死,真的不是朕杀的他!”   可是,瑟瑟哪里信他的话。清冷的眸中寒意忽盛,刀光,直直向着夜无尘脖颈上斩落。   一道剑光,从一侧忽然探出,生生接过了瑟瑟这一招。而来人,却被刀气所及,向后蹬蹬退了几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瑟瑟心中大怒,这个人竟然阻住了她的致命一招。她定睛看去,来人一袭紫袍,分明是嘉祥太上皇的贴身护卫的服饰。   就在此时,耳听得有人高喝道:“太上皇驾到!太上皇驾到!”   那喊声贯了内力,声音虽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人耳畔。   一瞬间,酣战的双方兵将看到前方浩浩荡荡来了许多兵将,正是围困璇玑府的兵将。队伍前方,有一匹白色战马,马上之人,身着明黄色龙袍,正是按理说应该重病卧床的嘉祥太上皇。   嘉祥太上皇的余威显然比夜无尘这个新帝要威慑力要高很多,那些兵士看到他现身,都不知不觉停止了酣战,几员大将慌忙走到他身前,施礼跪拜。   嘉祥太上皇命令身侧的侍卫将瑟瑟团团围困住,他冷冷说道:“来人,把这个弑君的女子先擒住!”   瑟瑟执着新月弯刀,忍着伤口的剧痛,冷冷而笑,眸光却依旧紧紧盯着被护卫们护着远离她的夜无尘。   夜无尘,算你命大!不过,她不会放过他的。   “太上皇,不可啊!”韩朔听到嘉祥太上皇的命令,哀声求道,“太上皇,您现在应该擒住的人,是伊脉国的贼子,莫寻欢!”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无尘已经平安地被侍卫们护着退去,松了一口气,可是,再让侍卫们去寻莫寻欢,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铁飞扬原本和莫寻欢一直对决的,在听到嘉祥皇帝要对瑟瑟不利,他逼退莫寻欢,跃到了瑟瑟这边,护在了瑟瑟身前。   莫寻欢便趁着这一瞬的工夫,放出一道淡蓝色的烟雾,烟遁而去。   嘉祥太上皇的目光凝视着瑟瑟,方才,他驱马前来时,便看到这个女子在杀夜无尘,弑君的行为,他如何能够容忍。   侍卫们得了令,正要向瑟瑟和铁飞扬出手,就在此时,皇宫方向,有烟火突然炸开。有快马传了命令过来,夜无涯的军队和金堂的兵马里应外合,已经占据了皇宫。   而包围圈外,传来了一阵阵铁蹄般的马蹄声,又有一对军队冲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一向行事低调的逸王夜无涯。   夜无涯早已从探子口中得了眼前的形势,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快步疾走到嘉祥太上皇面前,一袭蓝衫在夜风中猎猎飘扬,俊美温雅的五官,不知是因为这战事,还是别的原因,平添了几分清酷。   “父皇,儿臣救驽来迟。方才儿臣已经和六弟的兵马联手,将皇宫内的外寇肃清。不知父皇这里情况如何?可是擒住了莫寻欢那个贼首?”夜无涯沉声说道,声音温雅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霸气。   嘉祥太上皇似乎直到此刻,才蓦然发现,他还有这么一个皇子。   “无涯,你的武艺,何时也这般高了?”嘉祥太上皇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他实在是太过惊异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孩子,竟也是这般深藏不露的吗?   “父皇,儿臣也是近几年才武艺渐长。六弟是为了肃清外寇,并没有夺位之心,儿臣恳请父皇赦了众位将士!”夜无涯撩越球袍,跪在地上,大声说道。   嘉祥太上皇望着跪在积雪中的夜无涯,深邃的眸中,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他仰首望了一眼天牢的屋檐,再看了看包围圈中的瑟瑟,脸色如同死灰般苍白。   他沉声命令道:“起驾回宫!”   兵将们簇拥着嘉祥太上皇回宫而去。   夜无涯疾步朝瑟瑟走来,看到瑟瑟满身浴血的模样,他墨黑的眸闪过一丝深深的心痛。   他快步走到铁飞扬面前,轻声道:“一定好好好照顾她!”   瑟瑟就在他那句话的尾音里,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翌日,南越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嘉祥太上皇虽然病愈,但却无心掌管朝政,而夜无尘大战上受了伤也受了惊,一直处于重病之中,而他勾结伊脉国外寇以及宠幸男宠的事情,终于在南越传开。   嘉祥太上皇废了新帝夜无尘,改立逸王夜无涯为帝,国号:庆逸。   腊月初十这场战事,在南越正史中,只有寥寥几笔。但是,史官还是把它详细地记入到了南越副史中。因为这场战事,有一个重要的人,离开了。   这个人,曾经是南越朝堂上的一个传奇,抑或是一个传说。   那便是璿王夜无烟。   史书中记载,他派人用十五万兵马拖住了朝廷派出的五十万兵马,自己却金蝉脱壳,从江东水道,率五万兵马奇袭绯城,在攻打皇城时,和逸王夜无涯里应外合,控制了南越朝堂。而他,却为了一个女子,身死,将江山拱手送到了逸王夜无涯手中。   *   凤凰台上忆吹萧伤逝   虎竹新还,龙泉待解,将军奏凯神京。更指间流艳,一曲长萦。小院凭肩私语,空相许、月佳盟。三生誓,无边弱水,惟此濯缨。   狰狞,衣香缱绻,化泪血斑连,染指犹腥。悔千端乖误,酸楚填膺。梦里隔窗相唤,终不顾、啼枕频惊。长遗恨,中宵转侧,蕉雨铃声。   ————蕊格儿   瑟瑟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昏迷了,仿佛迷迷糊糊的就是做梦,她在黑暗中不断沉浮,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的折磨中惶惶不安,她似乎能听到周围有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一般火烧火燎。头颅疼痛的似乎要炸开。   她觉得夜无烟似乎就在她身边,可是,她伸出手,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眼前,只有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极轻,似乎随时都会飘起来。   瑟瑟再次醒来时,是第二日的午后,雪早已停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角还有尚未干涸的泪水。脸侧的枕头上,亦是润湿了一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头顶上那素白的帐顶,鼻尖处,还有一股腥甜的血的味道。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感觉到一种空前绝后的疲惫,身上的伤口疼的她晃了晃,就连手臂也几乎支撑不起孱弱的身子,差点扑倒在床榻上。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小姐!我来扶你。”一袭紫衣的紫迷看到瑟瑟醒了,慌忙过来扶住了瑟瑟。   “紫迷,你何时回来的?”瑟瑟木然问道,神色有些恍惚。   “昨日才回来!”紫迷忍着眸中的泪意说道。   “哦,”瑟瑟轻轻哦了一声,道,“紫迷,我做了一个噩梦!”   瑟瑟坐在床畔,原本冷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凄凉,她嗓音嘶哑地说道:“我梦见……”她抬眸,凄清的眸光在紫迷脸上凝注了一瞬,“梦见……梦见了夜无烟,他……他……”   她眸光凄楚地望向紫迷,神色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迷惘,说了半天,却连一句连贯的句子都没有说成。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个梦,那个可怕的令她心神俱碎的梦。所以,“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紫迷忍住眸中的泪意,搀扶着瑟瑟坐到妆台前,微笑道:“小姐,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别想太多了。紫迷给你梳妆,外面雪停了,我们出去赏雪。”   紫迷轻轻说道,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啊!   紫迷拿出蓖子,开始为瑟瑟梳理长发,然后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流云髻,捡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发髻上。   瑟瑟望着镜手中自己憔悴的面容,还有那有些红肿的眼睛。   她终于在梦里哭出来了吗?   她扶着桌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也不招呼紫迷,缓步向外走去。紫迷奔过来,为她披了一件雪狐裘。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梦里还哭了。”她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脸上,浮着轻轻浅浅的缥缈的笑意。   院子里,白雪皑皑,触目所及,全是白色。真真是一个粉妆玉琢的水晶琉璃世界。   路旁的每一株梅树上,积雪压在枝头,累累的花苞和初绽的梅花在积雪下沁出悠悠的暗香。   瑟瑟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后的雪地上,留下她蜿蜒的脚印。   紫迷派人搬来一个软椅,放在了院中的亭子里。   瑟瑟躺在软椅上,紫迷小心翼翼地将狐裘盖在她身上,午后慵懒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脸上,绝美的脸洁白如雪,好似随时会融化。雪后的天空高远且瓦蓝,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缥缈的流云看起来分外的洁白。   雪停了,梅花开了,日头再次出来了,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瑟瑟垂下头,忽然一阵眼热,那一直淌不下来的眼泪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伸手去擦,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好像是怎么流也没个消停。一颗心更是疼的好似一片枯萎的落叶,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缩,随风飘零。   夜无涯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瑟瑟都没察觉到。直到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修长的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块纯白的素帕,去擦她脸颊上奔流不息的泪。   瑟瑟抬起睫毛,看到夜无涯俊雅的脸上,那抹宠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么哭,小心把眼泪冻住了。”夜无涯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轻轻说道。   夜无涯不再穿那袭锦绣蓝衫,而是身着赤红色的宫服,胸前绣着九条五爪困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看上去神态倨傲。龙啊,无涯终于执掌了河山社稷,浑身上下褪去了温文和雅静,余下的除了令人只能仰望的尊贵,还有那王气。   而无涯那张俊雅的脸,如今看起来,眉梢眼角也隐隐透露出凛冽和无形的霸气。如今的无涯已经不再是当初温文淡雅的他了,已经深具帝王之气。   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可是瑟瑟依旧坐在软椅上,没有起身,也没有施礼,她没有心情在乎这些虚礼。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他……那个梦好可怕,好可怕。所以,我……我才哭了。”瑟瑟抬首,清丽的眸中布满了浓浓的迷惑和痛楚。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梦呓一般低语着,心底空荡荡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   夜无涯心中狠狠一震,看到瑟瑟如此憔悴的样子,他几乎有些不敢置信。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纤纤公子吗?此时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如同失了伴侣的孤雁,彷徨无依悲恸凄婉。   她下意识的在抗拒那个事实!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原来她也有逃避事实的时候。   夜无涯轻轻叹息,他缓步上前,九五之尊的身子在她面前低低俯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乍然的凉意通过手传入到他心中,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凉了起来。   他定定地说道:“瑟瑟,听我说,你没做梦,那是真的。六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带着一丝凄楚,但是,吐出的话语却无疑是残忍的。   这话语,一字一字,那么清晰,如同冰冷的雹子,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怎么可能离开人世,不会的!你骗我!我恨你!”瑟瑟冷冷说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冬衣,掐的他手臂生疼。清冷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浓浓的凄婉。   “你不信,那好,现在我就带你去他的灵堂,看看他的尸身!”他无奈之下,终于下了狠心,冷冷说道。他一用力,将她从软椅上拉了起来,就要带她走。   她一把打落夜无涯的手,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死!”凄婉和悲恸的表情不在,此时,她一脸的宁静,就好似暴风雨后的天空。   她忽然伸手,将那支白色的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一瞬间,满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直披垂到腰间,和夜无烟那头墨发一样,惊人的长和黑。午后的日光淡淡的笼着她消瘦而单薄的身子,黑发在曝光下闪着潋滟的波光。瑟瑟无视无涯的惊诧,伸出苍白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银梳,将墨发细细梳理,然后伸手,将头顶上的发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用这支玉簪紧紧簪住。   转瞬之间,清美绝丽女子变作了俊美清绝的男子,她容光照人,似乎连日光都为之黯淡。   “我就是夜无烟!”她说,妖娆地笑了。   这一笑,丝毫不见悲戚和哀婉,而是,清纯而明媚的,就如同那朵绽放在积雪下的寒梅,美的令人心碎。   然后,她就在那笑容里缓缓倒地。   这一次,瑟瑟再没有醒过来,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看上去没有做噩梦的迹象,也没有呓语,她睡的很安静很恬静。起初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很欣慰,觉得让她睡一睡,总比一直伤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紫迷终于急了,小姐虽然嘴里不相信璿王已经去了,但是,其实,她心里,还是相信的,否则,她不会这么一睡不醒,一心求死。瑟瑟如今这样子,倘若不是还有呼吸和脉搏,几乎令人以为,她已经不是一个沉睡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三日,夜无涯每日一下朝,便从宫里赶了过来,守在瑟瑟的床边。不眠不休,他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了。   他握着瑟瑟的冰凉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就像是冰雪铸就的,随时都可能会化去。恐慌,在心头蔓延,他低低地坚定地说道:“瑟瑟,你要醒过来,你还有澈儿,你绝不能就这样一睡不醒。瑟瑟,如果,你还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过来。否则,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他在瑟瑟身边一直说,低低地柔柔地,一直说。白日说,晚上说,直到说到他嗓音暗哑,他终于看到她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在哪里,他还活着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没有吃一点东西,她竟然从床榻上猛然坐起身来,急急问道。   无涯彻底呆住了,望着瑟瑟焦急的期待的模样,有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然,他终于忍了忍,良久才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去看看他吧,今日,是他出殡的日子。”   夜无烟的灵堂设在璿王府。   马车在璿王府门前缓缓停住,瑟瑟起身从马车上下来,入眼,便是门前高挂着的长长的招魂幡,被冷风吹着,时而飘上,时而又轻轻地落下。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条。   府里面处处皆是缟素,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全部蒙上了一层白布,在风里摇摇晃晃,透着无声的悲戚。   灵堂之上,悬挂着重重白纱,庄严肃稽,夜无烟的灵框就停置在白色的布幔后。守灵的都是夜无烟的部下,他们含着热泪,在灵前上香,烧纸,极是轻手轻脚,似乎是怕打扰了他休息一般。   虽然,夜无烟生前曾经造反,然而,夜无涯将夜无烟的起事宣布为驱除外贼,反而对他一番褒扬。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傻子,一来是因为新帝的态度,二来,他们也着实是钦佩夜无烟的。   是以,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瑟瑟缓步走入到灵堂中,满目触目惊心的白色令她心头剧痛,她定定凝立在灵前,光拉长了她纤瘦的身影,映在墙上,虚浮而缥缈,她久久地伫立着,却好似失了言语,只是眼神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灵框。   她那种茫然若失的神情,那种缥缈而苍白的神色,令观者心中一颤,原本还是有很多部下埋怨她的,要不是因为她,夜无烟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然,看到她,心里突然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哀戚的难受。   就这样,要永远地诀别了。   他活着时,她尚能给自己一个安慰,哪怕是相思,哪怕是痛恨,哪怕是哀怨,可也强过虚无。而如今,人已逝,她的这颗心,却要放到何处?   灵堂内,瑟瑟看到夜无烟僵硬地躺在灵框之中,身上,不再是血肉模糊,穿上了干净的白色寿衣,只是,她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脸上,简直烫伤的太严重了。   不知为何,这一次,瑟瑟面对着他的尸骸,心中竟是平静的很,竟然再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难道说,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逝去,这么快便从哀伤中走了出来?   她细细地看着他的容颜,伸指缓缓从他脸上抚过,目光凝注在他那头墨发上。那夜,这墨发是和血液冰水黏在一起的,她并没有看出来,他的发似乎是短了许多,而且,不似以前黑亮了。   这,难道也是因为受刑所导致的?   “江姑娘,时辰到了,我们要出殡了。”金堂走上前来,极是客气地说道。   金堂换了称呼,不再叫她王妃,王爷已逝,再没有王妃。而她本没有和他名正言顺成亲。   瑟瑟知晓,其实他们都是有些怨她的。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哀伤。她平静地看着他的灵框被抬了出去,抬到了马车上,沿着十里长街,送到了皇陵之中。   “无涯,我要去陪她!你能不能帮我安排?”瑟瑟抬眸,低低问道。   一直沉默的夜无涯望着瑟瑟清冷的面容,轻叹一声,凝声说道:“我能拒绝吗?”摇了摇头,他道:“我去安排!”   皇家的陵园位于皇城北部的岷云山,此山被青江环绕,风景秀丽,山水环境绝佳,乃绝好的风水宝地。眼下是冬日,山中只有松柏青青,寒梅艳艳,以及漫山遍野的积雪。   山中的气温自是不比皇宫,极是幽冷,呼出的气息都是白气。   山中有守灵的房屋,夜无涯命人从山下运来一车火炭,在屋内同时生了两个火炉,屋内才有了一丝暖意。   无涯原本要从宫里拨几个宫女过来陪瑟瑟的,都被瑟瑟回绝了。瑟瑟就连紫迷都没有带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后山的山野中居住。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夜无烟。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架瑶琴。   每日晚间,月出西山,清冷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脉脉远山,清澈的琴音便在山野间缭绕,清曼婉转,丝丝缕缕,如同潇湘夜雨,绵绵不绝。   她演奏的是一首《凤求凰》,一遍一遍不断地弹奏着。   这是娶亲才会演奏的曲子,这原本是一首欢快的曲子,然,瑟瑟却在欢快之中,奏出了哀婉。   她犹记得,当日在水龙岛,他在窗外,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凤求凰》,等着她来和。可是,她却故意弹奏了一首《凤归云》。   那时,她不肯和他的曲子,是因为她心中还是存着芥蒂的,她不想接受他。   可是,如今,她和了他的曲子,可是他又在哪里?   本是鸾凤和鸣的曲子,此刻听来,却是如同孤凤独鸣般哀怨悲戚。   可惜的是,不管她如何弹奏,终究是没有箫音来和了。此时,她是深深体会到当日,夜无烟在窗外吹奏《凤求凰》时的心情,彼时,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来相和啊。   夜风拂过,亲昵地吻着她的月色衣衫,飞扬的发丝扫过她清绝的面容,清澈的眸中俱是凄婉。   琴音正是高昂之时,琴弦忽然断了一根,指尖一疼,渗出了嫣红的血珠。   瑟瑟呼吸一凝,心狂跳不止,难道说?难道说,他来了?!   夜无烟没有死,他一定没有死!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决计不是他!一定不是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可是,瑟瑟依旧不敢回头,她生怕希望落空。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她重新挑了弦,继续弹奏着。只是,心中紧张,再也弹不成调。   “好一曲凤求凰,怎地听上去犹如孤雁一只,寂寂而鸣?”一道清冷的女声不无讽刺地说道。   瑟瑟的脸乍然一白,心顿时绝望地下沉,她缓缓回首,只见的不远处的雪地上,凝立着两道人影。   月亮就挂在天边,朦胧而高远,月华柔柔倾泻而下和微茫的雪光互相辉映,照亮了来人的模样,竟然是伊冷雪和侍女玲珑。她们两个俱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   玲珑是夜无烟的侍女,应当是认识这里看守皇陵的李将军的,是以,看到那些兵士遥遥站在远处,并不曾前来阻止。   伊冷雪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裙,墨发绾成云髻,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如此打扮,几欲和漫山的白雪融为一体。只一双黑亮的眼睛,布满了凄迷和哀伤,她一步一步,踩着积雪,缓步走到了江瑟瑟的面前。   瑟瑟起身,两个女子在白雪铠皑中彼此对望。   瑟瑟可以清楚地看到伊冷雪的脸色是那样苍白,神色是那样凄怆,而她眸中的痛楚,是那样深那样浓。   她们的哀伤,为的都是同一个男子。   伊冷雪忽然俯身,伸指在瑟瑟的琴弦上一划,一片铮铮的清音响起,好似一阵乱玉飞溅,杂乱无章。   她起身,冷冷说道:“凤求凰能让你弹的如此哀怨,倒也是不易!”   瑟瑟没作声,俯身,抱起来搁在地上的瑶琴。   “江瑟瑟,他真的不在了吗?”伊冷雪一字一句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之前,做祭司时,她的声音只是清冷,而如今,是冰冷,冷到了骨子里。然而,语气却不无悲戚,令人听上去几欲心碎。   她的眸光从瑟瑟身上,缓缓转移到眼前那冰冷的墓碑上。望着墓碑上那镌刻着夜无烟名讳的字,她怔怔地走了过去,在墓碑前,缓缓地凝立。   瑟瑟起身,抱起瑶琴,淡淡地望着伊冷雪,她看到她抚着墓碑,肩头不断地耸动,似乎在无声啜泣。原来,伊冷雪对于夜无烟,也是爱到了极致。   玲珑走到夜无烟的墓前,默默跪了下去,此刻,她亦是泪流满面。   山野寂寂,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冷月在天边散发着幽远的微茫。   不知过了多久,瑟瑟才发现伊冷雪抱着夜无烟的墓碑,头轻轻地垂了下来,就好似一朵花在茎上沉眠,一动也不动。   瑟瑟心中一惊,伊冷雪不会以身殉情了吧?   她疾步走到伊冷雪身边,玲珑也发现了伊冷雪的异状,起身,将她紧抱着墓碑的手掰开,这才发现她似是已经哭昏了过去,睫毛上,俱是点点泪珠。   “外面冷,扶她到屋中去吧!”瑟瑟淡淡说道。   玲珑点了点头,负起伊冷雪,将她背到了瑟瑟所居住的屋内。屋内比之外面暖了许多,玲珑将她放到一张八仙椅上。   瑟瑟神色淡漠地往炉火里添了些炭火,腾起的火苗映的她一张玉脸透出了一丝绯红。   玲珑凝视着瑟瑟淡漠的神色,心情极是复杂,她幽幽说道:“你不伤心吗?王爷他可是为了你,才会身死的。”   王爷为了这个女子,四年来,没有一天不是活在煎熬之中,而今,又为了她身死,而她,竟看上去一点也不悲伤。   瑟瑟抬眸,她也觉得很奇怪,自从在灵堂上再次看到他的尸首,她心中就不再那么悲伤了。或许,在心底深处,她隐隐觉得,他没死。可同时,她似乎又觉得那是个奢望,因为,如若他没死,怎会至今还不曾出现?   瑟瑟心底,其实是极矛盾的。听了玲珑的话,她不知如何回答,起身坐在木案前,将方才断裂的那只琴弦接好,调了调琴弦,又开始抚琴。今日,那首凤求凰她还没有奏完,她不能让他只听半首曲子。   琴声若流水,诉不尽的满腔愁情。   玲珑低首,琴面上竟有着缕缕殷红,这才注意到,瑟瑟的手指方才被断弦割破,再次抚琴,指尖血滴飞溅,染红了琴面。就连琴音,似乎也带了历历血色。   “江瑟瑟,我不曾想到,你这么快便再次抚琴!”伊冷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幽怨暗含着一丝得意。   一曲而终,瑟瑟淡淡说道:“我只是要他听一首完整的曲子。”   “江瑟瑟,你为什么不死?他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可你,为什么不死?你爱他吗?”伊冷雪起身,缓步走到瑟瑟面前,脸上泪痕已干,凄楚的神色已经转为愤恨。   “为什么,他要为你做这么多?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死,而我,也总会等到他。可是,他死了,我的梦也就结束了。我为了他做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伊冷雪喃喃说道,神色极是凄婉。   玲珑在一侧,闻言,冷声道:“你为王爷做什么了?你陷害王爷的孩子,你嫁祸王爷所爱的女子,你将王爷的消息送给莫寻欢,也送给赫连傲天,这就是你为王爷所做的一切吗?当年在黑山崖上,你被吊在崖边,这个主意恐怕也是你出的吧。你在被莫寻欢劫走的当天,就已经和莫寻欢合作了。不是吗?你要让王爷一无所有身败名裂。这就是你的爱吗?”   “玲珑……你……你……”伊冷雪指着玲珑的脸,惊诧中带着一丝了然,“你竟然一直都在监视我?”   玲珑凄然一笑道:“不错,伊祭司,当年,你采了那朵雪莲,救了王爷的命,也用那朵雪莲救了我的命。我是感激你的,所以,我一直很钦佩你,很维护你。可是,我从来不曾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子。所以,自从王妃跌入到悬崖以后,我在你身边,就只是受王爷所托,是监视你的!我是王爷的侍女,我怎么会背叛王爷呢?”    伊冷雪忽然咯咯笑道:“你说的对,说的对啊,我怎么会忘了,你是他的侍女。我还以为,在那个王府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我从墨城回了北鲁国,你还要跟着我?你不是应该回到他的身边吗?”   玲珑悲悯地望着伊冷雪道:“其实,就算你离开王府,回了北鲁,王爷还是不放心你。他怕你再和莫寻欢合作,怕你没有了利用价值被莫寻欢所杀。要我留在你身边,一来,是保护你,二来,也是为了能及时给王爷传递消息。”   “他是让你保护我的吗?”伊冷雪喃喃自语道,“他不是很恨我,希望我死吗?他不是说,我企图杀他的妻,杀他的孩儿,所以,早已和他恩仇相抵,再相见,就是仇敌了吗?”   “你是她的恩人,如果有一丝可能,他不会让你死,他希望你能早日回头,不要再做伤人伤己的事情。”玲珑低低说道。   瑟瑟坐在琴案前,听着伊冷雪和玲珑的话,心中极是酸涩。尤其是伊冷雪复述夜无烟的那句话。他说,伊冷雪企图杀他的妻,伤害他的孩儿,恩仇相抵。原来,他心中,始终是当自己是他的妻。   “伊冷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瑟瑟低声说道,伊冷雪被赫连霸天弓虽.暴,被自己的子民唾弃,从祭司的位子上跌落到凡尘,或许,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承受的吧,“可是,这个世上,我们都是人,平凡的人,不是神。所以,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遭遇痛苦,伤心和一些不能对外人诉说的苦楚,这一切就好比是你骨血中的刀子,你活着一天,便要为它受苦一天。这一把刀子,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身体有,他的身体里也有,甚至玲珑,她虽然不说,她也有。可是,如果你能化解它,总有一天你能超脱它带给你的痛苦。从而,忘记那些痛苦,勇敢地继续活下去。”   瑟瑟直视着伊冷雪的脸,凝声说道。   当年跌落到悬崖下,她何其痛苦,可是,她成功地化解了心中那把刀子,没有让它转化为仇恨,也没有让那把刀子控制了她的行为。   伊冷雪凝视着瑟瑟,望着昏黄灯光下,她那苍白的玉脸,清淡的神色,还有眸中那脉脉的光华,这一瞬,她才乍然明白,她是输在什么地方了。怪不得,夜无烟会喜欢她,因为,她的确值得。   她伊冷雪真的比不过她,比不过她的纯净和善良。   伊冷雪的眸中布满了酸涩,她低低说道:“我知道你是爱他的,其实,那次在悬崖上,你救我,也是因为爱他。你知道我是他的恩人,我若身死,他这一生只会活在良心的谴责里。所以你才奋不顾身的救我,是吗?而他,也是爱你的,自从你坠下悬崖,他过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留我在王府,却是只有伊良寒毒发作时,他才会过去,而他去了,也从来不会好好看我一眼。”   “江瑟瑟,我比不上你,我的确比不上你,所以,我要走了,我要随他去了,但愿来世,我可以赢得了你。”伊冷雪轻轻说道,言罢,唇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你怎么了?”借着昏黄的烛火,瑟瑟隐隐发觉伊冷雪的脸色有些不对,脸色惨白中透着一丝暗青。   伊冷雪凄然笑道:“方才,就在你弹琴时,我已经服下了毒药。“   “你怎么这么傻,王爷他也许并没有死。”瑟瑟脸色苍白地问道。   “你说什么?”伊冷雪黑眸微微一亮,波光潋滟,然后她又摇了摇头,道:“纵然他没死,我也无颜见他了,死,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只是,只是,江瑟瑟,你也活不成了。”   “什么?”玲珑神色大惊,冷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江瑟瑟,来之前,我是恨你的,恨你害死了王爷。可是,你武功那么高,我知道我根本杀不了你,所以我只能杀了我自己,然后再让你死。江瑟瑟,对不住,我给你下了盅,连心盅。我下在了你和我的身上。这两只蛊虫是连心的,这样,我若是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伊冷雪边说边吐了一口血。   玲珑心中大惊,“你什么时候下蛊了。”   “我下在琴上,我方才弯腰抚琴时,便下在琴上,因为你方才指尖受了伤。我想等你再次抚琴,便会中蛊。可是我没想到你今晚这么快,便再次抚琴了。”伊冷雪神色淡淡地说道。   连心盅!   玲珑的脸刹那间惨白了。   这是世上最毒最厉害的一种蛊毒,说它厉害,是因为身中连心蛊的人,一个人一旦死了,另一只盅便会感应到,便会将它的盅主噬心而死。可是这蛊却偏偏看上去无色无味,人眼是看不到它存在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检验出它的毒。因为那不过是一个无形的像雪粒大小的透明虫子。   这种盅毒因为其厉害,早已在世上绝迹了。怎么,伊冷雪手中会有这么厉害的盅毒?   “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蛊毒?”玲珑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莫寻欢给我的,很久以前,他就要我下在王爷身上,可是我始终没有做,我一直留着,狠不下心去用。我听到王爷因她而死,所以,我……我恨她,所以,要她陪葬。”伊冷雪断断续续地说道,身上的毒药似乎是发作了。   玲珑扑了上去,摇撼着伊冷雪道:“伊冷雪,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啊!”她若是死了,瑟瑟也便活不成了。   “对不住,我真的不行了!江瑟瑟,原来到头来,我们谁也得不到他!他或许没死,可是我们两个都死了。”伊冷雪言罢,坐在椅子上,螓首一垂,真的睡了过去,永远地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呼啸着肆虐的声音。屋内,门窗的缝隙之处也密合的严严实实,将寒气完全隔绝在外。可是,瑟瑟还是感觉到了冷。   她起身,静静地望着伊冷雪,拿起一块锦帕,将她唇角的血迹擦了擦。   伊冷雪玉白的脸泛着一丝青紫,睫毛盖住了那双清冷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曾经鲜活的生命,化作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瑟瑟回身坐在椅子上,或许一会儿,她便和她一样了。   她未曾料到,为了要杀她,她竟然先杀了她自己。她对她,确实是恨极了,恨得赔上了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   “王妃,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感觉到不舒服?”玲珑疾步走到瑟瑟面前,焦急地问道。   她从瑟瑟脸上,看不出一丝征兆,实在不知道瑟瑟现在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身上的盅毒是不是发作了。   “我没事!”瑟瑟起身,神色如常,搓了搓冰凉的手,径自走到火炉边,掀开火炉的盖子,利索地捅了捅红彤彤的炭火。   其实,她心中很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   她中了盅毒,如若,夜无烟真的不在了,那么,她便可以去陪他了。   如若,他还活着,听到她中了盅毒,应该会现身的吧。   加了炭火,屋内渐渐暖了起来。   “或许,或许王妃并没有中那个蛊毒,这把瑶琴,还是不要了,赶快扔出去吧。”玲珑起身,便去抱那把瑶琴。   瑟瑟的手忽然一松,火钳子掉落在地上,她伸手按住了胸口。   “王妃,怎么了?发……发作了吗?”玲珑神色大惊,她伸手,扶住了瑟瑟摇摇欲倒的身子,将瑟瑟搀扶到床畔坐下。   “我去叫人!”玲珑脸色苍白地冲了出去,去寻守卫皇陵的李将军。   瑟瑟坐在床畔,只觉得心口处,好似有万蚁噬心,玉脸上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撑住。   房门被什么人推开了,一阵幽凉的夜风灌了进来,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一袭宽大的黑袍被夜风吹得随风飘扬,因为是逆着风,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尽数拂在他的脸颊上,遮住了他的面目。但是,透过纷乱的发丝,瑟瑟还是看到了他那双明亮而瑰丽的眼睛。   那人走到瑟瑟身前,伸指,在与瑟瑟胸口点了两下,万蚁噬心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了。   “莫寻欢,你……你怎么在这里?”瑟瑟挹眸,定定望着他。   莫寻欢怎么还留存绯城,他不是应该早离开这里了吗?怎地还留在这里,而且,还是隐身在皇陵之中。   莫寻欢凝立在屋中,目光静静地行云流水般落在瑟瑟身上,安详而淡然,唇角,带着她看不懂的出尘的笑意。   “我若是离开了,今夜,你不是就要一命归西了吗?”莫寻欢低首,绝美的脸漾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你真的很不让人省心啊!也罢,这么不省心的女人就留给夜无烟吧!”   他轻笑着说道,伸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宽大的黑裘解了下来,再伸指,轻轻一弹,胸口处衣衫的盘扣一粒粒迸开,露出了他健壮而俊美的胸膛。白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很美,很美。   “你做什么?”瑟瑟后退一步,右手,已经扣住了新月弯刀的刀柄。   可是,心口处那才停顿了片刻的噬心之痛又开始疼了。一瞬间,她连握住刀柄的力道都没有。   莫寻欢笑了笑,烛光映照,他的脸,在光晕下映成一团模糊的雾,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他很美,美的震撼人心。   他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伸手,将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很窄很长很薄的小小匕首,在烛火映照下,闪着潋滟而幽冷的光芒。   莫寻欢将匕首翻转,在自己心口处轻轻一插,鲜血漫出,染红了他玉白的手指。   “瑟瑟,你可曾有一点点爱我?”他伸出手指,停留在瑟瑟的脸颊上,黛染的眸,黑的如同永夜,沉沉的,却也闪着一丝比星光还要灼亮的期冀。   “我……我……”瑟瑟的话还不曾说出口,莫寻欢的手指,已经从她的脸颊上移动到了她的唇上。   带血的手指压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要说的话。他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很明媚很皎洁,没有一丝阴晦。绝美的脸,眼中情绪如湖水般涟漪,盛满了淡淡的温柔,浅浅的哀愁。   “不要说!”他淡淡说道,其实那个答案他知道。只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了却又不敢听她的答案。“夜无尘的确没有杀夜无烟,我们听到你们攻到了牢房时,本要用他作人质的,便留了他一命。所以我们从牢房走出来时,他还是活着,虽然的确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说,声音低低地柔柔地。   一如当年,她初见他时,那个在宴会上宠辱不惊的男子。   瑟瑟心中顿时一喜,她就知道,夜无烟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她眸中忽然绽放的狂喜的光华令莫寻欢微微凝起了眉,黑眸间闪过一丝黯淡,他长睫毛一垂,遮住了眸中的失落。伸指,轻轻地点了瑟瑟的昏睡穴。   瑟瑟醒来时,屋内已经没有了莫寻欢,坐在她身畔的,是夜无涯。环顾一周,屋内除了无涯,就是玲珑,再没有别人了。就连死去的伊冷雪,都已经不在了。   “你怎么来了?”瑟瑟淡淡问道,胸口处隐隐还有一丝疼痛,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微微凝了凝眉。   “我怎么能不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守护的人,简直是废物,就不该让伊冷雪来见你的。”夜无涯沉声说道,“别动,你的胸口有一道伤。”夜无涯看到瑟瑟微凝的眉,慌忙说道。   “胸口有一道伤,我现在怎么了?”瑟瑟凝声问道,莫寻欢把她怎么了?   “你的盅毒解了!是谁给你解得盅毒?”夜无涯定定问道,“是不是,莫寻欢!”   瑟瑟脸色一僵,问道:“连心盅不是无药可解吗?我的蛊是如何解掉的?”   “连心蛊是无药可解,但是,却有一种解法,那便是用另一个人的心口处的血,将蛊虫引过去。不过,这个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那个人身上,必须有你所中的盅虫的母盅,那样,盅虫才会沿着血从你的伤口钻到他的伤口中去。所以说,连心盅几乎是无解。因为谁知晓这只蛊虫的母蛊在谁的身上,而那个人又肯不肯用这种法子为别人解蛊。”夜无涯静静说道。   “那引了蛊虫过去后,那人的身上便是有两只盅虫了是吗?那……那个人,还可以活吗?还能活吗?”瑟瑟低低问道。   夜无涯眸光思索片刻,淡淡说道:“应该是活不下去了吧!”   “哦!”瑟瑟轻轻“哦”了一声,起身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门,望向茫茫的夜色。   月儿依旧挂在天边,冷冷的,淡淡地睥睨着人间,清冷的月光,笼罩着这白茫茫的世界。屋外的每一株树上,都郁结着无数的积雪,风起,雪花一阵又一阵飘落,就好似又一场飞雪……   瑟瑟忽然转身,神色肃穆地问道:“皇上,您打算要去攻打伊脉岛吗?”   夜无涯一呆,自从他登基为帝,就不曾在她的面前自称过朕,而她,似乎也从未将他当过皇帝,不禁没有礼数,就连皇上都没有称呼过。而如今,她乍然这样称呼,他着实愣了愣。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夜无涯一双温雅的眸子定定凝视着瑟瑟,淡淡说道。   “我没有资格管国事,我只是问一问而已,皇上有攻打伊脉国的打算吗?没有别的意思!”瑟瑟再次问道,莫寻欢虽然做了错事,可是他的国民还是无辜的。   夜无涯叹息一声道:“目前还没有,要看伊脉国的表现了。如果,他们肯臣服,我是不会挑起战事的。”   瑟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沉默了良久,她淡淡说道:“伊冷雪葬在哪里了?”   玲珑轻轻答道:“葬在后山了!”   “立墓碑了吗?”瑟瑟凝眉问道。伊冷雪自然是不能葬在皇陵的,只有葬在皇陵的后山。不过,伊冷雪毕竟不是南越之人,如今葬在荒野,实在是凄凉。留个墓碑,日后若是北鲁国来人,或许有人会将她接回去。毕竟,她还是伊良的娘亲。伊良在北鲁国,也算是皇家之人。   玲珑摇摇头,道:“我作了一个可辨认的标志。”方才瑟瑟出了意外,她们自然没有工夫做墓碑。   瑟瑟点了点头,有记号就好。   “无涯,我想下山。”瑟瑟转首对夜无涯轻轻说道。   既然莫寻欢说夜无尘没有杀夜无烟,那么这里埋的就不是夜无烟,所以,她也没有必要守在这里了,她要下山。   夜无烟到了哪里?她不知,为何他会不见她,是伤的过重吗?还是,他有什么苦衷。不管如何,她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好,我也正想和你说,你的爹爹定安侯已经回府了,你该回府去见见他了!”夜无涯轻声说道。   “你说是谁?定安侯,我爹爹?”瑟瑟抬睫问道。她的爹爹,不是四年前,已经死在了牢狱之中了吗?   “是!”夜无涯笑了笑轻声道。 蝶恋花 035章 正文结局(下)   瑟瑟从未想到,有一日她还可以再回到定安侯府。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回到侯府时,她的爹爹已经被送到了牢里,府邸被封,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在寒风中凄凉地舞着。而今日再回来,那个大大的封条已经不见,门前,再次恢复了侯府的气派。朱红的大门,威武的狮子,大门前,灯笼高高挑着,照亮了门前的石阶。   夜无涯一直将瑟瑟送到了门外,才对瑟瑟点点头,道:“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探你,明日一早,就让紫迷也过来陪你。”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才和玲珑一道,下了马车。伊冷雪已经故去,所以玲珑选择暂时留在瑟瑟身边。而紫迷,去守灵时,她没让紫迷跟去,眼下,她还留在璇玑府。   门口守门的早已不再是当初的管家,当年他爹爹犯上入了监牢,府里的下人也都是树倒猢狲散,如今的管家应当是新请的,并不识的瑟瑟。   瑟瑟言明了身份,那管家慌忙进去通告,不一会儿便出来请了瑟瑟进去。   府内的一草一木,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旧时模样,看样子爹爹也是刚刚回来,还没有派人打扫府内。瑟瑟沿着青石路面,缓缓走着,原本要先去自己的房内休息,可是她实在是按捺不住,便先到了爹爹的院中。因为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爹爹怎么会死而复活的?   直到亲眼看到了定安侯江雁,瑟瑟还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爹爹,虽然上了年岁,已经满脸风霜,然,身子骨看上去倒是硬朗。   “爹爹,真的是你?”瑟瑟疑惑地喊道。   江雁瞧着瑟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叹息道:“瑟瑟,你受苦了!”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瑟瑟问道,当年,她去狱中探望爹爹,回去后,就听说爹爹在狱中死去了。   江雁叹息了一声,对瑟瑟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瑟瑟和无涯从监牢探望他离去后,夜无烟便到了牢里将他救走了。死在牢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这几年,他被夜无烟救走后,便一直呆在夜无烟军中。虽然,他对夜无烟的相救非常感恩。但是,因为他知悉夜无烟害的瑟瑟跌到了悬崖下,还知悉夜无烟曾经废了瑟瑟的武艺,将瑟瑟赶出了王府。是以,他没有将瑟瑟未死的事情告诉夜无烟,也没有在他军中做事。只是,如同一个普通兵士一般,呆在军中。但是这几年,他眼见得夜无烟的领兵才能,他也渐浙对夜无烟渐渐钦佩。   夜无烟起事时,他终于答应和张子恒率领那十五万兵马在黄城拖住了朝廷的五十万大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南越落到外贼手中,而且,夜无烟也确实是一个帝王之才。   不过,他未曾想到,夜无烟会为了瑟瑟,被夜无尘擒住。   瑟瑟听了江雁的叙述,这才知晓,他的爹爹是他相救的。可是,他和夜无烟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匆匆太匆匆,他竟然都没告诉她爹爹的事情。也或许,他是不愿意让她因感恩而接受他吧。   瑟瑟更未想到,朝廷的五十万大军便是爹爹率军拖住的。   “爹爹,你现在恢复了定安侯的封号了?”江雁点了点头,夜无涯也是一个明君,虽才上位没几日,却已经将这次的事情平息,且赏罚分明,收复了不少人心。   “瑟瑟,这些年苦了你了。而璿王,他对你,竟然这般深情,爹爹着实未曾料到。”江雁低叹一声,说道。如若早日知晓,或许,他应该早些年就告诉他瑟瑟还活着的消息,那样,事情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爹爹,我怀疑无烟他还活着!”瑟瑟蹙眉道。   江雁凝眉思索片刻,起身道:“你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他既然能为你而死,如此深情,那么他必舍不得离你而去。所以,他或许救你之时,虽没有万全之策,必定也是有一线生机的。或许真的还活着。”   “可是,他的属下,譬如金堂,还有凤眠,铁飞扬似乎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生讯,包括自己最亲近的人?”瑟瑟低声道,心中极是难受。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敢去想。   江雁缄默了一瞬,沉声道:“他就算没死,也必定受了伤,也或许是受制于人。这都是有可能的!”   爹爹如此说,倒让瑟瑟想起一件事来,最近她只顾悲伤了,似乎未看到云轻狂,难道说,如若夜无烟真的受了重伤,一般的医者无法救治,很可能会找到他。   “能够从天牢里救出他的人,目前看,只有一个。”定安侯江雁说道。   “爹爹说的是夜无涯?”瑟瑟问道。   江雁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夜,你们都漏算了他!包括夜无尘,他也认为他还是那个文弱的逸王,未曾料到,他也会起事!他不是和夜无烟的属下金堂联手攻下了皇宫吗,他应该和璿王早就联手了。所以,救走夜无烟的人,多半是他!”   瑟瑟点了点头,只是,如果是真的,夜无烟此时应该在哪里呢?若果真是夜无涯将他救出的,那么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逸王府和皇宫了。   瑟瑟起身,遥望着夜空的星辰,如若他真的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他!   *   皇宫。   天色有些阴沉,放眼望去,红墙金瓦上积满了皑皑白雪,九重宫阙看上去肃穆而宁静。   在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处最荒凉的别院,因为常年失修,显得萧条破败,红色的高墙剥落了漆,看上去斑斑驳驳的,就连门前的树木,都没有一棵常青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枝丫,压着雪白的积雪,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这里曾经是关押嫔妃的居所,被宫里的女子视为冷宫中的冷宫。但是,自从十几年前,有一个不受宠的妃在这里生了重病不浩而亡后。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后宫嫔妃最怕的便是被打入到这处荒凉阴冷的地方,然而,这么多年来,嘉祥太上皇却从未将任何一个妃子贬到此处。倒不是他没贬过嫔妃,而是因为,贬到了别处的冷宫。这处冷宫,渐渐地就在了宫内的禁区。   夕阳西下,在这处冷宫昏暗的屋内,已经亮起了烛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简朴而破落的摆设。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脸上蒙了一层布条,只露出眉目和嘴唇,还有散落在枕头上的墨黑的发。身上胳膊上腿上处处是包扎好的布条,渗着红红的血渍。他整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好似蝴蝶折断的翅。   他躺在那里,胸口很闷,浑身上下,肌体骨髓,无一处不疼。就连呼吸都很艰难,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   疼的近乎麻木了,他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手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指头都不能动一下,想要酣眠,可是那疼痛让他无法入睡,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只能这么恹恹地躺着。   他似乎又回到了还是孩童时期,那时候,母妃新逝,他吃了一块糕点,便开始腹痛。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也是躺在这处院落里,躺在这床榻上,感觉到腑内似乎有千万把尖刀在刺他,五脏六腑都在痛。更让他悲伤的是,孤独和悲凉,没有一个真正的关心他。   御医来了,为他诊脉后,就摇了摇头,说:回天乏术。   他那时还不懂回天乏术的意思。   后来,听到了皇奶奶的怒喝声,说是若是治不好他,便端了那些御医的脑袋。   他终于捡了一条命。而今日,他再次躺在这里。这里,是母妃被打入的冷宫,他和母妃在这里生活过几年。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母妃的伤心和绝望,他的孤独和寂寞。   天色渐黑,庆逸帝夜无涯处理完奏折,只带着一个随身内侍,沿着巷道,向后面那处冷宫而去。推开斑驳的院门,穿过荒凉的小院,来到了屋内。屋内的药味浓烈的刺鼻。   “今日如何?有好转了吗?还需要什么草药,朕叫御药房早日备好!”夜无涯低声说道。这些日子,宫里御药房储备的好药基本都用上了,也亏了是在宫里,不然哪里找那么多的好药。   云轻狂正弯腰为夜无烟换药,待包扎好伤口后,起身向夜无涯施礼,轻声道:“外伤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不过,挑断的手筋和脚筋虽然接上了,但是,还是不能使力。眼下,只有靠慢慢恢复了。”   云轻狂换好药,侍立在一侧的坠子起身,将厚厚的锦被盖在榻上夜无烟的身上。   “需要多长时日才能恢复?”夜无涯缓步走到窗畔,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着夜无烟。   多长时日?   云轻狂眉头微皱,要说多长时日,其实不是时日长短的问题,而是,他以前也碰到不少这样的病者,手筋脚筋接上后,多半依旧不能使力,基本上和残废无疑。痊愈后能够行动如常的人,实在太少。   夜无涯眼见得云轻狂淡漠不语,脸上神情甚是凝重,一颗心沉了又沉。   “不如,让瑟瑟过来陪他,或许恢复的会快一点。”夜无涯低低说道,神情肃然。   云轻狂凝眉道:“我提过,但是,他不同意,若是真的残废了,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夜无涯点了点头,当日自己从牢里将夜无烟救了出来,他知晓自己身体状况极不好,便让他在死囚犯中找了一个替身。他想假借死亡遁去,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怕自己非死既残。   而如今,虽然说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但凡是一个男子,都不愿自己瘫痪在床榻,日日拖累心爱的女子。   夜无涯长长叹息一声,凝立在床畔定定望着夜无烟,心中涌起一股深浓的悲凉。   这世上,最能打击一个男子自信的,不是死亡,而是让他成为一个废物。一般的男子尚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何况是夜无烟这样一个武艺高强,叱咤风云的人物。   生不如死,大约就是眼前这种状况吧。   一股难言的心痛忽然涌上了心头,让夜无涯忍不住抿紧了唇。   坠子在一侧的木案上,正在凿药。   坠子是随着云轻狂进宫的,最初,云轻狂也被那个死去的替身骗了,直到第二日,夜无涯让他带了坠子进宫,说是为军营的伤者治病。到了宫里,他们才知晓璿王未死。   夜,静极。   只有坠子凿药的“咚咚”声,在一片静寂之中,听起来格外的沉闷,好似紧张的不规则的心跳。   一阵脚步声在院内响起,渐行渐近。这么晚了,且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来?   夜无涯向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疾步奔到门口,试图挡住来人,可是却在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慌张地缩了回来。   “皇上,是太上皇到了!”小太监低低说道。   夜无涯心中惊诧,只见房门被两个小太监推开,嘉祥太上皇快步走了进来,身后尾随者贴身内侍总管韩朔。   夜无涯救下夜无烟之事,是瞒着所有人的。知者甚少,他,云轻狂,还有前来服侍的坠子,再就没有别人了。未料到,他的父皇竟然寻到了这里来。   到底,是谁泄露了风声?   其实,倒不是有人泄露了风声,而是,嘉祥太上皇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这处破败的院落转一转,不允许宫人们动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允许宫人打扫,任凭这里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纵然积满了尘埃,却还是以往的模样。   可是,这一次来,他却发现从窗子里透出了橘黄色的光芒,他心头顿时一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加快脚步,门一开,他便大步进了屋,随之而来的还有幽冷的夜风。   夜无涯没想到父皇会找到这里,那日从牢里救出夜无烟后,情形紧急,他便派人将夜无烟送到了皇宫。而皇宫中,只有这处破败的院落是平日鲜少有人来的。   他自以为这是比较安全的地方。没想到,才不过十日,就被父皇找了过来。   自从那场战事后,父皇颇有些心灰意冷,病了一场,所以自他登基,无论是朝堂还是皇宫内,诸事都不管的,一直在养心殿里养病。   可是,父皇今晚何以到了这里?!   而且,让夜无涯惊诧的是,或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父皇看上去竟是老了许多,神色间极是憔悴。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无涯显然也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哪个胆子大的奴才潜藏在这里,却不想竟是夜无涯。   “无涯,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道,话一说完,便乍然沉默了。   他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夜无烟,夜无烟也恰在此时从小憩中醒来,睁开了那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他全身被包裹,犹如粽子,眼下只留有这一双眼睛尚在外面,也只有这双黑亮的眼睛,让人知晓,他还是一个活人。   嘉祥太上皇凝视着夜无烟那双黑眸,怔怔地出神。   这双眼眸黑白分明,瞳仁黑亮犹如明镜,仿若能将人的七魂六魄勾走。   何其相像啊!   他忍不住发出二声慨叹。   当年,他便是迷失在这样一双眼眸里,不能自拨!   “宛月……”他低低地呼唤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深情,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似乎沉浸到了往事里,“是你吗?”   眼前的人听到他的低喃,黑眸却乍然一眯,眸光流转,犀利而冷澈。   嘉祥太上皇心中剧震,向后连连退了两步,指着夜无烟冷声问夜无涯,道:“他是谁?”他双目圆瞪,死死盯着夜无烟,手指微微轻颤,凝声道:“你是……是……”   他心中已经知晓了他是谁,也只有他才有那双和她相似的丹凤眼,可是,他却哆嗦着唇,良久说不出话来。   “父皇,是六弟。是我从牢里将他救了出来,他伤的很重。所以,我才接他到这里来养伤!”夜无涯无奈地说道,他原本打算瞒住父皇,因为,他知晓父皇对这次夜无烟起事有诸多不满。却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没死!?”嘉祥太上皇低低说道,唇角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只是很快便一闪而逝,化作一脸复杂的神色。   “父皇……”夜无涯有些诧异地喊道,看父皇神色复杂的样子,难道是还记恨着六弟谋反的事情。   “无涯,这里,可不是养伤的地方,搬到别处去吧!”嘉祥太上皇忽然转身冷冷说道。   “父皇,六弟眼下不能随意搬动的,他的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挑断,才刚刚接好,能不能恢复如常还尚没把握。若是……这般折腾一番,只怕胳膊和腿都会废掉。”夜无涯沉声说道。   嘉祥太上皇闻言心中一惊,他原以为夜无烟只是皮肉之伤,不曾想到他的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了。他回身,缓缓走到夜无烟身畔,犀利的黑眸中忽然布满了悲悯。   夜无烟瞧了一眼嘉祥太上皇,神思似乎游离在视线之外,淡若烟水般瞧了他一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就是这样无害而淡然的眸光,却似冰针一般扎入到了嘉祥太上皇心中。   “太上皇,老奴斗胆,希望太上皇能够……能够……”韩朔看到夜无烟死而复生,心中极是欣喜。他知晓太上皇对于夜无烟不是他儿子的事情,心怀芥蒂。是以,他想让他们滴血验亲。   太上皇自然知晓韩朔要说什么,他抬手止住了韩朔下面的话,回首淡淡对夜无涯,道,“无涯,你带他们出去一下。”   “父皇!”夜元涯不知父皇为何要他们出去。   嘉祥太上皇低声道:“孤有事和他说,你们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好。”   夜无涯凝了凝眉,示意云轻狂和坠子随他一道出去,可是云轻狂好似没有看到他的示意。还有坠子,虽然停止了凿药,却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也不起身。   “孤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他!”云轻狂也算是对嘉祥太上皇有救命之恩,是以嘉祥太上皇也没动怒,只是淡淡说道。   云轻狂向太上皇施礼道:“太上皇,万望恕罪,在下真的不能离开主子,这是做属下的职责。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在下绝不会透露出半个字。”   嘉祥太上皇望了一眼云轻狂,脸色阴沉了一瞬,双眸眯了眯,道:“你们倒真是忠心啊,也罢,无涯你也留下来吧,韩朔,拿只碗来。”   韩朔从旁边的木案上,拿了一只白瓷碗。   “王爷,太上皇要从您身上取一滴血,您忍着点疼。”韩朔低低对夜无烟说道。   夜无烟闭着眼睛,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似乎并没有反对。   嘉祥太上皇走到夜无烟身侧,执起夜无烟缠着布条的手腕。   夜无涯脸色变了变,似乎明白了父皇的意图。云轻狂似乎也明白了嘉祥太上皇要做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嘉祥太上皇执着银针在夜无烟的指尖刺了一下,滴了几滴血在白瓷碗中。   云轻狂原以为他要在这里滴血验亲,却不想他命韩朔端了瓷碗,最后瞧了一眼夜无烟,竟然率先出了屋。而床榻上的夜无烟,除了在他来时,睁眼看了看他以外,他一直是闭着眼睛的。方才滴血认亲时,他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谁也不知道,夜无烟到底在想什么。   “王爷,你不想知晓结果吗?”云轻狂趋步走到夜无烟身畔,低低问道。   夜无烟睫毛眨了眨,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来。   他到底是谁的骨血,这个问题对于他并不重要。他也不在意。他只要是娘亲的孩子就足够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哐当”的一声响,云轻狂走到门边,掀开棉帘,只见嘉祥太上皇跌倒在了雪地上。白瓷碗在雪地上碎落成一片又一片,几滴血溅落在雪地上,红的刺目。   只听得韩朔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太上皇,奴才就知道,璿王是您的孩子,果然是啊。”   云轻狂叹息一声,其实只要看嘉祥太上皇脸上的表情,就知晓了滴血验亲的结果。   嘉祥太上皇被韩朔搀扶着从雪地上站了起来,站在屋外凝立了好久,深邃的龙目中神情复杂。他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再进屋,良久,他忽然仰天笑了起来。   韩朔站在一侧,望着嘉祥太上皇龙目中不断滚落的泪水,他都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欣喜的笑,还是痛快的哭。   翌日,宫中便传出来夜无尘被太上皇遣到了西疆去做王爷,以及明太后被赐死的消息。西疆,乃贫瘠荒凉之地,谁也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将一向宠爱的皇子遣到那里。   夜无烟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嘲地笑了笑。   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些事情,嘉祥太上皇其实知道是明太后所为的,只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动她。或许是基于其他的考虑,也或许是因为没有证据。   他未曾想到,嘉祥太上皇会亲手赐死明太后。他心里,是不是对母妃,也是有感情的?   其实,夜无烟早就可以杀了明太后,只是,他一直想要让她看一看,看看他这个昆仑婢的孩子,是如何胜过他的两个皇子,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的。只是,最后,他却功亏一篑,让无涯做了皇位。   夜无尘被遣到西疆,应该是让她大大的心痛了一番,也让她的孩子尝一尝,被贬到边疆的感觉。   *   夜,对瑟瑟而言,忽然变得漫长而冷酷。   夜里,再也睡不着觉,她常常靠在窗畔,一靠就是一夜,透过窗子,静静望着天边冷月散发着清冷的月华。   冬天的夜本就充满了肃杀和无情,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月光也显得愈加冷漠而孤寂。静静地照映在她身上,青丝在月光下飞扬,在这冬的荒漠里,像彼此牵挂的藤蔓,在彼此的生命中变成一种依依不舍。   不过,因为心底有了那么一丝期望,所以,便不再那么痛苦。   她曾经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无涯,然,都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一丝消息,而凤眠那边,还有娉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都认为夜无烟是真的不在了。瑟瑟也曾经夜探皇宫,可惜的是,都是一无所获。   原本,瑟瑟和锦绣公主不算熟悉,这些日子,为了到宫中探望消息,也假借要去跟着锦绣公主学刺绣,向宫中跑了几次。可是,却依旧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得到。   他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就连瑟瑟都有些疑惑了。   日子一天天挨了过去,过了年关,又挨到了正月里。   南越地处江南,虽然这年冬日是意外的冷,但一过了年关,便逐渐有了春的气息。   距离当日的战事已经有一个月了,就算他受了伤,也应该好起来了吧。瑟瑟想起那个替身脸上的烫伤,是不是夜无烟因为脸上有了疤,所以不愿再见她?如若果真是那样,那么,她只有想些法子,激他出来了。   日落了,风凉了。   她坐在院子里,已经快半日了。她遥遥眺望着西天的彩霞,一双美丽的眼睛深不见底,似乎所有的往事都沉淀在眼眸之中。而那张清绝的脸很平静,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小姐,有贵客要见你!”紫迷在她耳畔低低说道。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转首望去。   这些日子,夜无涯处理完朝中的事情,便会微服来寻她,最近因为年关,可能是宫里的事情忙,已经有几日没来了。她以为来的夜无涯,却未曾料到,竟然是赫连霸天。   他静静地站在院内的桃树下,浓密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脸部轮廓分明,透着一种孤绝的味道。质地柔滑的黑色长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隐约可以看出衣衫下那一身健美强壮的肌肉,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霸气。    他如此妆扮,依稀是当初失忆时,追随她的风暖,而非北鲁国的王,赫连傲天。   自从去年,在客栈分别后,瑟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未曾料到,他会忽然出现在眼前,就好似从天而降。他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刚赶到绯城。   “暖……”瑟瑟一看到赫连傲天,就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眼中的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砖上,格外的响。   赫连傲天无限怜惜地凝视着瑟瑟,大步走了过来,伸臂揽住瑟瑟的螓首,待她哭的够了,忽然低低说道:“主子,我一路急急赶来,腹中实在饥饿难耐,是不是该给我弄些吃的来。”   瑟瑟抬头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擦了擦脸上泪痕:“好,去吃饭!”   梅香斋是一个包子店,这里的包子在绯城很有名气。但是,店面并不大,只是一座小楼,坐落在绯城不太繁华的平民区,远没有临江楼那样的气派。   瑟瑟和赫连傲天到了梅香斋,便吸引了众多人的视线,实在是身畔的赫连傲天太过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那一身的凌厉霸气。   掌柜的忙笑眯眯地迎了上去,瑟瑟点了几样包子,在小二的带领下,到了二楼的雅座。   这里布置的很整洁,却并不豪华,就算是雅座也不过是一张桌子,四壁用布帛围起来而已,比不上临江仙的雅室。   瑟瑟和赫连傲天分别落座,在等着上饭的功夫,瑟瑟道:“暖,你在绯城也呆了几年,是否尝过这里的包子。”   赫连傲天摇了摇头,道:“你没带我来过。”   其实,他也是自从失了记忆,才开始随着瑟瑟在帝都游逛的。之前,也不过是作为一个质子呆在绯城,行动并非自由的。   店小二端了包子过来,唱诺道:“二两梅花鸡蛋馅,二两冬笋梅花馅,二两香菇肉馅,二两梅花羊肉汤。这是二斤米酒。”   小二一边唱诺一边将手中的盘子放了慢慢的一桌。   瑟瑟手拿筷子夹起一只汤包,道:“你尝尝!”   赫连傲天咬了一口,只觉得肉香中透着一丝梅花的清淡香味,极是爽口,连声说道:“味道真不错。”他是第一次知晓梅花也可以做包子的。   瑟瑟道:“这里的包子是用梅花做的,据说,是在梅花开的最艳之时,又恰逢下雪。他们便将梅花和梅花上的雪一起采摘下来,储存到缸中。雪化后,雪水便有梅花的香味。再将梅花晒干,加上雪水,用菜肉调和,包成的包子。不过,也不是年年都能有梅花包子吃。因为,有时候,梅花开败了,都不会有一场小雪下。我想,在北鲁国,要是有梅香斋,应该每年能有这样的包子吃。”   赫连傲天笑道:“这种吃法倒是很风雅,北鲁国雪多,自然可以每年吃到这样的包子,”脸色又忽然一凝,低低说道,“瑟瑟,如今,那你愿意随我到北鲁国去了吗?”   瑟瑟迎视着他灼热的眸光和殷殷的期待,心中微微一滞。   她端起身侧的米酒,轻轻品了一口,脸色很平静,平静的令人心颤。她轻声道:“暖,我不能随你去,因为,在我心中,他始终都在,永远都在!”   赫连傲天的眸光在一瞬间暗沉下去,其实,他一早也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可是,听闻夜无烟故去,他还是急匆匆赶了过来。如今,亲耳听到她的回答,他心中还是充满了沉沉的失落,和深深的悲痛。   时光不可以倒流,他和她这一世,终究是错过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一丝慰藉的便是,她悲伤时,肯让他陪在身边。   这,他已经满足很满足了。   “暖,对不起!”瑟瑟低低说道,执起手中的酒杯,将淡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道,“来,喝酒!”   赫连傲天端起酒杯,和瑟瑟碰了一碰,仰首饮尽。   两人推杯换盏。   她也是有些酒量的,鲜少喝醉,可是,今夜,她却很想喝醉,或许只有酩酊大醉了,她才能忘记心中的伤痛。   *   夜无烟披散着一头黑发,坐在一张软椅上晒太阳。   左脸颊那块烫伤已经很浅了,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过些时日,应当便会消失殆尽。身上的伤大多都医治好了,只有几处较严重的,留下了疤痕。   他静静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优美的侧脸在日光笼罩下,线条优美如画,使他看上去好似寄身在一个凝露般的幻境里。   坠子伺候他几年了,可是每次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惊艳,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如同行云流水般的优雅的一举一动了。   他的手和脚还没有恢复过来,每日里只能躺在软椅上晒晒太阳。   嘉祥太上皇每日都会来这里探望夜无烟,不过,每一次来,他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瞧一瞧夜无烟便会离去。或许是心中的歉疚太深,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同他这个儿子开口。   每一次嘉祥太上皇来了,夜无烟都是躺在那里假寐,就算是醒着,他也是神色淡淡的。他对于父皇,更多的是怨。   他宁愿滴血验亲的结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样这么多年他所受的罪,也算是有些原因。可是,他竟然是。这何其可笑啊!   夜无涯下了早朝,带着两名内侍前来探望夜无烟。自从明太后被赐死,夜无涯已经好些时日不曾来这里了。或许,他也是有些怨恨他的吧,毕竟,明太后是他的生母,如若不是他,大约还不会死。   “六弟!”夜无涯站在夜无烟身侧,淡淡笑道,明黄色的宫袍在日光照耀下,灼灼生辉,极是耀眼。   “五哥,你不怪我吗?”夜无烟淡淡问道,这些日子夜无涯一直没来看他。   夜无涯摇了摇头,道:“六弟,我母后的死,不是你的错。我怎会怪你,这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   夜无涯轻轻叹息一声,道:“六弟,你想知晓她的消息吗?”   夜无烟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他也派人听过瑟瑟的消息,听到她伤心难过,他心中比她还要难过。对她的思念,几乎将他的心弑咬而死。如今,他再也不敢听她的消息了。   “六弟,赫连霸天来绯城了。”夜无涯语气淡淡地说道。他听云轻狂说,夜无涯的手筋和脚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使力,这需要一些刺激。   夜无烟听到赫连傲天的名字,心头一震,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来,做什么?”夜无烟凝声问道。一听到赫连傲天的名字,他的心中便不能平静。当年,在草原上赫连傲天敢当众送瑟瑟白狼皮,还敢要瑟瑟去和亲。那么,如今,他再来,定是因为听到了自己身亡的消息,前来抢瑟瑟了。   “你想听他的消息?那好,我告诉你!他的行踪我可是掌握的很清楚。”夜无涯凝声道,回首对身后的太监道:“念!”   “是!”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说道,他手中拿着一叠子帛纸,扬声念道:   “正月初十,天晴,江小姐着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与北鲁国可汗至梅香斋用饭。两人共饮梅花酒,江小姐不胜酒力,车载而归。”   “正月十五,夜,江小姐着一袭杏黄色百褶裙,仿宫样,会赫连傲天于夜市。观花灯,赏梅花,与亥时至临江楼,两人共饮梨花酒,江小姐薄醉,在街上曼舞清歌,时街上游人如潮,不再观花灯,俱去观江小姐之绝世舞姿。观者众,路堵塞。北鲁国可汗携江小姐乘马车,子时方归。”   “正月十六,江小姐着紫缎袄,雪纱的潇湘水裙,与微服的赫连傲天至香渺山寒梅庵上香,彼时,山上游人众多,二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因观者甚多,山路因此而堵塞。江小姐下轿而行,封银赏乞丐,众欢腾。”   也不知夜无涯是不是刻意寻的这个小太监,他的声音很华美,语气又抑扬顿挫,好似在读一篇文章。如果忽略内容,听一听这样的读书声,倒是一种享受。   只是可惜,夜无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这哪里是赫连傲天的行踪,分明是瑟瑟的行踪。   杏黄色百褶裙,仿宫样。   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   紫缎袄,雪纱的潇湘水裙。   ……   他怎地从未见过她穿的这般漂亮,彼时,她和他在一起时,除了青衫就是青裙。却不知她穿上杏黄色百褶裙,紫色束腰裙是怎生一个风华绝代,万人惊艳。好吧,他承认他没看见过,所以无法想象。   惊艳一舞,观者甚众,道路因此堵塞?!   夜无烟的脸色愈加黑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冷声道:“好了,别念了!”    小太监闻言,慌忙噤声。   “皇上,还有别的事吗?”夜无烟淡淡说道,任谁都能听出他平淡的声音里,压抑的颤意。   夜无涯缓缓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是这样的。六弟,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心性淡泊,这世上,鲜有令我动心的东西,就连这皇位也一并说着。可是,一旦若是动心,我是一定会把握时机的,不得到不会罢休的。我是绝不会在乎那些乘人之危什么的说法。六弟若是不打算好起来去去夺回她,那么,我也不介意去和赫连傲天去争一争的。”   言罢,夜无涯挥了挥袖子,不待夜无烟回话,便领着小内侍急匆匆要走,末了,还不忘添那么一句。   “小顺子,你去将御书房的折子搬过来一些,六弟闲着也是闲着,就代我批批折子吧。坠子,好好给你家主子念着折子。”夜无涯言罢,挥袖离去了。   夜无烟躺在软椅上,唇角勾起一抹崩溃的笑意,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   “主上,您的手,您的手……能动了?!”坠子欣喜地喊道,眸中涌出了喜悦的泪。   夜无烟缓缓地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唇边,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他一直有信心,他的手脚会好起来,只是未曾料到,会这么快便能动了。如此看来,再养个几日,他便可以去见她了。   *   临江楼。   残阳铺在窗外的湖面上,湖面,光影潋滟,风光美好。   瑟瑟坐在二楼雅室的琴案前,纤纤玉手搭在琴弦上,铮铮淙淙地抚琴。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弹了好久的曲子,一首又一首,几乎将她所会的曲子快要弹尽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快要崩溃了。   每日里,不是陪着赫连傲天在绯城游逛,便是陪着夜无涯游逛。夜无涯如今也是皇帝了,每日里一下早朝,便微服来寻她。他真的怀疑,他是何时批奏折的。   而纵是如此,那个该出现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是不是她的揣测都是错误的。   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线索,让她以为他还活着?好让她不会太伤悲!   是不是这样?   正想着,一阵箭声突然自不远处传来,在这静谧的天地之间,那萧音如同一朵温柔的无形的莲花,在湖面上悠悠地绽放,带着无限的缠绵和缱绻,带着幽咽难平的深邃情意,留恋捻转,悠悠,划过她的心扉。   瑟瑟心头剧震,这样的箫声,正是记忆里那熟悉的萧声。   正是那首——《凤求凰》。   是他吗?   瑟瑟玉手拨动琴弦,琴音一转,也开始演奏《凤求凰》,悠扬的琴音与那萧声合奏起来。   萧声悠扬,琴声清丽。   铮铮琮琮的琴声夹杂着清幽的洞箫声,在这个静夜里,是那样的动人心弦。这一瞬间,就连一向热闹喧哗的临江楼静的好似无人一般。   琴声萧音似乎在一问一答,琴音低缓,萧声也慢慢地低沉下去,但却低而不断,回旋婉转,优雅低沉,连绵不绝,荡气回肠。   瑟瑟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琴音歇止,琴弦仍颤抖不已,好似她的心。   她起身,透过半开的扉窗,望向湖面。   一叶轻舟,正从湖面悠悠荡来。   小舟荡碎了水面上的波光,湖面泛着波光粼粼的涟漪,也荡碎了瑟瑟的一湖心水,良久不能年息。   只是,小舟的船头上,并没有意料之内的身影。船头空荡荡的,只看到船尾有一个艄公在划着船。   瑟瑟忽然心中一滞,夜无烟呢?难道,不是他?可是,那首曲子,她明明听的出来,是他吹奏的曲子。   瑟瑟打开窗子,纵身一跃,好似夜莺般从窗子里飞出,施展蹑云步,在水面上凌波飞过。淡紫的衣衫在湖面上飘过,好似一片迎风飘展的花,轻轻地飘落到船头。   湖水无声地流淌,一波一波荡漾着,将落日映在水面,将两岸的树木以及楼船投影在水中。瑟瑟凝立在船头,随着小船的荡漾,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中轻轻晃动,就好似她不能平静的心湖。   “高山流水,知音难寻,方才有幸和阁下合奏一曲,不知阁下可否出来一会!”瑟瑟凝立在船头,曼声说道,清眸紧紧凝视着挂在船舱门的竹帘子。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跳出胸腔外。   四周一片静谧,似乎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船舱内的光线比较暗,透过密密的竹帘子,瑟瑟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地向舱门移了过来。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瑟瑟几乎就要挑起帘子,看一看舱内的人了。   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从舱内卓然走出,他的手中执着一管碧玉洞萧。他缓缓地在船头凝立,夕阳余辉笼着他纯白的衣衫,使他看上去仿若站在云端的天神,优雅出尘。   他那身白衣,依稀看出,并非纯白的,而是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诗。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一丝疏狂和雅致,分明正是初见时的那件白衫。   一切,都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在下明春水,很高兴和姑娘琴箫合奏!”他低低说道,声音清澈温雅,唇角,勾着淡淡的妖娆的笑意。   他缓缓向瑟瑟走来,步伐慵懒,透着一股懒洋洋的优雅。   瑟瑟凝视着眼前的人,心底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了下来。一直吊在喉间的那颗心,缓缓地沉落到胸腔。   是他,他没死,他真的没死,他终于来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瑟瑟抬眸凝望着他,他也凝视着瑟瑟。   四目相对,时光流转,一瞬间,似乎就是永恒。   瑟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便消失,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她缓缓走到夜无烟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眼口鼻,指下,是他柔滑的肌肤,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不是虚幻的,不是梦。   没有错,是他!   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   瑟瑟扑倒在夜无烟的怀里,没错,是他的怀抱,那淡淡的带着竹香的男人香。   眼泪不知怎么就从眸中滑落下来,无限委屈的,空前绝后的,欣喜的眼泪,扑簌簌只往下掉,将他的衣衫沾湿了。   夜无烟紧紧拥着瑟瑟,低下头,借着最后一抹斜阳余晖,看向怀里的她,晶莹剔透的眼泪成串地掉下来,似梨花带雨,娇柔中透出一丝倔强,格外令人怜爱。   他好似搂着珍宝一般拥着她,看到她流泪,他心中巨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似乎从未见到她这样娇柔的小女人模样,让他怜惜,让他心痛,一颗心早已化作了一汪春水。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擦去她的泪水,却不知她在忽然之间变了脸色。   眼泪还残留在脸颊上,神色却忽然转为愤怒。   她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夜无烟!你不是死了吗?!”   他怔了怔,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漾开,他懒懒说道:“是,夜无烟是死了。世间再无夜无烟,只有明春水。”   瑟瑟瞧着他那慵懒的样子,思及他方才那缓慢的步伐,他好似一点也不想念她的样子。既然没死,却不给她个信,也不来见她,平白令她担忧悲伤了这么多日手。“夜无烟,你没死,为什么不早点来自找我!”一股火,慢慢地从胸臆间烧了起来,瑟瑟亭亭玉立在船头,冷声说道。   忽而转身,一言不发,足尖在船舷上一点,身形便从船上纵起。   明春水伸手,扯住了瑟瑟的衣角。   “我不认识什么明春水,你放开我!”瑟瑟用力一挣,身形从小船上飘起。   明春水拉她不住,被她跃起的气势所激,身子晃了晃,竟然趺倒在船头。   “你怎么了?”瑟瑟诧异地顿住身形,重新跃到船头上。   她乍然想起了他的伤,那个替身既然受了那么多的伤,他是不是也受伤了?方才,初见他,她心中太过震惊,竟是忽略了这件事。   瑟瑟蹲下身子,将夜无烟扶了起来,心痛地问道:“你受伤了对不对,还没好?是哪里受伤了?”   夜无烟定定凝视着瑟瑟,摇了摇头,缓缓抬起手,去触摸瑟瑟的脸蛋。   “你的手怎么了?”瑟瑟凄声问道。   “没事,只是,暂时还不能长久用力,还需要恢复。过些日子就好了!”夜无烟淡淡说道,意欲缩回手。却被瑟瑟一把抓住,她执着夜无烟的手,望着他受伤的疤痕,惊声道:“你的手筋被挑断过?是不是?”   思及他方才慢吞吞懒洋洋的样子,瑟瑟心中痛道:“是不是脚筋也被挑断了?是不是?”   “我都说了没事了,有云轻狂这个神医在,还有什么病治不好呢!你不用担心,过些日子就能恢复了!”夜无烟云淡风轻地说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去照顾你。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都是怎么过来的!”瑟瑟扭过头,生气地说道。   “瑟瑟,我以前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冤枉你,不相信你,害你跌下悬崖,就让我用这辈子来弥补你,好不好?”夜无烟低低地,小心翼翼地说道。   一双凤眸灼灼地凝视着瑟瑟,生怕她说半个“不”字。   瑟瑟瞧着他期待的眸光,眸中一热,良久答道,“好!”   “不!不光这辈子,还要用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好不好?”夜无烟得寸进尺地说道。   “好吧。”瑟瑟轻轻答道。   夜无烟唇角一勾,绽出一抹春花般灿烂明媚的笑意。   他抬眸望着她清绝明丽的面容,瞧见她发间别着的一枚发簪,极是漂亮。再看她身上的衣裙,淡紫色束腰襦裙在风里曼卷,好似一朵开在湖边的莲。   杏黄色百褶裙,仿宫样。   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   紫缎袄,雪纱的潇湘水裙。   ……   他忽然想起夜无涯念得关于她的妆扮,心中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   “瑟瑟,这件衣裙不漂亮,你还是穿着青裙比较好看。”他低声说道。   “真的么?”瑟瑟凝眉,以前她不喜花花绿绿的衣裙,这些日子为了引他出来,专程作了几件,感觉也挺漂亮的,怎地在他眼里,竟是不好看呢?   “好,我以后只穿青裙!”瑟瑟淡淡笑道。   夕阳落山,却有明月升起,月光柔柔地笼罩着他们,遥遥地,从临江楼传来一阵阵缥缈地歌声,悠扬而动听。   “飞举翩然花底媚。一晒横波,眉罥湘烟翠。凤管萧萧酡碧蕊,龙池瑟瑟漪春水。   检点平生唯此醉:初字佳人,顾曲英年婿。不信分钗终不悔,露寒孤宿添衣未?”   正文部分完结。   ===========   忍不住大吼一声,正文部分终于完结了。嘎嘎。。。。   谢谢亲们这么长时间的支持,可以说,因为有大家的陪伴,才有了侧妃这本书,否则,我可能会写不下来。所以亲们的功劳比我的功劳也不小O(∩_∩)O哈哈   侧妃也有很多不足,可能部分亲们不是很满意,出云只能说,继续加油努力。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   另外:后面的一卷是点绛唇,里面会有一些续篇和番外。想看烟瑟温馨生活的,请关注下一卷的内容,点绛唇。 续篇:点绛唇 第一章 醋意难平(上)   一向冷清的定安侯府忽然热闹了起来。   最先是赫连傲天住到了侯府,按说,他是北鲁国的可汗,到了南越,自有驿馆居住。不过,当时瑟瑟正伤心,赫连傲天便以安慰瑟瑟为由,要住在定安侯府。瑟瑟为了将夜无烟引出来,便答应了。可怎么也想不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赫连傲天在这里一住便是多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夜无烟原本是住在皇宫的,出府和瑟瑟相逢后,知晓了赫连傲天是住在侯府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回皇宫了。他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住,就算璿王府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不能再住,还有皇宫和璇玑府呢,但是,他却厚着脸皮也赖到了定安侯府。他还是一个病人,随他住进来的,还有狂医和坠子,以及闻风而来的凤眠和娉婷。最后再加上每日里一下朝便微服来访的夜无涯,以及听闻赫连傲天在这里,随着夜无涯来凑热闹的锦绣公主,这定安侯府想不热闹也难。   夜无烟最近心里非常不踏实,这不踏实一方面是来源于赫连傲天,这个一直对瑟瑟虎视眈眈的男人,就和他住在一个院里。他心里清楚,赫连傲天对瑟瑟,绝对是没有死心。另一方面是来源于凤眠,他这个惜花公子一见到瑟瑟,就有些魂不守舍,偶尔还会脸红,这种情形让他很不安。   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来源于夜无涯。当日无涯对他说的那句话,对他威胁很大。夜无涯的性情他知道,自小就很淡泊,素来没什么令他上心的事情,就连这皇位,若不是当日他假死情形紧急,他都不肯继位的。可是,他对瑟瑟显而易见是倾心的,那天他也说了,他一旦若是动心,不得到是不会罢休的。看他每日里处理完政事就往侯府跑,明里说是来探望他的病情,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傻子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夜无烟感到危机很大,因为,在名义上,瑟瑟还不是他的妻。虽说当年,他曾娶她为侧妃,后来休了她,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但是,那时候她是侧妃,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夜无烟,而是明春水。名义上看,瑟瑟和他没啥关系。所以,他必须要瑟瑟再嫁给他一次,嫁给他明春水,做他名正言顺的夫人。   如若可能,他真的很想带了瑟瑟到春水楼去拜黑山神,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瑟瑟又想多陪陪她爹爹,所以,不愿跟他走。夜无烟思来想去,觉得再在京里住下去,必须要瑟瑟嫁给他,才好绝了某些人的痴心妄想。   但是,夜无烟向瑟瑟提了几次,都被瑟瑟拒绝了。她说他身子还不大好,不想让他累着了。还说要等澈儿从海外回来再说成亲的事情。夜无烟便去向未来的老岳父定安侯江雁求亲,江雁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夜无烟的亲事,但是,成亲的日子他却尊重瑟瑟的意见。   夜无烟彻底无语了,因为当日欧阳丐带着澈儿出海时,鉴于和海外不好联络,他也不知南越这场祸事能持续多久,是以,临走前,嘱托欧阳丐带着澈儿在海外至少呆上半年,方能回转。   眼下才到二月,算起来,至少到了五月份澈儿才有可能回来。还有三个月,这日子不知怎生一个煎熬。   虽说去年冬天绯城特别冷,还下了一场极大的雪。但是,一过了年,天气便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到了二月份,各种早开的花已经开始绽放。   根据云轻狂的医嘱,夜无烟白日里至少要有一半的工夫躺在床榻上或者软椅上歇息,手脚初好,还不能太累着。夜晚自然更不必说,绝不能乱跑的,不然日后会遗留些问题。瑟瑟管他极严,嘱托他一定要按照云轻狂的吩咐。   所以,夜无烟只能白日里和瑟瑟在一起,而白日里人多,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极少。   夜无烟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了,这日清晨,天蒙蒙亮,他便从床上起身了。早膳也不用,便让护卫搬着躺椅,一路径直去了瑟瑟的院落。护卫敲了半晌院门,紫迷才睡眼朦胧地过来开门。见到他一双杏眸瞪得极大,诧异道:“明公子这么早,小姐还未起身呢!”   夜无烟低低“哼”了一声,披散着一头墨发,迈着慵懒的步子便进了院。吩咐护卫将躺琦摆好了,闲适地坐了下来。   瑟瑟院子里栽着两株梨树,雪白的花在朝日里绽放,微风轻拂,淡香扑鼻。   夜无烟躺在梨树下的软椅上假寐。   瑟瑟一大早起身后,梳妆完毕,推开门便看到夜无烟。   院子里很静,雪白的梨花在春风里开的正艳,夜无烟身着一次烟白色长衫,慵懒闲适地坐在躺椅上,正在欣赏梨花。一头乌黑明亮的发从肩上披散而下,线条如画。   朦胧的曙光笼着天井,他坐在这片光影里,狭长潋滟的双眸,深情如斯地凝视着她。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言不发走过去,吩咐紫迷去摆饭。   “怎地起的这般早?今日感觉如何?”瑟瑟淡淡地问道。一手掳起他那美丽黑亮的发,熟练地在头顶绾了一个发髻,用发簪固定住。其余的青丝就那样披散而下,几乎垂及地面,随风轻轻飘荡着。   夜无烟勾唇一笑,淡淡道:“不起这么早,能和你单独相会么?”语气里隐隐有一丝委屈的味道。   瑟瑟听了,只觉得不可置信,未料到夜无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不过,说真的,最近府里的人真是好多,事情也极多,鲜少能和他单独相处的。   “你想好何时嫁我了吗?”夜无烟起身问道,这个问题几乎每日都要问一遍了,问的瑟瑟都懒得回答他了。   瑟瑟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婆妈起来,也是很难缠的。   紫迷和玲珑过来,摆好了檀木小桌,将早膳呈了上来。   “你们两个不用伺候了,下去吧!”夜无烟淡淡吩咐道。   紫迷和玲珑自然知晓夜无烟的想法,掩唇微笑着退下。   院子里只余两个人了,夜无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眸看了看桌上的膳食,轻声道:“我以后每日都到你这里用早膳吧!”   瑟瑟颦了颦眉,道:“不行,你不能再起这么早了,狂医说了,夜里要睡够六个时辰,你今日没睡够吧!一会儿用完早膳,再回去补眠去!我可不想嫁给一个手脚落下病根的残废。”   瑟瑟说完,端起碗来,开始吃早膳。   夜无烟彻底语塞,执起筷子,也开始埋头吃饭。才用了两口,筷子便从手中脱落,和碗沿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怎么,手还是无力?”瑟瑟担忧地问道,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到了夜无烟唇边。   夜无烟扬眉笑了笑,张口吃了下去,凤眸中含着波光潋滟的光芒。   一阵晨风袭来,纷纷扬扬的梨花飘落,洒在两人的衣衫上,松软又请香。   一顿饭还不曾吃完,便听闻一阵脚步声传来,瑟瑟抬眸一看,赫连傲天踏着晨光悠悠走来。夜无烟俊美的脸一瞬间便暗了下来。   瑟瑟起身微笑道:“暖,这么早,用过早膳了吗?”   夜无烟听到瑟瑟那个“暖”字,轩眉不易察觉地扬了扬。   赫连傲天摇摇头,道:“没有!”   “既是如此,便在这里用罢,紫迷,添碗筷。”瑟瑟扬声喊道。   紫迷应声拿了碗筷过来,为赫连傲天盛满了饭。赫连傲天微笑着优雅地坐了下来,抬首冲着夜无烟笑了笑,道:“早!”然后执起筷子端起饭碗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不过,自从他往这里一坐,饭桌上的气氛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与烽火硝烟,但瑟瑟敏感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流变得诡异起来。   她淡淡地看了看夜无烟,只见他拿着勺子,悠然地喝了一口汤。再看看赫连傲天,夹着饭菜,正吃的津津有味。   夜无烟懒懒地闲适地问道:“赫连可汗,您离开北鲁国也有一个多月了吧,国内的朝政都不用管吗?离国这么久,就不怕国内有变?”   赫连傲天鹰眸一眯,幽深的眸中燃烧着两把火炬,与夜无烟悠闲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淡淡说道:“我们北鲁国不像你们南越,政事比较多。而且,我有个能干的母后,我出来时!政事暂时交给她处理了。”   “那可汗打算何时回国?”夜无烟浅浅一笑,在朝日的曙光照耀下,深邃的黑眸好似被镀上了一层琥珀,透明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赫连傲天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碗,微笑道,“自然是亲眼看到瑟瑟过的好,我才会安然离去!”   夜无烟的神色始终保持着闲适悠然,轻浅得如同月落霜河,不着痕迹。可是,一双凤眸却已经眯了起来,淡淡道:“是么?”他留在这里,他们能过的好,才怪!   瑟瑟望着两人之间的唇枪舌战,一顿饭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一顿饭用完,瑟瑟便催着夜无烟回去补眠,夜无烟哪里肯,他走了,赫连傲天和瑟瑟在一起,他怎么睡的着。   “瑟瑟,我到了房里也睡不着,索性在躺椅上歇着吧,我想听你抚琴。”夜无烟淡淡说道,悠然地躺在躺椅上闭眸假寐。   瑟瑟回身叫紫迷橄了瑶琴出来,坐在梨树下,开始抚琴。   她弹得是曲调悠扬缓慢的曲子,是适合催眠的曲子,夜无烟躺在躺椅上闭眸听着,赫连傲天坐在椅子上听着。   弹奏了没多大会儿,听者越来越多。   先是夜无涯带着锦绣公主来了,不一会儿凤眠和云轻狂也来了,外加一院子的侍女和护卫。   这一日便又是在热热闹闹中度过的。   翌日,用完早膳,夜无烟便踱着慵懒的步子来了。不过今日倒是清静,夜无涯和赫连傲天都没来。   微风习习,花香淡淡,瑟瑟坐在软椅上,听着夜无烟在吹箫。今日,难得别的人没来,是以,夜无烟才为瑟瑟吹箭。   箭音袅袅,温柔缠绵,兼之日光淡淡映照,瑟瑟便有了几分困倦。   夜无烟瞥了瑟瑟一眼,将玉箫从唇边挪开,放到木案上,起身走到瑟瑟面前,俯身,凤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勾唇笑道:“瑟瑟,今日无涯不会来了,我派人搞了些事情,他眼下正焦头烂额呢。”   “哦……”瑟瑟淡笑道,望着咫尺之处的这张俊颜,便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了。   “赫连傲天今儿也不会来了,他住在驿馆的属下出了点事。”夜无涯继续说道。   “哦……”瑟瑟微微笑了笑,自然知晓,这出了点事,也是夜无烟派人搞的。   “云轻狂被我打发出去拿药去了,凤眠回璇玑府了。”夜无烟继续说道   “哦……”   瑟瑟最后这声“哦”的尾音还未消散,夜无烟大手欺来,扳过她的身子,炽热的唇便落在瑟瑟甜蜜的唇间,灵活的舌头敲开了她的贝齿,圾取芳香的甜蜜。   只是,这一吻还不及加深,院门便被一个人推开,云轻狂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喊道:“主上,主上……”   看到眼前情况,喊声戛然而止,云轻狂慌忙背转过身,低低笑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主上继续。”   夜无烟缓缓放开瑟瑟,气定神闲地坐在一侧的躺椅上,但是,双眸中却已经喷出了火来。   “什么事?说吧!”夜无烟淡淡问道。   “主上,这种闺房之事最好还是……”云轻狂本想说这种闺房之事,还是别在光天化日下做,看到夜无烟杀人的眼神,慌忙住了口。   “到底什么事?”夜无烟冷冷说道。   “属下原本是到御药房给主上拿药的,可巧,刚出侯府,就看到有人来给夫人送东西,所以,属下就领他们来了,为的是怕有什么意外!”云轻狂定定说道。 续篇:点绛唇 第二章 醋意难平(下)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夜无烟眉头微微一皱,一双点漆星眸深不见底,唇角隐隐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转首问瑟瑟,“瑟瑟,谁会送你东西呢?你可知道?”   瑟瑟也一脸茫然,想不出谁会有闲情来送她东西,遂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让他们把东西拿进来不就知道了吗?”   云轻狂皱眉道:“拿恐怕拿不来,一大马车呢,属下得叫府里的侍卫过来卸车。”   夜无烟和瑟瑟面面相觑,什么东西送了一大车?两人缓步走出院门,果然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是送货的车,车上的东西堆得满满的,用灰布蒙着。   送货的生意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很是精明,他看到瑟瑟和夜无烟走了出来,便趋步上前,脸上堆满笑意,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可是江瑟瑟江小姐?”   瑟瑟扫了一眼送货的人,淡淡笑道:“是的,我便是江瑟瑟。请问你们送的是什么东西?”   夜无烟和瑟瑟以及云轻狂都站的远远的,并未向马车走去,因为实在不知这车上载的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危险物品。   “我给你们打开吧,江姑娘一看便知!”送货的男子走到马车前,将罩在马车上的灰布缓缓揭开了。   眼前蓦然一亮,这一瞬,瑟瑟几乎怀疑眼前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座小小的花园。   一车的花!   一车姹紫嫣红的花!   红的热烈,白的素雅,粉的娇艳,紫的浓郁,蓝的清新……   各种品种的花,各种颜色的花,各种香气的花,就那样堆满了马车,妖娆绽放着,散发着脉脉馨香。   时令尚是初春,大多数的花还不曾绽放,能够培育出这样一大车品种名贵的花,不知要耗费多少银子多少精力。   瑟瑟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震惊也是假的。毕竟,还不曾有人送过她东西,就是夜无烟也不曾。而且,还是花,满满一车的花,哪个女子不爱的。   她呆愣了一瞬,转首问送贷的年轻男子,道:“请问,这是何人送的花?可有给我留什么话?”   送花的男子摇摇头,道:“那人没留名,我不知他是何人。不过,他倒是给江小姐留了信笺。”年轻男子言罢,从衣襟中翻出来一块素帛,递到了瑟瑟手中。   瑟瑟接过来,展开一看,有些熟悉的字体跃然在眼前,赫然是一首词:   “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遥忆当年时节,绿树浓,芳草歇,弦音扬,舞步狂。   到如今,绮罗丝,丝管咽。回别。帆影灭,江浪如雪。   江上满帆风疾,孤鸾一只云里去。”   (出云不会写词,这是借鉴的宋词,两首宋词拼的。汗。。。惭愧地爬走。)   没有署名,但那笔迹瑟瑟认得,分明是莫寻欢的笔迹,当年,在夜无涯的府中居住时,她看过他的字。虽字迹龙飞凤舞,但笔锋锐利而洒脱,好似无数的自信和柔情,都凝聚在笔端。   孤鸾一只云里去,孤鸾一只云里去。瑟瑟暗暗念叨着这句诗,心底,划过一丝交织着悲凉的欣喜。   这意思是否是说明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瑟瑟趋步走到车前,在一大堆花中,看到了一盆花,那是一盆清莲。   莲花已经抽出尖尖角,隐隐看出翠绿的莲苞顶上是一抹浓墨般的色泽,那颜色浓郁洋厚,让人极是期待它花开的样子。   没错,如若不是莫寻欢,谁还能有这样的墨莲。   瑟瑟就那样站在墨莲的面前,回忆起当日在伊脉国,面对着一池清莲时的情景。那个绝世妖娆的男子站在他自己培育出来的墨莲前,向她求亲,而她,把他的心意当作了笑话,故意笑的歇斯底里。   她犹记得,那日,他在为她解盅前问的那句话:瑟瑟,你可曾爱过我?问完,他自己却不敢去听她的回答,因为他知晓他心中根本没她。   犹记得,当日在皇宫,他对她说:瑟瑟,你恨我吗?   恨他吗?   好似从不曾恨过。   对他,只有惋惜和心痛。   “江小姐,这花是不是要搬到您的院子里?”送花的小伙子看到瑟瑟盯着墨莲,良久不语,微笑着问道。   瑟瑟捏紧手中的素帛,淡淡说道:“嗯,全部搬到院里去,摆放整齐!”   夜无烟缓步上前,闲闲地说道:“瑟瑟,是谁送的花,可不能随随便便搬到院里,万一有毒的话,那可不得了。”   瑟瑟抬眸看了看夜无烟,淡淡说道:“不会有毒的,放心好了,搬到院子里去!”   侯府的下人立刻手脚麻利地把一车的鲜花搬到了瑟瑟所居住的院子里。整整一车的花,摆满了一院子。   尚是初春,原本瑟瑟的院里就两株梨树,开着一树纯白的梨花,看上去纯净而清新,也极是好看。如今,乍然之间,多了这么多鲜花,顿时夺了一树梨花的风采。   这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倒是,一院鲜花压梨花。   丽日高升,璀璨的光芒照映在花朵儿上,朵朵花儿散发着芬芳,一院子的暗香扑鼻。引得紫迷和坠子还有娉婷玲珑在花丛中传穿来梭去,好似几只快乐的花蝴蝶一般。   夜无烟负着手,身着一袭白衣迈着慵懒的步伐从艳丽的花丛中飘过,他一会儿蹲下看看这朵花,一会儿又蹲下瞅瞅另一朵花,一会儿又伸手摸摸那朵花,嘴里发出一声声赞叹,唇边勾着一抹潋滟的笑意。好像那花是送给他的一般。   只是,他心中到底如何想,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瑟瑟亲手搬了那一盆墨莲从车上下来,抬手给了送货的年轻男子一绽银子,微笑道:“多谢,请问,让你送花的,是不是一个年轻男子,生的极是俊美?”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笑道:“是的,说实话,生的真的是很漂亮,比女子还要胜上几分!”   瑟瑟闻言微笑道:“多谢!”言罢让府里的下人引了那送花的男子离去了。   她搬着花盆缓步进了院,从花丛中曼步而过。就见夜无烟迈着闲适的步子晃了过来,唇角轻勾,浅笑道:“紫迷,还不过来搬花,怎地让你家小姐干这种粗活!”   紫迷闻言,笑盈盈地过来接瑟瑟手中的花盆,瑟瑟轻笑道:“算了,我都搬了,不用换手了。”言罢,搬着花盆如捧珍宝般径直向屋内走去。   墨莲是夏日里的花,放在院子里十有八九活不了,所以,她将墨莲搬到屋内,放在了窗台上。这边既能照到日光,屋里又温暖。   瑟瑟凝视着那朵墨莲的花苞出神,夜无烟缓步踱到了瑟瑟身边。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这么喜欢!不就是一盆花吗?至于这么爱不释手?!”   那语气里,怎么听怎么有一股浓浓的酸味。   瑟瑟瞧了夜无烟一眼,用杯子舀了水,小心翼翼地浇到盆里,淡淡说道:“自然喜欢了,哪个女子不喜欢花啊!你看看坠子和紫迷,还有娉婷玲珑,看她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就应该知道啦!而且,你可能不知道,这花,还是别人亲自为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你看过墨色的莲花吗?没有吧,这朵便是。”   言罢,瑟瑟本能地暗暗偷瞥了夜无烟一眼,只见他那原本悠然淡笑的脸,已经迅速地染上了暗沉的阴霾,就连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都变得不再波光潋滟,变得幽深暗沉。   “还有人亲自培育花送给你,那人是谁啊?”夜无烟轩眉一扬,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倒真是有心人啊!”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瑟瑟又瞅了瞅花盆里的墨莲,淡淡说道。   夜无烟淡笑着说道:“这世上,也只有那种拈花惹草,风流浪荡之人才会为了讨女子欢心来送花这种俗物。我没兴趣知道他是谁?不过,我觉得奇怪,只有俗女子才会喜欢花,怎地你也喜欢花,你不是应该喜欢刀剑的吗?赶明儿,我送你一把宝刀,如何?”   “不用了,我那新月弯刀就是宝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适合用软乓刃的,新月弯刀是最适合的了。再说了,我可没说自己高雅之人啊,我就是一喜欢花的俗女子!”瑟瑟盈盈一笑,说道。   眼看夜无烟脸色越来越黑,瑟瑟起身向院外走去,身着一袭墨色衣裙,在花丛中曼步走过。衣袂飘飘,映着明媚的日光,说不尽的魅惑风流。   夜无烟脸色再次暗了暗,他缓步走到花盆前,摸了摸墨莲的花苞,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盆中栽种的果然是墨莲,送花之人倒真是风雅之人啊!他之前怎地就没想到送花呢,悠悠叹息一声,只觉得胸臆内郁结了一股气。   其实夜无烟已经从瑟瑟的表情隐隐猜到送花之人是谁,夜无涯和赫连傲天已经够他头疼了,又冒出来一个莫寻欢!   他起身缓步走到院内,命坠子和娉婷将软椅放在花丛中,他悠然坐在花丛中,托腮欣赏着满院的繁花。白衣的衣角绣着大朵大朵的银色暗花,随风飘荡着,使衣角上的花看上去好似活了一般。   他悠然笑道:“真好,好似在仙境一般。“   *   夜。   夜无烟居住的屋内,亮着柔和的灯光。他斜倚在床榻上,屋内凝立着三道人影,铁飞扬,云轻狂和凤眠。   “飞扬,莫寻欢怎么样了?可打探到他的行踪了?”夜无烟低低问道,这几日,铁飞扬一直在暗中搜寻着莫寻欢的踪迹。   铁飞扬凝眉道:“他已经被兰庭带着悄悄出海了,我猜,他们是到海外搜寻良药了。”   夜无烟凝眸沉思,静静说道:“不用拦他们了,伊脉岛这样的小国,对南越不会再造成威胁。”   “主上,你说莫寻欢为何要给夫人送花,他就不怕行踪暴露,被我们所擒?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铁飞扬颇疑惑地问道。   夜无烟瞥了一眼铁飞扬,淡淡说道:“飞扬,你若是真心地爱上一个女子,你就会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云轻狂转首,看着铁飞扬冷酷的脸上,那不解的表情,不禁勾唇笑道:“葬花,你何时不再葬花,知道惜花了,你就会明白!莫寻欢是不想让夫人认为他为了救夫人的命,而付出了自己的命。他是不想夫人怀着这样歉疚的心情活一辈子,所以,他才送花告诉夫人他还活着!只不过,莫寻欢真是风雅之人。你们说,我要是学学他这一招,是不是就可以挽回蔷儿的心了?”   铁飞扬冷哼了一声,道:“我敢说,你要是送花,风蔷儿肯定会把花当作毒花,全部焚烧。”   “不至于吧!?不过那个妖女或许真会这么做!”云轻狂顿时一脸苦相。   “凤眠,这些日子你别研制机皇了,你也学着培育一些品种的花,譬如墨莲,墨梅,墨菊,墨兰……什么的。”夜无烟转首对凤眠说道。   凤眠顿时傻眼,良久才反应过来,淡淡笑道:“主上,我是研究机簧的,研究花,我可不会。何况,还是墨色的,主上你可知道,这墨色的花本就世间少见,要研制这个何其容易。别说三五年,恐怕有人一辈子都是培植不出来的。”   夜无烟拧了拧眉头,良久低低问道:“真的很难?“   凤眠和铁飞扬以及云轻狂连连点头。   “不过,既然莫寻欢能培植出来,没道理我就培育不出来啊!”夜无烟抚着下巴,一脸沉思。   窗外,夜色正好,明月挂在天边,将朦胧的光线照耀在窗外光秃秃的才生了几片嫩叶的树上。夜无烟忍不住想到了瑟瑟那一院子的花,不知此时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会是怎生一个美景如画,暗香浮动月朦胧。   他越想越心烦,索性脱衣上了床榻。   睡觉!!! 续篇:点绛唇 第三章 送礼风波   锦绣胭脂坊今日一开门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锦绣胭脂坊是京师最大的一座卖女子物品的店铺,今日是掌柜夫人亲自在招待客人,见到进来的那位客人,忍不住怔住了,外加有点失魂落魄。   锦绣胭脂坊是专卖胭脂水粉和钗环珠翠的,来来往往的客人大多是大家闺秀官家小姐或者小姐的丫鬟,但也时常有一些男子来买东西送给意中人。掌柜夫人也没少见一些贵公子,但是,眼前这一位,还是让她有些惊艳。   这位客人是一位白衣公子,生的很好看,当然,这好看不是指的面容,因为他脸上是戴着面具的。这种好看是源于他身上那种神秘高雅的气度。初春的日光有些淡薄,柔柔地洒在他身上。他从光影里缓步走入,身影清峭而优雅。好似浑身无力一般,走的很慵懒很缓慢,但是一举一动都如同行云流水,叫人分外赏心悦目。   这位翩翩绝世佳公子,径直朝着柜台走来。站在掌柜夫人面前,微微一笑。隐在面具后的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眸中的神采,好似绝世好玉散发的温润流光。   掌柜夫人彻底沉浸在那温润的笑意里,直到那位公子连说了三遍:“掌柜的,我看看这只钗!”   掌柜夫人才回了魂,慌忙有些结巴地说道:“好的,这位公子,稍等片刻,……这就给公子拿。”   掌柜夫人伸出胖乎乎的手,从柜台里将一个打开着的小匣子取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柜台的桌面上。那里面放着一只镶金的簪子。是采用累丝工艺制作而成,形状像一朵怒放的花,花辫中央镶着一颗耀眼的碧玺。这簪子看上去几分华丽,几分高雅,几分明媚。   “公子眼光不错,这个簪子做工非常精良,是簪中极品啊!”掌柜夫人笑意盈盈地介绍道。   白衣公子拿起簪子来,左看右看,细细观赏,良久微微摇了摇头,将簪子放在了匣子中。   掌柜夫人一眼看出白衣公子并不中意这簪子,忙笑道:“公子,如果你看不上这只簪子,我们这边还有上好的珠钗,请公子一观。”   白衣公子随着掌柜夫人来到一侧的柜台前,掌柜夫人接连捧出好几个精致的盒子,里面全部是精致的钗环。或耀眼,或华贵,或雅致……   白衣公子依旧连连摇头,他黑眸环视一圈,淡淡问道:“你们店里除了钗环和胭脂水粉,还卖别的物事吗?”   白衣公子正是夜无烟,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培育墨莲,不过,墨莲到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培育出来的。所以,他想着先送瑟瑟点什么东西,好让瑟瑟的心思从莫寻欢送的那满园的花花革草中出来。   当然,其实夜无烟活了二十多年,还从不曾给女子买过东西,更勿论送东西了。如今,被莫寻欢激发了送瑟瑟东西的心思,这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他夜无烟第一次送给心爱女子的东西,当然要亲自选。所以,夜无烟一早便乘了马车,破天荒第一次来到这专卖女子物事的锦绣胭脂坊。   不过,在店内观看了一圈,都没有他合意的物事。   他记得,瑟瑟并不爱这些珠钗翡翠的,很少见她戴。当然,她也很少用胭脂水粉。是以,夜无烟感觉这些东西,瑟瑟是不会喜欢的。   其实,这是夜无烟的私心在作祟,他是不希望瑟瑟精心打扮,因为时刻有几双别有用心的眼睛在睥睨着她。就连那粉蓝绿红的衣衫都不愿她穿了,钗环当然更不希望她戴了。   掌柜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道:“这位公子,我们锦绣胭脂坊是全京城最大物品最全的店铺,钗环胭脂都是最全最新的货,要是这些公子都没看上眼……恐怕到别处更难寻到合心的物事了。”   夜无烟淡淡笑道:“倒也不是看不上,只是本公子要送的人,她并不喜欢这些俗物,不知掌柜夫人可还有别的物事。”   掌柜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公子,但凡是女子都会喜欢钗环胭脂的,怎么还有人会不喜欢呢?”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一种物事。”   夜无烟眉头微微一凝,淡淡问道:“什么物事?”   掌柜夫人笑道:“是绝好的东西,除了我这里,再没有别处卖了。不过,不知公子是要送给没过门的意中人,还是送给自己的夫人?”   夜无烟凝了凝眉道:“她是我的意中人,也是我的夫人。”瑟瑟虽然还不曾真正过门,但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夫人。   掌柜夫人闻言连连点头,微笑道:“那就好。敢问公子的夫人是不是很纤瘦,弱柳扶风的那种?”   夜无烟点了点头,瑟瑟是很纤瘦。近些年吃了不少苦,日后他一定要她好好享福,早日丰满起来。   “那就好,我这个东西,保管你夫人收到了,一定会欣喜若狂的!请客官稍等,我进去拿!”掌柜夫人言罢,便起身回后堂去拿了一个小匣子,外面用一块绣繁花的锦缎包裹着,打着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   夜无烟接过匣子,正要打开,掌柜夫人一把拦住他,笑盈盈地说道:“公子,您不用看。老身担保,公子的夫人肯定喜欢。这个锦缎包扎的多精致,拆了就不好绑了,还是回去让你的夫人亲自拆吧。”   夜无烟捧着锦匣,凤眸微微一眯,道:“这东西,你确定,我夫人一定会喜欢?”   掌柜夫人点了点头,道:“若是公子的夫人不喜欢,您自可再退回来,我赔您双倍的银两。”   夜无烟望着掌柜夫人脸上那诚恳和自信的笑意,知晓她没骗他。在送女子物事这一方面,他的确经验不足,这个掌柜夫人推荐的东西,或许瑟瑟真的会喜欢。当下,夜无烟付了银子,捧着锦匣,转身出了铺子。   他缓步而过,他走过的地方,日光似乎忽然明亮,又随着他的离去,又忽然黯淡。似乎,日光,本就因他而生。   店内正在挑胭脂水粉和钗环的姑娘们,望着他缓步离去。心底俱对那个不知名的女子而艳羡不已,能得这位公子的礼物,就算是一块土石头,她们也会欣喜若狂的。   门外随他而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卫,这次出府,没让云轻狂和凤眠跟着,送瑟瑟东西,他不愿让这些男子知晓。   马车一路疾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定安侯府。   日光明艳,透过绿叶的间隙,织成一缕缕淡绿色的光晕。偌大的院落内,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灿然绽放着。瑟瑟穿梭在花丛中,手执花壶,为花儿浇水,晶莹的水珠在花辩上滚来滚去,清新而晶莹。   瑟瑟蹲在地上,凝眸打量着那朵新开的兰花。   那抹幽兰,舒展着花瓣,在微风里摇曳。   瑟瑟不由得想起了送花的人,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这花真就这么好看?”耳畔传来一声酸酸的话语,“我春水楼那么多花,也没见你多喜欢?!嗯?”   瑟瑟起身,看到夜无烟俯身立在她身后,潋滟的眸光注视着那朵幽兰,好似要将这朵花看得枯萎。   瑟瑟闻到了夜无烟话里浓浓的酸味,故意不理睬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夜无烟紧随其后,大声打了一个喷嚏,道:“瑟瑟,你何时将这些花搬到花园里。自从我这病了后,似乎就对花粉有排斥,一闻到花香,就会……”不曾说完,他有又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瑟瑟转身,笑吟吟地说道:“我看你是得了伤寒了,吃药才是正理儿。”   夜无烟轻叹一声,有些无语,他现在似乎是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不上了。   眼看着瑟瑟缓步进了屋,他从身后将那只锦匣子拿了出来,既然掌柜夫人说,这东西是绝好的东西,她一定会喜欢。只是不知,是不是能盖过这满园的花。   他捧着锦匣,随着瑟瑟进了屋,将锦匣子放到了瑟瑟的桌案上,抱臂靠在门边,微笑道:“送你的,看看是不是喜欢?”   瑟瑟有些诧异地抬眸,夜无烟竟然送她东西了。这也算是平生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瑟瑟心中还是很欣喜的,猜测着夜无烟到底送了她什么。   她缓步走到桌案前,将包裹的很精美的匣子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外面挽了一个蝴蝶结的绣花锦缎,里面是一个精美的檀木匣子,瑟瑟按了一下锁扣,匣子便应声而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瑟瑟有一丝疑惑,随即玉脸在一瞬间转红。   夜无烟靠在门边,看到瑟瑟玉脸嫣红,清眸闪亮,心想掌柜夫人说的没错,瑟瑟看样子很喜欢呢。   “喜欢吗?这可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最适合送你的礼物。”夜无烟扬了扬眉,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懒懒说道。   “这是你千挑万选的?觉得最适合我的东西?”瑟瑟抬眸冲他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可是夜无烟却隐隐感到她的笑容有一点不对劲。   “是我选得,你不喜欢吗?”他凝眉问道。   “夜无烟,如若我送你一碗补肾壮阳的汤药,你是不是很喜欢?是不是觉得很适合自己?”瑟瑟笑眯眯地说道,语气慵懒的没心没肺。   夜无烟闻言顿时感觉不妙,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瑟瑟冷冷扫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凝住,脸色渐渐转冷,清眸中迸出了火花。   夜无烟还从未见瑟瑟如此羞恼过,有些不知所措,刚想去哄她,却听她淡淡说道:“你出去!”   她竟然对他下了逐客令,而他,却还不知错在何处。真是后悔,送她之前,应该先看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羞恼。后悔当时,舍不得解开那精美的锦缎挽成的精美包裹。   “瑟瑟,其实那个东西不是我挑的,是别人帮我挑的。”夜无烟缓缓说道,诧异于掌柜夫人叫他送的什么东西。   瑟瑟也不听夜无烟解释,将那锦匣一把寒到夜无烟的怀里,凝声道:“夜无烟,既然对我不满意,那你就去找你满意的女子,何必费尽心思送我这个。走吧!”   瑟瑟起身将夜无烟推到了门边,冷声道:“你也别住在我们府中了,干脆搬出去,方便你去追寻符合你标准的女子。”   可叹夜无烟此刻的功力根本不是瑟瑟的对手,瑟瑟稍微用了些内力,便将他推到了门外。而后,“哐当”一声,将屋门紧紧关闭。   她不仅将他逐了出去,还要他搬出侯府。   夜无烟知晓事情闹大了,打开锦匣一看,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他拿起里面的类似膏药的东西一看,其实,那确实就是膏药。   夜无烟实在想不通,掌柜夫人为何要让他送膏药呢?   再看匣子中的一张素帛上写着:此膏药可丰乳,乃宫廷秘方,屡试不爽。   夜无烟顿时无语,他实在没料到,掌柜夫人让他送的,会是这样的礼物。若是恩爱夫妻,送这样的东西,无疑是会讨夫人欢心的。但是,他和瑟瑟,分别四年,才刚刚冰释前嫌,他便送她这样的东西,难怪她会羞怒。   转身看了看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门,夜无烟站在门边苦苦解释了半天,房门始终没开,瑟瑟显然是气的不轻!   就在此时,紫迷和玲珑走了过来,看到夜无烟狼狈地站在门外,两人顿时一愣。看到紧闭的房门,两人顿时了然,垂首窃笑。   夜无烟脸色顿时一沉,凤眸中掠过一丝暗沉,他捧起锦匣,穿过灿然绽放的花丛,漫步走了出去。   夜无烟平生第一次送心爱女子礼物,最终以吃闭门羹而告终。 续篇:点绛唇 第四章 何为窈窕(上)   夜无烟捧着锦匣径自回了自已居住的悠然居。一讲屋,便将手中捧着的膏药匣子扔在了地上,“啪哒”的一声响,所幸他现在不能用内力,不然那匣子肯定四分五裂了。   坠子正在屋内打扫,冷不防被响声惊了一跳,主上的性情可不是暴虐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还从未见他扔过东西。今日这是怎么了?   “主上,出什么事了?”坠子疾步走过来,惊声问道。   夜无烟不知坠子在屋内,侧眸看她一脸惊诧,秀眉深凝,显然吓得不轻。他凤眸一眯,若无其事地展颜而笑。   “没事!我试试这个匣子是不是结实!坠子,你出去吧,无事不要来打扰!”夜无烟静静说道,恬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哦……是!”坠子应声退了出去,到了门外,终觉不安。她跟了夜无烟几年了,知晓主上越是平静,怕是事情越不妙。而且,她不认为夜无烟会无聊到去试匣子是不是结实。于是,坠子扔下扫帚,飞步去寻云轻狂和凤眠。   夜无烟看坠子出了屋,脸色沉了沉,抬脚又给那精美的匣子补了两脚。这两脚踩上去,那匣子彻底粉身碎骨了,里面那张素帛露了出来。   “此膏药可丰乳,乃宫廷秘方,屡试不爽。”这行大字又展现在夜无烟眼前。   缓缓垂下微翘的睫毛,唇畔浮起一抹苦涩的笑花。他伸手将素帛拈起来,点燃火折子,将素帛燃为灰烬。这行字万万不能被别人看到,否则他一世英名就毁了。   他倚在藤椅上,轩眉深凝。   自从再次和瑟瑟重逢后,他还不曾见瑟瑟情绪如此激动过,这似乎并非不好的兆头。   夜无烟深邃似寒星的丹凤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只是,如今她要赶他出府,这可如何是好?!   凤眠和云轻狂急匆匆地进了屋,看到夜无烟懒懒倚在藤椅上,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眉间隐见一丝愁绪。   云轻狂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凝眉为他诊脉,末了,展颜笑道:“主上,最近恢复的不错,大约还需半月,主上的手脚应当就恢复如常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尽量少摔东西,否则扭了筋骨,就不好恢复了。”   夜无烟微微挑了挑眉,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双眸深邃闪亮,他指着地上的匣子的残骸对坠子说:“坠子,你把这东西收拾了扔出去。”   坠子应声弯腰去收拾东西,云轻狂漫步走过去,伸手从匣子的残骸里拿出来一贴膏药,问道:“主上,你出去拿药了?”   “哦。”夜无烟淡淡应了声。   “主上,你竟然去拿丰乳的药?不会是你送给夫人的礼物吧!?”云轻狂伸指拈着膏药,憋了半天笑,终究没憋住,忍俊不禁地问道。   夜无烟轩眉一凝,他几乎忘记了,云轻狂这家伙不禁医道高明,且生了一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但凡一些药物,他只要闻一闻,便知晓这药是哪几种草药制成。如今,他的狗鼻子迅速地发挥了作用,嗅出了这膏药的成分,知晓了这药做什么用的。不仅鼻子灵敏,嘴还快,竟然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   夜无烟眉头迅速聚拢起来,脸色暗了暗,最终,他只是优哉游哉地颔首微笑,满脸的笑容若冬日阳光一般慵懒。   “是啊,不过夫人并不需要,坠子,扔出去吧!”他淡淡说道,气定神闲,神色慵懒,语气平静无波。   云轻狂憋不住的笑顿时收了回去,凤眠本来唇角已经展开,看到夜无烟淡定如常的表情,和云轻狂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坠子迅速撤离了再呆下去绝对会有风雨爆发的现场。   夜无烟送药这件事,也不知是哪个丫鬟偷偷听到说了出去,悄悄地在侯府私下传开了,最终,连在皇宫里的夜无涯都知晓了。   夜无烟的一世英名啊!!!   *   天气有些阴沉,凉风拂过刚刚出芽的柳梢,带起一阵青嫩的羞涩。   春雷隆然一声,一滴,两滴,三滴……曼妙的雨声响起,淅淅沥沥的雨丝好似网一般从天空笼罩而下。   所有的花木都在雨中恍惚着,飘曳着,朦朦胧胧好似旧时的梦境。瑟瑟坐在廊下,如雾般的水帘便近在咫尺,她纤指不停,铮铮的琴音便随着雨声从指下流淌而出。   这两日夜无烟没到瑟瑟的院里来,偌大的繁华庭院看上去便有些空落落的,陡然生出清冷寂寞来。倘若搁在往日,夜无烟不来这里,她便自会到他那里去探望他。不过,如今,她还是有一点拉不下面子来。   他竟然送她丰乳的膏药,居然嫌弃她,这真是太让人伤心,太太太让人羞恼了,居然要她贴那个膏药丰乳,还是什么宫廷秘方,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秘方。   不讨,说实话,她当日似乎有此激动了,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他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亲自出府为她选礼物,这份心,很难得。她还要他搬出侯府,不过好在,他并没有搬走。只是,这两日并没来她这里。   这倒是有些令人奇怪,莫非他出了什么状况?   “紫迷,你去悠然居一趟,打听一下明公子的病情!”瑟瑟淡淡说道,心里着实有些担忧。   紫迷瞧了瞧瑟瑟心不在焉的样子,抿嘴笑了笑,道:“小姐,我马上就去。”当下,撑了伞,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雨雾中。   瑟瑟坐在廊下,纤手无意识地抚着琴。愁人的春雨淅沥沥敲在台阶上,雨珠破碎的声响,听的令人格外愁闷。   紫迷的行动倒是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说是在半路碰到了玲珑,听闻夜无烟昨晚感染了风寒,眼下已卧病在床。   瑟瑟闻听,顿时心疼和内疚起来,他原本身子还没大好,如今又感染了风寒。虽说有云轻狂那样的神医在侧,她着实还是不放心。顿时再也坐不住,起身命紫迷撑了花伞,便向悠然居而去。   瑟瑟居住在内院,夜无烟居住的悠然居是前院客房,所以走过去,还是有一段不远的距离的。出了内院,刚到前院,便瞧见雨雾里绽放着几朵花朵般的绸伞,撑伞的是一个黄衣内侍和几个小太监,看样子正要离去。   瑟瑟心中有些纳闷,这下雨天的,这几个公公来府里做什么?莫非是夜无涯又来了?不过看样子不像,无涯来侯府,一般都是微服的,小太监也不会穿宫内的宫服的。或许是有什么旨意吧,大约是传给爹爹的,瑟瑟也没在意。带着紫迷径自向悠然居而去。   悠然居。   住在悠然居的夜无烟并不悠然,他是真的风寒了,昨日天气忽冷,春雨绵绵,他不小心淋了些雨,晚上便烧了起来。一晚上都昏昏沉沉的,云轻狂熬了些汤药,里面大约加了催眠的草药,他一直睡到了现在,才醒了过来。   淋个雨也能风寒了,他的身体何时这么不济了,手脚恢复后,该好好练功了。他躺在床榻上,可能是因他得的是风寒,是以,床榻周围帐幔低垂。他正要起身,隐约听到外间云轻狂和凤眠的低语声伴随着雨声悄然传了过来。   “也不知主上怎么想的,竟然送夫人那样的膏药?!夫人哪里用的着那样的药物啊!”云轻狂低低说道。   凤眠温雅的声音不带波澜地轻“哦”了一声。   “其实呢,女人啊,并不需要胸大,挺,才是最要紧的。主上竟然嫌弃夫人,真不知他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夫人的身材可算的上是极品了。夫人是练武之人,腰窈窕修长,纤细柔韧,胸部挺翘。穿上束腰裙子,那是绝美妖娆。只有没见识的人,才会认为胸大就是美。我一直认为主上是很有见识地,可是,唉……”云轻狂颇为沉痛地叹息,“大约是咱们主上多年不近女色,是以变得如此没见识了!”   云轻狂这厮,一向是吊儿郎当没啥正经,之前给夜无烟吃了安眠发汗的药物,以为夜无烟正睡的沉,所以有些口无遮掩。   凤眠修眉微拧,低语道:“你别说了,连夫人你竟然也敢睥睨!”   云轻狂神色一凝,悄声道:“我哪敢啊,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难道你不觉得夫人窈窕婀娜吗?”   “依你说,夫人的身材真的是绝好的?”凤眠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悄声问道。一张脸,不由自主地慢慢红了。   “那自然是,我哪敢骗你!”云轻狂淡笑道,他指了指侍立在床侧的两个华裳美人,挑眉道,“你看圣上刚刚赏赐来的这两个美人,够丰满吧,可是看上去有夫人窈窕?有夫人美?”   凤眠侧眸对那两个美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墨玉般的黑眸闪了闪,颔首道:“确实如此!果然不如夫人!”   两个美人闻言,玉脸顿时黑了黑,她们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胸前够丰满,可是竟眼睁睁被这两个男人肆无忌惮地诋毁。 续篇:点绛唇 第五章 何为窈窕(下)   “所以说吧,夫人的身材是最窈窕的。”云轻狂微笑道,忽见的凤眠神色一僵,黑眸凝视着床榻的方向,缓缓站起身来。   云轻狂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僵硬地扭过身子。   床榻上低垂的帐幔已经掀开,夜无烟淡然倚在床榻上,一张俊颜阴沉的好似窗外的天空,深邃黑幽的凤眸微眯,视线锐利犹如刀刃。他就用那能杀死人的眼神看着云轻狂,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凝了。   云轻狂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话,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他后悔的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还是忽略了主上的内力,竟然提前醒了过来。   瞧瞧他都说了什么啊,在主上背后评论夫人的身材。   主上可不是一般的醋罐子,如今被他听到,这,这不是找死吗?   “轻狂,你过来,给本楼把把脉!”夜无烟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静静说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看似漫不经心慢条斯理,然,云轻狂却觉得心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步走到夜无烟面前,伸出手指,为夜无烟诊脉。良久,涩声道:“主上的手足还需要再静养十多日,便可恢复如常了。”   “风寒呢?”夜无烟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脸,然,内敛的黑眸中,却渗出一丝半冷凝之气。   “主上昨晚用了药,又酣眠一觉,病情已经减轻,只需再服用两服药,便可痊愈。”云轻狂小心翼翼地说道,唇角僵硬地勾着,挤出一抹笑意来。   “这么说,最后我这里也用不到你了?”夜无烟静静瞥了一眼云轻狂,挑高的眉梢显得高深莫测。   “哦!”云轻狂的笑容顿时僵住。   其实,夜无烟的手脚上的伤确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如今,他其实应该把主上的病说的严重点的,这样主上就离不开他了。   他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云轻狂心中那个悔啊!   “主上,这个……”云轻狂惨兮兮地笑颜:“那个……其实你的病……”   “轻狂,如果我记得不错,今年你也二十有五了吧!”夜无烟貌似无意地问道。   “是!属下今年二十五岁了。”云轻狂不知夜无烟何以将话题转到了他的年纪上,盯着主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他心中一沉,脸上竭力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嗯,也到娶亲的年纪了,这些年来春水楼,你为了楼里的事情,鞠躬尽瘁,都把亲事忽略了。这都是本楼主的疏忽啊,接下来的日子,你也不用照顾我了,楼里的事情也不用管了。本楼主给你一个特别的任务,限你一个月的工夫,去把风蔷儿娶到手!你若是做不到的话……也就别在春水楼呆了!”夜无烟唇角轻勾,淡笑着说道。也该有个人管管云轻狂了,届时看他是不是还有胆子还有闲工夫睥睨他的夫人!   “什……什么?”云轻狂的笑容彻底被击溃,一双桃花眼瞬间瞪得老大,嘴更是张开了合不拢。   他之前也是做过错事的,不过主上都是说说,还没有真正的惩罚过他。而这次,却是真的罚他了。竟然要他一个月娶到风蔷儿,一个月,还是娶那个妖女。先不说那妖女是在春水楼,来来回回去一趟就得个把月时间。而且,那个妖女也不见得会嫁他啊,要是一生气,给他弄个三步倒,五步醉的毒药,他岂不是惨了!   果然是不管得罪谁,千万别得罪醋坛子啊!   一个月的期限,这真是赤果果的报复啊!他不就是夸了夸夫人身材好么,至于这么狠吗?!   云轻狂凝眉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可是,他越是思索,越是觉得不可能,一个月的工夫,怎么可能完得成这么巨大的任务。自己如今真是处境堪虞,前路渺茫,怎一个悲催了得?   云轻狂还想要再求两句,看到夜无烟冷然暗沉的脸色,余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凤眠!”夜无烟冷瞥了一眼云轻狂,视线又转到凤眠的身上。   凤眠倒是神色淡然,只是夜无烟想起方才凤眠那微红的脸色,还有那句,夫人的身材真的是绝好的?他顿觉头疼,“你也老大不小了,前段日子,玄机老人和我提过,是希望你早日成亲,他等着抱重孙子呢。这样吧,鉴于,你还没有心仪之人,本楼主给你时间宽一些,春水楼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也给他们都传个话,一样是半年期限。”夜无烟意味深长地低声叹息,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闪过两簇幽亮的光芒。   按理说,这事关终身的大事,不该他这个楼主操心。不过,他不下命令,看样子他们是打算一辈子光棍下去了。尤其是凤眠,整日里呆在暗室里研制机簧,去哪里见识女子的万般风情,恐怕会一辈子将瑟瑟记在心里了。欧阳丐他倒是不担心,只是铁飞扬也是一大难,就他那冰山般的性情,让多少女子噤若寒蝉。   春水楼里杵着这么几个光棍,他怎么可能安心?!   夜无烟的命令一下,凤眠有些傻眼!   但是,他看主上的脸色,绝不像是开玩笑,睫毛眨了眨,认命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只觉得这个任务,是平生接下的最骓的任务了。   “你们两个下去吧,该如何行动便着手准备吧!”夜无烟淡淡说道。   “是!”两人默默后退。   临出门前,云轻狂不怕死的说道:“主上,你既然是我们的楼主,恐怕不能落在我们后面,是不是在这之前,得先把楼主夫人娶回来!”   言毕,云轻狂飞步退了出去。   夜无烟脸色黑了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躺倒在床榻上。   以后的日子,有得他们忙了,不过,他也该着手准备了,总不能落在手下的后面,得赶在他们面前,把瑟瑟娶到手。   窗外的雨声淅沥沥,室内一片静谧。   那两个一真没说话的美人见云轻狂和凤眠退走后,莲步轻移走到床榻前,跪倒在地上,向夜无烟施礼问安。   夜无烟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你们两个是何人?”   “奴婢二人是圣上赏赐给您做奴仆的,请主人要收留婢们吧。”一个温柔甜腻的声音缓缓说道。   夜无烟冷冷一笑,夜无涯赏的?他又不缺奴婢,无缘无故赏他两个奴婢做什么?夜无烟从床榻上欠身,一手支着下颌,这才将眸光转到这两个女子身上。   这两个女子皆身着素雅的束腰罗裙,生的花容月貌。而且,诧异的是,两人胸前皆是很丰满,衣领很低,露出素色的抹胸和一截雪白的皓颈,看上去真是风情万种,极是撩人。   夜无烟看了一眼,唇边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他送礼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宫里了。其实也并不稀奇,夜无涯天天无事都会来定安侯府转一转,听到些风声也在意料之中。显而易见,他这五哥对瑟瑟还没有死心。   “你们两个,真的要做我的奴婢?”夜无烟淡淡问道。   “是,奴婢们心甘情愿为主人效劳。”两人抬头,粉腮红如胭脂,美眸脉脉含情,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   夜无烟冷峻一笑,道:“既然圣上将你们赏给了本楼,那么你们的去处可由本楼决定了。一会儿到我侍女那里领些银子,归家去吧!”   *   瑟瑟来到悠然居,从夜无烟门内出来开门的,竟然是两个陌生的女子。生的极是美貌,最撩人的是,那身材极是妖娆,迈着莲步,婀娜多姿的从面前走过。   那两个女子见到瑟瑟,她们自然猜到眼前这女子便是云轻狂和凤眠口中的那位夫人,方才那两人将她们两个和这位夫人比较多时,此时见到瑟瑟,美目流转,对瑟瑟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瑟瑟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会从夜无烟房门冒出来两个美貌丰满的女子,还对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瑟瑟淡淡问道,她怎么不记得府内有这样两个侍女。   两人垂首道:“奴婢们是明公子的奴婢!”   瑟瑟微微凝眉,疾步向屋内走去。   室内没有夜无烟的人,床榻上帐幔低垂。   夜无烟打发了那两个女子出去,听到瑟瑟说话的声音,便再次仰躺在床榻上。   “夜无烟,那两个女子怎么回事?”瑟瑟掀开帐幔,冷声问道。   话一说完,她便呆了呆,床榻上,夜无烟懒懒躺在那里,双眸紧闭,睫毛微翘,一头柔顺的墨发如瀑布般披散在枕上,愈发衬得脸色很苍白,优美的薄唇紧闭,唇色有些惨白。   瑟瑟心中一软,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还没摸出所以然来。只见夜无烟的睫毛颤了颤,纤细的腰肢忽然被他紧紧揽住,他的身上,透出淡淡的竹香,这味道让她极是怀念。   瑟瑟轻声问道:“怎么样,风寒好点了没?”   夜无烟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开阖间透着几缕倦意,眸间却含着几分笑意,柔声说道:“还不见好,不舒服的很!”他的嗓子可能是因为风寒有些哑,那种沙沙之音,令人听的很心疼,却也带着几分性感。   瑟瑟感觉到拥着她的这个怀抱温暖的烫人,还有他鼻息间呼出的灼热的气息,感觉到他伤寒确实没好,便柔声道:“既如些,你放开我,我叫云轻狂进来看看。”   “不用了!”夜无烟懒懒说道,腰间的手臂一紧,翻身覆到瑟瑟身上。   瑟瑟未料到夜无烟会突然袭击,忍不住惊呼一声,抬眸对上他含笑蕴情的温柔眼眸,刚要开口责怪他两句,一张口,所有的话语都被吞入到了他的嘴里。   瑟瑟睁大眼睛望着夜无烟,哪里有这么无赖的人,玉脸早已如涂抹了胭脂般娇艳欲滴,清澈的双眸中也如同笼了一层水汽。   夜无烟大手扳过她的身子,缠绵温柔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甜蜜的唇间,灵活的舌头得寸进尺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唇齿相戏,欲罢不能。   压抑了四年多的情欲如燎原的星火,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大掌早已从半敞的衣衫滑入到她的胸前,抚摸着她的柔软。   “瑟瑟……”他低低地诱惑着她,灼热的手掌不容抗拒地桎梏着她的纤弱的腰际。   瑟瑟望着眼下夜无烟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风寒的症状,知晓她又被他骗了。这么一想,就忽然记起门口那两个丰满妖娆的美人来。   瑟瑟伸手一把推开夜无烟,气急败坏地道:“夜无烟,方才从你屋里出去的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她们是谁?”   夜无烟颇无奈地说道:“那是无涯赐给我的婢女,我已经打发她们走了!”   瑟瑟一呆,笑盈盈地问道:“为什么打发她们走,你不是喜欢她们那样的吗,她们可不用贴什么膏药,便窈窕多姿的!”   夜地烟被瑟瑟推开,却并没走身的打算,他身子往前倾,将瑟瑟困在他的双臂间,伸指挑起她鬓边一缕发丝,脸庞眨起一抹危险而魅丽的笑意,他靠近瑟瑟耳畔,口吻轻缓柔和地说道:“她们窈窕不窈窕,干我何事。我只知道你是最窈窕的,这就够了!”   “我窈窕吗?”瑟瑟浅浅笑道。   “嗯,窈窕!非常窈窕!”夜无烟颔首道,“就算不窈窕我也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就算有一天你变老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背偻了,我还是喜欢!”夜无烟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沉沉的声音,就是最温柔的蛊惑,“那膏药我根本就没看,不知道是什么,早知道是绝不送你的。”   夜无烟刻意低声说道,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撩拨着瑟瑟敏感的颈窝,他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淡香,似竹非竹,幽幽淡淡的。   夜无烟越逼越近,薄唇几乎再次贴到瑟瑟脸上,她忽然记起,他手脚还没好利索,眼下又染有风寒,毫不客气地起身,用力将夜无烟推开,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淡淡说道:“乖乖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夫人,不用服药,运动运动就好了!”夜无烟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行!”瑟瑟起身,决绝地说道。 续篇:点绛唇 第六章 并蒂莲开花烂漫   悠然居。   春意越来越浓,几棵夹竹桃正在日光里绽放,如火如荼,院内暗香隐隐浮动。   高远的天空漂浮着丝丝云缕,天色湛蓝,澄澈如水。日光并不算强烈,柔和地折射在院子里。院子里草木扶疏,光影分明,一道道斑驳的暗影伸张开来,点点亮光如同遗落的星子,璀璨夺目。   没有一丝风,院内异乎寻常的静谧。   夜无烟凝立在院内,他从腰间轻轻拨出佩剑,轻轻抖了抖手,挽了几朵清冷的剑花。   他依旧静静立在院内,亭亭如一株修竹,微微眯眼,凝视着手中的剑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他开始缓缓舞剑,寂静的院内,忽然慢慢地有了风,极细微的风,轻缓而温柔,似晚来潮汐,一浪一浪拍打着沉默的岸。桃花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悄然无声地绕着夜无烟飞舞着。   剑花飞舞,起初动作极是缓慢,如若用乐曲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曲温婉深情的乐曲,缓慢悠长,轻盈处似蜻蜓点水,柔和处似风拂落花。   隐隐地,剑招越来越快,宛如一曲冷峻肃杀的曲子,金戈铁马,塑风怒雪,愁云惨淡万里凝,萧肃杀气酷烈而肆意。   玲珑娉婷还有坠子静静地侍立在一侧,被冷峻的剑气所迫,连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绵绵的剑意渐渐消失,夜无烟旋身而立,数瓣桃花飘上他的衣袂,宛若轻红盛开于雪野,魅惑难言。   玲珑娉婷和坠子一起拜倒在地,朗声道:“恭贺主上贵体痊愈!”   夜无烟淡淡一笑,日光之下,他的黑眸如同被渡上了一层琥珀,透明的清澈中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深邃。   身子痊愈,有些事情也该办了!   *   已是四月初,各色的花卉都开的如火如荼,天边的绚丽晚霞映照之下,显得异常美丽。   坠子匆匆进屋,手里捧了一套簇新的罗裙簪子,放在瑟瑟面前。   瑟瑟诧异地挑眉,问道:“哪里来的?”她没记得让她们为她做新衣啊。   坠子抿唇笑道:“这是我们主上送的,这次的礼物可中意?!”   想起膏药事件,瑟瑟的脸顿时红了。   坠子和紫迷一起动手,将瑟瑟身上的青衫换下,穿上了这件簇新的罗裙。浅红水云纱衣,裙角撒着朵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满室生香。   瑟瑟蹙眉,“不年不节的,我穿这么新衣伥什么?”   坠子轻笑道:“今晚主上摆宴,特地庆祝主上身体痊愈。是以,主上早已将夫人的尺寸送到了“名衣坊”,今日才做出来。”   晚宴?!   瑟瑟凝眉,事先她怎么不知道?   “在哪里摆宴?”如若在侯府,她何以一点风声也未曾听到。   坠子道:“是在璿王府。”   两人不等瑟瑟再问话,又将她拉到妆台前,不一会儿便为瑟瑟梳妆完毕。   脸上妆容淡淡,眉如黛染,唇如朱点。发髻如随云卷动,灵转俏丽又简洁清丽,髻上再攒了一支红玉含芳簪,更添灵秀婉转。整个人看上去灵秀飘逸,轻盈雅致。   妆成后,屋外的天已经浙渐暗了下来。   坠子微笑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了!”   瑟瑟点点头,几人坐上马车,向璿王府而去。   一路上,瑟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有人因为自己病好,还要摆宴庆祝的。倒是看看夜无烟又搞什么?   世人眼中,璿王夜无烟已经故去,所以璿王府一直闲置,大门前极是冷落。虽然今日晚宴,门前已经极是清冷,连个灯笼都没桂。   瑟瑟她们的马车是从后门一直驶进璿王府的。到了后花园的月亮门前,几人下了马车,缓步向园内走去。   晚宴据说还是摆在新月湖中间的星星小岛上,不过今日星星小岛上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只是湖边倒是亮着几盏宫灯,照亮了一片湖光潋滟。   湖面上聚拢了层层淡白色的轻烟薄雾,缥缈而轻灵。湖水中,明月与漫天星斗齐齐倒映在水中,璀璨而潋滟,华美令人窒息。   而真正令瑟瑟窒息的并非这些,而是湖中的花。   她记得,新月湖中,种的都是睡莲。而此时,湖中,盛开的朵朵莲花,竟然都是并蒂莲。   并蒂莲是莲花中的珍品,一茎双花,生成的几率很低。而眼前的湖水中,除了并蒂莲,还是并蒂莲。色泽更是姹紫嫣红,白色、红色、粉色、紫色、淡黄色,还未到盛夏,竟然都梦呓一般绽放。   瑟瑟看得如梦如幻,就见莲丛中荡出一叶小舟,夜无烟一袭华服,坐在船上,悠然划着桨。不一会儿,小舟便来到瑟瑟面前的湖水中,夜无烟从小舟上站起身来,尔雅地微笑着,伸出手,请瑟瑟上船。   瑟瑟挑了挑眉,从岸上轻盈地飘起,像一团迷雾一般在岸上散开,又在船头聚拢。   小舟缓缓行驶,眼前忽然先出一枝墨色的并蒂莲,开在姹紫嫣红之中,分外清丽优雅。   瑟瑟伸指去触摸那株墨色的并蒂莲,两朵花开在一枝茎上,并头而开,相依相偎,两朵花皆娇艳雅丽,在宫灯的照耀下,轻轻绽放,一层层花辫,在风里舞动它至美的年华。   瑟瑟抬首,清澈的眸子在灯光下透出极亮的光来,温柔的眸光望进夜无烟那双漆黑的眸中。   他眸中,是掩不住的灼灼光华,他眸中,是藏不住的深深柔情。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弄到这些并蒂莲的,也没有问,他是如何使这些并蒂莲在春日里绽放的,也或许,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做到的,纵如此,她心中依旧暖暖的,满是欣喜。   夜无烟伸手,握住瑟瑟温暖柔滑的手腕,一颗心软的已经融化。   “瑟瑟,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得预先知会你一声!”夜无烟凑到瑟瑟耳畔,轻声说道。   “什么事?”瑟瑟淡笑着问道。   “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受惊,所以,你心里先要有点准备!”夜无烟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到底什么事,你这样说,不是和没说一样吗?”瑟瑟嗔道。   “你马上就知道了!”夜无烟轻笑着说道。   月影婆娑,他的脸在摇曳的灯光里忽明忽暗,唇角勾起来的笑意,好似挂了一抹淡淡的月光。   小舟靠了岸,星星小岛上依旧一片暗黑,夜无烟牵着瑟瑟的手,缓步上了岸。   瑟瑟也就那么一晃眼的工夫,就见的星星小岛上一盏一盏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霎那间,将小岛照的亮如白昼,整个一亮光璀璨的琉璃世界。   那些灯都是宫灯,挂在树梢上,由侍女们同时点燃。   瑟瑟捂着眼,待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眯眼瞧去,只见,眼前的地面上放满了成千上万朵的红花,那种花瑟瑟并不认识,开的很娇艳,花色玫红,花香馥郁,遥遥地,便能闻见清香扑鼻。   瑟瑟还没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就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快速奔了过来。   “娘!娘!……”那小人儿扯着嗓子用清澈的嗓音喊道。   瑟瑟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已是在做梦,直到那小人儿奔到她面前,扑到了她怀里,瑟瑟才知晓,这不是梦,她的澈儿,真的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澈儿比离开时高多了。借着灯光,瑟瑟发现,澈儿那张白皙的小脸,也变得黝黑了,看上去结实健壮了。   “娘亲,你想澈儿了吗?”澈儿笑眯眯地搂着瑟瑟的脖子问道。   “娘亲当然想澈儿了,娘日日想夜夜盼,我的澈儿终于平安回来了!”瑟瑟抱着澈儿,欣然泪下。   “娘,你看我们带回来的花好看吗?”澈儿擦去瑟瑟眼角的泪,笑眯眯地问道。   瑟瑟点头道:“好看,很好看。”   怪不得这花瑟瑟不认识,原来是欧阳丐从海外带回来的。   “小姐!”青梅在澈儿身后向瑟瑟施礼道。   “青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瑟瑟微笑道,青梅这丫头比之离开时,也成熟稳重多了。   瑟瑟抬眸望去,眼前涌出来一大堆的人。   云轻狂和风蔷儿,青梅和小钗,欧阳丐,凤眠,铁飞扬,还有一女两男,模样极是陌生,瑟瑟并不认识。   “娘亲,那个女子是欧阳丐在海外带回来的夫人,是妥妥国的公主,那两个男子,也是妥妥国的贵族!”澈儿搂着瑟瑟的脖子,在瑟瑟耳畔轻声说道。   瑟瑟一愣,未料到那女子竟然是欧阳丐的夫人,还是从海外带回来的。   瑟瑟忍不住细细扫了那女子几眼,果然生的异于中原人,但是,却生的另有一种风情,也是极美的。肌肤雪白,如冰雪塑就一般,那双眼睛,如同湛蓝的海水一般,清亮而瑰丽。   几个人一一上来见礼。   这大约就是夜无烟说的,让她吃惊的事情吧。不过,这倒像他想的那样,惊到她。   但是,瑟瑟颇有些不满,很显然,澈儿并非今日才回来,大概前两天就回来了,一直住在璿王府。可是,夜无烟竟然让她今日才见到他。   风蔷儿见到瑟瑟,极是高兴,长睫毛眨啊眨的,别有意味地笑着。   “夫人,一会儿还有惊喜呢?!”她低低说道。   瑟瑟微微一愣,还有什么惊喜?她没放在心上,看到云轻狂和风蔷儿极是亲密的样子,很显然,云轻狂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夜无烟派下来的任务,将风蔷儿的一颗芳心彻底虏获。只是不知,云轻狂费了多大的艰辛,别的不说,瑟瑟发现云轻狂脸上一串的红点,就知晓,他没少受风蔷儿的荼毒。   众人一一见完礼,就在此时,一阵铮铮的琴声响起,奏的是《凤求凰》。琴音之后,紧随着琵琶声和古筝声,各色音调自然地融合。演奏曲子的人大约是宫里的乐师,配合的极是和谐。   一曲而终,岛上一片静谧,就在此时,萧声响了起来。   依旧是凤求凰,悠扬,动听,缠绵,如魔咒一般,传入每个人的耳畔。   只见夜无烟手执洞箫,踏着柔腻的灯光,缓步走来。风华无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灯光照射到他眼眸深处,好似幽黑的夜空,点缀着璀璨的繁星,又似清澈的潭水,倒影了炫目的彩霞。   他举止自信优雅地走来,悠扬的洞箫声不断,眸光始终凝注在瑟瑟身上   瑟瑟只觉得一颗心忽然紧张起来,不知夜无烟当着众人到底要做什么。就在此时,身畔的人忽然闪开,青梅说道:“小姐,你看这些花!”   瑟瑟诧异地转首,细细看那些花,这才发现,那么多盆盛开的红花,竟然摆成了两个字:嫁我!   这是搞什么?   瑟瑟心内一阵恍惚,这时,夜无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畔,凤求凰的曲子一曲而终。   他捧着一束并蒂莲,深情款款地跪倒在地,沉声道:“江瑟瑟,嫁给我吧!”   瑟瑟抑视着他的目光,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温柔,他知晓,他一直是介意当初风暖向她下跪求亲的。而此刻,他如此郑重地跪在他面前,令她心头一阵发酸。   她伸手正要接过他手中的并蒂莲,青梅和紫迷忽然在一侧说道:“明公子,你能保证这一世永远对我家小姐好吗?”   夜无烟平静地抬眸,眼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淡淡说道:“我明春水可以对天发誓。”   他依旧跪在地上,仰面说道:“皇天在上,我明春水向天发誓,生生世世专心待我妻江瑟瑟,不离不弃,白首偕老,绝不负心,如若有违,必遭天谴!”   他的声音,温雅清澈却也坚定至极,在幽静的夜里,荡漾着无边的优雅,一丝丝地渗透到瑟瑟的心中来。   她沉静的心湖搅出了难以平复的惊涛骇浪,一时间有些怔愣。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是专注地望着他,什么都忘了。她真的未料到,夜无烟,竟然为了她,发了这样的誓言。   身侧的风蔷儿轻轻动了一下瑟瑟的衣角,笑道:“夫人,快接花啊!”   瑟瑟这才醒悟过来,弯腰接过了夜无烟手中的那捧并蒂莲。   夜无烟灿然而笑,瑟瑟还从未见他笑的这么开心,这笑容让瑟瑟想起了纯净无暇的初雪,纯白透明的没有一丝杂质。就是纯粹的欢喜,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有点像得了糖吃的孩子,喜不自胜。   众人一阵欢腾,那边的晚宴也摆好了,瑟瑟被紫迷和青梅拥着,到席间用晚膳。   就在此时,有一个探子到夜无烟身畔,低语了几句,夜无烟的眉头微微凝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瑟瑟担忧地问道。   夜无烟温雅而笑,道:“无事,夜无涯和赫连傲天来了。”今夜,夜无烟并未请夜无涯和赫连傲天,一来,自然是因为这两人对瑟瑟有非分之想,他唯恐节外生枝。二来,夜无涯毕竟是皇帝,来了众人会不自在。   不过,在京城里,这事要瞒住夜无涯确实也不容易。好在他的消息得的并不及时,到现在才赶了过来,想阻止瑟瑟嫁他,已经晚了。   只见湖对面一片灯笼辉煌,那叶轻舟载着夜无涯和赫连傲天向着星星小岛,悠悠荡了过来。   这一次,夜无涯并非微服而来,而是身着明黄色宫装,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极是肃穆,眉宇间,暗隐着丝丝郁结。他身前身后尾随的都是宫里的禁卫军高手。   夜无烟见状,只得率领众人对夜无涯跪拜行礼。   夜无涯从小舟上缓步走下来,慢慢踱到众人面前,沉声道:“免礼,平身吧!”   众人依言起身,夜无涯展眉一笑,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撩袍坐在席间的一把椅子上,淡笑着对江瑟瑟道:“江瑟瑟,你是定安侯的千金,今日有喜事,怎地不知会朕一声。朕特地赶来恭贺,可叹来晚了,这里有美酒一杯,特赐给江小姐。”   瑟瑟闻言眉头一颦,只见无涯身后的内侍端了盘子,盘中有一盏酒杯,缓步走到瑟瑟面前。   酒杯中果然是一杯酒,绯红色的酒液,闻之酒香扑鼻。   瑟瑟虽然对于无涯忽然赐酒有些奇怪,但是,他知晓无涯是绝不会害她的,当下伸手就要去端酒杯。   “皇上!吾妻不善饮酒,这杯酒还是让明某代她饮下吧!”夜无烟言罢,伸手在瑟瑟之前,将酒杯端了过去。   夜无烟自然也知晓无涯不会害瑟瑟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虽然酒里不会是毒药,但是,却一定有古怪。所以,他绝不能让瑟瑟饮下。是以,夜无烟端起酒杯,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   夜无涯眼见得夜无烟饮下了那杯酒,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赫连傲天静静伫立在暗影里,眼见得夜无烟和瑟瑟郎才女貌,剑眉微缩,暗暗叹息一声。他知晓,他是该死心了!   这场原本应该欣喜欢腾的晚宴,因为来了两个怨男,就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续篇:点绛唇 第七章 抢妻大战   三日后,在江南的春意盎然中,夜无烟和江瑟瑟的大婚顺利举行。   作为春水楼的楼主,在京城娶亲,原本是应当低调的。但是,未料到最后却还是办的极是繁华。   夜无烟如今已不是璿王的身份,和皇家是再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但是,嘉祥太上皇非要封瑟瑟为纤纤公主。这样一来,皇家嫁女,这场婚事想不奢华都难。   瑟瑟是从宫里嫁出去的,嫁妆拉了一车又一车。瑟瑟心里明白,这些东西其实嘉祥太上皇给夜无烟的。   大婚的前一日,瑟瑟在夜无烟的默许下,带了澈儿去见了嘉祥太上皇。   嘉祥太上皇如今没住在皇宫内,而是居住在珉云山的皇陵。   去冬,瑟瑟在此居住为夜无烟守灵之时,这里还是漫山遍野的积雪,眼下,春意已浓,山上处处浓荫翠峰,飞泉流溪。   瑟瑟带了澈儿,沿着浓荫蔽日的山道蜿蜒而上,林间空气清新,鸟儿的叫声在树枝上婉转空灵,阳光透过参天古树,洒落点点金光。   澈儿在山道上奔跑,不时地采朵花儿,捕只蝶儿,极是欢喜。   行至山腰处,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大片绵延的草地,穿过草地,便看到波光粼粼的湖水。   嘉祥太上皇的内侍韩朔早迎了上来,轻声道:“纤纤公主,请这边来!”   瑟瑟和澈儿随着韩朔来到湖畔,湖边遍植着绿树翠竹,风景秀美。湖水清澈见底,水中有游鱼游来游去。摇头摆尾,一群群,一簇簇,映着碧水白石,分外亮丽。   湖畔,嘉祥太上皇端坐在一块巨石上,一袭粗布灰衣,几乎和灰色的巨石融为一体。   瑟瑟在嘉祥太上皇的身后站定,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背影。背有些佝偻,背影中透着寂寞和萧索,再也看不出,这灰色背影的主人,曾经是南越叱咤风云的九五之尊。   他手执着钓竿,一动也不动,湖水中的鱼儿竞相争抢着他钓竿上的鱼食,而他,却并不曾起杆。   “老爷爷,你的鱼上勾了,你怎么不起杆啊?”小澈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嘉祥太上皇的身畔,指着水中的游鱼,奇怪地问道。   嘉祥太上皇惊诧地回眸,一双龙目闪耀着灼灼光芒,凝注在澈儿身上。   日光明丽,照在澈儿的白衣上,闪着耀目的光泽。然,不管日光如何璀璨,似乎都不能夺去眼前这小小孩儿的风姿。粉妆玉琢的脸蛋,惊人的美,潋滟的凤眼,目光灼亮,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者。   嘉祥太上皇确实是老了,按说他这样的岁数,还不应如此老态,可是他确实是老了。原本俊朗的脸上,满是沧桑。   到底是因为愁,是忧,还是思,抑或是悔……   不管是哪一种情感,都是催人老的毒……   嘉祥太上皇凝视着澈儿,冷酷沧桑的脸上,满是震惊,似乎极是难以置信。   “孩子,你……你是……”嘉祥太上皇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他是知晓夜无烟和瑟瑟有一个孩儿的,只是,他以为这一世他是见不到这个孩子的,他的皇孙。   “我是无邪公子!”澈儿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说道。   “澈儿,不得无礼,快拜见太上皇!”瑟瑟道。   嘉祥太上皇忙说道:“免礼免礼!”   “太上皇,是你吗?”澈儿瞪大眼睛,定定问道,“你是皇上的爹?”   嘉祥太上皇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我叫皇上叔叔的,那我是不是该叫你爷爷?!”小人儿绕了一个弯子,颇为认真地问道。   来之前,瑟瑟并未告诉澈儿,他和太上皇的关系。因为夜无烟目前的身份,是明春水,不再是夜无烟。可是,看到嘉祥太上皇沧桑憔悴的模样,瑟瑟弯腰抚了抚澈儿的发,轻声道:“澈儿,太上皇就是你爷爷,他也是你爹爹的爹爹!”   嘉祥太上皇带着一丝殷切看着澈儿。   他心中清楚,瑟瑟既然带了澈儿来见他,定是得了夜无烟获准的。顿时热泪盈眶,这就足够了,他如今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爷爷!”澈儿抬脸叫道。   嘉祥太上皇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欣喜地答应着。   祖孙俩倒是很投缘,在湖边开始一起钓鱼。湖面上,山中,回荡着一老一少爽朗和稚嫩的笑声。   “太上皇坚持要住在这里,是在陪着一个人吧?”瑟瑟低声问身后的韩朔。   “是!”韩朔叹息一声道,“他是在陪着璿王的母妃,太上皇其实一直是极宠爱她的,可惜的是,因为一些误会,使他们生生分离。”   瑟瑟遥遥望着湖畔的太上皇,轻轻叹息一声。   相爱的人,为何不能相依相守呢?!   *   春水楼在绯城,本就有处宅院。以前,夜无烟作为明春水的身份来绯城,都是住在那里。那里,也就是夜无烟为瑟瑟解媚药的那处宅子。那处宅院不大,平日里没什么人住,只有几个奴仆负责看管打扫。   迎亲的轿子,便是将瑟瑟迎到了那里。   原本,夜无烟是打算拜完堂,将所有宾客招待好后,便将他们轰走的。因为,这里宅院不大,倒是有几间客房,但没准备被褥。有人想在这里夜宿,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夜无烟忘了,他的属下,可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没少受苦,别说睡觉没有被子盖,就是一夜不睡,甚至几夜不睡,也是不怕滴。   晚宴结束,夜无烟迈着轻快的脚步到了洞房。宴席上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都被他用内力逼了出来,良辰美景,他可不打算稀里糊涂地过。   洞房外,静的有些诡异,一瞬间,夜无烟便感觉到这里聚了不下十人。   怪不得方才晚宴结束,那些人痛痛快快极爽利就离去了,却原来都躲到洞房这边来了。   夜无烟微微瞥唇,淡笑着推开房门。   烛台上,两支龙凤红烛燃烧的正旺,映出一室的旖旎温馨。   瑟瑟坐在床榻上,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身侧的大红透明纱帐摇摇曳曳。紫迷和青梅在一侧随侍,看到夜无烟进来,笑盈盈地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地关好了。   夜无烟缓步走到床榻前,伸手去揭瑟瑟的盖头,凤眸的余光,瞧见房梁上一块衣角,他淡淡一笑,凤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转身走到桌畔。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喜饼,还有一个大托盘,里面摆着花生栗子枣子,夜无烟随手捏了几粒,冲着房间各处,弹指射去。只听得“哎呀”,“哎呦”,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屋里四面八方传来。   房梁上跃下来几个,屋角里爬出来几个……   云轻狂从床榻上跃下来,拍了拍被枣子打了一个洞的衣衫,挑眉笑道:“我都说了,主上内力早恢复了,你们不信。看吧,被现抓了吧,瞧,我的新衣服都被打破了,主上你出手也太狠了!”   “是啊,主上,出手太狠了!也不用这么急吧!”欧阳丐大声嚷道。   南越皇帝夜无涯从屏风后慢悠悠跺了过来,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夜无烟,似笑非笑道:“六弟,恭喜了!”随后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瑟瑟,淡笑着退了出去。   四大公子原本还打算闹一会儿的,但是,瞧见主上比锅底还黑的脸,以及那杀人般的眸光,只好哈哈笑着作鸟兽散。   欲求不满的男人,发起火来,那可是了不得啊。而且,凤眠和铁飞扬还没完成主上的任务呢,若是主上一个心情不悦,再把半年期限改成三个月,那就糟了。   一室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夜无烟满心欢喜地走近床畔上的人儿,柔声道:“瑟瑟,等急了吧!”   一伸手,便将瑟瑟头上的盖头掀了下来,眼前一亮,他有些怔愣地打量着自己的妻。   三千青丝绾了起来,露出冰雪般莹润的娇颜,两汪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含情潋滟,玲珑精巧的鼻子下,抹了胭脂的浅唇隐隐带笑。一身鲜艳的火红色嫁衣,更是衬了那无与伦比的娇艳,竟是那样的妩媚而撩人。   夜无烟看得有些痴了,黑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一生一世都看不够一般,俯下身,以吻封缄她的唇。   “别这样……”瑟瑟笑盈盈地说道,“还有人!”   “哦?!”夜无烟愣了一瞬,眸光却还是舍不得从瑟瑟身上移开。   “哪里有人了?!”夜无烟眸光一转,凝注在床榻上。   床榻上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鸳鸯锦被,从五彩鲜艳的锦被下方露出一点儿脚尖!雪白的,尖尖的,在五颜六色的床榻上极为醒目,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五彩锦被的上方露出的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的黑,极是专注地望着他和瑟瑟,带着一丝好奇和研判。   夜无烟吓了一跳,脸色顿时一沉,他只顾着收拾他的属下了,完全没想到在瑟瑟身后还有这么一尊大神。   他轩眉深凝,伸手一把掀开锦被,他的小澈儿正大咧咧地躺在锦被堆里,倒是悠哉地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躺的地儿是别人的地盘,更没意识到他已经触怒了自己的老爹。   他因为身子瘦小,藏在锦被中倒是很难发现。   “娘,澈儿也要亲亲,像爹那样亲亲!”澈儿见夜无烟发现了他,竟然毫不在意,从被子堆里爬起来,就要去学着夜无烟的样子去亲瑟瑟。   夜无烟俊脸一片隐晦,他一把拎起澈儿的衣领,怒声道:“你不能亲你娘,只有爹爹才可以亲!以后,再不许碰你娘!”   澈儿在夜无烟凌厉的眸光下,小嘴一瞥,黑眸中浮起两汪泪泡,似掉不掉的,看上去极是哀怨,甚是楚楚可怜。   “你欺负澈儿,你娶了澈儿的娘亲,以后澈儿就不能娶了,你还不让澈儿亲娘亲!你不是一个好爹爹,我要换个爹!”极委屈的语气。   瑟瑟一看澈儿眼泪汪汪的样子,一颗心立刻就软了,她伸手从夜无烟手里将澈儿夺了过来,将澈儿抱在怀里,用爱怜的语气软语安慰道:“澈儿乖!娘亲亲一个!”说着,在澈儿额头上脸颊上,小嘴上,叭叭叭亲了几下。   澈儿立刻破涕为笑,从瑟瑟的臂弯里露出小脸,两只漆黑灵动的眼珠定定望着夜无烟,颇为得意地笑了笑,那模样那神情,绝对是挑衅啊挑衅。   “无烟,你吓到澈儿了!”瑟瑟不满地说道。   夜无烟顿觉挫败,他这样子是吓到了?   他真有些后悔,这么早把这小家伙从海外接回来了,早知道,他会来和他抢妻子,他应该,应该过个十年八年,不,最好是等他长大娶妻了,才接他回来的。   他真是失算啊失算!   夜无烟真想将澈儿从洞房里轰出去,可是,看瑟瑟护犊子一般抱着澈儿,知晓来硬的是绝对不行的。他决定采用诱哄的战术,想办法将无邪小魔头哄出去。   “澈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天晚了,该睡觉了!”夜无烟绽开一抹慈父般温柔的笑意,柔声说道。   “是该睡觉了,所以澈儿才来这里啊!娘亲,我们盖那个绣着两只鸟的被子好不好,那被子真好看!”澈儿指着那个红底绣着一对花鸳鸯的锦被,甜甜问道。   夜无烟眉头一皱,这什么意思?   我们盖?这小家伙要在这里睡?   刚要发火,就见瑟瑟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股浊气顿时憋在了胸臆间,寻不到出处。   “那被子好看,澈儿就拿走盖去吧!”夜无烟笑吟吟地说道。   “好哦,那澈儿就盖了!”澈儿笑嘻嘻地从瑟瑟怀里钻出来,手脚麻利地铺好了床榻,厚颜无耻地钻到了鸳鸯锦被里,四脚马叉地躺好,那样子,怎么看,也是觉得自己睡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娘亲,天色不早了,快脱衣睡吧!”澈儿甜甜说道,“娘,你看你戴着这么重的凤冠,要不,澈儿给你摘下来吧!”   “不用了,我来就行了!”夜无烟淡淡说道,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瑟瑟头上的凤冠摘下来,这可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活,怎么能让儿子抢了做?接着又将瑟瑟头上的凤钗一一拔下,瑟瑟的一头黑发顿时倾泻至腰间,衬着身后大红纱帐,怎一个妩媚了得。   夜无烟忍不住揽住瑟瑟的腰肢。   瑟瑟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挥手将他的手从腰间甩落,夜无烟顿时汗颜,他几乎忘了小魔头还在这里!   苍天!这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   他等了四年零三个月的洞房花烛夜,他作了四年零三个月独身汉的洞房花烛夜。再憋下去,他就要从和尚立地成佛了!   他心里烧了一团火,偏偏澈儿还火上焦油!   “娘亲,都说有了爹爹是好事,可是,澈儿怎么没觉得呢,爹爹总是和我抢娘,澈儿可不可以不要爹爹!”澈儿可怜兮兮地说道。   因为澈儿自小患有寒毒,所以,直到四岁了,还是一直跟着瑟瑟睡,方便万一澈儿寒毒发作,能及时照顾。是以,澈儿对瑟瑟,其实是很依赖的。前段时间和瑟瑟分开了几个月,小家伙想娘想得很,这个时候,自然舍不得离开瑟瑟!   夜无烟闻言凤眸微眯,什么叫他和他抢娘?明明是他来抢他的妻,小孩子家真能颠倒是非!而且,还想不要他!?   他握了握手,又松开,呼了一口气,才平复了气息,淡笑着说道:“澈儿,只有吃奶的娃才跟着娘亲睡呢,澈儿已经是大男子汉了,不应该跟着娘亲睡了,不然,别人会笑话的!“   “澈儿就想跟着娘亲睡,澈儿不怕别人笑话!”小家伙是存心要和他作对到底了。   两父子在斗嘴,瑟瑟卸了妆容,将大红吉服褪下,只穿一件素色的单薄罗衫,掀开被子,钻到了澈儿的锦被里,轻声对夜无烟说:“无烟,你先出去,让我把澈儿哄睡了!”   夜无烟凝立良久,眼前还浮现刚刚看到的瑟瑟轻罗薄衫下的玲珑身段,眼看着瑟瑟钻到了被子里,他不甘心地说道:“澈儿,你想不想要一个小弟弟?他可以天天陪着你,叫你哥哥,和你一起玩耍,陪你一起练武,还可以和你一起去寻漂亮的小姑娘玩,想不想呢?”   澈儿这次颇为心动,从锦被中探出头来,道:“好啊,澈儿喜欢小弟弟!”   “那爹爹给澈儿要一个小弟弟,怎么样?”夜无烟微笑着说道。   “好!”澈儿脆生生地答应道。   “不过,”夜无烟语气一转,正色道,“你要是和娘亲一起睡,你今生今世就永远也不可能有小弟弟了,知道吗?”   “爹爹你故意吓我!我才不信呢!”澈儿一见夜无烟亮出不让他跟瑟瑟睡招牌,顿时回身钻到了被窝里,不再理夜无烟。   夜无烟最终败在了儿子手上,气恼地将烛火熄灭,坐在桌畔的椅子上。   好,看在他亲亲妻子的面子上,他等!   如若不是因为瑟瑟宠着他,他早将他扔出去了!   不过,小家伙今夜不知是被夜无烟刺激地,还是怎么地,精神特别旺盛,一直缠着瑟瑟问这个问那个,末了,开始讲起他在海外的所见所闻。   “娘亲啊,日后你一定要到海外去看看哦,那妥妥国和我们南越可是大大的不一样的,那里的人啊,都是蓝眼珠,白皮肤,还有黄头发的呢,金黄金黄的。澈儿刚到那里时,看了这些人很奇怪地,不过看久了,觉得她们也很美丽的,尤其是那里的小姑娘都很漂亮,也很热情,她们见了澈儿都很喜欢呢,说澈儿生的美呢。”澈儿得意地说道。   “是啊,那是我们无邪小公子魅力无穷!”瑟瑟微笑着说道。   夜无烟轻轻“嗤”了一声,还不是因为老爹生的美!否则,你哪能这么美!?   “娘亲,你知道那个妥妥国公主是怎么样成为欧阳丐的夫人的吗?”澈儿神秘兮兮地问答。   “小孩子家,这些事不该你知道的!”瑟瑟轻嗔道。   澈儿嘟嘴道:“其实啊,是那个妥妥公主先喜欢上欧阳丐的。她每日都给欧阳丐送花,还给欧阳丐唱歌呢,她唱的歌可好听呢……”   澈儿絮絮叨叨,从妥妥国人的外貌,说到妥妥国的小姑娘,再自恋地说到自己的俊美无双,又说到欧阳丐的情史,最后,还说到了妥妥国的一些习俗。   滔滔不绝,大有说一整夜的苗头。   夜无烟似乎初次发现,他的小澈儿,怎地这般能说会道!?   偏偏瑟瑟没去过海外,对澈儿说的这些见闻颇敢兴趣,竟然听的上了瘾,似乎是忘记了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更忘记了她的任务是要哄这个小魔头睡觉!竟然时不时地插话,母子俩大有彻夜畅谈的趋势!   似乎早已经将他这个夫君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一直到了三更,小魔头还精神抖擞的像清晨初醒一般。   夜无烟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忽然起身,疾步向床畔冲了过去。   瑟瑟听到耳畔一阵风声响起,借着淡淡月色,见夜无烟飞步走来,心中一跳,道:“夜无烟,你做什么?”伸掌便挡住了夜无烟的手腕。   夜无烟尔雅地笑笑,道:“瑟瑟,我只是帮助这小子睡觉而已!”言罢,灵巧地一翻手腕,指尖如飞,已经点到了澈儿的睡穴上。   可怜的澈儿,终于酣睡过去!儿子想和老子斗,还嫩了点。   夜无烟呼了一口气,咋的他方才就没想起来点睡穴呢!!!   可怜的澈儿无邪小公子输的太冤了,在梦里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勤练武功,早日超过他那卑鄙无耻的爹爹!竟然暗算他!   父子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夜无烟笑眯眯地将澈儿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打开门,叫来侍女玲珑,让她带了澈儿到别的屋中去睡!   关好房门,他回身望着坐在床榻上的瑟瑟,唇角绽开一抹璀璨的坏笑。   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续篇:点绛唇 第八章 欲火难消 缠绵悱恻 九千只鸭子   欲火难消   屋内的一对龙凤喜烛再次被点燃,柔亮的烛光点亮了整个内室,屋内荡漾着朦胧而旖旎的光影。   瑟瑟斜倚在床畔上,身上只披着一件素色的内衫,柔顺的头发如瀑布般服帖地披散在身后,淡黄色烛光透过帐幔,映照在她清美的娇颜,宛如镀了层薄雾似的光辉。   她眼帘低垂,听到房门上锁的声音,睫毛如羽蝶般轻颤。紧接着便觉得一阵风吹到了床上,虽未抬首,却也可以感受到面前两道炽热的眸光正烧灼着她。她轻轻地咬了咬唇,抬睫迅速扫了他一眼,眸光望进他那双漆黑的眸中,深不见底,满漾着浓浓的温柔和灼亮。   “瑟瑟……”他温柔地唤她,伸手将她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眼睫一弯,唇角的弧度轻扬,稍一用力,瑟瑟的身躯便落入他温暖的怀里。她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脖颈后吹拂,惹得她身子一阵颤抖。   “烟,我们……还没有行合卺、结发之礼呢!”瑟瑟脸一红,嗫嚅道。   夜无烟挑了挑眉,这才想起洞房花烛之前果然还有这么一道程序,他伸手抬起瑟瑟的下巴,含笑潋滟的眸光凤眸直直锁住瑟瑟娇羞的容颜,低笑道:“瑟瑟,你在逃避什么?”   瑟瑟被他语气里的低笑惹恼,抬脸嗔道:“这礼可不能废的!”   夜无烟看着瑟瑟的眼,睫毛纤长细密,潋滟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如此的美,让他情不自禁地晕眩,沉沦。她的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深深摆布他的一切情绪,从喜怒到哀乐。   “好,为夫听你的,我等了四年多,又怎么会等不了这一时?不过,瑟瑟,不管你如何逃避,你也逃不掉了。”他淡笑着说道,用无比热烈的眼神凝视着面色娇红的瑟瑟,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我有整整一夜的时间,今夜,你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成功地看到瑟瑟的玉脸由白皙转为绯红,他低低一声朗笑,回身从桌案上拿了酒杯,斟满了递到瑟瑟手中。两人喝了合巹之酒。夜无烟又亲手从瑟瑟的柔亮的乌发上剪了一簇青丝和着自己的一簇,装入一个香囊袋中。   这便算是完成了合卺、结发之礼。   “还有什么事吗?”夜无烟柔柔笑着问道,声音低沉粗哑,一边将香囊袋珍宝般藏到贴身衣袋中。   瑟瑟其实确实有些紧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多年不在一起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当年在春水楼,她和他在一起时,他还是明春水的身份,脸上都是带着玉石面具。她和他亲热时,虽然他都是熄灯摘下面具,但是,她从未看过他的脸。   而今晚,面对他含笑潋滟的凤眸,荡漾着笑意的唇角,风华绝艳的俊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再想起皇帝赐婚那一次的洞房花烛夜,他撂下的那些狠话。   “当然有事了!”瑟瑟定住心神,缓缓说道,神色清冷。   “什么事?”夜无烟淡笑着说道,一双凤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瑟瑟,手底却没闲着,缓缓地抽下腰间的虬龙玉带。   “你到别屋去睡吧!”瑟瑟冷淡地说道,眼底深处滑过一丝慧黠的笑意。   “怎么了?”夜无烟一愣,笑容在唇边凝住。   “你别做梦了,本王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你的!”瑟瑟学着夜无烟的声音,冷而狠地说道。这些话,以前在春水楼,她不知明春水就是夜无烟,是以,这笔帐还从未算过。   夜无烟听到瑟瑟的话,俊脸顿时一晒,脸上神色变幻,看他那样子似乎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   “好夫人,这笔帐就以后再算好不好?”他柔声求道。   “我可不是什么贤惠的好夫人,我嫁给你,从此后,我要做悍妇!”瑟瑟笑盈盈地说道。   “好!不过,悍妇是什么样子的?”夜无烟唇角勾着笑意,柔声问道。   “悍妇啊,就是说一不二,为所欲为,就是要管着你!当我要星星时,你不能给我月亮,我要往东,你就不能往西。你是春水楼的楼主,我也要干涉你楼里的内政,我要手握楼里的大权,要四大公子都听我的号令。”瑟瑟语气坚决地说道。   “好,我同意。哦,那还有别的吗?”夜无烟微笑着问道。   “你们楼里不是有一些刑罚吗?我也要制定一些刑罚,专门针对你。譬如你做错了事,我可是要惩罚你的。譬如什么静室之刑啦,譬如跪搓衣板啦,譬如……”瑟瑟越说越离谱,夜无烟笑吟吟地听着。   “那,我岂不是娶了一个老妖婆回去。”夜无烟低笑着说道。   “是啊,我就是老妖婆,你知晓的太晚了!”瑟瑟眯眼笑道,“不过,今晚悍妇的说一不二就要开始,你现在立刻出去睡!”   夜无烟哪里肯,猛然俯身,一口吻住瑟瑟喋喋不休的小嘴,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瑟瑟,我爱你!”他恋恋不舍地咬了咬她的耳珠,在她耳畔轻轻宣判道。   然后,他起身,大手一掀,将大红色吉服丢弃在地板上,然后褪去红色的中衣,再然后是里面雪白的里衣。   瑟瑟望着他裸露的胸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淡淡烛光笼罩下,他是如此美丽,修长白皙的身躯清美如仙,却也妖娆如魔。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烛光勾勒出他完美的线条,修长、道劲、匀称、蛊惑。   瑟瑟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口上,白皙光洁莹然如玉的肌肤上,遍布着几道交织的疤痕,枝枝桠桠,就如同素白的绸缎上绽放的妖娆的花纹。   “烟……”瑟瑟凝注着那些疤痕,心中一酸。   她知晓这些疤痕其实可以不用留下的,以云轻狂的医术,绝对可以不留疤的。可是,他却还是留下了,为了她背后那些疤痕。   “这些花纹,是不是很美,和你背上的一样。”他淡淡的声线,慵懒地响在她的耳侧。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敞开的他身子向前一倾,一张俊脸瞬间在瑟瑟面前放大,他低首,噙住她的红唇,舌头长驱直入,翻搅着她口中的馨香。他逼人的男性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唇舌,他不断地加深着他的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瑟瑟滑落在他的怀里,瞬间被他高大的身躯所淹没。她的手抵着他坚硬光滑的胸膛,从他的肌肤上隐隐地散发着炙热的触感,温暖灼热,烫的她几乎无所适从。   他的大掌揉捏着她纤细的肩,将她整个人紧紧压在怀里。   他将她一把压在床榻上,颀长的身躯紧紧压上她的娇躯。激情的吻从她的唇移到她的脖颈,再到她的胸前,不知吻了多久,正在瑟瑟几欲窒息的时候,夜无烟忽然一个翻身,滚到了她的身侧。   “睡吧!”他弹指灭了红烛,嘶哑的声音略带一丝气恼在黑暗中响起。   他拿起被褥,温柔地将两人的身子覆住,他伸臂将瑟瑟的身子捞在怀中,紧抱着她,可是,却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瑟瑟躺在黑暗里,脸上的潮红很久才褪去。   她觉得有些疑惑!   他这样戛然而止,难道是因为他的手足还没有好利索?可是,他方才抱着她时,明明是很有力的。但是,这事情,瑟瑟却没有问,只好回身抱住他的身子,隐隐感受到他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   夜无烟躺在黑暗中,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明明心中有欲,偏偏却在关键时刻,不行了。   他自然没忘那日无涯赐的那杯酒,他一直觉得那杯酒有问题,却未料到,原来,那杯酒原本就是无涯算准了他会替瑟瑟喝,所以,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他倒是没料到,他的温雅如玉的五哥,也这么腹黑。竟然在酒里给他下这样的药,怪不得方才夜无涯从屏风后出来时,笑眯眯地恭贺他。   此时,他几乎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这种事,他却不能在瑟瑟面前说的,更不能去找云轻狂看病,只能哑巴吃黄连,那样比前番送礼还要丢面子。   他只能暂时忍着。   *   夜无烟最近过的甚是煎熬。   他进宫去向夜无涯讨要解药,夜无涯便开始向他埋怨朝政事务不易处理,多么繁重,多么艰难,令他夜不成寐。又无比怨念地抱怨说,父皇已经派人开始着手为他选妃。   夜无烟面无表情地听着,其实他明白,夜不成寐的原因怕不是朝政吧?!所以,他就算再同情夜无涯,也只得铁下心来,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   夜无涯见自己说了半晌,夜无烟只是神色淡漠,凝眉道:“六弟,你总不能自由和美人都得了吧?你若是要解药,好,朕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替朕处理一段时日的朝政!”   夜无烟彻底崩溃。   这样的条件他才不答应呢!   “六弟,你不答应也好,明日朕便离宫出走,届时——”夜无涯接下来的话没说下去,但是,夜无烟心中却清楚地知晓了他要说什么!   好吧,看在他救了他一命,看在他还是情场失意,他就委屈一下自己吧!不然,如若他真的离宫出走,事情就糟了!他知晓无涯并非说笑,他心中清楚,无涯自小对这个皇位就没有野心的。   所以,自此后,每日里,夜无烟都要到皇宫御书房里报到,悄悄躲在那里替夜无涯批奏折。夜无涯似乎是存心要将他作劳工使,现在的奏折,以及前一段时日积压下来的奏折,在桌上接的都快到屋顶了。   春日浓浓,风和日丽,他这个新郎官,却困在黑沉沉的屋子里,辛勤劳苦!   几日下来,夜无烟深深体会到,皇帝不易做!   是以,愈发地同情起夜无涯来。不过,当他从皇宫疲惫地回到府中,看到夜无涯正坐在他们的屋内,陪着瑟瑟谈笑风生时,同情瞬间化为乌有!   天是寂寥的蓝色,月是皎洁的白色,室内的烛火是淡淡的橘黄色,烛火下的男女看上去也是那般和谐。   夜无烟眯了眯眼,压下心头的郁结,薄唇弯成微笑的弧度,双眸深邃闪亮,锐利的神色自眸间一闪而逝。   屋内的红木矮桌上,摆满了一碟碟的糕点,那糕点做的精致而好看,隐隐有精纯美妙的香气飘了出来,不浓烈,飘散在室内,让人想起悠悠的花香。   夜无烟知晓这是京里著名的糕点坊团糕坊的糕点,他府里没有,一猜就是夜无涯着人买来的。   “六弟,怎地这般晚才回来?”夜无涯坐在藤椅上,气定神闲明知故问道。   夜无烟扬起眉梢,飞扬入鬓的轩眉显出极为完美的弧度,唇角绽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也这般晚还没回宫吗?”夜无烟毫不客气地回道。   夜无涯微笑道:“六弟,你如何一回来就下逐客令!?朕竟是这般讨人厌的吗?”   他缓缓起身,回首对瑟瑟道:“天色的确是不早了!”   夜无涯淡笑着告辞离去,俊逸的身影渐渐融入到夜色之中。孤绝的身影在暗夜里越走越远,似乎有些说不请道不明的情绪涌泄而出,让人无端地想要叹息。   他行走在夜色之中,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心中撕裂般的痛苦与不舍,抑制住胸臆间不断泛起的心酸与苦涩,把所有的悸动和深情化成了波澜不惊的死水。   他爱她,原以为得到才是爱,所以他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大。最终,他发现,他还是没能走到她心里,是不是一早缘分就已经注定了他和她的有缘无份?   如今,当他看到她和六弟幸福的笑容,他心中,竟也为她感到欣慰。   只要她幸福,他就是幸福的!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他会永远遥望着她的幸福,为了她的幸福,他甘愿去做他不愿做的帝王。虽然,他和夜无烟一样,渴望闲云野鹤般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瑟瑟遥遥望着夜无涯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片凄然。   她想起今日夜无涯来找他,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瑟瑟,你一定要幸福!”   是的!她一定要幸福,也希望无涯会幸福!   *   缠绵诽恻   瑟瑟斟了一杯酒,放到夜无烟的面前,“我送你的礼物!”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唇角勾着促狭的笑意。   夜无烟凝了凝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候微辣,带着浓浓的药香。夜无烟凤眸一眯,眸间滑过一丝深邃。很显然,以瑟瑟的聪慧,她早已知晓了他的事情,这酒里的药,应当是他从夜无涯那里讨来的。   “瑟瑟,你终于送了我壮阳药了!”夜无烟勾唇笑道,他还记得上次,他送她膏药时,她气急败坏地说道,如若她送他壮阳药,他会不会欢喜?   瑟瑟嫣然一笑道:“是啊,我这是还你的礼!”   夜无烟起身一把揽住瑟瑟,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慵懒地说道:“那我可不能让夫人失望。”   他禁欲太久太久了!   而如今,他每夜和她一起睡在一个床榻上,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他都是搂抱着她在睡。他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每每从夜间苏醒,他便再也睡不着,娇妻在抱,他却无能为力。   这种滋味,没有经历过,是永远不会体会出来的!   此刻,他揽着她柔软的娇躯,感受到他的欲望开始蓬勃,候间好似有烈火在炽热地烧灼着。   他俯身,灼热的唇朝着她的芳香压了上去,他张嘴便含住了她的唇,伸舌搅弄着她的丁香。   这个吻霸道而强烈,近乎掠夺,他的手紧紧揽着她纤细的腰,他像头猛兽在吞噬猎物般,饥渴的吻着她,将舌喂入她口中,吞咽她的喘息。他吮吸着她的唇,他的疯狂,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在她就要头晕地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倏地放开了她,在她红肿的下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感觉有些酥麻和疼痛。   他眸色微黯,揽住她的脑袋,轻轻拨开她耳际的秀发,突然开始亲吻她嫩白的耳廓。   瑟瑟一声娇吟,夜无烟眸光一深,嘶哑着声音道:“瑟瑟,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抢走你的!”   他狂霸地在她耳边宣告着主权,一手拔下她头上的玉簪,让她满头的青丝倏地垂落在她的身上。   他怀抱着的是他深爱的妻!是多少人都艳羡的妻!   他蓦地将木桌上的碟子糕点挥落在地上,一手从床榻上拽了一条锦被,温柔地铺在几上。又一把将怔愣的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到桌上,唇依旧与她密密地缠绵着。   他肆意而狂热地吻她,吻得她全身无力。因为他摄人心魂的吻,瑟瑟忍不住身子轻颤。她挣扎着,双手却被他钳握住,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舌和触摸都是那么的滚烫。   似乎,他就是一团火。   灼热的肌肤,灼热的呼吸,烧灼得她脑子晕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   慢慢地,他的唇开始移动,放开了她的唇,滑到了她细白的脖颈上,轻轻噬咬着她滑腻的肌肤。他的舌尖轻轻舔着她,换来她不住的颤抖。   他火热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的腰,似乎是要将她狠狠揉碎在他的怀里。   吻由唇到颈侧再慢慢游移到了她胸前,他伸手撕开她的衣衫。手指温柔地从她的肌肤上滑过,就好似折磨她一般,手指每滑过一处,唇也随之而来,深深浅浅地轻吮着她几近透明的冰肌玉肤,带来难以言喻的触感,令她颤抖不已。   不一会儿,瑟瑟全身上下便只剩下肚兜和亵裤了,他的视线在她素雅的肚兜上凝视,伸手到她的颈后,解开了肚兜,再微微用力,便将那件单薄的兜儿扯了下来,她的身子便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他凝视着柔软馥香的娇躯,伸出手掌,摩挲她细致如玉的肌肤,滑过她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曲线,仿佛怀里的她,是最最珍稀的宝物。   温热的手指滑到她后背上,抚摸着她背上蜿蜒的伤痕。他忽然反转她的身子,俯下头,细细轻啄那一道道伤痕,珍宠一般,吻得那么动情,那么亲密,那么疼惜。   “瑟瑟,我爱你!”他转过身子,亲吻着她的耳廓,低低柔柔地说道。   他快速褪下自己最后的衣物,重新抱紧了她,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香软的身躯,肌肤相贴,一股强烈的感觉重新唤起了往昔曾经历过的欢愉。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上她的胸口,在最接近心脏之处慎重地吻着,像是要用唇吻写下他对她爱的誓言。   “瑟瑟……”他低喃着,饱含火焰的双眸牢牢锁住她,随着最后缠绵的尾音轻轻软软地消散,他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腰。   瑟瑟身子后仰,如虹一般,玉手撑在桌上,她有些紧张,有些不知所措,又有某种强烈的期待。   他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羞怯,他缓慢地直起高大的身躯,伸手将她拉的更近。   他压抑着膨胀的欲望,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进占她的娇柔,他凝视着她如明月娴花般的玉脸上那密密的晶莹细汗,看到她如处子般娇羞,他的心深深地悸动着。   他悍然的给予她他的一切,他不容许她拒绝或逃避,他对她强取,轻索,让她欲生,欲死,他带着她摹上一阵阵欢愉的高浪。   当最后那绚烂的一刻到来,瑟瑟几乎昏厥过去,只觉得眼前一片烟花绽放,一片朦胧。   她浑身瘫软地躺在桌案上,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到他离开了她,伸臂抱着她上了床榻。身下是柔软的锦褥,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她想要睡去。   可是,他并没打算饶过她,灼热的唇准确地找寻到她的,再次吻住了她,再次霸占了她的呼吸,占有了她的唇瓣,吞没了她的喘息。   好半晌,他才缓慢地松开她的唇,灵活的舌由她的颈蜿蜒而下,一路上反复地啃咬舔吻,用尽一切手段来挑起她的热情。   他的手在她薄汗淋漓的娇躯上滑动着,她的身子,一寸寸被唤醒,一处又一处还未全然熄灭的火苗,再一次被他引燃。   瑟瑟虚弱地喘着气,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已经愈来愈控制不了自己了,身子如风中落叶般轻轻颤抖,隐约感觉他亲吻着她娇躯上的薄薄汗水。   “烟……不要……不要了……”她无力地低喃,知晓了他的意图,柔软的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徒劳地挣扎着,试图阻止他继续。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承受一次这么疯狂的欢爱。可是,他并不说话,只是轻吻着她的红唇,温柔地将她压回到床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深邃的眸中火星点点。他不肯放过对她的控制,霸道缠绵的吻一直蔓延到她身体的各处,无所不在。   他就这样桎梏着她那软弱的挣扎,一路亲吻着她,挑逗着她,也不知他究竟对她施了什么魔法。一阵紧似一阵的渴求,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欲望,随着他的吻,随着他大掌的抚触,将她的意志力瞬间击垮。   直到她再也忍不住,终于颤抖着向他索求,他几乎立刻就答道:“好,为夫这就给你!”   他翻身而上,对她攻城略地。她发出一阵阵婉转娇吟,被他摆布得神智尽失。这一次,他的进攻远比上一次更深、更重,似乎要将她揉碎在他的体内。仿似惊涛巨浪,吞噬了她所有的身志,她的身子,只是一副躯壳,任他欲求欲取。一波接一波浪涛似的激烈的感觉,从他的身体源源不绝地涌向她。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不堪了,她真的好累。可是,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他又在吻她,辗转吸吭,温柔缱绻,一点一点,抚平她的挣扎,吸尽她的神志。   然后,他又开始爱她,不再那么激烈,而是温柔的,缠绵的,缱绻地,绵长的,似乎是想将这甜蜜延长到永远……   这一夜,不记得他究竟做了多少次,直到最后,他让她沉睡在他汗湿的胸膛上,一整夜都对她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她的唇边带着一抹笑,趴在他的胸膛上,整夜都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陷溺在温暖的梦境中。   翌日清晨,瑟瑟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眼,眼前的景致令瑟瑟心中大惊。   她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处马车宽大的车厢里,所躺之处,是马车华丽的卧榻。   怎么回事?   瑟瑟疑惑地凝眉,只见车帘掀开,小钗弯腰钻了进来。   “夫人,你醒了?”小钗柔柔地浅笑着。   “小钗,我们,这是要回春水楼吗?”瑟瑟淡淡问道。   小钗浅笑道:“是,主上连夜吩咐我们,准备好了一切,带着小公子,天未亮,这便出了京!也不知主上何以这般急匆匆?”   小钗有些不解地自语道,瑟瑟却是心知肚明,浅浅笑了笑,没说话。   马车外,夜无烟骑着一匹骏马,驰骋在马车一侧,他心中清楚,夜无涯一直以来对瑟瑟都是没有死心的,所以,他可不敢冒险再在京里待下去了。更何况,他若在京里,不知何时,夜无涯可能就会离宫出走,将国事丢到他的身上。   所以,昨夜,瑟瑟睡熟后,她点了她睡穴,趁着月黑风高,吩咐属下备好马车,连夜出了京城,向春水楼而去。   天边,朝霞潋滟,太阳明媚地挂在天边,将天地映照的一片辉光。   *   澈儿番外一则:九千只鸭子   无邪公子明澈,一直以来都很想要一个弟弟。因为,他的爹爹曾经诱哄过他,有一个弟弟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事情。弟弟可以天天陪着他玩耍,陪着他练武,所以,自此后,他便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弟弟。   因为他在春水楼其实是很寂寞的,一方面是练武很枯燥,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伴儿。因为他楼主公子的身份,春水楼的孩子们陪他玩耍时,都很小心翼翼。   不过,他的希望在六岁那年春天破灭了。   那一年的二月份,在春水楼的摘月楼里,他的娘亲生了一个娃,是个爱哭的女娃。看到爹爹抱着妹妹笑的嘴都歪了,一直在说自己的女儿漂亮,可是,他没看出来妹妹哪里漂亮了。皱巴巴的小人儿,哭声像猫一样。   好在摧花公子云轻狂的夫人也快要生了,他便再次开始期盼。如果狂疯子的夫人生一个男娃吧,也同样可以陪着他玩耍,陪着他练武。   可是,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三月底,狂疯子的夫人风蔷儿生了,也是个女娃。   无邪公子真的很落寞很落寞。   到了五月份,簪花公子欧阳丐的夫人妥妥国公主也要生了,虽然妥妥国公主不是中原人,她的孩子有可能面貌很怪,不过,要是个男娃,能和他玩耍他也就不嫌他生的怪。   可惜的是,老天不从人愿,妥妥国公主的孩儿依旧是个女娃,蓝眼睛的女娃娃。   在这一年接下来的日子里,澈儿又接连失望了几次。   惜花公子凤眠的夫人,葬花公子铁飞扬的夫人,最后还有青梅和紫迷,青梅嫁给了南星,紫迷嫁给了北斗,大约是因为南星和北斗是双生子的原因,青梅和紫迷居然生的都是双生子,都是女娃。   一年内,春水楼添了九个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娃!   澈儿真的感觉好悲催!   不过,这还不是最悲催的,到了澈儿十二岁以后,才是他最悲催日子的开始。   那帮小魔女们都大了,不说别的,九个加一起,光哭起来就能将春水楼搞的天翻地覆。更勿论那些爹爹们都疼他们的乖女儿疼到了骨子里。   澈儿倒不是怕她们哭,而是怕她们缠着他。   本来,这些小魔女们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那一日,他在后花园湖畔练武,看到她们仰脸朝着一棵大树上看,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然后,他看到他自家小妹明净儿手中捧着一只不会飞的小红鸟,其他几个女娃正摩拳擦掌要爬树。   后来,没爬上去,一个个摔了下来,就有个女娃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澈儿当时练剑正练到兴头上,被扰的心烦意乱,再看她们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一软,便将剑插入剑鞘内,施展轻功,从花丛上凌波飞过,白衣翩翩落在她们面前。   “出什么事了?”他凝立在树下,淡淡问道。   “大哥,这只小鸟从窝里掉出来了,我们要把它送回窝里去!”明净儿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笑盈盈地说道。   “拿来吧!我帮你送!”澈儿轻轻锁了锁眉,酷酷地说道。   明净儿闻言,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浮起一抹明媚的灿笑,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将手中的小红鸟放到了澈儿的手中。   澈儿接过小鸟,足尖轻轻点地,身子便飘然而起,向树上跃去。他寻到小鸟的鸟窝,将小鸟放在了窝中,便飘然落地,白衣飘荡,在风里飞舞。   他甫一落地,九个小姑娘便向他围了过来。   “澈儿哥哥好棒啊!”   “澈儿哥哥就好像神仙一样!好厉害!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澈儿哥哥,我好喜欢你碍!”   “澈儿哥哥……你教我们练武吧!”   “澈儿哥哥……你陪我们玩吧……”   ……   澈儿微微颦眉,低头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个娇小的身影,看着一张张如花般娇艳的小脸,一双双清亮明澈的眼睛,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蝶儿盯上的花儿,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你们继续玩!”澈儿冷冷说道,施展轻功就要逃。   无奈,衣衫被一双双胖乎乎的小手牵住了,就连腰带都被拽住了。   “澈儿哥哥,陪我们玩一会儿吧!”   “澈儿哥哥,我们一起去捞鱼吧!”   “澈儿哥哥不要走啊!呜呜……”   ……   伴随着一声声哀求,还有哭声。   澈儿如若知晓帮忙的结果是这样的,他是万万不会出手的,打死也不会出手的,可是此时后悔,却已经是晚了。   自此后,这些小魔女们便盯上了他,且对他的兴趣日渐增厚。每日里,无事便来缠着他,他只好想方设法地躲着她们。可是,这一群小魔女们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不管如何都能找到他。   后来,澈儿才知晓,原来,云轻狂的女儿云朵儿从她娘亲那里要了一只会闻味的小白鼠。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上下了香料,不管他躲到哪里,她们都能利用小白鼠找到他。   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管走到哪里,后面都跟了一群七岁的小女娃。跟就跟吧,偏偏聒噪的很。听说一个女孩子就是一千只鸭子,现在他后面日日跟着九千只鸭子,他不被吵死才怪。   一直到了十五岁那年,澈儿才终于熬出了苦海。爹爹准他出去见识一番,于是,在贴身护卫的保护下,他离开了春水楼。   他不会忘记,他离开前,那些小魔女们的失落和伤心。   他表面也伤心地劝慰着她们,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终于,终于可以摆脱她们了,他终于可以清静了,阿弥陀佛!   澈儿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结识了不少的江湖朋友,颇为志同道合。其中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唐钰,一个将封冰,都是少年英雄。   第二年,澈儿和唐钰封冰游荡到了帝都绯城,一日,三人行到了拢翠楼。   澈儿想起初见时,封冰曾经夸赞澈儿生的俊美,比之京城拢翠楼的姑娘还要美。   “封冰,你曾经拿我和这楼里的姑娘们相提并论,想必这里的姑娘一定很美,今日,本公子倒要去见识见识了!”澈儿蓦然来了兴致,淡笑着说道。   “这个,好像是不太好吧……”封冰说道,他只是随口打了一个比方,并没想到澈儿竟然当了真,其实他压根就没见过拢翠楼里的姑娘。   “为什么不好?”澈儿凝眉。   “咱们的年纪太小了,那种地方是大人们去的!我们是不可以去的!”封冰和唐钰齐声说道。   “年纪小怎么了?本公子四岁时还在青楼住过呢!现在都十六岁了,难道倒去不得了?青楼不是只认银子不认人吗?”澈儿淡淡说着,邪邪一笑。   于是乎,三个少年,迈着优雅的步子向拢翠楼而去。   他们没逛过青楼,这会子进去,正是晌午,并非寻欢作乐的时候,楼里的那些姑娘们有些还在酣睡,有的才刚刚起床。   一进到拢翠楼的大厅,唐钰便对迎上来的老鸨道:“把你们的姑娘们都叫出来,小爷们要听曲观舞!”   老鸨看到是三个孩子,冷冷笑了笑,懒得招待他们,直接示意守门的把他们轰出去。立刻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向澈儿他们走了过来。   唐钰和封冰看势头不对,就要动手。   澈儿灿然一笑,示意他们不要动手。   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摘下来一个精美的荷包,拿在手中把玩。一不小心,荷包的口子开了,一颗拇指大的殊子从里面掉落了出来,在地面上弹跳着,滴溜溜地打着转,映得地面一片珠光潋滟,一看就是上好的夜明珠。   那两个正要打发他们出门的打手立刻就傻了眼,眯眼一瞥,依稀看到澈儿荷包中珠光璀璨,顿时呆若木鸡。青楼是花天酒地的场所,他们在青楼也多年了,却还从未见识过这么大这么珍贵的夜明珠。   老鸨是一个精明人,一看这种情况,慌忙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陪着笑,弯腰拾起了那粒夜明株。澈儿却正眼也不瞧她,淡淡说道:“既然你捡了起来,那就送给你吧!”澈儿慵懒地说道,伸手又从荷包里拈出一粒珍珠,放到眼前,眯眼瞧着,自言自语道:“听说拢翠楼的姑娘们很贵,不晓得我这些珍珠玛瑙够不够听她们唱曲儿!”   老鸨笑盈盈道:“三位小公子,快到里面雅间坐。你们来的太早了,我们的姑娘们正在梳妆,我这就去叫她们来!”   老鸨说着,亲自将他们领到了二楼雅室,吩咐丫鬟呈上了糕点酒水。   澈儿在椅子上落座,淡淡说道:“把你们的姑娘都叫出来吧!”   老鸨笑眯眯地说道:“小公子,都叫出来,那价钱可贵着呢!”   澈儿冷然道:“我知道!少不了你的银子。“   老鸨笑眯眯地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把拢翠楼的姑娘全部叫了过来,那些姑娘们有的本来还在睡觉,不情不愿地被叫了过来。不过一看到澈儿,都是两眼放光。虽然说澈儿年纪尚小,不过,生的实在俊美脱俗,兼之气质绝佳。那些姑娘们顿时都精神抖擞,期盼着能被澈儿看上。和这样仙儿一般的小公子,就算是说说话,也是好滴。   可是,澈儿却负着手,颦眉在这些姑娘们面前走了一圈,不禁大失所望。   之前,封冰拿他和拢翠楼的姑娘们比,他还真的以为这里有人间绝色呢。孰料,比起那九千只“鸭子”来,倒是差得远了。   说起那九个小魔女,当真是个个姿容绝丽,却又各自有各自的风采。   澈儿轻轻地摇了摇头,哀怨地说道:“我还真以为有人家绝色呢,不过如此,比我的那些妹妹们,差得远了!”   唐钰和封冰瞪大了眼睛,在他们眼里,这拢翠楼的姑娘们也算的上美貌,可是,未料到,竟然根本就入不得澈儿的眼。   老鸨听到澈儿贬她楼里的姑娘们,自然不高兴了,冷笑着说道:“我说小爷,你说你的妹子们漂亮,带过来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不然,可别在这里胡吹!”   那些小魔女们都在春水楼呢,自然是过不来。所以澈儿也不和她们争执,这就要带着唐钰和封冰离开,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   刚刚提起那九千只“鸭子”来,也不知是出现了幻觉还是怎么地,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极了“鸭子们”聒噪的声音。   澈儿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探头从雅间的窗内向楼下大厅望了过去,这一望,一颗心顿时“咯噔”一下。   老天爷啊,怎么那九个小魔女在这里现身了,莫不是做梦吧!?   因为正值晌午,拢翠楼人很少,所以楼下来了几人来的什么人,便一目了然。   来的是九个小姑娘。   时值初夏,天色正是不冷不热之时,九个小姑娘皆身着轻罗裙裳,色泽有素雅有鲜艳,在大厅翩然凝立,如一只只小蝴蝶。模样更不必说,是一个赛一个的绝色出尘。   拢翠楼的老鸨听到喧闹声,急匆匆地下了楼,站在那里,自己先看呆了。她是青楼的老鸨,自然是阅美无数,然而,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小姑娘们。她楼里要是有一个这样模样的,她的拢翠楼恐怕早就名震京师了。   何况,是九个啊!   为首的一个小姑娘,一袭白色衣裙,十来岁的年纪,容颜清艳绝丽,眉目如画,红唇绯丽,一对浓黑的睫毛扑闪如蝶翅,皎白的脸上,那双清澈明丽的大眼晴,流转间波光潋滟。   她便是明净儿,此时闲闲地坐在大厅的一个椅子上,神色恬淡地望着老鸨。   云轻狂的女儿云朵儿凝立在明净儿身侧,生的娇俏可爱,脸上挂着令人心醉的笑意。凤眠的女儿凤凰人如其名,生的明媚艳丽,然性子却极是温柔,此时悄然站在人后,但是她的风华,却是不经意间悄然流露。   欧阳丐的女儿欧阳蛮,模样是中原人的模样,但一双眼晴却是湛蓝色的,好似晴朗的夜空,流转间勾魂摄魄。铁飞扬的女儿铁柔清冷绝艳。还有两对双生子。青梅和北斗的女儿宁宁和静静,一模一样的美丽和娇俏。紫迷和南星的女儿温温和柔柔,也是一模一样的美丽和清雅。   老鸨盯着九个姑娘,彻底看晕了,半晌反应不过来。莫不是进了天宫,见到了玉帝的七仙女,不过,七仙女可是七个,这可是九个。   云朵儿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白鼠,她把它放到大厅中,拍了拍小白鼠的脑袋,笑道:“快去找无邪哥哥。”   小白鼠吱吱叫了两声,径直朝着老鸨冲了过去,到了老鸨脚下,仰着头不断地吱吱叫着。   老鸨骇了一跳,厉声道:“你这小东西,干嘛冲着我叫?快走开!”   “绒绒,别叫了!”云朵儿走上前去,伸手将小白鼠捧了起来,拍了拍小白鼠的头。   “这位妈妈,你是不是拿了我哥哥的珠子?”明净儿坐在椅子上,淡淡问道。   方才澈儿荷包里滚出来的那颗球子,被老鸨顺手捡了去,一直揣在怀里,藏的很严实。不知这白衣小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到了手的珠子,她当然不肯承认了。   “你哥哥是谁?老身不认识,老身没拿过他的珠子!”老鸨定定说道。   欧阳蛮扑哧一声笑道:“这个妈妈没说实话唉!拿了就拿了,怎么不肯承认呢。”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老鸨狠狠说道。   明净儿倒也不急,只是淡淡向云朵儿使了一个眼色。   云朵儿笑眯眯地伸手一拂,老鸨只觉得眼前一阵香风袭来,她即刻感觉到自己面部有些僵硬,不舒服。楼里的其他姑娘齐声尖叫道:“妈妈,你的脸。”   早有腿快的拿了镜子过来,老鸨拿住镜子一照,只见自己脸部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鼻子眼睛生生歪斜了位置。老鸨好歹也是楼里的老鸨,年轻时也是一美貌女子。此时自己的容貌生生被毁,嘴歪的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把球子交出来,再告诉我们珠子的主人去了哪里,我们就将你的容貌复原。”明净儿站起身来,笑容潋滟地说道。   和珠子相比,这脸面还是比较重要的。老鸨慌慌张张地从怀里将那颗珠子掏了出来,双手奉到了明净儿的手中。她又伸手指了指楼上澈儿藏身的那间雅室,这般容易便把澈儿卖了出去。   澈儿透过雅间的窗手将大厅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原来,香粉是下在了他的珠子上,知晓他出门必须要花银子,珠子是肯定会随身带的。   此时,澈儿眼见得老鸨将他的行踪泄漏了出来,又看到几个小魔女抬首向他这里望了过来。眼尖的凤凰看到了澈儿,高声喊道:“我看到澈哥哥了!澈哥哥在那间屋子!”   一时间,楼下的小姑娘们,都挥舞着手臂,欣喜若狂。   眼看着几个小姑奶奶们已经沿着楼梯冲了上来,澈儿只觉得额上青筋乱跳,头已经开始隐隐发疼。他飞速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随手扔给呆呆站在一侧的唐钰和封冰,急急说道:“兄弟们,这些珠子送你们了,我们后会有期!我要先走一步了。”   言罢,澈儿翻身来到雅间后窗处,推开窗子,从楼里飞身跃了出去。   “澈哥哥!你别跑!”九个小魔女冲到雅间,透过半开的扉窗,看到无邪小公子在街角一闪而逝的身影。   宁宁和静静一眼看到怔愣在一侧的唐钰和封冰,看到他手中拿着澈儿的荷包,一把夺了过来,凄然道:“怎么办,澈哥哥把珠子都丢了。”   “你们放心好了,”云朵儿笑吟吟地说道,“小姐还在澈哥哥的发簪上和宝剑上熏了香。就算他舍得扔了珠子和发簪,宝剑他是万万不肯扔的!”   “太好了!”小汝占娘们欢呼雀跃道,“这么说,我们总会找到澈哥哥的!”   “但是,澈哥哥干嘛一见到我们就跑啊!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他的。”温温疑惑地说道。   “就是,我们可是冒着被爹爹惩罚的风险,逃出来寻他的。他却不理我们。”柔柔说道。   “是啊,非追到他不可!”凤凰定定说道。   九个小姑娘也从窗子里飞身跃出,施展轻功,向澈儿离去的方向追去。   路边绿树红花,香气馥郁,日光明丽地将她们笼在光影里。她们奔跑在绯城繁华的街道上,就是一道亮丽如虹的风景线。   ===========   温馨的生活是写不完的,所以番外就到此结束吧,O(∩_∩)O谢谢亲们这么长时间的支持。 <-- -------------------------------------------------------------- 书籍名称:盗妃天下 作者:月出云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4/20 23:47:09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